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呢?”小尚微怒。“我就把你扔在这冰天雪地里?那多不仗义。道长,下次那狐狸精来,你就不要跟他打了。只要他要的东西不过分,就给他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狐偃微笑:“你是怕我受伤么?”
小尚一愣,说:“嗯……差……差不多吧,总之,你还说要陪我到处玩呢,我大部分时间就只在桃花道观里,也没去过远一些的地方。等春天来了,天气暖和了,想到处走走,不要辜负了春光嘛。”
“也是,我带你去找我师兄,他必有办法将你留于世上。”
“你还有师兄啊,我都不知道。既然有师兄,怎么不走动呢?”
狐偃顿了顿,说:“我两不大合得来。”
“那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对了,你那师兄……在罗浮山?”
“是,他应该还在罗浮山附近。等过了春节,我们便过去。那里比建康城温暖多了,你会喜欢的。”
46、佛头青(六)
春节过后,等天晴了,狐偃将桃花观托付给阿鲤阿鹤,自己带着小尚,往南前往罗浮山,寻找大师兄不忧道人。
小尚优哉游哉吃着米糕,狐偃手捧一本道书,任马匹在前随意行走。越往南天气越晴朗越温暖。小尚将厚重的外衣减了,又将散乱的头发束起,弄了半天没弄好,还是狐偃给他弄的。小尚不好意思地笑笑,坐好了,实在闲的没事可做,便只好看狐偃。
按狐偃的说法,他们可是三世怨侣哎,那他们是情人喽?小尚摇摇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开始他觉得狐偃这人着实可恶,简直天理不容。没想到相处久了,竟然觉得他还不错。不过……也许狐偃是看在他们前世情人的份上,才对他好的吧。这样想想,小尚不觉间有些失落。
“道长啊,你在看什么?”
“《三洞经书目录》,你不喜欢的。”
“道长啊,我修仙修道没什么天分,学了一段时日也只领悟了一星半点,等我该去转世的时候,要怎么留在这世上呢?”
狐偃道:“这正是我带你去找我师兄的原因。我想……他定有办法的。”说到此处,狐偃也有些犹豫。大师兄不忧与他在观念上便有不合。不忧是被逐出师门的,师傅还曾有意亲自清理门户,但被其他几个师兄拦下了。后来师傅便传令下去,若是门下弟子再见到不忧,便要替他清理门户。
听说不忧还在罗浮山附近,跟师傅当年修道的地方不远,只是师兄弟们念在往日同门之情,并未再去寻他。况且,不忧道法高明,师兄们都非他对手。就连狐偃,恐怕也非他敌手。他原本不想再跟不忧扯上任何联系,但小尚的事情,只有去那里问一问了。
小尚从前总管他叫“妖道”,他不知,不忧才是真正的妖道。他滥杀人命,只为研究长生之法。他曾说自己不愿成仙,只愿长生。他也确乎有些办法,当年他离开师门时已经四十来岁,但观其模样,不过二十出头而已。狐偃相信,他必是有自己的一套门路。
路途遥远,小尚吃饱了就开始瞌睡。马车摇摇晃晃,他迷糊间,便靠在狐偃身上睡了。
狐偃微笑着为他理了理额前乱发,想着在镜中看到的前几世,心中有种莫名的滋味。越看小尚,越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他手指沿着小尚鼻梁渐渐往下,来到他红润的嘴唇。小尚在梦中似乎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张了张嘴,将他的手指含了进去。
狐偃猛地收回手,身子一颤,小尚被弹了出去,脑袋撞在窗边上。他迷迷糊糊醒来,手揉了揉被撞疼的脑门,就在此时,马车停了。
“唉,道长,马车怎么突然停了呀。”
狐偃掀开车窗帘子,只见野地里站着十来个彪形大汉,手里都拿着兵器。他们现在所在之地是一处荒岭,四周无人居住,看来,这十来个手持兵器的彪形大汉是山贼土匪无疑了。
“要钱还是要命!要命的将行李和马车留下,麻溜地下车!”果然,其中一个大汉朝他们喊话了。
小尚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捂紧手边的包袱,问狐偃道:“道长,我们怎么办?”
