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深刻,越是想念。裘洛这傻子,现在怎么样了?
一边这样想着,旁边的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插播娱乐快讯。女主持说,裘洛取消了全球巡演演唱会,引发歌迷赞助商合作伙伴大为不满。按照合同,裘洛要赔偿高达八位数的违约金。镜头一闪,大批媒体记者长枪短炮围攻裘洛,“为什么决定取消全球巡演?”“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吗?”“据说你现在推了一切工作,是这样吗?”记者们汹涌的提问像潮水涌向裘洛。
而我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眶就红了。
镜头里面的那个人还是那个注意形象,光鲜帅气的裘洛么?瘦削邋遢,胡子不剃,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满是深深的血丝,就像从没有睡着过的重度失眠者一样。他额间多了几道皱纹,没有表情时,眉间也是皱起的,压抑着浓浓的悲伤、怒火,以及担忧……
记者们争先恐后的问着,而他只是面无表情,避开一个个镜头。
见我有些分神,秦生目光一扫。我心一惊,赶紧麻木的看向其他地方。秦生瞧了瞧电视,右手拿着雪茄,哼笑,“他就是你那个什么搭档?好像还挺有名气。”
我不言不语,垂下眼帘。
“要不要把他也拉进来?说不定他也适合做这行。”秦生猛的抬起我的下巴,盯住我的眼睛,“哟?我看了什么,一闪而过的愤怒?哈哈。”
我双手暗暗握成拳。
“我还以为你对谁都不在乎?就算是你爹,你也任由我们砍下他一只手,才答应替他还债。是担心他会继续赌吧。你真是狠心呢。”
秦生抽着雪茄,仰着头,像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事。
“你说,要是这件事告诉裘洛,他会怎么看你?你这么残忍,肯定会被厌恶吧。”
我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下,淡淡说。
“秦先生,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退下了。”
我神情冷静,一步一步走向门外,地面上格纹大理石,仿佛一个个牢笼,让人不得翻身。而背后那道深沉而残酷的视线一直盯着我。
“老大老大,有人硬闯别墅!”有手下突然擦身而过。
“丢出去。”秦生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这点小事需要汇报?”
“但是……对方好像是大明星。经常在电视上出现。我们都快把他手脚打断了,他还一个劲、一个劲……”那人偷偷瞥了瞥我,我眼皮狠狠一跳,“他还一个劲叫黑蛇的名字,让黑蛇出来见他……”
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冲到头顶,我揪住对方的衣领,“他在哪!在哪!”
“后、后院!”对方被我的眼神吓得结结巴巴。
我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手脚冰冷,撒腿就冲了出去。后院基本是喽啰们往死里打的地方,常年绿树成荫,百年榕树种植在庭院中。庞大的根系一条一条垂散下来,仿佛无数幽魂。夏天的风吹过来,是冷的、阴的。土壤湿漉漉的,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味。
我赶到时,一群人簇拥在裘洛身边,面目狰狞。
“骨头还真硬!”
“揍他,这人既然找死,就往死里打!”
拳打脚踢的声音传入我的耳膜。凶狠的拳头如雨滴一样不断地落在裘洛身上。被揍得血肉模糊的裘洛硬气地不肯叫痛,只是不断重复着:“阿永在哪!让他出来!” “阿永在哪!让他出来!”然而换来的,只是一顿顿狂笑与殴打。
我双眼发红,“——住手!都给我住手!”
我飞身扑过去,用身体保护住裘洛。他们来不及收回拳脚,狠狠的踢在了我的背上。我一扭头,冷冷扫视了他们一圈。
几个喽啰脸色立即大变,“对、对不起黑蛇!”
