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就这么过了,终于有一天,这个扬州头牌花魁女子,当前艺名为雪似琼,在台上弹琴独唱时,一眼扫尽底下,霍然看见了一个身影。
雪白衣,乌黑发,清澈眸子,俊美容颜。
她惊得手停了下,歌声戛然而止。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冲下台,来到那人面前,拉起他的手,喜极而泣:“更……更离。”
男子起先有点惊讶,半响推开了她的手:“姑娘请自重。”他身边的两个白衣卫亦将她推到了一边,斥道:“堂堂秦楼之主,岂是你一介青楼女子能够冒犯的。”
雪似琼又惊又痛,她看着那男子,眼里全是陌生,女子不住开口问道:“你,你当真全忘了?”
“虽然我觉得你有几分眼熟,但,我想不起曾经认识过你。”
雪似琼心中一顿,失落与绝望充斥了她全身。才六年,她还记忆犹新,他却把一切都忘了。
又过了几天,那一夜,雪似琼在屋里梳妆,准备着一会的弹唱。却在这时,胡妈妈一脸媚笑推门走了进来:“琼儿,今夜你无须上台表演了。”
雪似琼正贴着朱丹,她侧过脸看着胡妈妈:“为什么。”
“有个贵客将你包了下来。今夜你就只管好生伺候。”
雪似琼眉头一皱,冷冷道:“我不是说过,我不接客吗。”
“那人可大有来头啊。若是一般人我铁定拒绝,但……他,我不敢惹。”
“就算是天皇老子,我也照样拒绝。妈妈你替我吩咐下去,稍后我便登台弹唱。”
胡妈妈眉头一皱:“哎呀,我的心肝宝贝啊。堂堂秦楼之主岂是我们小小青楼敢惹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就……”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雪似琼已经站了起来,双眼波澜。
“你说的,可是秦更……不,他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是不是秦惜花?”
“除了他还有谁?”
“好,我见!”说罢,雪似琼立马跑去打开柜子,寻找最漂亮的衣服。胡妈妈有点诧异地看着,态度的转变也太快了吧。
一刻时分,秦惜花来了,雪似琼喜悦地迎了上去,仰头却看见他一面哀色。
“你……你怎么了。你,还哭过了?”
秦惜花慢慢低下头,看着她:“她要走了。她讨厌我,要离开我。她宁愿深入狼穴,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雪似琼心底一沉:“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她是我最在乎的人。”
雪似琼低下头,强忍着极大的悲痛,强作镇定;“她,她是谁。”
“我的妹妹,秦更雨。”
雪似琼一愣,心底似乎如释重负。这一夜秦惜花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伏在桌上不断地说梦话。
从此后,秦惜花隔着几天就会到琼楼玉宇来,点名只要雪似琼,却一夜只是沉默,喝酒。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了两年。
雪色花开,冷香满树。月如钩,星碎闪烁如眸。独伫西楼,任凭月色苍茫,而有风雨。尽洒西窗。
那一个夜晚,胡妈妈磨磨蹭蹭走了进来,看着 雪似琼,眼里好似有几分依依不舍。不是那份八年来的感情,而是生生丢失了一棵摇钱树。只是,买主的那方,更是她不敢得罪了。若是开罪了他,莫说少了一棵摇钱树,怕是她苦心经营的琼楼玉宇也不用在扬州立足了。
“琼儿,你自由了。秦楼主将你赎了出去。”
正在妆容的雪似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下,朱丹亦越了地方。她惊慌地看着秦惜花走了进来,看着她,用手轻轻擦拭着雪似琼脸上的妆容。直到素颜。
“离开这里,到我身边来。我会让你重新开始的。舍弃这个名字,离开这个地方。”
那一夜,雪似琼哭了。等了八年,终于再度回到了那个地方。她仿佛回到了小的时候,秦更离拿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作画。交付她的任务,她都全力以赴地完成。看到秦惜花赞许的笑容,就是雪似琼……不,是叶声离心底莫大的欣慰。
叶声离七岁那边便被秦枫带回了秦楼,给她一个依靠的地方。十一年后,她被秦惜花再度带回这个地方。
秦家对她可谓是情深意重,亦有那十多年来栽培深深的情种,又怎能让她忘切?
只怕,那一种埋藏在心里,打从青梅竹马时期便萌生而出的一种爱恋。此刻此番,是到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的时候了。
5、
一个梦醒,全身都是苍凉。叶声离坐起身子,胸口有一阵阵的闷。她眉头蹙了蹙,侧眸却看着桌上摆了一个盘子,里面放着一些青色的梅子。看样子是还没有全熟透。叶声离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一阵酸味开去。她抿了抿嘴。
胸口的闷解开了,叶声离推门走出了户外。抬眼却见正走进来的柳墨白。见到叶声离,柳墨白轻轻一笑,使开了左右。
“昨夜睡得可好?”
