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下——乔牧木
乔牧木  发于:2016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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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六宫的男人,明德帝这时候便是再宠李怀素,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这样对其他人来说,未免太过于不公平——况且太医说了,贵妃的情况很危险。

“你去那边台阶前跪着吧。”明德帝冷冷对李怀素道,眼神竟是一点也不放到李怀素身上。

“陛下……”李怀素嘴唇蠕动,“臣妾……臣妾不是……”

明德帝俯身将她扶起来,声音淳厚,看似温和,实则无情:“朕不管你有辜还是无辜,韩贵妃这里出了事,事情你参与了,朕便不能袒护你,明白么?会给你招来妒害与祸患的,朕也……不忍。”

他口上说着不忍,却还是加了一句:“去吧,等贵妃无事,朕便去看你。”

他挥了挥手,跟在他后边的容玖朝两个小黄门点头示意,那两个小黄门把李怀素给拖了出去。

陛下要一碗水端平,就算平日里宠爱谁,也不能恃宠而骄,这一场意外,无论起因到底是谁,现在没有调查出来,总归不能偏向太厉害。

纵然纲行独断,陛下也想在朝堂上表现出不偏不倚,不能让任何人都看出来心思。

宫殿之外汉白玉台阶,台阶之上是浮雕,屋檐遮不住白日阳光暴晒,高墙隔不得夜晚寒风,李怀素被罚跪在浮雕之上。

韩贵妃喊了一日一夜,她便跪了一日一夜,无水无米,第二日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没有风,空气凝滞而黏腻,不多时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呼啦泻下。

太医满头大汗,双眼乌青,连皇帝神色也不太好。贵妃难产,已经叫了一夜,此时声音如猫叫,小的仿佛听不到,只拿参片吊着,还有点力气。

刚下雨的那一刻,天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房间内点上了灯。

一灯如豆,昏黄的光亮起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惧中,有些胆小的宫女,直接叫了出来。

“啊——”

就连明德帝也忍不住退后了好几步,连声呼喊:“来人,来人!”

原来从贵妃那处出来的并不是婴儿的头,而是一条……蛇。

第73章: 冷宫

韩彤这时候声音尖锐,叫喊恐怖嘶鸣,抱着肚子滚来滚去,痛的近乎死去,因为无人搀扶,竟然滚下了床,摔的神智清醒过来,双腿跪在地上,一手朝着明德帝伸去,“陛下……皇上……”

明德帝前方围绕了一群侍卫,容玖的脸上也微微动容,他嘴唇里微不可闻的说出了一句话,本来应该无人听到,却“不小心”被明德帝听到。

明德帝震惊的看着容玖:“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南疆秘术……海蛟化龙……”容玖不自觉的重复,然后跪了下来,“陛下!臣曾听过一南疆传闻,名为借运,乃是借助天潢贵胄之气,孕生真命天子,种蛇卵于女子体内,然后用秘法运作,之后会孕生胎儿。此术早已失传,不想贵妃娘娘居然挺身涉险!”

明德帝的脸微妙起来,那种嫌恶丝毫不掩饰,借运,贵妃除了借他的运,还能借谁的?

她竟然这么大胆!简直放肆!

这一转瞬的功夫他并没有想过容玖为什么会知道,更不会怀疑这是假的,毕竟贵妃在八个多月前有怀孕征兆,如果有问题,她定然不会告知众人,韩家因为蓝家的姻亲缘故,和容玖向来不对付,就算容玖陷害,也早就揭穿,怎么会留到现在?

且韩彤现在生出的,确实是一条蛇!

明德帝想到自己竟然和这样一个蛇蝎妇人相处了这么久!韩彤确实到了高龄阶段,铤而走险也是有情可原,但此事永不可原谅!

然而又不好什么都不做便拂袖而去,便只能阴沉着一张能挤出水的脸道:“你们两个,在这里照看你家娘娘,其余的人,都随朕出来!”

太医迟疑了一下,嗫嚅道:“陛下,臣……”

“出来!”

还未待皇帝发作,有侍女直接冲了进来,直接跪在地上,“陛下,娘娘,娘娘昏过去了……”

她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只看到水滴蜿蜒而下,滴滴落在地上,氤氲成墨色,惶恐中带着害怕,好像下一刻陛下的雷霆之怒就要降落在她身上,让她粉身碎骨。

“先起来,把话说清楚。”皇帝大约怒极,反倒没有刚才那种凌人的气势了。

那侍女哭丧着脸,“陛下,惠嫔娘娘,出事了。”

明德帝大步往外走,容玖这时候急忙撑起方才小黄门递给他的伞,跟在皇帝身后。

宫殿门外,李怀素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明德帝那一刻觉得全身冰凉,他一直没有出门,并不知道李怀素竟然下了雨还在这里跪着,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血。

如果李怀素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妃,明德帝是根本不会将任何悲悯放在她们身上,但李怀素和他曾经的皇后长得极像,而他的若言,也是死在这样一个雨天,她当时有孕在身,当时他因生母之错被放逐北疆,身边只有这位跟着他不离不弃,因着这些原因,对这位妻子极是敬爱。

