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挂下电话，我又心虚了起来。底迪还是一样，沉默地开着车。虽然我不希望底迪问东问西，但他这样完全不闻不问，我超不习惯的。

下交流道后，我指引底迪怎么走。十二点多的时候，车子开到我家附近的巷口。

跟底迪道谢离开后，才想到忘了问他打算找个地方住还是直接赶回家。

算了，家里的事要紧。先解决家里的问题再说。

到家以后，古迹说老爸对老妈动手后就出门未归，老妈则锁起房门躲在里头哭。我问古迹原委，古迹说老爸把跟银行借来的钱全赔在股票市场里，老妈气急败坏骂老爸是个没用的男人，老爸被激怒于是打了老妈。见古迹眼眶湿红，我伸手用手心在他的后脑勺上下来回安抚着。

对古迹说完几句安慰的话，便转头去敲老妈的房门。喊了几声，老妈听出是我的声音，便将门打开。

老妈说老爸先前买股票赔了一屁股，因为想翻本，所以改玩风险极大的期货。然而一连串的股灾，老爸退休金赔光不说，连抵押房子借贷的钱也烧个精光。

我妈说我们现在每个月必须还银行三万元，如果一直缺缴，房子就会被银行拿去法拍。她说她就是接到银行来电，提醒这个月的还款尚未入帐，才将这些内幕给引爆出来。

我妈说我爸自从退休后脾气变得暴躁，而且疑心病很重。她说如果不是古迹要考大学，她才不愿意忍受这些。说到此，便哭得唏哩哗啦，她哭着说已经无法和老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所以等古迹一考完试，她就要离开这个家。

妈最后反过来安慰我们说，她已经想通，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从今尔后她要为自己而活，自己赚钱养自己。最后妈要古迹别担心读大学的学杂费，她手边还有一点私房钱可应急，古迹听到妈这样说，眼角泛着泪。

妈回房后，我打手机给老爸，老爸的手机有开但他并没有接，连续两次自动转到语音信箱，我决定放弃。

坐在客厅的沙发，一边等老爸，一边想着这个家接下来要怎么办。古迹很沉默，坐在我身旁，不一会，将头偎在我肩臂上。

不知道古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就是这样，只要我出现，他便躲在我后面，放心地把所有艰难交给我面对。只是这一次，我还能是他的庇护所吗？

老爸这次出的包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恐怕，我要辜负古迹对我的期望。

近两点的时候，我收到袁平的简讯：

“睡了吗？如果需要找人聊就打给我，不要怕吵到我。我晚上喝了两杯咖啡，现在一点都不想睡”

这时我才想到，昨晚答应袁平睡觉前打电话给他。袁平还是那么善解人意，不问我为什么没打给他，只悄悄捎简讯关心我。我现在不想找谁聊，只想找个人靠一靠。

为了回传简讯给袁平，我把古迹摇醒，要他回房间睡。古迹不要，他说看不到我他没法安心睡，说完直接躺下来，枕在我大腿上睡觉。

古迹把心里的负担交给我承担，而我的却没有人可以交付。我好累，却一点睡意也没。拿起手机，传简讯给袁平，告诉他说我ok，并谢谢他。又传一了封简讯给老爸，跟他说我回到家了，请他务必回家。

才发完简讯，袁平又回我：“我现在打给你好不好？”

“现在不方便，真的”

“那不吵你了，赶快睡吧”

“你也是”

结束了对话，脑袋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这两天老爸都不回家怎么办？古迹要大考了，我也要期末考了，拖着疲惫的身心如何安心读书？

低下头，望着古迹俊俏而无辜的侧脸。看见比平头长一点的短发，我伸出手，用掌心抵触他刺猬般的发根。心想大三就快结束了，至今一个恋情也没有，什么时候我才能靠上一个属于我的胸怀？什么时候我才能逗弄一个属于我的男人？

