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出现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一点。

“啧啧，你们肯定不知道有多惨，那个女人简直浑身是血，根本就看不到原来的样子。”

路人甲：“哎，修特啊，我可听说那个女人是内城身份了不得的人啊。”

路人乙：“可不是嘛，听说就是前任内城总管弗林的女儿莉莉……切，雷米那个家伙，整天一副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我说这事儿没准就是他干的。莉莉不是一直在说雷米用不光彩的手段抢了她父亲的位置吗……”

至此，谢途已经大概了解发生了什么，昨晚的惊声尖叫令拍卖会上外来的客人们坐立不安，进而逼迫雷米等人告以实情，在这过程中又有不少旁人得知了莉莉被杀的事件，一传十十传百，自然就连外城的平民也多少知道一些。

“说起来，昨晚那个雷米，这种人竟然也能做阿加布里内城总管，真是太扯了。”想起昨晚骄横跋扈的壮硕男人，谢途觉得不可思议。

菲勒将一杯茶水递给谢途，平淡道：“这倒是没什么奇怪的，雷米的父亲曾经在月陆都城做过小官，虽说是小官，但在这种边城也有几分影响。这样一来，雷米到了阿加布里城后混得倒还算不错。前些日子他又把弗林挤掉做了内城总管，自然春风得意。”

“哦，现在想来，雷米身边那个小胡子真是太好脾气了，竟然能够容忍这样的上司。”谢途愤愤道。

“小胡子？确实挺贴切的。据说他是一年前才从外城调入内城的，现在可是雷米身边的大红人。”菲勒笑着“好了好了，这些烦心事就交给他们吧。吃完了，我们就出去走走。昨晚时间太紧，你还没有好好看看阿加布里城吧。现在正好可以看看白天的阿加布里城。”

在一条小街上，两人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雷米，他正专注地听身边的小胡子耳语些什么，两人都没有发现菲勒和谢途。雷米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嘴里大叫着“废物，废物！我管他是谁！那东西必须拿回来！”手疯狂地挥动着。菲勒和谢途连忙闪进一面墙后。

“大人，请听我一言，我有个主意……”

“总算你还有些用处。好，就这么办。”两人离开小街，逐渐走远。

是夜，旅店收到了来自内城总管雷米的以谢尔曼先生及其家人为受邀人的邀请函，伴随而来的还有四个等级不低的水族魔法师。由于不想将事态复杂化，菲勒与谢途最终还是决定赴约，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已经没有理智的雷米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身边是带着胜利笑容的小胡子和四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失去意识的谢途倒在菲勒怀中。

小胡子的脸上有些异样的扭曲，“谢尔曼先生，哦不，或许该叫您菲勒先生，伟大的神的使者。亲手杀死那个女人的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伟大的魔族魔法带给您的力量，哈哈哈哈哈……”

“雷米被你利用了，而亚米也是你的人。”这不是问句，而是笃定的语气。（不记得的请自行复习第5章）

“噢，噢，你说亚米，那个可怜的孩子，跟我一样是脏了血的可怜虫，没了犄角……怎么样，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那个时候你一定以为她很爱你吧，哈哈哈哈哈……”小胡子眯起眼睛，笑得几乎喘不过气，“至于雷米，贪心不足，只需要稍稍蛊惑一下就以为黑魔石是属于他的。叫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这种蠢货，将他的灵魂奉献给伟大的魔族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怎么样，你的洗礼应该就快要开始了。臣服于伟大的魔族，一起统一四大陆甚至走到上位世界，难道不比做什么狗屁神的使者更有意思吗？”

“我拒绝。”

小胡子似乎意料到了菲勒的回答，只是笑得更加猖狂：

“不如等到洗礼开始，你再给我答案吧。”

Chapter13 菲勒的独白

菲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对劲的，最早可能是在九、十岁的时候，他偷偷进入羽族禁忌草原，并在不清醒的情况下屠杀了草原中放养的赤羊。等他的意识再次完全回笼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禁忌草原，而是坐在家庭教师的面前。事后，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随后的几个月里，又陆续发生了几次类似的事件，有那么一两次，他甚至清晰地“看见”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菲勒逐渐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菲勒。

一个压抑的、邪恶的、残忍的菲勒。

那样一个角色似乎已经不甘于只是隐匿在他的身体中，他要让这个菲勒知道他的存在。

父亲母亲依旧忙碌着羽族事物，兄弟姐妹也不断追求着更大的力量——总而言之，没有人发现菲勒的不对劲。

此后的几年，第二菲勒没有再出现。菲勒在人前依旧是那个羽族族长完美的、温柔的、最优秀的儿子，可父亲却不止有一个儿子，他逐渐受到其他兄弟若有若无的排挤甚至是公然的陷害。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想想，这样的兄弟要来有什么意思，不如……

