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公平
段正歧让两名属下退下
【今日已经不同往昔
】 他写道:【国民革命军蠢蠢欲动,江南军阀也不会放过这块肥肉
你要守住金陵,势必以后会参与这些争斗,其中不免有故人
或许有一日,你就要看着他们死在你面前
】 许宁嘴唇微颤
段正歧见他犹豫,心中不满
【或者,你宁愿看着我死在他们手中
】 “不!” 许宁一个激灵,用力抓住了段正歧的手
他从没有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再也难在两全之间博得一个平衡了
曾经杜九污蔑他和奉系勾结,为此被学生们怒斥鄙夷
而此刻,他却真的走上了与军阀共谋的道路
即便这个人,是段正歧
不然他还能如何做呢?去相信根本不知底细的国民革命军,去投靠不再信任自己的老师,还是去加入党争成为苏俄与日美博弈的棋子?他虽然有一场奇异的经历,有几分浅薄的才华,可若投入这大时代下,也不过如无凭的草根,很快就会被搅成粉碎
即便大才如邵飘萍,不依旧成了权力的刀下亡魂
正因为他没有权力,所以他不得不借助权力
而手握权力的段正歧却递给他一把刀,让他与过去做一次鲜血淋漓的了断
他面临的选择,不仅仅是在故人与段正歧之间做个决断,更是在梦想的幻灭和现实的残酷之间做一个抉择
是坚守过去,成为一个理想主义者,然后眼睁睁地等待噩梦的发生;还是踏上新程,掌握权力,却可能要背负骂名与故人的指责
他曾经叹恨孙文先生的无可奈何,如今自己竟也要步入后尘
“我……” 段正歧在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见许宁嘴唇微张,像要从那张惹人觊觎的嘴里,吐出什么令人不快的话语来
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若许宁不能下定决心与过去割舍,不能全全然然站在自己这边
他宁可把这人和血吞了,也要他再也不能令自己难熬,令自己魂魄分离
许宁轻轻一叹:“我不会再丢下你
” 听到这句话,段正歧黑眸紧紧盯着许宁,克制住心底的些微冲动
他知晓,这是许宁第一次在两者之间,明明白白地选择了自己
我不会让你后悔
段正歧心道,从今以后你想守护的,便都由我来替你守护
段正歧再次向孟姚二人下令
【即刻启程去上海
】 他吩咐姚二
去上海?许宁不解,段正歧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
一旁姚二见他面露不解,看了眼段正歧,见将军并不反对,遂解释道:“杜九撤离时,我从他手下抢到的一份资料
那上面罗列了各个党派不少人的姓名,只是我去的时候,资料已经被烧毁了大半,并不全备
将军怀疑,这资料或许和青帮的下一步动作有关
” 上海如今是一处重地,不仅盘踞着各国租界,也酝酿着反帝的新文化,势力交错复杂
段正歧派姚二去上海探查,可是怀疑青帮的下一步动作会影响到大局? 许宁静静看着段正歧处事调度,又想起他对丘谋壬的处置,无一不沉稳细腻
他心中感慨,自己总还把段正歧当做孩子,他却早已经成长,有着谁也猜测不到的手段了
却在这时,他又见段正歧写道: 【一月之内,我定夺下金陵
】 写罢,段正歧丢下笔,带着属下去部署安排了
看着他们一行人雷厉风行的离去,许宁抱着手中的小黄狗独自站着
直到这一刻他也不知晓,选择段正歧,割断过去,究竟是对是错
然而局势的突变,却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见
五月底,段正歧正缓缓收拢他的布网,一点点蚕食这座城内的势力
南方突然传来消息,叶挺独立团挺进湖南,与吴佩孚作战
国共联合的国民革命军,这支由蒋中正率领的军队,开始向北方的军阀显露他们锋锐的爪牙
而一旦吴佩孚的势力相继被攻破,金陵首当其冲! 第45章 阀 便是烟火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把他惊起