天色翻白，我还是没入睡。我把古迹摇醒，要他准备上学。他说他没心情去，何况今天是毕业典礼预演，去学校也没甚么作用。

妈也起来了，知道古迹不打算去学校，还跟古迹说对不起。妈出门买早餐给我们吃，我吃了几口，因为一夜没睡头好胀，便回房间补眠。躺下没多久，古迹拿书进我房间，坐在我的书桌前读书。

中午古迹叫我起来吃午餐，他告诉我爸还是没回来。我又传了一封简讯，拜托老爸回家一趟。

等到下午，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还是没回家。大家因为心情差都没胃口，早、午餐都吃不到一半，所以我叫老妈不要准备了，我们各自打理自己的晚餐。我把底迪昨天硬塞给我的家教费全部拿给古迹。

六点的时候，我收到老爸回传的简讯，只有短短三个字：“对不起”

想必老爸也找不到解决之道，但是总该给后续一个交代啊，问题又不会随着时间过去而自动消失。

没多久，我接到底迪的电话。他竟然没回去。我问他不是说要赶回去上课，他回我当初只是提供一个选项而已，而我又没告诉他该怎么做。

接着底迪又邀我一起吃晚餐，我跟他说没心情。我要他赶快回去，不要理我。可能是我口气不好，底迪说：

“上次我爸带小老婆回家，我心情不好，你一直陪我，还拉我去你宿舍住。如果不是你不放弃我，我现在铁定又脏又毒。我刚跟你弟通过电话，你家现在这样你一定很难过，我也希望能像那时候你陪我那样陪你。出来跟我聊一聊好不好？我想我可以拜托我爸帮你家一把”

我曾经在底迪绝望的时候，告诫他不是世上最惨的人，当时我化解了他的忧虑，如今他反过来想帮我化解。

怕妈一人在家爸回来怎么办？出门时我不让古迹跟，我还交代他一旦爸回来就要马上跟我联络。

底迪把我载到一家高级餐厅。坐下来后他就主动点了两份套餐。

我还没吃到主菜时就差不多饱了，或者说已经没什么胃口了。结果底迪帮我点了海陆套餐，而他吃的却只是牛排而已。

“你明明知道我心情不好没胃口，还点海陆全餐。这么大一盘我怎么吃得下”

“就是因为你没胃口，所以才要叫海陆全餐。你看，有牛排、烤鸡腿、鳕鱼、明虾，你可以选你想吃的吃，你吃不下的我帮你解决”

底迪的贴心并没有勾起我的食欲。

“要我喂你吃吗？”底迪偷我的梗，上次我就是这样逗他。

底迪拿起我的刀叉，将盘子上全部的肉都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他叉起一块牛肉作势要往我嘴里塞，我望向他，他竟然张嘴，还发出“阿——”的声音。

我不想被喂，所以摆头拒绝他。结果底迪便把肉往自己嘴里塞，还在嚼的时候，他又叉了一块鳕鱼对着我。吼~我摇头是因为不想被喂，不是不想吃啦……

一下子，四种肉都被问过一轮。见我都摇头，底迪并不死心，继续进行第二轮，我不改初衷地摇着头。底迪这样算哄我吗？我并不想让他哄，可是他嘴巴装着我拒绝的食物而鼓了好大一包，那样子把我逗笑了。

饭后送上冷饮时，底迪才开始询问我家里的详情。底迪问我家里需要多少钱来解决，我跟他说这只能治标不能治本。钱借了是要还的，况且要是我爸赌性坚强继续深陷在股市里，我们永远会有填不完的坑。

底迪问了我爸的名字、年龄以及专长，他说他要拜托他爸帮我爸找一份工作。

“你不是都不跟你爸打交道？”

“以前有什么事，我都叫颜叔帮我传话。这次我要亲自出马”

底迪这样为我，我很感动。

“找到合适的工作没那么快，要不要我去提款机领一点钱，先让你爸还给银行？”

“我爸要是连三、五万都生不出来，那他也白混了”