狐偃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说:“无妨,几个莽夫罢了,根本无需担心。”
狐偃掀开车帘缓步下车,等众人看清他一身青色道袍,才发觉眼前之人是个道士。
“妈的,这世道道士也有钱坐马车了,手里定然有不少银钱。识相的,就把钱财留下。”
狐偃拱拱手,道:“诸位也看清了,贫道只不过是个道士,哪来的银钱。马车,不过是相识的公子送的,不信贫道也没有办法。”
小尚在车中抱着装满银子的包袱,座位下还有个装满金子的箱子。狐偃这狐狸又在骗人了。狐偃在江湖上混了多年,为人解难治病得了不少金银。不过他平日里不怎么花钱,都放在房间里。他存的钱,够他两个吃吃喝喝几辈子了。
“这道士……长得还挺不赖的,若是不做道士,倒可以做个大户人家的男妾,哈哈哈……”
其中一人流里流气地打趣,其余强盗嘻嘻哈哈乐着。狐偃也不生气,看了一眼远处的山脉,问道:“这罗浮山,是不是再过两个山头就到了。”
“你这不知死活的道士,都这时候了,还问这么多,嫌死的不够快吗?”
狐偃遥望远处山脉,离开六七年,路都快认不得了,没想到还是要回到此处。
“喂,你这道士,竟然无视我们兄弟。兄弟们上啊,将这道士捉住!”
狐偃微微眯起眼眸,袖中飘出几张符纸。符纸化作几十只乌鸦,盘旋于众人头顶。山贼见了这些乌鸦有一瞬间的惊诧,很快就拿起兵器,朝狐偃挥去。这些乌鸦盘旋了几圈附身而下,挡住众人视线,用尖细的嘴,啄着他们的眼睛。众山贼应接不暇,只能拿手中兵器驱赶乌鸦。
狐偃转身,掀开帘子,回到车上。小尚正掀着帘子往外瞧,被狐偃制止住了。他一抽马鞭,马儿便狂奔起来。冲开山贼的包围,往远处奔去。
罗浮山快到了,山下有一个百来人的小镇。他此次并非为了回当年师傅修道之处,而是为了找不忧,因此也不用急匆匆赶回山中。回了山里,空无一人,吃饭住宿倒不方便了。因此落日前,他在小镇客栈停下,拉着小尚上楼吃饭。
小尚被山贼吓了一跳,不过这会儿也不怕了。谁让狐偃厉害呢,有狐偃在,他根本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罗浮山上,本该清冷的大殿此刻燃着熊熊火把。穿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坐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中金杯装着美酒。他冷眼看着身上缠满绷带的十几个兄弟,问:“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都怎么了?”
“报……报告老大,今天兄弟几个在路上碰上个道士,那道士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妖法,弄了很多乌鸦出来,把十几个兄弟都给弄伤了。老大……你……你看那,乌鸦飞走后地上留了几道符纸,肯定是那妖道弄的。”
被叫做老大的人,接过手下人递来的符纸,嗤笑道:“不过是小小把戏,也能把你们一帮蠢材弄成这样。说说看,那道士是什么模样?”