丘谋壬吓得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见了炮声和枪响,可再洗耳倾听,只听见窗外阵阵蝉鸣
已经快六月了,而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客,也足足有大半个月
丘谋壬眼中尽是血丝,鬓间花白,仿佛短短一个月内就苍老了十岁
这一个月来,外间为了烟花厂爆炸一事,几乎将他骂成一个马蜂窝,他既要面对来自社会的舆论,还要顶着上司的诘问,最后连乌纱帽也保不住
然而丘谋壬最痛恨的,不是构陷他落难的段正歧,也不是围追堵截痛打落水狗的记者,而是杜九
杜九自己抽身而退,退得轻松,却将丘谋壬留在了局势混乱的金陵,深陷泥沼
仿佛当初怂恿他去招惹段正歧的,信誓旦旦地拍胸保证不会有错的人,不是他杜九一样! 如今儿子没有追回,官位也丢了,还得跟个过街老鼠似的四处躲藏,丘谋壬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杜九身上
今夜他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还没来得及照例辱骂杜九几次,却听见屋外细微的脚步声
“谁!” 丘谋壬拿起枕边的手枪,机警地看向门口
门外传来轻轻的呜咽声,好像小狗在哀嚎,又像只是风声
丘谋壬翻身下床,冷汗从额头一滴滴落下
他心里料想了各种可能,最后刷的打开大门,用枪指向对面! 而他看到的,却是被绑成粽子押在门口的青年,不正是失踪了半个月有余的丘珲么!而除了丘珲,门外再无旁人
“你怎么会在这!” 丘谋壬一把把儿子拖了进来,解开他嘴上的束缚
“谁送你来的?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呜啊,爹!”丘珲总算能喘口气,眼中俱是惊恐,“爹,你要小心,他、他们……” 叮铃铃
他话还没说完,房间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在这寂静的后半夜,铃声惊得两人愕然转首,却依旧一遍又一遍重复,好似催命
不知过了多久,丘谋壬僵硬的转身,走到桌边
“喂
” “是我
” “怎么可能!不,我绝不会……我……” 须臾,丘谋壬疲惫地闭上眼睛,从嘴里颤抖地说出一个字
“好
” 六月,战争的硝烟犹如点燃的烽火,传遍南北
北方,冯玉祥潜逃苏联,奉张还在与国民军余党作战;南方,从五月底打响第一枪后,国民革命军由南而上,第四师率先入湘与吴赵部队交战,而他们所图,显然不止是湖南一地
“发生这么大的事,孙传芳都没有回金陵
” 堂屋内,段正歧和一干手下正在议事
张三说:“难道他是准备不战而逃了?” 国民革命军一路北上,有如神助,一旦吴佩孚拦不住他们的步伐,皖浙苏三地就将是下一个目标,而金陵更是所有人眼中的必争之地
孟陆分析道:“孙传芳此人惯会变通,他之前与奉系张宗昌称兄道弟,又在之后与奉张交战并大杀俘虏
对冯玉祥也是如此,孙传芳曾经试图联冯反奉,又在吴、张两军入京倒冯时作壁上观
人们说他两面三派,其实这人最为狡猾,绝不会轻易折损自己的力量
眼下他看似放弃金陵,或许是另有所图
” 丁一此时养好了伤,也加入讨论,道:“既然如此,他所图为何,此时在哪?” “眼看吴佩孚节节败退,国民革命军士气高涨,孙传芳绝不会坐吃等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此时丢下金陵,倒可能是去拍奉系的马屁,以求自保
” 孟陆说到此,抬头看了段正歧一眼
“更有可能,孙传芳这次不仅要笼络奉张,也会对将军表示亲近之意
所以这阵子我们在金陵的动作,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就是为了折桃献礼
” 段正歧眼角轻抬,示意他继续说
