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有些迟疑,觉得自己进退两难
眼前若是个少年郎君,她反而可以把握距离,断不会像现在这样
张月鹿没有得到答案,酒壮色胆,伸手勾住景秀的袖摆扯了扯
嘴里故作含糊的嘟囔道:“中午的酒后劲真大,大概是传说中的美人醉
人道,桃花酒酿美人醉,春/色风流良人眠
”说着又贴近些
“是么?孤到觉得,冷水风吹无赖醒,才妥
”景秀将书卷拍到她脸上,将癞皮狗推远些
心里却拿不定注意,该亲昵些还是疏远点
张月鹿却来了精神,顺势握住公主殿下的手腕,将书扔到一旁
手腕传来酥麻,景秀恍惚一惊,却没能挣开
见她痴痴呆呆的望着自己的手,心中羞恼,敛眉低斥:“松手
” 张月鹿仿佛没听到,依旧瞧着出神
景秀紧抿着唇,猛然用力将手抽出来
张月鹿这才一惊,回过神
木愣愣的望向她,退去笑容眉眼耷拉着,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看起来有些可怜
景秀被她看了许久,隐约觉得有些怪异,搁在腿上手指曲起动了动,错开目光道:“望着孤做什么?” 张月鹿张张嘴欲言又止,垂下脑袋,过了会才低声喃喃:“说了殿下别生气
” 景秀闻言一挑眉,顿觉生气
这人真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说的话,做的事,哪件不叫人生气
这会到谨慎起来了,不知道又什么荒唐话,不听也罢
“...殿下,我说的你别不理我
”张月鹿皱皱鼻尖,又嘟囔的一句
景秀不愿理她,见她可怜兮兮的望过来,小心翼翼的模样
半阖着眼,缓缓的开口:“且说来听听
” 张月鹿没得到承诺,扁扁嘴,迟疑了片刻小声道:“我想亲近殿下
” 果然不听才对
张月鹿低头盯着宫制翘头履上的珠穗,没看见公主殿下脸上变换的神色,继续道:“我怕殿下心里不愿,又怕殿下忍着
” 马车顺着长安大道缓缓向前,市井的气息透过声音展现眼前
卖炊饼的吆喝着一文钱一个大饼,有甜的有咸的,还有三文钱两个的肉馅
路人的谈笑马球赛事,为心爱的球队争论不休,相约下次一同去观赛
小娘子带着女婢买胭脂,女婢是个伶牙俐齿的,嚷嚷着张家天仙香怎么可能在路边买卖,非要小贩再贴一把梳子
景秀的指尖在车案上敲了又敲,心里却越发不知所措
丹唇微微张开随即紧抿,她有一肚子的冠冕之词,但似乎此刻说什么都不妥
若是低下身段,她也不愿
那日夜里言行失态,她懊恼的许久
张月鹿低着脑袋,心里算盘正噼里啪啦的响
她不是不通情/事的公主殿下,要真是全心付出不求回报,自然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就是原先是,如今心思也不同了,每日在家抓耳挠腮思念殿下,绮思绯念缠骨难耐
张月鹿突然抬头,正对上景秀欲言又止,顿时色胆包天凑了上去
景秀本想说说长安报之事,不防她突然动作,下意识往后却被软垫抵住
张月鹿肘腕支在车厢上,一手撑着,将景秀困住
景秀蹙着眉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深邃,神色如常维持着身为公主殿下的威仪
不过若是常人就不敢这般放肆了,故而公主殿下这副模样,落到张月鹿这痴汉眼中,这故作镇定中矜持倔强真是可爱又可怜,忍不住要调戏亲昵
“殿...下...” 低缓迤逦的声音,拖着缠绵的尾调
公主殿下依旧泰然自若,年少秀丽的脸庞可见容仪庄严,煌煌气度......娇嫩的耳郭鲜红欲滴,全身僵直连呼吸都忘了
张月鹿终究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
☆、第 56 章 纪国公府为一品公爵府邸,按律占地颇大
张灵蕴生性风雅豪奢,足不出户也能一掷千金