裘洛的身体先是一僵,听到我的声音后,惊喜地扭过头。他像是一个看见奇迹的人,虽然眼睛都被揍肿了,连睁开都很艰难,眼底却散发着失而复得的光。他手指磨破、红肿,几乎快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裘洛双手捧着我的脸,强忍着痛楚,激动的唤着我的名字:“阿永、阿永……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单单是这么几个字就差点让我潸然泪下。
我当然知道你不顾巨大的违约金,取消全球演唱会就是为了找我;我当然知道你变得这么憔悴、毫无光彩就是为了找我;我当然知道作为明星最重要的脸被弄成这样你还不肯走就是为了找我……
你怎么这么傻!这么傻……
“他就是你那个青梅竹马?”秦生的话犹如蜿蜒而至的蛇,丝丝的、不怀好意的吐着蛇信子。
“老大!”刚刚对裘洛拳打脚踢的几个人,毕恭毕敬地朝他鞠躬。
秦生站在白色的屋檐下,并不走过来,只是抱着双臂,看好戏一样看着我和裘洛。他会怎么对付裘洛?想到秦生的残忍,我心底就止不住一阵发寒。
我熟知秦生的脾气,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会不惜任何手段得到且只属于他。得到他赏识也许容易,但同样也要做好被狠狠折断翅膀的准备。
绝对不能,让裘洛被我牵连进来。
手指颤了颤,我转过身,一拳揍了过去。
裘洛的脸被我揍得重重一歪,嘴角都破了。欣喜还残留在他的眼底,来不及消散,就被错愕取代。裘洛迷惑地看着我,嘴角带着鲜红的血迹。
我心里隐隐作痛,脸上却故意露出厌恶的神色,“你真是让人讨厌啊。”
裘洛的瞳仁缩了缩,一时愣住了。
而旁边的看客则悠闲自得,似笑非笑地看着庭院中的我和裘洛。
我站起身,拍怕身上的泥土。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将黑色西服上的褶皱一一抚平,丢下一抹不近人情的冷笑。
“怎么,听不明白我说的话?”
“难道这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吗?”我耸耸肩,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裘洛,眼底一片漠然。
“明明是同一个组合,凭什么你的人气比我高?媒体专访,你不抢镜不抢话会死吗?”我嗤笑一声,“这么多年,你知道站在你身边的我,是什么感觉?”
裘洛望着我,不解的摇头,“阿永,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跟你重逢我很高兴?害得我一直被说‘抱你大腿’!你是天王巨星,我算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无一不在提醒我——我多么过气,混得多惨!”
我近乎仇恨地看着裘洛。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自尊心?不,你只以为那是对我的施舍。你那自作多情的怜悯,真是受够了。”
裘洛艰难地站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牵扯到伤口,他皱着眉、疼痛不已。他的眼睛、鼻子青肿不堪,嘴角也破了。唯独他的眼睛,难过却依旧固执地看着我,只执着地重复着一句话。
“我不信。”
“我不信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的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
我仰天长笑,笑得腰都弯了起来。