“我是怕他狗急跳墙，跑去跟地下钱庄借钱”

底迪这话把我吓到，他说的不无可能。我赶紧拿出手机传简讯给老爸，跟他说如果他敢跟地下钱庄借钱，我就永远不理他。

底迪拿出他的提款卡交给我，他知道我会拒绝，便说：“你先拿着，如果真的用不到，以后再还给我”

印象中，底迪都是需要钱时才跟颜叔领现金。

“你怎么有卡？”

“自从我改邪归正而且开始认真读书，我爸就把提款卡和信用卡都解卡，每个月都固定汇零用钱给我。提款卡给你，我还有信用卡，不要担心”

我收下并不是因为想用里面的钱，而是不想辜负底迪的心意。反正最后我一定完璧归赵，若是彻头彻尾的拒绝底迪，他一定会不开心。

底迪坚持要等我一起返回北部，于是他载我回到家时，我跟古迹借了两本复习参考书给底迪带走。

而爸还是没有任何音讯。经过一天，妈冷静多了。我们三个人聊了好多。

妈说我们不能因为爸的问题卡着不动。她说离大考只剩两个星期左右，家里现在的气氛实在不利于古迹，妈希望古迹能跟我一起回学校，让我陪在古迹身边，而且愈快愈好。妈说她已经托朋友找到一个工作，明天要出去找房子住，星期一开始上工。

古迹安慰妈说，考完大考，他就可以和我一起打工赚钱，然后付自己的学费，要妈不用担心。

我们三个人的结论是，每个人都把自己顾好，不要成为彼此的负担，这样才能放下心将手边的事做好。

最后我在手机里写了一封简讯：

“爸，妈和我还有秉圣暂时不会回家了。我们会把自己照顾好，你也要赶快振作起来，这样我们全家人才可以早日团聚在一起”

经过妈的同意，我才把简讯传出去。

回房间躺在床上，挥之不去的是刚才妈说过的话。

为什么妈和古迹这么快就调适过来？他们彷佛早预见会有这一天，该难过、该承受的，早就因为习惯而产生抗体？只有与之隔绝的我，尚未从这风暴中复原过来。这段日子，他们是怎么熬的？他们都看破了、心死了吗？

我们家的问题有解吗？会像我跟霸王的关系那样，一直混沌下去吗？

底迪真的能说服他爸吗？他爸又有能力帮到老爸吗？

58.峰回路转

第二天一早，妈亲自做了早餐。我吃得很心酸，不知道下一次吃到妈做的饭会是什么时候。

妈问我古迹跟我北上有没有问题，她怕临时起意会造成我的困扰。我跟妈说不用担心，我朋友多一定可以把古迹安顿好。

其实我愁了一晚上，也不知道怎样最好。

霸王肯定是愿意帮这个忙把床位让出来，然而校外人士入住宿舍是不被允许的，之前古迹只是在假日暂住一两天，很轻松就能偷渡过去，但这次要住半把个月，这样提心吊胆的，怎么安心把书读好。

如果让古迹住底迪家，我又怕底迪会对古迹上下其手，要是我也跟着一起过去住，霸王铁定会怒气冲天。

找出租的房间不但缓不济急，还让正缺钱的我们荷包失血。

后来想到一个巧门，就是让古迹住底迪家，表面上我还是跟霸王住一起，中间再找机会多往底迪家跑。

古迹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打手机给底迪。底迪听到我要让古迹住他家，声音都宏亮了起来。

“你有要过来我家住吗？”

“没有”

“噢。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反正都听你的”

打完电话后，我跟古迹说了我的安排。他表示住哪里都没关系，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就好。知道我没要住底迪家，他有点小失望。

