宋煦大概猜到家里情况不好,也没有说什么,夹了一筷子鸡蛋送进嘴里,顿时眼睛都睁圆了——好吃! 明明这盘炒野菜里几乎都没有油光,但光这土鸡蛋就够鲜香了。金黄的色泽,柔嫩的口感,完全不同于现在的饲料洋鸡蛋。 宋煦忍不住多夹了两筷子,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小春只夹了野菜,碰都没碰一下鸡蛋。 宋煦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感叹了一下这个造孽的时代,一边主动夹了一筷子鸡蛋到小春的碗里。 小春一下子愣住了。 他没抬头,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块鸡蛋,仿佛那只是对面人不小心掉在他碗里的东西,他碰都不能碰一下。 宋煦有点着急:“我夹给你的,你吃啊!” 小春好像这才听进去一点,顿住了筷子,茫然又小心地抬头看了宋煦一眼。 那双泛着水汽的眸子仿佛直直看进了宋煦心里。 宋煦忍不住抬手揉了一把小春的头,问道:“我真的不是以前的宋煦了。我还不认识你呢,我刚才只听到那个牛婶叫你小春。你姓什么?”
小春把鸡蛋送进嘴里,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咽下去的那一刹那,一滴眼泪顺势落进了碗里。 “我,我就姓春。我□□迎夏。”他哑着嗓子回答道。 他好像还是没有相信宋煦的说辞,只把那当做是又一场恶质的玩弄——但哪怕只有片刻,他希望这个温柔的宋煦能继续演下去,他渴望了很多年的温柔怀抱,夹到碗里的鸡蛋……哪怕之后会迎来更惨的未来,比如被卖掉。
他都愿意。 他想尝一次温柔和饱足。 宋煦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未来的小夫郎,曾经在他们的第一顿饭上,认为那块鸡蛋就是他的“断头饭”了。 尽管以后他们的生活越过越好,小春也尝遍了很多更加珍惜奇妙的美味。 但只有那一刻的炒鸡蛋,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第 2 章 吃过饭,宋煦坚持把小春赶上了床,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在外间开始了认识新世界的旅程。 他扯了一把椅子坐下,定了定神,才稍微静下来想想自己“穿越”这件事。 被那一巴掌打醒之前,他的脑袋里一片混沌。 他只觉得今天是个普通的工作日,他们设计狗的工作日从早上一杯咖啡开始。 宋煦对面坐着一个刚入职半年的新人小姑娘,每天早上都会呼朋引伴地点奶茶。 他有时候也去凑份子。 小姑娘常笑他基佬的口味,直男的聊天技术——冤枉啊,基佬就不能“多喝热水”了吗? 而今天早上,好像小姑娘没来,也不知道是生病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奶茶妹没来,他自己点了杯咖啡。 昨天甲方的主美刚下了一版反馈意见,除了一些一听就极其不靠谱的要求,总体还不算特别傻逼,算是个60分的甲方。 虽然他看到“五彩斑斓”四个字内心紧张了那么一瞬。 下午四点多宋煦就完成了“样品3-修改222新”文件,发给甲方以后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回信,便仗着自己老员工的身份背起包偷偷早退往健身房去。 这是他常干的事。他们工作室规模不算太大,上下级也没有那么尊卑分明。 有时他工作做完,老板还会主动让他早点回家。 宋煦热爱健身。 他个子本来就高,再来一身肉怎么看都显得体积大。他青春期时一度有点胖得自卑,再加上性取向明确后,更是在意自己的身材,也就开始了锻炼的好习惯。 后来做了设计狗,成天歪在椅子上……还要喝奶茶……再不锻炼,怕不是要被开除基佬籍。 还好,宋煦后来一直八块腹肌,稍微打扮一下,还挺像个基佬。 但事实证明,外表不代表一切,他的基佬之路一直走得挺艰难。 与他有过稳定关系的共有三位。 第一个嫌弃他太无趣老实木讷不会玩,分手后像一只放飞的蝴蝶回到了酒吧灯红酒绿的怀抱。 第二个宋煦吸取教训,找了个据说想好好过日子的。但对方一年后表示宋煦没房没车不好结婚便去找了个金主。 