“我根本不想见你!要不是你,唐亦轩怎么会对付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一个节目都没了!滚,给我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这个笨蛋——快走啊!忘记我吧!以后再也不要找上来了。然而裘洛只是执拗的摇头,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要走一起走。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
“滚啊!给我滚!”我朝他挥动着双臂,指着门外。
大结局(最终章)
“既然阿永你这么恨他,不如打断他两条腿好了。”秦生噙着笑意,幽幽的话语传来。
我的心猛地一惊,语气加重。
“——走啊!走啊。”我一边狂朝裘洛使眼色,无声地朝他呐喊;一边冷淡而克制地回秦生,“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是吗?可我倒是觉得你狠不下心呐。”秦生似笑非笑地拾起旁边的棒球棍,棍子上还有之前的血迹残痕。
我的脸色顿时白了,一颗心颤抖地提到了嗓子眼,转身张开手护在裘洛身前。
“别这样。”
秦生像个衣冠禽兽,拿着棒球棍在手上把玩。他一步一步朝我们靠近,棒球棍被在他从掌心弹到空中,又重重落回掌心。棕得发亮的英伦皮鞋微微陷入土壤里,他像极了嗜血残忍的野兽,不时带来危险的威压。
心知几棍子下去,裘洛就不只是破皮淤青的伤势了。
而秦生从不是手软的人。
“别这样,求你。”我看着秦生的眼睛,低声开口。
秦生每往前进一步,我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裘洛想要保护我,却被我死死拦在身后。我没有什么能为裘洛做的,除了挡在他身前。他来之不易的天王生涯,光彩夺目的星途,不应该被我坏了前程。
“啧啧,稍微诈一诈,你就露馅了。”秦生挑起眉笑,棒球棍还在他手上一拍一拍,上下起伏着,惊恐得扰乱着我的视线。
我看了看棒球棍,看了看秦生,一手拦住裘洛,一手做出抵挡的姿态。
“放他走。我会留下,会帮你做事。一辈子。”
“我不会再回演艺圈。”
我艰难地说出承诺,想让秦生放裘洛一马。
身后的裘洛一下子炸了,像头烈马跳出来:“够了!不要再一个人承担好不好!”他浓浓的眉宇拧起,朝我吼道。
裘洛正面迎向秦生,如临大敌又豪不气弱。
“别再逼阿永。他不欠你什么。”
秦生一愣,接着轻笑了两声,有些轻蔑的斜睨了裘洛一眼,“你知道他做过什么么?他可是……”
“不用说给我听。”裘洛眼神坚毅,伸出手做了一个阻止的动作,“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我只用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我在裘洛身后,浑身一震。
自我厌恶像是被春风吹拂的寒冰,一点点消融。我想起很久之前对裘洛的感觉描述:他是光,稍微照一照,就让我感觉温暖又安全。原来这一点,从没有变过。
“真可惜。” 秦生脸色冷了下来,他歪了歪头,身边那些保镖冲上去压住裘洛,“我见不得这些真情的戏码。”
伴随着这句话音的,是“砰——”的一声,棒球棍重重打在腿骨上的声音。裘洛眼睛痛得紧闭着,咬牙闷哼。沉重的闷声让我整个人都快疯了。我用身体护住裘洛,“住手!住手秦生!”但他只是露出一个又浅淡又残酷的轻笑,再次举起棒球棍!
“够了——”我气疯了,红着眼,扯着嗓子冲他狂喊,“你再敢动他一下——我马上让人拿着账本去警察局!啊,你以为我手上就没有你的证据吗!你试试看!你打啊,你最好现在打死他!”
秦生脸色一变,单手揪起我的衣领,瞬间露出最狰狞最残忍的神色。
“你藏了账本?”
我反而像是被激怒的西班牙斗牛,隐忍了这么多年的怒火被一次点燃。
“你可以试试。本来我们形同陌路是最好的结局——是你非要将我拽回这个圈子。这个圈子的本性是什么,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哈哈哈陷害这个,迫害那个,”我眼底浮现出有史以来最疯狂的光芒,呲牙咧齿,“秦生,你别忘了你的仇家,别忘了其他想要搞垮你的那些人,你尽管现在把我和裘洛打死。那些人最喜欢看你被反叛,他们还会踩上一脚,落井下石,纷纷拿着账本让你下半辈子不得好过!”