亏得赵青君善经营,挣回大把的钱帛供她挥霍
监工忙的满头大汗,工匠们哼哧哼哧抬着石头
填了一半的荷塘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娃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全是泥土的青石小道上丫鬟们都没下脚的地方,边上是被踩歪七扭八,不知道还活不活得了的花草
张月鹿见自家后花园这份惨样实在是于心不忍
倒不是心疼花草也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人
前年张灵蕴不知道哪得来一副万荷图,秉烛看了半夜
第二天便寻来一位熟悉的将作监少监,这位少监掌土木工匠之政
两人研究了数日,家中便来了百十号大汉,拆了数间房子,开始挖池塘
为了赶时间,可以早日移种莲荷,夜里也不曾停工
虽然没有千顷碧波万荷香,但纪国公府这大片的荷花池在长安城中,也是一夜传遍,引来许多风雅贵客登门拜访
那段时间门庭若市,弄的许久不见外人的张月鹿烦闷的很,整天只能蒙在房里
又时常因为先生们也去赏荷,关于荷花、荷叶、莲子、莲藕的诗画写了许多,还有章印、茶画、制香...以至于张月鹿饭桌上都不愿意看见这些
月乌绣了二块荷花手帕之后,就哭嚷着身体不适,去终南山中别院避暑
张灵蕴前年欢喜的很,赵青君虽然和女儿一样嫌弃她折腾,但见她开心也就由着她
待到去年,张灵蕴捂着鼻子上的包,冷着脸在池塘边看了一天的荷花
第二天找了那位将作监朋友,少监升了官,满心欢喜的过来,听说她要填池塘,顿时不好,苦口婆心的劝她水多蚊虫多,种些避虫的花草就好
为了打消她的主意,自掏钱袋购了许多净香草、艾叶、灵香草、芸草...... 张月鹿抬袖遮面,打了个哈欠
这消停了不过一年,阿爹这败家货又脑子一拍,又开始折腾了
赶明自己也学月乌,搬出去住一段时间吧,这喊号子似的吵吵嚷嚷,也亏她说的出什么——听得阳春白雪也该赏得乡下巴人
呵呵,不就是仗着娘亲不计较这些事
阿语指挥着女婢将食具抬出来,见月鹿走过来,迎上去笑道:“小娘子今日来晚了,可曾用膳?” 张月鹿俯身从食案拿了一碟未吃完的糕点,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阿语见状笑得乐不可支
张月鹿嚼吧嚼吧咽下去,也笑道:“现在吃了
” 阿语横了她一眼,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哪里不知道她,道:“厨房常备着,又不麻烦
可要在添点什么?粥可好,今日吃的胡麻粥
昨天有庄子送了头鹿,做了鹿肉古楼子
” “行,不必另做
”张月鹿听了点点头,突然想起来又加了句,“古楼子切一块,叫人送给我院里那个断腿的丫头,她馋鹿肉
” 正宅寝室门边,从来不候着听事丫鬟
张月鹿上前敲门,唤了一声
片刻里面传来声响,赵青君打开门
赵青君之前已经得了她院子丫鬟来报,说是小姐晚起,不来用餐
此刻见她,仔细端详了一眼,揶揄道:“我儿夜里捉贼去了?” “那倒没有,做贼去了
”合上门,摸摸鼻子跟着往里屋走
绕过屏风,撩起帘幔,就见张灵蕴坐在梳张台前
“阿爹昨日叫儿今天陪你出门,可不曾说是去会旧情人呀
” 张灵蕴手一抖,险些将胶洒在自己衣摆上
眉梢一挑落下,淡然若春风缓缓开口:“小儿昨夜可是去做采花贼了?教天家小娘子扇了左脸还是右脸?” 张月鹿两眼一瞪,气鼓鼓的说不出话
见娘亲拿着账册在一旁掩嘴笑,似乎不如之前抵制
想来是阿爹吹了许多枕边风,说了不少好话
心里欢快道:“老姜弥辣,阿爹教我几招,且让我将人骗回来
” 张灵蕴见她服软,哼一声:“骗回来有何用?既不能奉茶又不会调羹