都去死吧。

这种想法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但是菲勒却明白，第二菲勒的想法似乎在渐渐地侵蚀现在的自己。不过，好在，这些恐怖的东西都只是想法而已，第二菲勒没有真正地再出现。

就在菲勒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就这样过去，在人前做个好好先生，偶尔夜里会想想别的事情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他身体内部的平静。

母亲有意要将月陆上的贵族丽丝安排为他未来的妻子。

第二菲勒很讨厌丽丝，准确地说来，他很讨厌这一类的人，包括，在人前完美到不真实的这个自己。菲勒第一次见到丽丝正好就是九、十岁的时候，第二菲勒又掌控了他的身体，他“看见”丽丝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假装友好的笑容，“看见”第二菲勒将丽丝引诱进了父亲敌人的迷雾魔法中，然后他发现自己又能使用自己的身体了，脑海里回荡着那个菲勒恶劣的声音：

“你不是想做个完人吗？我就让你做不成。”

菲勒没有去管这个声音，只是立刻冲进了迷雾中寻找丽丝，最终成功救出了那个女孩，丽丝竟然以为菲勒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水族那边很快也表明了联姻的意向。

然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菲勒都难以掌控自己的身体，第二菲勒代替他经历了很多，他毫无顾忌地离家出走，做一个叫谢尔曼的雕刻艺术家，甚至获得了传说中的上古笔记。不得不说，虽然个性恶劣，第二菲勒的天赋毋庸置疑，无论是在魔法还是武技上，甚至是两者性质完全不同的精神力上，与自己比起来都毫不逊色，只是，比起自己来，第二菲勒大概活得更加真实，更加自在。同样喜爱雕刻的自己，大概永远没办法那么随意地做谢尔曼。

菲勒从来没有想过，他和第二菲勒是一个人。

在亚米为了保护他中毒时他其实是有些疑虑的，为什么一个往日与他仅仅是主仆关系的女孩会不惜牺牲自己来救他。但是……如果这个女孩是真的，真的在保护他，关心他，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他呢？菲勒太想，又太不敢去相信这样美好的可能。

他最终还是决定去巨猿部落寻找救治亚米的解药。奇怪的是，一向对人命冷漠的第二菲勒并没有跳出来阻止他，而一直自居为菲勒未婚妻的丽丝也执意跟随，丽丝的妹妹碧尔与其同行。那是个被宠坏了却并不聪明的孩子，不顾及自己是她未来的姐夫，只是毫不掩饰而令人反感地表达着她的恋慕。这种人，不要说是第二菲勒，就连菲勒自己，从心底来说，都是嫌恶的。

然而令菲勒没想到的是，刚刚到达提帕森林的晚上第二菲勒突然占据了这具身体，并且开始异常温柔地对待碧尔。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菲勒好像越来越容易猜测到第二菲勒的用意了。

一个被爱慕者，一个高贵的未婚妻，一个爱慕而求之不得的善妒的妻妹。

菲勒几乎已经可以猜测到接下来会挑起怎样的事端。

“真不错，很快就可以摆脱那两个女人了。我可不像你，才不想要这些麻烦。”

第二菲勒是个天生的表演家，他完美地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直到那个叫谢途的奇怪青年的出现。

菲勒几乎一瞬间就感受到了第二菲勒心脏的狂跳声，他可以“看见”第二菲勒愣住的眼睛。

“跟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啊……”菲勒的脑海里传来了第二菲勒满足的叹息。

菲勒很担心那个青年，他似乎被第二菲勒盯上了，然而菲勒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

“我不会允许你伤害无辜的人。”菲勒在脑海里警告着第二菲勒。

“伤害他？你觉得我会伤害他？不……我已经等了那么久……”

说完这句话，第二菲勒就不再开口。在谢途与一行人相处的过程中，菲勒感到十分疑惑，这个青年可以随口说出那些常人不知道的东西，而且非常笃定。

他是什么人？第二菲勒想要做什么？

不出菲勒所料，第二菲勒很快就凭着要追击巨猿部落的借口摆脱了丽丝和碧尔等人，菲勒可以清晰感觉到第二菲勒搂住怕高的谢途时不同寻常的情感波动。这种波动，不像是恶意，反而是一种第二菲勒少有的积极情绪。

顺利来到了巨猿部落，菲勒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不安，不管第二菲勒的嘲弄，他用自己的精神力设下了影子魔法图阵，可随后发生的事情还是让菲勒始料未及。

当暗色的魔族魔法笼罩谢途与自己的身体时，事实上菲勒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妥，但是第二菲勒的反应却很激烈。非常痛苦，像是要蜕掉一层皮释放出来一般。假如任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可能会造成无法预计的严重后果，在这种前提下，菲勒强行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而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他将谢途也带离了暗色光幕。

这之后，他与第二菲勒都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控制身体的仍然是他，第二菲勒没有任何回应。