秦生脸色阴沉,一副几乎快要把我吃了的眼神。
棒球棍被高高挥起,夹杂着凌厉的风声,眼看就要砸向我的脑门。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无限凄凉,除了裘洛,再也想不到什么别的。耳畔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不——”
整个世界仿佛被慢镜头定格,锐利的风劲扑面而来,缓缓的从我头上错过,周围的背景音像被模糊了一般,只剩下一个个浅灰浅绿色的光斑。“唰”的一下,棒球棍重重落下,仿佛突然被人按回播放键,世界、声音、光影又正常运作起来。
“——不”,裘洛飞扑而来,把我死死护住。
然而,棒球棍并没有砸在我们身上,更没有把我的脑袋砸开花。
长久的静止后,错落有致的脚步声响起,冲进来一批全副武装的黑衣人。
裹着一条白狐披肩的唐齐石,带着大批人马赶到,黑压压的挤满别墅。这是我第一次正面见到唐齐石,他整个人从指尖到头发丝都是千年玄冰,气场强大得人不敢抬眼看他。秦生在最后一刻收回力道,他眼皮子跳动了几下。唐齐石眼皮子波澜不惊,没有情绪地看了看秦生,手掌冷冷地握着一杆铂金镶嵌红宝石狮子头的文明杖。秦生艰难的抵抗着这巨大的威压,空气僵持沉默得犹如零度之水,终于,秦生低头吐出几个字,“……唐爷。”
同时我也感到喉颈一松便跌落在身边的裘洛怀中。
唐齐石被秦生恭敬的引入房内,黑衣人一脸肃杀的站在庭内,唐亦轩略微有些着急的吩咐随行人员给我们紧急处理伤口后,也往房内赶去。
鼻尖血腥气还未飘散,不过身边有裘洛在,我仿佛又看到未来这两个字眼,这一次,应该不会消失了吧…
夜风寒冷,华灯初上。
唐亦轩毕恭毕敬地帮唐齐石拉开专属车的黑色车门。关上车门的时候,唐亦轩神情复杂地瞥了我一眼。然而,当时我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和裘洛坐进另外一辆车上。车在被路灯照得一片温润的马路上极速行驶着。我们俩像是从丧尸中突围出来的生存者,全身脱力,活下来都已堪称奇迹。但是我们清楚,惶恐和黑暗已离我们远去。有唐齐石插手,秦生不会再为难我们。夜空像是一片深海,路旁飞速而过的霓虹像是人生无数的曲折,而我和裘洛相互倚靠,坐在后座。只是简单的靠着彼此,就好像拥有全世界。
沉默的车厢内,裘洛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拍我。
“嗯?”我疑惑的转头,看着被包得不甚美观的裘洛。
“后院那时,你又在说谎。说讨厌我,说不要再看到我。可每次都会护着我。而且我这么帅,你怎么会不想再看到我?”裘洛不无得意的炫耀,“我发微博问过,粉丝告诉我,像你这样爱说反话的,叫做傲娇!”
我感到自己额头凸凸的跳着,别再这么有好奇心和学习热情好么……
过了不久,我收到了来自唐亦轩的一封信,彼时他已经在大洋彼岸。我刚想笑他老土,才记起之前将他微信、电话都给拉黑了。
“……抬起笔,却发现无法落笔。我问自己,对你来说,我算什么?丑闻之后,我拿你当朋友,然而医院的那一番话,我才明白,是我自作多情……这不是你的错,你说得对。我拥有太多,很多人需要付出一辈子来得到的,我唾手可得。而这样的我,却觉得人生无聊又无趣。我太自大、自以为聪明。我给了她们一道伤疤,以为再给过一点好,就是公平。但我忘了,伤口不是靠物质就愈合的。留下了,就是永久。我又问自己,到底哪点比不上裘洛?为什么他能得到你的信任,而我却不能?然而,在你失踪后,裘洛放弃自尊,求我让叔叔帮忙,当我在监听车里看到他被秦生毒打,在你说出那些‘残酷’的话后,他仍然死命地相信你,我似乎开始明白……他是在用他生命来交换你的信任。即使你骂他、打他、欺骗他,在他心里,他都不怪你。因为他知道你不会伤害他。而你,又怎会愿意去伤害他?叔叔说,你很聪明。办公室那次,是你故意激怒我,让我打破你的头,想用苦肉计、用内疚换取裘洛的安全。秦生的账本,你没有,却为了裘洛,故意将秦生的仇恨转到自己身上,铤而走险……看到你们相互搀扶走上车时,我突然觉得孤独和羡慕。哈哈,也想这就是我一直看裘洛不爽的原因吧。因为我也想让你,稍微,有那么一点信过我。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出国了。不会再迷失自己,我也会成长为一个很棒的男人。但愿到时你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