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他这么多,他要怎么还?
后面的事情就像残光断影,飞快而逝、模糊不清。不想拖累他的欧阳汐汐闹着要和他分手,还用死来威胁他,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试图感化他。
而杨帆,极为冷静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想让他明白这是欧阳汐汐的命怨不得别人,他不能为了他赔上一辈子的幸福。
人最难过的一关是自己的心魔,叶轻舟的心魔就是对欧阳汐汐的亏欠。
他累了,情海浮沉这么多年,爱情的源泉在短暂的喷发之后陷入了长久的枯槁,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为了所谓的爱情折腾了。
杨帆走了,他主动申请了驻外工作,一年回国两次。
叶轻舟为欧阳汐汐在公寓一层包了个门头房,按照欧阳汐汐的喜好设计了个咖啡馆,让他在这里打发时间。
欧阳汐汐渐渐开朗了起来,叶轻舟常常微笑地看着他,放空思想发着呆。
日复一日,时间潮水般带走了某些东西,也留下了某些东西。时光的车轮不停滚动,当日的小琪琪也有了自己的孙子,叶轻舟已经开始计算自己还有多少日子。
然而他没想到欧阳汐汐会比他先去,也是,那么重的创伤留下的后遗症并不只是在腿部。坐在冰冷的床边,叶轻舟老泪纵横。他以为自己早已淡漠到无知无觉,却还是无法接受相伴几十个春秋的人突然的离去。
最脆弱莫过人心。
欧阳汐汐走了不过三天,他也失魂了般浑浑噩噩了三天。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叶轻舟艰难地起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慢蹭蹭去接电话。新型通讯设备早已被发明出来了很多年,手机正在渐渐被淘汰,可他老了,已经没有心力去跟随潮流。
还能给他打电话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以为是何其皓,没想到手机上显示的却是“弟弟”。
这个倔脾气的臭小子单身了一辈子,也几乎躲了他一辈子。除了每年的几次见面,平时连个电话都不打。这会儿打过电话来,不知道闹什么幺蛾子。
想起昨天欧阳汐汐入土为安他一直陪他到很晚,临走的时候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等我来接你。”当时他太过伤心没有太在意,现在突然想起来竟然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会,人老了还要整一次浪漫吧?
干瘪的的唇角不由得上扬,三天来第一次露出了微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接起电话来,想尽量平常地喊声“喂”,不期竟是干涩到沙哑。
“您好,请问是‘轻舟’先生吗?”那边传来的却是个陌生而客气的声音,“轻舟”两字带着艰涩和犹疑。
叶轻舟一愣,咳一声清清嗓子说:“我是。”
“您好,我是N市X区警察刘山……”
挂掉电话,叶轻舟眼前一黑慌忙扶住桌子好久才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抓着手机,拿上钱包就往外走,连门都忘了关。
赶到医院的时候杨帆的脸上已经盖上了白布,他伸手掀开,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
警察刘山想要上去劝最终还是放弃了,他看着趴在亡者胸口的老人,听着从他口中发出的呜咽,心有不忍地也转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两人感情一定很好吧——这样想着的刘山,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老人的低喃:“就算你菠菜吃得多……都多大年纪了……现在你英雄了……等你来接我黄花菜都凉了……”
老人的哭声不知何时已止住,医院的人过来要把尸体推走,刘山走过去想劝老人先离开,叫了两声没反应,心里一咯噔,探手过去已没了呼吸。
几个小时后,刘山看着手里的案情报告,不知为何视线怎么也离不开其中的一行,想起杨帆手机“个人收藏”里的“轻舟”,想起叶轻舟趴在杨帆胸口上呜咽的模样,想起继兄弟两人都无儿无女的情况,他突然觉得那行字里竟藏着无限的深情。
那行字是——案发地点:一生花店。
附:《蚌与珠》——席慕蓉
无法消除那创痕的存在
于是用温热的泪液
你将昔日层层包裹起来
那记忆却在你怀中日渐
晶莹光耀
每一转侧
都来触到痛处
使回首的你怆然老去
在深深的静默的
海底
27.
叶轻舟扔在401茶几上的手机在黑暗中闪动着亮光,来电显示是“汐汐”。手机主人和杨帆一夜未归,刘璇和舒晴晴也一夜未睡安稳。
一大早回到401,叶轻舟和杨帆的脸色都很难看,五个人都要去上班,谁都没在忙碌的早晨提起昨晚的事情。
叶轻舟回到402,趴到床上给何其皓打电话:“感叹号,你还好吗?”
那边的何其皓莫名其妙:“小船儿你别吓我,什么事解决不了?别拿生命开玩笑。”
忍着掐死他的冲动,叶轻舟捋着枕巾上的褶皱问他:“周六,凌波有没有怎么样你?”