“即便如此,孙传芳肯定也不会将金陵拱手奉上
毕竟一旦浙江失守,金陵就是他唯一退路
而且城内想必还有他不少部署,他是吃准我们不能轻易拿下金陵,才暂时放任
将军正可以趁此机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国民革命军掀起的战火,或可为我等所用!”孟陆说完,目光灼灼看向段正歧,等待着他的回复
在场众人都是段正歧的心腹,十几岁时就陪着他征战沙场,刀下不知沾染多少亡魂
乱世对百姓而言是一场灾难,但是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杀才,却是出人头地的机会
孟陆几人既然甘愿从段正歧无名无势起就跟着他,自然是佩服敬仰段正歧的手段,相信他必会有所作为
此时,南北乱局初起,正是揭竿而起的好时机! 而段正歧呢,他又是怎么想的? 在三名心腹期盼的眼神下,段正歧终于提笔,缓缓写道: 【收网
】 仅仅两字,却仿佛有千斤分量
孟陆眼皮一跳,欢喜道:“是!” 丁一和张三各自应诺,至此,段正歧终于开始启用早在一个月之前就不下的暗棋
段府的士兵们,很快就各自接到了命令,向外触动
二楼,一双眼睛,将府内的动静尽览于底
“发乎情止乎礼,罚有度惩有弛,法不外乎人情,阀,阀……” 小屋内,许宁正在教红鸾识字,然而他的教法却不同一般,字为点,句为规,待画出一个大圆,叫人理解所有含义,才继续教下一个字
此时听见她卡在此处,许宁回头道: “阀,权势名利之洪流,金箔银玉之鼎冠
然盛极必衰,物极必反
为阀者堵不能通,拢不能均,终将自灭
” 红鸾心下一惊,总觉得许宁话中有话
她一抬头,对上许宁那双好似冷漠又好似悲悯的双眼,不禁道:“先生为何难过?” 许宁一愣,这聪慧女子竟一眼猜出他的心思,苦笑道:“是啊,为什么呢
” 或许世人对时局的看法都有各自的立场与局限,段正歧的下属们更是对乱世时局蠢蠢欲动
然而有幸窥得几分未来的许宁,却晓得在未来必将走上末路的,是五大军阀,是奉直皖系
许宁明知此事却不能阻止,而为了借助段正歧的力量来守卫金陵,甚至要帮助他这条路上走到更远,他心里的矛盾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许宁不是没想过向段正歧坦言,但荒诞无稽的梦中猜想,段正歧必不会听信
没有人会相信如日中天的军阀,强势如奉张,竟然会湮灭于历史
许宁或许对外来有几分预料,然而段正歧,却是一个变数
在他年少的梦里,并不曾出现过段正歧这个人物,江南也远不是如今隔江对峙的局面
不知是因为许宁少时相救的缘故,还是因为历史的某个偏差,让段正歧出现在了争权的舞台上
这个变化是好是坏,尚不得知
然而,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许宁梦中那个没有段正歧的未来,金陵并没有保住!这就说明按照命运轨迹,无论是奉张还是蒋中正,他们都没有能守住金陵
而段正歧作为变数,或许能做到他们都做不到的事
因此,于公于私,许宁都不能让段正歧走上军阀覆灭的道路! 这几日,他一直在为此困扰
清除了杜九这一批人后,对于段正歧来说夺下金陵或许不难,但难的是夺下金陵后又该如何应对?难道北伐军逼近金陵时,真要叫段正歧去战场与他们交战吗? 眼看段正歧一步步出手,许宁却日日夜夜在屋内深思,想要寻得一个出路
“先生
”红鸾突然道,“有人回来了
” 许宁脚步一停,看去
只见姚二从院外匆匆赶来,面上带着一丝急切
许宁一愣,他从上海回来了?又是什么事这么着急?此时,许宁突然有一种预感,或许姚二带回来的消息,会是一个转机
张巍要赶在今天之前离开金陵
北方的局势迟迟不能平定,南方又突然乱了起来,现在留在金陵已经不能获取更多的情报,他只能撤退
其实之前张习文离开的时候就曾问过他是否要一起走,张巍拒绝了
张习文说:“金陵已不可久留
” 张巍却只当张三少太过谨慎小心
当时,他觉得金陵正适合浑水摸鱼,再加上杜九帮衬,留下来才能得到更多情报