叶声离点点头。
“桌上那盘青梅可吃了?是我特地吩咐人摘下来的。味道偏酸,恰好适合你。”
“有劳了……是了,惜玉他……”
“你就好生静养,惜玉我一定会救他出来的。昨夜,我与弄月山庄的一些人彻夜长谈,最后我们决定,先到扬州去。待找到惜玉后再做打算。”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我也去!”
柳墨白连摇摇头:“不行,不行。你现在是两个人了,怎能去冒险。万一你腹中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怎向惜玉交代。”
“你让我去。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好不好……要不,我不会安心的。”
柳墨白看着她,片刻深深一叹:“纵使我不让你去,你总会想办法去的。是吗。你既然能自己来,就也一定能自己回去。但你要答应我,我带你去,你绝对不能让自己冒险。”
叶声离连连点头。
“我想,惜玉也许还不知道他要当爹的事情。等一切事成再告诉他,到时候就是双喜临门了。”
叶声离笑着,心中却想着:“我岂能不去。我要眼睁睁地看着柳惜玉死在我面前!我恨那个男人。”
从洛阳到扬州,路本不算长,却因为柳墨白要照顾怀有身孕的叶声离,把速度放慢了一点,大半月才回到扬州。二月回春,下马车那会,仰头便见枝头的琼花含苞欲放,空气里早已迫不及待溢满了花香。
柳墨白把叶声离安顿在客栈里,便自行去找柳惜玉了。
柳墨白才走,叶声离便也离了客栈。她用面纱蒙着自己,走在扬州的街头。下了一夜的小雨,青石板上湿漉漉一片。过往的行人来去匆匆,叶声离却走得小心翼翼。她一手轻轻掩着已经突起的小腹,脸上带着丝丝淡笑。
这是谁的孩子,只有叶声离最清楚。她嫁到柳家庄来,柳惜玉碰都未曾碰过她。再有,她又怎会怀上仇人的孩子。
叶声离一直低着头,她的眼前正有一袭白衣,打着一把伞款款而来。白衣人已经看见了她,叶声离却没有注意着。一个劲地往前走。清晨便起来运货的农人赶着一辆载满货物的车匆匆而来,一路叫嚣。待到叶声离身边时,似乎已经躲不及。
只见身边的白衣人丢下伞,抱着叶声离往旁处一闪。那马车风风火火碾过雨伞而过。留下心有余悸的叶声离。她靠在一个温暖怀抱里,大口喘息着。双手紧紧护着腹部。
幸好,幸好……
“多谢出手相救……”叶声离回身那一瞬,面容顿住了。
救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更雨。叶声离立马低下头,躲避秦更雨的目光,秦更雨却一把拉起她的手,左右看看。然后将她拉到了一个僻静的胡同巷子里。
秦更雨扬手扯下了她的面纱,柳眉紧颦,片刻张手将叶声离抱进怀中。
“这一个月来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好担心你。”
“更雨,我……”
“这一个月来暗下我四处找你。我好怕……好怕你已经不在了。哥也在派人找你,目的是为了你身上那半块夕玦。”
叶声离颤了颤口,慢慢,手亦环上了秦更雨的腰肢,她泪水流着,手中力道紧了紧:“更雨,楼主要杀我。我怕……这一个月来我都在逃亡,我无处可去,却又不能回来。到后来……后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鼓起勇气,回到扬州来找你。更雨,我好怕,我真的害怕。”
秦更雨心中一阵阵痛楚,她轻轻抚着叶声离的发,吻着她的额头,静静说着:“有我在你身边。没人会伤害你。既然你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我会找个地方让你住下,每天我都会来看你。”
“真的吗?你真的不离开我吗?”
秦更雨点点头,伸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傻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是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就在扬州的小客栈里。只是仅能应付几天……我身上的钱已经不够了。几天后,我怕是要流落街头,四处行乞……”
“笨蛋,既然我找回了你,又哪有让你吃苦的道理。我会尽快安排一个住处给你。到时你就可以搬过去,不怕没有地方住了。”
叶声离看着她:“更雨,我,我曾经吸走你的夕玦。让你差点丢掉性命……你现在还对我这么好。你,你不恨我吗。”
秦更雨摇摇头:“你不是把夕玦又送了回来吗。从你把夕玦送回来那一刻我就绝对,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找回来,不顾一切带你走。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一辈子都相依相偎在那里。”
叶声离鼻子酸了酸,一行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靠在秦更雨怀里。
“时间不早了,我今天也是偷偷出来的。怕是一会哥发现了要到处找。万一被他发现了你就不好了,你先回客栈去,今夜我再来看你。”
叶声离点点头,抬起身子。秦更雨在她脸上亲了一亲,转身便消失在这滴水胡同里。留下叶声离一人,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
半响,她拳头握了起,身子颤抖着。
“你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一个。可……你又偏偏是拦在我和惜花之间的最大障碍。是不是,只要你消失了,惜花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像小的时候,他扮新郎,我永远都是他的新娘。”
夜寂静,叶声离躺在床上。双眼怔怔看着窗外。
片刻一阵脚步响,一阵清风过,一白衣人从窗外落进屋里。叶声离马上坐起身子,看着她,脸上一阵笑容:“更雨!”