当我跟古迹表明前天晚上是范扬谦开车载我回来的，而且他现在还没回去。霎时，我看见古迹露出诡异的眼神，单纯的他察觉到了甚么？还是说我自己做贼心虚？

古迹不多问，我就不多说，免得愈描愈黑。

古迹的衣服、裤子和鞋子把行李袋塞得满满满，至于他要带的书，装了整整两个箱子。这时我开始庆幸底迪开车载我回来，不然这堆书我还真不知要怎么处理。

因为昨晚也是烦恼到没睡好，所以一上车，就闭目养神，并放心地把头枕在古迹的肩膀上。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是梁振宇打来的。

“喂~”

“你在干嘛？”

“回家”

“你现在在哪里？”

“在路上”我没敢跟霸王说我是搭底迪的车。

“你要回来，干嘛不跟我说一声？我已经开车下来找你了”

“你又没跟我说你要来找我”

“厚，我不是有说我想下去陪你”

“我不是跟你说不用了？”

“我以为你口是心非”

“……”

见我没回话，霸王说：“你家的事这么快就解决了？”

“回去再跟你说，bye”我切掉电话。

被霸王惊醒后便没了睡意，只好看着窗外风景发呆。这时古迹问我：

“哥，是谁下来找你？”

“梁振宇”

“你人缘真好，朋友都想帮你”

我没回古迹话。

古迹歪头靠上我肩膀说：“好累噢，换我睡一下”

古迹才倒下，突然又冒出一句：“只是我不懂梁振宇来我们家能帮什么忙？”

我惊了一下，想到出门前古迹诡异的眼神，还有他现在提出的疑惑。

“所以我叫他不要下来”

不可能跟古迹说霸王下来是想陪我、安慰我。

古迹没再追问，安分地倒靠在我肩膀上继续睡。

十二点半的时候车子下了交流道，我们去快餐店用餐。范扬谦要我和古迹先去占位子，我知道他的用意是想帮我们付帐。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乖乖地照他的意思去做了。他一点痞子味都没有的诚恳态度，竟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真的是因为他变了？还是因为家里的事让我变脆弱了？

吃完饭回底迪家，把古迹安顿好后，便继续上次欠底迪的家教课，古迹也跟在一旁学得津津有味。不过在上课前我偷偷把手机给关机，怕霸王找我，而我又没办法在当下跟他解释清楚。

上完课我要底迪载我回学校，可是颜叔已经叫外卖了，只好留下来把晚餐吃完。底迪送我回去的时候，我不给古迹跟，因为我想私下跟底迪道谢。

只说谢谢两个字似乎没有诚意，所以一路上思索着该怎么说好。底迪也没怎么开口，直到等红绿灯时他说：“早上我看到你和你弟靠在对方的肩膀睡，我好很羡慕”

心想这家伙的痞子症又发作了，只是顾虑到我正处低潮，口气没那么调皮罢了。底迪似乎也猜到我觉得他心术不正。

“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吃你豆腐。你家出事，你和你弟可以互相依靠，可是我遇到家里不开心的事，只能一个人吞下去，我如果也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哥哥，当初我就不会自甘堕落”

停顿了一下，底迪又赶紧补一句：“我是认真的，你不要想歪喔”

原来，我误会底迪了。

车开到了校门口，我还是没想到怎么开口。见我没有立刻下车，底迪将车子熄火，还把安全带松开。

“借我靠一下”说完范扬谦移动身体，将头抵上我的肩。他继续：

“你弟来了，以后我就没机会碰你了，拜托，让我多靠一下”

我从后视镜偷看底迪，他眼睛是闭着的。过了一会，他开口：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你是我的恩人。只要你能真的把我当朋友，或者像弟弟那样对待，我就很开心了”

最后我把信用卡还给底迪，开了车门离开。

一回宿舍，我没回自己寝室，先跑去找小彬彬借复变笔记。我回家那天有拜托小彬彬隔天上课帮我请假，小彬彬跟我说他帮我请假时，教授没问他请假理由，反倒拜托他转告我说教授找我。小彬彬问我知不知道教授为什么要找我，我坦言我跟他一样完全摸不着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