在沙漠里，在阿加布里城，菲勒度过了他人生中最自由最快活的两天。原来，他也可以自然地说话，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还有……遇见一些有趣的人。

然而从拍卖会开始，一切开始往脱轨的方向发展。那件羽衣使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暴戾，那颗被他一反常态拍下的石头仿佛也与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在遥相呼应。菲勒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第二菲勒没有阻止他来到巨猿部落。

第二菲勒想要彻底占据这具身体。

叛变的亚米，总管雷米逐渐失去理智，名叫莉莉的女人死去，一切都指向魔族的阴谋——然而，小胡子却说错了一点，莉莉并不是死于他的手下。他确实设置了影子魔法尾随莉莉，也几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暴戾，但有人比他更早下手——

雷米，确实是真正的凶手。权力，争斗，流言，还有，错综复杂的情感——事情如此简单，却不经意间与魔族的阴谋重叠，造成了假象。那颗黑魔石确实有问题，它能引诱出人心中最负面的一面，魔族的目的，就是将他菲勒，彻底变为魔族的奴隶。

洗礼已经完成，他是不是，快要消失了。

可是，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告诉……那个人。

Chapter14 作者又作死

“所以，他最后是这么说的？”谢途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床头，表情却很沉静，看着眼前这个再也找不出一丝怯懦的男人。

修特。

“是的，谢先生。我们现在要您做的很简单，只不过是劝说菲勒先生加入三大陆一方，成为名正言顺的神的使者，进而打败魔族罢了。”

谢途笑了：“坦白说，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或者权利去影响菲勒的决定。”

修特脸上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请不要如此妄自菲薄。谢先生，您能做的，远远比您想象的更多。况且，根据神书的指示，菲勒先生的决定本来就应该是打败魔族，只是因为下位世界的平衡被未知的力量打破，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而您，就是那个纠正这一切的契机。”

“神书上有什么关于我的内容吗？”

“这取决于您的决定。”修特身侧的手指微动，满意地微笑。原来，这就是你的弱点。

谢途支起身体，抬起下巴：

“其实我本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上位世界会帮助我们，从阻拦我们进入已经与魔族勾结的巨猿部落到刚才从魔族那里带走菲勒——不过看到你，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谢途深深地眯起眼睛，嘴角的笑容很灿烂：“你们在害怕。害怕野心巨大的魔族真的统一了四大陆，甚至捅破天幕，威胁到上位世界。即使有着高位者的姿态，却做不到真正无畏吧。这样的你，又凭什么来威胁我。”

修特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直以来上位世界的人都理所当然地扮演着下位世界里“神”的角色，如果被一个下位世界的低贱者用如此不敬的语气对待，修特一定会马上杀了这个人。

可是谢途不一样，从神书里实际上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人过去的信息，唯一的解释是，这个人既不属于上位世界，更不属于下位世界。

——而是来自更高位面的神创者。

尽管看上去很弱，可是根据神书的内容，只是因为神创者来到更低位面而受到了力量上的限制。贸然伤害他，可能有生命危险。事实上，神书中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里奇，妄图以魔法伤害神创者，卒于魔法。

里奇，就是那个疯狂的魔族混血小胡子。

修特不敢轻举妄动。

“所谓的神的使者，不过是你们自以为是的产物。自以为是神，指定一个下位世界的人物，就强迫这个人接受他根本不能选择的未来，着实可笑。被你们看上了，菲勒还真是不走运。”

似乎是因为提到菲勒，谢途的脸色变得柔和：“过去，我也跟你们一样，以为在这个世界里自己无所不能，也因为自己的原因，而把想法强加在菲勒身上。可现在，”谢途的语气非常坚定“我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既然如此，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看来你身上上古魔法的后遗症你也不在乎了是吗？”被连番拒绝，修特的脸色显得有些狰狞。

谢途笑得很轻松：“怎么会不在乎呢，不过……那个……凭你们根本无法解决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传说中的羽族与水族的先辈，离开日月大陆后根本没有到上位世界，而是走得更远了。那么他们高深的魔法，你们自然也是无法触及的。或许，上位世界，不过是个平行于下位世界的另一个四大陆罢了。”

修特的脸涨得通红“你——”然而他无法反驳。

镇定下来，修特冷笑一声：“呵，那么神创者，在这个世界只有羸弱身躯的你，就慢慢地等死吧。”头也不会的，修特走出了房间。

谢途靠回床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修特……是不是把他谢途想得太复杂了点。

不过，那个上古魔法后遗症，到底是什么呢。看样子，那个修特也是不知道的。

菲勒，又在哪里。

谢途强打精神，走下床，推开房门。门外可以直直望到远处的天空，霞光漫天，一棵不知名的树挂满了累累橙色鲜艳的果实，上面停着一只漆黑的乌鸦。一天快要过去，已是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