何其皓霎时沉默了,然后便有些吞吞吐吐地说:“他……反正……就是……哎呀他帮我自X了!”
“真逊!”
“说谁呢你?”
“说凌波。”
“……”搔搔头,何其皓突然想到什么般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周六我俩在一起?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会怎么样我?!”
“我说凌波告诉我的你信吗?”
“不信!”
“那不就得了,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跟杨帆做了。”
“哈?!”何其皓瞬间炸毛了:“你有没有搞错?放出劲爆消息的时候能不能给人个准备先?!前一秒还在说天气真好啊,后一秒就从八楼跳下去了,你想吓死谁啊?!”
“吓死你丫的!听到这个消息你就这反应?”
“……疼吗?”
“去你大爷!”
“不疼?”
咬牙切齿扶额:“我是上面那个好不好?”
“哦,骑乘位,真劲爆。”
叶轻舟直接把电话挂了,然而何其皓很快就打了过来:“我知道了,你现在趴床上动弹不得,放心,朕给你准假。”叶轻舟朝着“挂断”就戳了过去,得亏他不是段誉,否则手机立刻就去见马克思了。
铃声响起何其皓又打了过来,叶轻舟接起来粗声粗气“喂”了一声,何其皓立刻讨好地朝他笑:“行我错了。说吧,感想如何?要和欧阳汐汐分手吗?”
“不分。”
“我想也是。那就这样吧,他和舒晴晴结婚,你和欧阳汐汐在一起,一点都不妨碍你俩偷情。”
“何其皓,我不是在和你说笑。”
被叶轻舟叫出名字来,何其皓再不正经也不行了。叹口气,回归现实不能不为好友忧虑:“那怎么办?杨帆是什么想法?”
“不管他什么想法,反正我和他之间到此为止了。我心里很明白,给你打这个电话也不是来听取你的意见的,只是想向你报告一下”轻笑一声,太息般声音悠长:“我终于……达成所愿了。”
心里一阵难过,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慰他,何其皓憋了半天问了句:“杨帆活儿好吗?”
“赫赫~~好极了~~”
“那也值了。”
“嗯。我挂了,给汐汐打个电话。”
“嗯。拜拜。”
“拜拜。”挂掉电话,给欧阳汐汐拨号,在电话接通的刹那用欢快的语调喊出他的名字来:“汐汐~~不好意思啊,昨晚睡着了,手机又不小心调成了静音。”
何其皓看着挂掉的电话,心中的郁气积聚,不得不长叹一口气来缓解。小船儿,你想在精神上背叛欧阳汐汐一辈子吗?但你有没有想过,肉体的忠贞根本无法补偿精神出轨造成的裂痕?相爱却不在一起,你俩这又是何苦?
蓦然想起凌波来,“相爱却不在一起”是么?呵,他俩才不是“相爱”。
叶轻舟在午休的时候主动给母亲刘璇打了个电话,刘璇没有问他昨晚和杨帆干什么去了,也没有指责他,但叶轻舟心里的愧疚早在今天早上看到她红肿的眼睛的时候就已开始酝酿,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先道了声歉,然后重复了自己的承诺:“妈,我绝不会把杨帆拖下水的,您请放心。”
刘璇沉默了一下,说了句:“你记得就好。”
叶轻舟听不出她的语气好坏,也不想再去猜测,他只是点了点头,轻柔而郑重地回答道:“嗯,我记得。”
昨晚杨帆并没有狠劲儿折腾他,做完一次后他就抱他去洗了澡,然后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搂着他闭上了眼睛。杨帆这样的行为让他有种“来日方长”的错觉,明明就是此生唯一的一次肌肤相亲……
下班之前杨帆给舒晴晴打了个电话,约她一起吃晚饭,然后给刘璇打电话说他和舒晴晴要在外面吃。
刘璇答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杨帆,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妈相信你不会做傻事的。”
杨帆“嗯”了一声,说:“妈,我挂了。”
和舒晴晴约在小区附近的餐馆,杨帆点了几道她喜欢的菜,就跟往常两人约会时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在外人看来分明是一对交往很久,已彼此形成默契的情侣。
可惜,这对情侣,不,是这对夫妻默契有余、爱情不足。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看着她放下筷子擦擦嘴,杨帆开口道:“明天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舒晴晴的动作顿了一顿,她抬眼看着他说:“不用查了,我今天刚来了那个正想跟你说呢。”
“是么?”杨帆的语气没有起伏,他喝口水说:“验孕棒也有出错的时候。”
“嗯,运气不好,碰上了假冒伪劣。”舒晴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她是在嘲讽杨帆对她假冒伪劣的感情。
不躲不闪地看着她,杨帆喉结滚动了下,终于薄情地开了口:“对不起,晴晴,我们离婚吧。”或许为了孩子他还无法这么快下定决心,可惜天意弄人。
舒晴晴曾对他说过刘璇已经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可昨晚刘璇却问她“几个月了”,听到刘璇这样问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舒晴晴对他撒了谎。因为关心儿媳的刘璇不可能在第一次知道儿媳有孕的时候不问她几个月了,更不可能不会算计着日子为儿媳日夜挂心。