宋煦:“……” 两任以后宋煦一度心灰意冷,第三任前男友外貌条件非常好,可以说是个基佬中都特别美的大美人,有轻微异装癖,肤白貌美可以扮演公主。还很有钱,是企业高管。 这样的条件,居然是对方先追求的宋煦…… 他俩相处十分和谐,宋煦曾一度以为这位会是他的真爱,直到一个月后他俩上床,才知道这位大美人也是个top,把他当成了熊受…… 虽然最后他俩还是朋友,但曾经的尴尬成就了宋煦坎坷的情路,就到今天为止,他都不曾对未来的另一半有过什么具体的想象。 但是万一哪天爱情就来了呢?所以健身房是一定要去的…… 他办卡的健身房离公司很近,过个马路走几步就到了。 宋煦隐约记得,自己在等红灯的时候,看到对面好像有个熟人,在和谁吵架。 是谁呢? 好像……奶茶妹!? “啊!”宋煦短促地叫了一声,突然头痛欲裂。 高速的货车朝他驶来的景象突兀地出现在脑海里——他想起来了。 奶茶妹和不知道谁吵架,正哭着的时候转头看到了自己,挥着胳膊就朝自己扑过来。 宋煦已经大声的喊了,却没能阻止小妹妹奔跑的脚步。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向前跑,推了小妹妹一把,倒是把自己送进了车轮下。 宋煦苦笑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 就这样,为了一个都不算特别亲密的同事,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值得吗? 他不知道。 如果这样算来,他在现代大约是死了。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具身体的前主人,那个人渣,也就不会再回来了呢……? 宋煦豁然开朗! 不管那人渣回不回来,自己现在不还要过日子吗? 米缸里没米,菜地里没菜,家里连只老鼠都找不到,总不能把自己饿死把新老婆送给别人吧? 宋煦在厨房一阵折腾,最后从灶台边的小破竹篮里摸出一个鸡蛋。 他举着鸡蛋发起了呆,却听一阵邪风吹过,头顶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农家小屋,清新空气,光影和谐,好一副画中美景。 ……嗯?阳光? 宋煦一抬头,脑中背起《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急慌慌地跑出门,远远一看,果然是一整片茅草屋顶。 悠然田居果然只有有钱人才能真正“悠然”,普通人只能拍拍土味视频,发愁油盐酱醋,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 宋煦摸遍全家,也只在自己身上摸出十几个铜板。想着晚上再叫起小夫郎问问家里的财产状况,便背起背篓拿了把小镰刀,先去村周围熟悉一下环境。 *** 大石村主要由宋姓和李姓组成,两家的祠堂修在村子的南北两端。 村东头是往县城去的方向,人来人往比较热闹。路口有一块平整的大石头,大约有半人高,能容下五六十人站立,像个天然的演讲台。 大石旁有一颗与之相配的大槐树,天气好的时候,不少婆婆媳妇儿喜欢在这里谈论家长里短,也是农家一景。 宋煦远远瞧见那群人,悄悄凑近听了两耳朵八卦,没一会儿就转头溜了。 他若有所思地往村西边的后山去,大概梳理了一下刚才听到的八卦。 这位宋煦,虽说满村的亲戚,但单就他那一支来说,实在人丁不丰。 他父亲爷爷三代单传,爷爷倒是有不少叔伯兄弟,但亲缘关系远了也是事实。 宋煦父亲去得早,母亲身体也不好。 宋煦娘怕孩子传不下后代,十四岁那年就给他娶了个媳妇儿。 虽说农家嫁娶早,但一般十四岁开始相看,真正成亲还是太早了。人小,性格没有定型,加上青春叛逆期之类,宋煦对老娘做主娶来的双儿很是不满意。 春迎夏是隔壁平山村的小双儿,父母双亡,寄住在舅舅家,是个典型的小可怜。 他长得一般,性格冷淡不讨喜,舅舅全家早厌了他,就等着把他嫁出去,换点彩礼补贴家里。 于是双方这么一打听,春迎夏都成了宋煦的媳妇儿。 他们家里头的事外人无从知晓,从这些人口中,只隐约得出个“宋煦人精明,但那小春也不是个安分的,不然怎么总隔三差五的传些不搭对的流言”的印象。 至于今天的闹剧,则是座谈会的重点。 据说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宋煦家传出了挺大的响动,哭嚎怒骂传了老远。 