糟糠之妻不下堂,在事业有起色的时候,他回京述职,为了军权,娶了韩彤,获得岳家的支持,对于这件事,那时候并未告知若言。若言跟在他身边一直没有得到相应的名分,所以韩彤当初是正妻的身份,上了皇室的玉册。

述职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再加上要在京城运作,所以没有及时回去,商若言在他离开北疆的时候说,等他回来要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便想,等他将这边的事情办妥了,再回去面对她。

半年左右接到急报,问他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回去。

那时候已是尘埃落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本想着回去告诉若言这件事,等他登上了那个天下间最尊贵的位置,他要亲自册封若言为他的皇后,然而回到北疆,得到的却是若言已死的消息,还有那个有着他血脉的儿子。

明德帝此生可以说没有欠任何人,除了这个在微末之时便跟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欠她的太多,以至于想要偿还,发现已经晚了。

商若言死于护卫城池。

那时有少数北羌人伪装成太殷人入城,趁着雨夜防卫松懈,想要占据都护府,然后以此为据点扩充势力。

当时得力的人选已经全部被明德帝带走,商若言本身以武傍身,明德以为她可以护住这里,却没有想到她已经有孕这件事。

当时的她也是怀了近十个月,快要生了,然而因群龙无首,遂穿上明德的战甲便提枪上城门,指挥杀敌。

敌退后回府,高烧不去,难产而死。

大夫说,是因为抑郁,没有挺过去,所以最后撒手人寰。

明德帝此生子嗣甚少,也是因为他的有意为之。他自己为了得到这个位置,杀了他所有的兄弟,亲手弑父,天底下最大的罪过,他已经犯了,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后代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且若言有了孩子,妃子皆是为了联合各世家而选的,他连临幸的想法都没有,更何况是生育皇子?

所以在见到李怀素的第一眼,他震惊,抱着弥补的心态将对方接入宫中,然后想着将她的地位慢慢提升,内心在弥补当初的愧疚。

然而明德帝决然不会后悔,权势是他这一生的追求。少时因为人言轻微,奴才捧高踩低,父皇的冷落与迁怒,使得唯一疼他的母妃生病不能得到及时医治,他便发誓,以后定要夺至尊之位,享人间富贵,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明德帝快步上前,将如被雨打落的秋叶般的李怀素抱起来,喊道:“太医,太医!”

人群挪向偏殿,太医来到这边把脉诊治,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直接跪在地上。

“快说,怎么回事!”明德帝握着李怀素的手,看起来真是心痛如绞,“她怎么会出血!”

“陛下节哀。”太医按捺住砰砰跳的飞快的心,虽然真相十分惨烈,却不得不开口,“惠嫔娘娘……小产了。”

李怀素这时候微弱呻 吟一声,却是听到了太医的宣判。

明德帝伸手想要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知道这个消息,然而,晚了。

李怀素心如死灰,瞪大眼睛,看着床帏,将自己的手从皇帝手中抽出来。

“素素。”明德帝低声唤她小名,“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李怀素只是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枕巾上,洇湿了朱红色的被褥,看起来似血般冷寂。

“我的孩子没有了……”李怀素平静道,“哭有什么用呢?”

“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朕?”明德帝想到那时候的若言,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

李怀素目光本来涣散没有焦点,这时候缓缓移向他,露出一个笑,这笑容十分勉强,十分凄惨,“臣妾……臣妾自幼失怙,没有人告诉臣妾……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明德帝将她揽入怀中,李怀素抬手打了他好几下,终于失声痛哭。

她靠在明黄色的衣襟上,眼睛没有如寻常人哭泣那般闭上,而是睁着眼睛,侧向床内无人看见的地方,双目无神,失去光彩和魂魄。

一座宫殿,因一道墙壁隔成三间,位于中央的韩彤今日早产,生下了一条蛇;而在旁边这座偏殿,一个被罚的妃子因为无知而小产。

皇家本来可能有两个小皇子,却原来一个也没剩下。

容玖及时从这温情脉脉中退出,手上的伞还滴滴答答的落水,他看到旁边大门中走出来的童简鸾,点了点头。

“可否借把伞?”童简鸾并没有和他假作陌生人。

容玖将手上的伞递给他。

“谢了。”

童简鸾撑着伞离开,瓢泼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只是将最后不多的夏意也带去。

一场秋雨一场凉,再过不久,就又是一个冬天了。

容玖目送童简鸾远去,如同见证他的人生,自己可以给他一把伞,让他遮风挡雨一次,但从此以后的人生,擦肩而过不过一句“可否借一把伞”,之后便各自交错,继续前行。

韩贵妃最后以“巫蛊之祸”的名义被直接放到冷巷。

冷巷,顾名思义就是冷宫,那是一条很长的巷子,两旁的墙壁很高,青色砖瓦,无论是阴雨天还是晴天,中间都甚少时间可以看到太阳。

冷巷用来处置那些犯了大过错的宫妃,除却被白绫毒药赐死的妃子,剩下的可以不死的基本都在这里,然而冷宫熬到白头和死的痛快究竟哪个更快活,没有感受过环境的人不足以道期间可怖。