若是舒晴晴没有怀孕……独自来到冬日的小公园,坐到滑梯阴影里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离婚”。他是个薄情的人,他的爱比一般人都少;他又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到只能把仅有的爱给自己最在乎的人。
“晴晴,除了爱,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拒绝离婚也行,但聪明如你该知道名存实亡的婚姻没有任何意义。”
看着他淡然的眼睛,舒晴晴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她只是心寒地说:“不愧是业绩第一的公关部下任部长,看透别人,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吃人不吐骨头,卖了别人还让别人帮你数钱。杨帆,我不是你的目标人物,少拿你公司的那一套来对付我。”
没有被她的话语激怒,甚至没有为她的话产生丝毫动摇,杨帆语速平稳地道:“我没有把你当成生意场上的目标人物,只是现在我们不得不心平气和地进行一场谈判。晴晴,你还记得咱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吗?我说:‘我喜欢你的通达’。我确实是因为这一点喜欢上的你,因为这是不可多得的品质——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失去它。”
通达,是啊,她自诩看事情比大多数人都通透,自诩性情比一般人都豁达。正因为如此,她才宁愿一辈子不爱,也不随便让一个男人轻易走进自己的心;宁愿变成大龄单身女青年,也不随便找个人结婚。然而杨帆对她的评价,却中肯到她的心坎里,让她立刻有了“相见恨晚”的感觉,所以才死心塌地地想嫁给他。
那个时候,她开玩笑地回应说:“那我就喜欢你的‘老女干巨猾’。”没想到两年后,她竟然不得不亲身体验他的女干诈。杨帆的话看似平常,却没有给她任何回旋余地,她若不同意离婚,就是“不通达”,就不被喜欢,再赖着他就是倒贴不要脸。
嘲讽一笑,笑自己也笑他:“杨帆,主动求婚的是谁?主动说去领证的是谁?我有逼你吗?你自诩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男人,事实证明也不过如此。”
她没有逼他,她只是对他撒谎说她怀了孕,让自以为了解她的他痛下决心求了婚;她没有逼他,她只是谎称母亲刘璇知道此事,让他误以为母亲刘璇催他领证是对此事的佐证,为了孩子的准生证未加犹豫便去登了记。谁曾想,母亲刘璇不过是担忧着儿子的性向,怕拖久了夜长梦多。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无益,他需要的只是结果。“是我主动求的婚,是我主动要求领的证,是我害你未经一场婚礼便要背上二婚的污名,所以我要给你一个交代。你要我怎么补偿你,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到。”
“我让你离开叶轻舟你也能做到吗?”
淡淡看着她嘲讽的唇角,杨帆认真地摇了摇头:“晴晴,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再浪费唇舌了……再说下去你就要哭了,我们先回去吧。想要什么补偿你可以列个清单给我,我希望最迟在这个周末你会给我个结果。”
舒晴晴猛地站起来把杯中的茶水泼到了他头上,她紧咬着牙关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失态,可杨帆的话实在是太可恨!他凭什么高高在上裁定一切?他又凭什么认为她软弱到或者爱他爱到会哭?他凭什么以为所谓的补偿可以追回她这两年的青春?她年纪不小了,找到终生伴侣之前的一分一秒有多珍贵他知道吗?!他凭什么……!
淡定地拿纸巾擦擦脸上的茶水,杨帆看着泪流满面的她再次诚挚地说了句“对不起”。“对不起,晴晴,但是,我爱他。”走过去,用纸巾摁住她滚落的泪水:“我爱他,爱了很多年,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发现。你是个聪敏的女人,若不是你怀疑我和他的关系,说真的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晴晴,我真的很感激你。”
讽刺啊讽刺!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推开他,后退一步远离他,哼笑出声:“杨帆,你以为你能掌控一切吗?叶轻舟不会属于你的,因为欧阳汐汐不会跟我一样‘通达’!”
舒晴晴转身走了出去,心中唯余死一般的冷寂和冰凉。
回到家一打开门,立刻听到了刘璇热络的招呼:“晴晴,回来了?”
舒晴晴眼眶一热,点了点头就跑进了卧室。婆婆刘璇对她一直很好,她本不想在她面前失礼的,可是倘若一开口委屈必然漫上心田,她也一定忍不住会哭出声来。
疑惑地看着被关上的卧室门,刘璇刚要跟过去问问怎么了就看到杨帆也走了进来,于是转身问他:“晴晴怎么了?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事情在没有定论之前杨帆一向是不会跟人言说的,所以他回了句:“没事。”便也跟着走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