然而现在杜九逃之夭夭,南边战火已近,张巍知道,是时候走了
他拆散了手下的各路暗线,命他们或者潜伏或四散,便换上衣帽,遮住自己脸庞,安排好一切正要推门而出
“张少尉,是准备去哪啊?” 却临在门口,被人拦下
一队人马早就包围在外,似乎恭候多时
张巍心里一凛,行礼砸落在地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晚了,已没有后路可退!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早听从张习文的建议! 他的对手可不会体恤他的心情
“拿下!” 孟陆一声喝令,张巍便被人按倒在地,动弹不得
同样的情景,一天之间在金陵各处还发生了数次
奉张的那些暗线,没有一个成功脱身
对时局敏锐的人们,刚嗅闻到空气中的一丝硝烟,还未来得及反应,却已经被人打得一个措手不及
“狡兔死走狗亨,为何要逼我到绝路!我所作所为,乃至烟花厂一案,都是听从上令,绝无私谋
然而我儿却被人掳去,又革除我职位!丘某忍无可忍,今日便向各位讨一个公道
你看看今日那金陵,是不是遍布奉张暗线!你们看这座城内的长官们,是不是早已与奉张勾结!” 当丘谋壬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第一句话后,便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而此时,金陵日报已将这些言论刊在首页,随着报童的散发,估计城内现在无人不晓
金陵百姓本就激烈反奉,丘谋壬的言论更直指孙系高层与奉张共谋! 这一桶脏水乱泼,疯狗乱咬,人们只关心从前城防长官口内说出的内幕,没人会耐心去考究真假!到时一旦人心散动,城内便要生乱
而目前金陵城内驻军不足一千,如何压得住动乱
“这个丘谋壬,我看他是疯了!竟然如此胡言乱语!”市政厅内,一名的孙系将领撕裂报纸,“来人,去捉拿他!” 卫兵们还没来得及行动,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入大厅
“长、长官!城外不知何时聚集了一支军队,正在围逼金陵!” “哪里来的军队!我们的人呢?” “城北大营被一群示威的工人和学生围住,我们又不敢开枪,军队根本难以调动!” “什么?!” 就在此时,一群着黑色军装的士兵从外冲进来,为首的年轻人露出笑脸,道:“听闻有奉张日奸潜入金陵,为免金陵落入贼手,将军特派我等前来洗清叛贼
” 他一挥手,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便将屋子团团围住,枪口黑洞洞地直对着各位长官
“各位大人,还请服从安排吧
” “不,不可能!”有人跌坐在地
有人认出了这黑色军装所属,绝望吼道:“段正歧,段,正,歧!” 然而局势已定,不可更改
一日之内,金陵易主
颠倒乾坤,如小儿游戏,这就是军阀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出现的历史人物全部使用化名,以避免和谐
大轨迹不变,建国立基的依旧是那些故人
只是多了个段正歧和许宁,历史多少有些变动
注:孙传芳1925年十月击退奉张,占据金陵,之后变化再三
现在金陵归我们狗剩,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第46章 成 夺下金陵的计划,一共分为三步
第一,将计就计,将杜九逐出金陵,奉系暗线全数浮出水面
第二,借刀杀人,用丘谋壬分裂孙系与民意,从内部瓦解
第三,暗度陈仓,段正歧部下在江北翘首以待,隔江夜渡,一举围城
而这三步需要达成的最重要,就是抓住时机
段正歧从来不是会任机遇从眼前漏过的人,于是当日早晨人们还在议论孙系与奉张的阴谋,到了傍晚,这座城市已经换了一个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