然而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便是昨日享尽沉香软木,今日面对空灯长巷,寂静无声,这种从高处摔下来的感觉,谁也不想尝试。

刷着朱红色漆的门看上去陈旧且腐朽,她坐在门槛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她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斑驳如残雪,星星点点星星,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整个人的精气都没了。

大门上结着蜘蛛网,推开门之后听到一阵呼呼啦啦的声音,伴随着刺耳难听的叫声,掀起院中一层灰尘。

童简鸾驻足,等了许久,等到尘埃落定。

韩彤仿佛这个时候才感觉到有人前来,沉着一张脸斥责道:“什么人,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童简鸾身后的紫烟上前,盈了盈身,“娘娘,是奴婢。”

第74章: 火光冲天

韩彤眼睛一瞪,“你?你是谁!”

紫烟微微一笑,却没有再理会这个疯女人,而是对童简鸾恭顺道:“公子,娘娘受了打击,这些时日神智有些不清醒,您且当心,不要让她抓到您。”

“没什么。”童简鸾摆摆手,“我交代一些事情就走。”

韩彤傻兮兮的歪着头看童简鸾,嘴角弯弯,勾着一抹笑,看上去颇有些天真无邪的味道,她来来回回重复一句话:“孩子……我的孩子……”

童简鸾上前,单膝弯下,俯身看韩彤:“不知道娘娘是不是还认得我?”

韩彤笑嘻嘻道:“认识啊,你是我儿子嘛。”她说着摸向自己的肚皮,“我儿子聪明又伶俐,他日一定能荣登九五,君临天下。”

她说罢脸色忽然阴了下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儿子呢,我儿子呢?”未及语音落下便站起来就朝着童简鸾扑过来,“你把我儿子交出来!”

童简鸾退后一步,他不想和女人动手,这时候紫烟两步上前伸手便给了韩彤一巴掌。

这一掌无论是从力道还是从角度来说,都是相当的精准,打的脸一半肿起来,手指的痕迹清晰明显,一会儿便淤血了。

“冷静点。”紫烟说罢退后一步。

韩彤哭了起来,好不凄惨。

童简鸾叹了一口气,“娘娘,您在二十年前与令妹设计陷害童夫人,正宣三十一年与尔父同谋,令百十余人假作北羌外敌入城,害死商皇后,其后为灭口,赐酒毒死所有参与者,尔父强抢民女,杀人夺宝,皆被尔掩过。此间牵连者不知凡几,一步一步踏着别人的尸骨上来,傲慢狂妄,洋洋自得之时,可知会有今日?”

韩彤一下子被镇住了,过了一会儿好似忽然清醒,疾呼道:“不——我没有,我没有杀人!他们是咎由自取,早就卖命给我们定国公府,就是定国侯府的狗……”

她话没有说完,又被紫烟扯去头发,左右开弓啪啪打了好几巴掌,下手毫不留情,直到嘴角出血,才算停手,然而心中悲愤,胸膛起伏不定,使得声音都带了颤音:“狗,呵。”

她打的手掌泛红了。

韩彤被紫烟的动作吓到,一下子也忘记了质问她为什么要打自己。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视线被其他东西吸引。

童简鸾从袖中摸出来一条明黄色的缎子,抖开,咳嗽一声准备念,结果缎子被韩彤抢走,眼神贪婪的在上面扫,试图找出来其中召她回去的词句,然而正反面都翻遍了,还是没有一个字。

没有一个字。

“瞧什么呢?”童简鸾好奇的看着她,“我只是带来圣上的一句口谕而已,这上面没有东西。”

“陛下……陛下说了我什么时候回去吗?”韩彤声音含含糊糊的问。

“陛下口谕……你还是去死吧。”童简鸾把原句修改了一下。

事实上童简鸾提起韩彤时,明德帝只是眉头一皱,“这件事便全权交于你处置,朕不想再看见那个女人。”

“不可能!”韩彤直觉否认,“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

“定国公府与南疆勾结,里应外合,通敌叛国,贵妃韩氏假孕欺君之罪,构陷妃嫔,戕害皇嗣,罪行滔天,实难饶恕,着褫夺贵妃封号,打入长巷,永不起用。”

童简鸾一字一顿的说完,再不瞧她一眼,也不去管那明黄色丝绢,对紫烟说了一句“动手吧”,便起身离开。

韩彤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紫烟青色的裙袂在空中旋扬了一角,“砰”的一声将门阖上,将锁扣上。

“来人!”她声音清丽,此刻冷冽不含温度。

几个黑色的人影从角落中出现。

“动手。”

黑色人影将院中本来看似随意放置木板拿起来,“笃笃笃”的将门窗钉上,里面的人这时候反应过来,用力的拍门呼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然而纵使声嘶力竭,涕泗横流,哀嚎求饶,也不会有人来放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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