” 张月鹿颠颠的跑过去,跪坐在她身边,讨好道:“我会啊,我给爹娘奉茶调羹
”说着见过张灵蕴手上的豆红研钵,拿着杵臼搅了搅,问“这做什么的?黏糊糊的是粘什么东西
” “别瞎弄
”张灵蕴呵斥道,取出一个玉盒,打开里面分了几格,都是发丝
用镊子取了一根发丝,又拿了剪刀,修剪后将发丝一端沾了白胶,放在炭炉上一烘,小心的粘在上唇左侧
张月鹿算是明白了,怪不得从前见她出门都老气些
探头去看那玉盒,里面发丝按照粗细放着,分了五种
梳妆台上各种工具,码的整整齐齐,瞧起来就十分繁琐
张月鹿盯着看了一会,见阿爹一边胡须都没有粘好
打了个哈欠,听见语姨在门外就跑去开门,取了托盘在娘亲旁边坐下,喝着粥嘟囔道:“怪不得阿爹回回都是午后出门,我当她散漫惯了起不来
” “可不就是散漫贯了,要是早些起来,也是来得及的
”赵青君笑着和女儿一起当着她的面说坏话,张灵蕴也只能瞪瞪眼
若不是为了这小兔崽子,她才不愿做着麻烦事,窝在夫人身边煮茶揩油多好
用了午膳,张灵蕴和张月鹿‘父女’二人收拾妥当出门
时人言书法,京中三大家,韩王飞白、卢公拨镫、张君风流
韩王善飞白体,龙首雀尾
卢公长于笔力,千钧之力透纸而出,举重若轻如拨镫
张君字与人同,洒脱放逸,谓之风流
卢公名为卢佑,字天成,出自范阳卢氏
望出范阳,北州冠族
簪缨世家,一门三俊
范阳卢家到这代,可谓鼎盛
卢佑身居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六部尚书之中最是权重,直逼尚书令
其弟卢护,任职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掌监学之政,国子、太学、武学、律学、小学的政令,以及课试、升黜、教导之事
为天下学子生员之师长
常兼领太子太傅,为皇太子讲经
卢佑长子卢望,祥泰一年一甲状元进士及第,累官都官员外郎、史馆修撰、中书舍人等职
如今出任在振威军中,为谢太尉此次北征的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职为监军,乃天子耳目
张灵蕴戴着白玉莲花冠,着牙白皱丝广袖直裾,脚下罗袜木屐
勾花暗纹缎掐边腰封间一侧挂折扇袋,一侧系环佩玉组
下车时环佩叮当,引人注目
卢府的门卫一见,果然如管事所言,不同寻常人
一人入府通报,其余数人迎上来,齐声道:“张君临门,请稍后
”春闱刚刚结束,卢府外许多排队递贴求见恩师的学子,年轻的、外地的不认识
有京中弟子一语道破
又有个来求见卢尚书的国史馆修撰,将当年长安之围拿出来卖弄
张灵蕴下车见太阳耀眼,皱眉不悦
月鹿连忙撑起伞,她个头比张灵蕴矮些,举着十分累
今日出门未带随从,赶车小崽哥木愣愣的握着马鞭站在一旁
还好不过片刻,接见大门奔出来一位矮胖子
矮胖子穿一身葛青士服,肚子如同怀胎七月,跑过来气喘吁吁,正衣冠作揖:“数年不见,我辈老矣,玉面方相风采依旧
驾临寒舍,真蓬荜生辉
请进请进
” 张灵蕴袖手回礼,浅笑如春风拂面:“十二郎何必拘礼,城墙头上刀光剑影怎不见你讲究
” 卢十二郎哈哈大笑:“是我落俗,主迎客进,却教张君在门口候着 ,当罚当罚
” 张月鹿跟着后面,心里纳闷
阿爹路上说了半天,这卢十二郎瞧着年纪,不可能是卢佑或者是卢护啊
卢望更不可能,他这会在幽州,何况这身板也不是去军中的料
卢十二郎当然不是三俊之一,他是卢公幼子,进士出身
长兄珠玉在前,他未免就显得寻常许多
做了几年太常博士,如今在叔叔手下做从六品国子监丞
卢十二郎收到张灵蕴的拜帖,早早准备妥当,备了好茶,前日叫仆人取山泉今早送到
又取平日舍不得的伽楠,研磨添配在博山炉中打了个莲花香篆
张灵蕴一进竹室,深吸一口,赞道:“一品沉水伽楠香,香浓味淡,凝而不散,必是出自南海郡清远左右
” “张君神人也,我叔父都品不出何处的,他道是暹逻、安南之处