附近村人天一亮纷纷聚过去看热闹,就见宋煦站在柴房前大骂,而里头则是他自己的媳妇儿小春和昨天第一次来村里卖些小玩意儿的货郎。 “你这不要脸的无赖,昨儿与我称兄道弟,要借住我家,敢情是为了来睡我的媳妇儿!?我好心收留你,你就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有个小娘子很有点演艺天赋,学那场面学得格外神气,逗得周围一圈人哈哈大笑,还直夸赞特别像。 虽然嘴上骂着货郎,但可半点没耽误那位宋煦打媳妇儿。 闹到后来他把媳妇儿拖到祠堂,请来了村长,说要把媳妇儿休掉。而此时,那货郎人早已趁乱没了影子。 这里头的猫腻,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宋煦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他会说会笑,人情往来也懂得。不像小春,不爱说话,嫁到大石村四年多了,却没几个说得上话的熟人。 这下,是非黑白还不凭宋煦一张嘴吗? 在牛婶站出来之前,村里人的看法普遍还是偏向宋煦的。 托他这么多年的长远铺垫,大家或多或少总有种“小春不安分”的印象。 但牛婶的话,如同溅入油锅的一盆水,一时间想象的翅膀在每个人的脑中扑扇,宋煦的形象顿时千变万化,如同六月的天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虽然没有记忆,但宋煦还是在心里啐了“前宋煦”一口,真的缺德啊! 这人缺了大德,不就被老天收了吗? 想到房间里缩成一团睡得呼呼的小夫郎,宋煦一道山路走得心猿意马。 回过神来,已经爬到了山中一处平坡。 往下一望,小小村落掩映在山中,炊烟袅袅,美不胜收。 那一刻,宋煦突然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周围的一切都在缩小,坍缩成一颗颗小小的种子,而他自己,成了雾,成了风,成了一缕微尘,成了一点灵光。 世间万物抽出一条条线,以某种玄妙的节奏平铺开来,成为一张无边无际的纸。 它有声音,它有味道,它有神。 宋煦一度屏住了呼吸。 等回过神时,只觉得身体一轻,仿佛挣脱了什么桎梏。 这顿悟一样的经历,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空间,什么异能,什么记忆或者知识,却仅仅给了他一道明确的认知——他彻底成了宋煦。 不用担心什么穿越来穿越去,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 他就是宋煦,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过完普通的一生,然后回归尘土,成为天地间一粒小小的尘埃。 宋煦心如鼓擂。 他在山坡上,对着村庄深吸一口气:“啊————!” 挣脱了一切的自由的呐喊声,在山谷里回荡。 这动静,惊起了草丛里一窝野鸡。好好的一家几只鸡四散逃开,一转眼就已经相忘于江湖。 宋煦:“……” 他有一丁点懊恼,但狂奔回家告诉小春他以后都不会再变了的欲望抵过了一切,他来不及去寻找其他的野菜也猎物,大致翻找了一下,摸了三颗鸡蛋就向山下跑去。 等小春起来了,就跟他说宋煦以后一直都是我了。就算小春一时反应不过来,每天跟他讲一遍,讲一个星期一个月总能明白吧? 说实在的,宋煦还有点感谢村人不高级的审美呢。小春这么漂亮,怎么传言中竟然“长得一般”? 他一路步伐轻快地往家小跑,却在靠近时听到嘈杂的人声—— “不要,我不要!!” 小春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的声音嘶哑却尖锐,三个字里有一个已经完全流成了气音,透着泣血般的恐惧。 宋煦脑袋一轰,拨开围观的人群快步挤进去,就看见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他的小夫郎,被人拽着头发和衣领往外拖,他的手死死地抠着院子里的木篱笆,指尖的鲜血沿着他挣扎的轨迹,从每一根木头上糊过去,越来越粘腻,越来越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