秦更雨走了过来,掀开被子亦入了被窝里。她抱着叶声离,轻轻吻着她的脸。
“等很久了?”
“没有。”
秦更雨笑着又亲了亲她。半响秦更雨撑起手臂,看着身下的叶声离:“好久没有……声离,你愿意吗。”
叶声离顿了顿,她刚要张口拒绝,脑中却又划过一丝思绪,她侧过脸,轻轻说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早就已经……是你的人了。”
秦更雨一喜,起身将床帘落下,解衣抱着叶声离就亲吻着。
却在兴上时,叶声离霍然推开了她,俯身向着床边便吐了起来。秦更雨一惊,她立马坐起身子,扶着叶声离,只见叶声离一脸苍白,捂着胸口,不住干呕。
“你怎么了?”秦更雨把叶声离抱着拥进怀里。
“我,我很不舒服……”
“病了?”说罢,秦更雨拿起叶声离的手把脉。随着叶声离的脉象,秦更雨的脸渐渐苍白了去。片刻,她放下了叶声离的手,有点惊恐地看着她。
“声离,你……你……你怀孕了?”
泪水哗地一声流了出来,叶声离伏在秦更雨怀中哭了起来。秦更雨身子颤抖着,她看着怀中的叶声离,抱着她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更雨,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叶声离哭着说。
“……告诉我,是谁的。”
“更雨……你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的。”
“我,我不能说……”
霍然秦更雨抓着叶声离的肩膀竭力吼道:“谁的!!”
叶声离一愣,泪水挂在脸上,她怯怯说道:“是……是楼主……”
“什么!”
“更雨,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做……那个夜晚,楼主把我唤了过去。他说,他不希望看着你堕落,希望你结束这段不伦之恋。他让我离开你。我不愿意,他便拿龙夕凤玦威胁我,说只要我肯离开你,就把龙夕给我。我知道他那个是计谋,他不可能会放弃救你的。但我想……牺牲我,换回你也值得了。所以我就按照他说的去做了。没想到事成后,他说要给我践行。于是便准备好了美酒……”
秦更雨白着脸,冷冷说道:“继续说。”
“我万万想不到……酒里竟然有合欢露!就这样,我,我被楼主他……你不要怪他,他做的一切目的就想让你死心,让你离开我。楼主是为了你好才这样做的。更雨,对不起。我对不起你……”说到这里,叶声离已经泣不成声了。秦更雨愣了好久,片刻她慢慢直起身子,下了床,往外走去。
“更雨,你要去哪里!”
秦更雨慢慢回过头,苍白着脸看着叶声离,叶声离见她强忍得很厉害。她明明很想哭,明明很悲痛。却强作镇定。
“声离,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叶声离一惊,唤道:“你要去杀秦惜花?”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他千刀万剐。”
“那……”
“我会还你公道的。”说罢,秦更雨跌跌撞撞离开了房间,走出了客栈。
秦楼,一片花白。风过的时候,把一些早开的花瓣吹落,就像飞雪一般,落在了那袭白衣襟下。
秦惜花负手而立,秦更雨慢慢走近。
“这么晚,你去哪里了。”
“走走。”
“走走?”秦惜花转过身来,却看见秦更雨那素颜之上,尽是泪迹斑斑,不住一惊,“你哭过了?”
“是。”
“谁把你惹哭的。告诉哥哥。”
秦更雨苍白着脸,她看着秦惜花,看到他一张脸,心里想起叶声离就糟蹋在他手上。心中猛然一气,抡起拳头狠狠往秦惜花脸上砸去。
一切都防不胜防,秦惜花身子一个踉跄,嘴角流出了血。秦惜花掩着脸错愕地看着秦更雨。秦更雨此时一面怒气盛然,眸里凌厉,似乎恨不得要把他给千刀万剐。
“更雨,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更雨没有答他,又是一拳过去。愤怒了的秦更雨,浑身散发的更多的却是醋意。她狠狠打着秦惜花,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秦更雨紧紧咬着唇,拳头却慢慢软了下去。最后,她放了手,背过身子,仰起脸看着天空,大口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