哈哈哈
”卢十二郎邀她入座,净手取了茶具,便不在说话
张月鹿随着阿爹跪坐一侧,见着矮胖子煮茶手法行云流水,添了几分好感,不再计较他刚刚一路拉着阿爹的手
待饮下第一杯茶,卢十二郎才开口说话
他此次邀请张灵蕴,为的正是长安报一事
他对长安报深感有趣,每期都收藏翻阅,和同僚学生研读探讨
但长安报关注市井,与文章学问未免浅薄,投稿并不篇篇刊登
诸人常常想要是有一处地方,能叫他们畅所欲言,岂不是快哉
张月鹿一听,这是要抢生意啊
长安报当初是作为马球赛投票卷附属,上面写些许消息
后来销量渐大,脱离而出,投票卷则成了附属
当然这是张月鹿有意为之,求的就是这份顺理成章
长安报贴近民生,一是为了让大众能接收,你说些高深的老百姓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二来嘛,高端不起来,如今每卖出一张报纸都倒贴钱,不登些广告如何吃得消
卢十二郎找张灵蕴也是为了这个,一干书生研究许久,发现这报纸不是好弄的,简直是烧钱的炉子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全体起立,欢迎尽英雄,myth同学和小留同学(留评怎么会没用了!)鼓掌—啪啪啪谢谢M和小留的雷--------------------------------------------------------------昨天睡的太早,评论也没看没回ONL原谅我,实在是来回加起来开了七八小时的车,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管落雨的评,小晋、M、小留的地雷□□,还是是字母君还是傲娇兔的“糖衣炮弹”
总是坐沙发的月下,9,三走、夜雨,神出鬼没的K,还有新加入小伙伴小明,小柚子,小U每天看见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出现在评论区我都很开心~~对了,还有万年潜水的深水鱼,我知道你们在
【最后问一下,你们对更新时间有意见么,要固定上中下那个时段?】☆、第 57 章 《长安报》每五天发行一次,与常朝会同
初期发行一千份,而长安人口百万,约千人一张报纸
一份报纸共四页,用上好硬白纸,每张纸长一尺半,宽一尺,一面书写
除长安报三个字和图画、广告是雕版印刷,其余都需要手抄镌写
所以不少落榜的学子在报社找到活计
编辑、排版、抄写、发行...其中费资巨大,而每张报纸售价三十文钱
这不过纸张笔墨成本消耗
张月鹿知道要想普及必须低价,但三十文钱对于寻常老百姓虽不多但也不少,却不是必须花费
所以每期报纸多是官僚商贾富家子弟购买订阅,好在每期发行数量都在增加,更有许多人半年一年的订报
长安报发行价格三十文,往往一两日后就能炒到上百文
这让张月鹿欣慰不少
因为样样都需要人力,报社长期招工,镌抄工作量最大,雇佣的许多落魄的读书人,或是贫家好学子弟
这也是张月鹿捏着活字印刷术却不拿出来的原因
一份小小的长安报,不动声色的养着上百名书生
武将刀下断人头,书生笔下挫骨灰
她哪里是养着人,养的是铄金销骨的嘴! 她规规矩矩的跽坐一侧,听着他们两人从报纸聊到书法,从雕刻聊到绘画,最后又从马球赛聊回报纸
月鹿到不关心阿爹怎么处理此事,按照这些年的经验,从来没见她吃亏过
“兜兜转转说了半天,不就是出钱么
十二郎越发没出息了
”张灵蕴搁下茶杯双手插袖,扬起下颌延颈如鹤,一双眼浅淡扫过对面
“我叫人先送一笔来,你们且筹划着
” 卢十二郎大喜过望,连忙大呼:“张君果风流雅士,不惜俗物!”他为这报纸之事,前后奔波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