“那妖道看年龄不过二十来岁,模样长得倒是不错,但一看就是会妖法的,眼睛跟狐狸似的……”
老大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赶紧撤吧,多抹点金疮药好好歇着,明天就不用出去了。”
“是是是……我们几个先下去了……”
所有人出去后,他拿起那符纸细细辨认,见了那样式,不禁乐道:“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故人。”
客栈之中,小二端了饭菜送到狐偃房间,小尚早就又累又饿,见了饭菜饥不择食。狐偃只见那小二神情慌张,楼下老板不时催促其下楼早些关门,便问道:“请问,你们为何如此急着打烊?天还没有黑。”
小二紧张道:“客官有所不知啊,这罗浮山上五六年前来了一伙强盗,经常打家劫舍,有时还杀人放火。这里又是小地方,离镇上远,官府也不怎么管。那些强盗入夜后经常光顾,不弄出人命来就算好的了……”
狐偃点点头,五六年前来的,差不多正是他离开罗浮山那年。他是师傅所收最小的弟子,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罗浮山的。没想到他走后,竟来了一伙强盗将他们的地盘占了,当真是世事难预料。
“道长,这里的饭菜没有道观里的好吃!”小尚一边抱怨,一边大口大口吃着。这一路上多是荒郊野岭,好不容易才能遇上客栈,他们已经好久没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菜了。虽说狐偃有时会让马车整个飞起来,省了不少时间,但不能总这样干。因此他们从建康来罗浮山,还是花了两日多。
“将就些吧,等遇上好一些的餐馆,再去大吃一顿。对了,我们出门在外,有时候道士身份反而不方便,若是去吃好的,恐怕引来他人异样的目光。”
“有什么不满的,为啥要异样地看我们啊?”
“道家讲究无欲清修,在吃食上尽量清淡,像我这样修仙的,甚至要辟谷,就是不吃东西。”
小尚瞪大了眼睛:“辟谷?道长你开玩笑吧,我看你每日吃得不少啊!”
狐偃笑道:“那是寻常人修仙的傻办法,我倒不觉得非要不吃东西才行。哎,别以为我做不到,我在罗浮山之时,就有好几年未曾吃过任何东西。”
“啊?”小尚惊得合不拢嘴,“这也能活吗?不会饿死?”
“不会,我每日只喝少许露水,并不觉得饥饿。只不过下山之后,十分怀念红尘的日子,便又开始吃东西了。”
“哦……”
“快吃吧,明日我们不要穿道袍了,穿普通人的衣裳便好。你也不要叫我道长。”
小尚惊讶道:“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阿偃。别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哥哥。”
小尚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突然这样……我怪不习惯的……”
“这有什么,我反正也不是你师傅,你就像叫朋友那般叫我便好。”
小尚低下头夹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好吧。”
47、佛头青(七)
狐偃和小尚只要了一间房,入夜后两人吃过饭,小二便打来水让二人沐浴。虽说有帘子挡着,小尚坐在床边上简直是坐立不安。听着不远处水声传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但他现在就像只红透了的大闸蟹,好看得很。他坐不住开了窗子透气,又拍拍自己的脸蛋,督促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小尚,你开窗户做什么,觉得热吗?”狐偃突然问道。
“呃……嗯……是有点,这边可比建康城热多了,我们来之前的那几天,建康还在下雪呢。”小尚回答得结结巴巴。
“这边虽说暖和不少,但也没那么热,小心着凉啊。”
“知道了知道了,道长你就快洗吧,我一会儿也要洗的。”
过了一会儿,狐偃的声音传来:“小尚,我忘了拿衣裳,你给我送来。”
“什么?!”小尚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衣裳放哪儿了。”
“就在床上,在枕头边上。”
“哦……我给你送来……”
小尚拿了衣裳,递给狐偃,也不敢多看,连忙回到床边。狐偃穿着单薄的里衣出来,用干布慢慢擦着头发。小尚不安地偷偷看着他,只觉得他好看极了,从头到脚都好看。他见过不少好看的人,唯一一个比得上狐偃的,就是他哥哥萧昭业。当然了,清越那只狐狸精也挺好看,不过小尚没把他当人看,也就不拿他跟狐偃和萧昭业比了。
“小尚,我让他们换水,你进去洗。”
小尚心不在焉:“哦……嗯……知道了。”
狐偃凑到他近前看,凝视着小尚的眼睛。小尚吞了吞唾沫,正想说些什么,狐偃道:“你想什么呐,脑子这么迟钝。”
小尚连忙摆手:“没……没什么!只是……觉得累了,想早点歇息……”
狐偃擦干了头发,又从包袱里拿了两套普通人的衣裳。小尚这才知道,原来狐偃早就准备好了,连他的那份衣裳都乖乖地躺在包袱里,就等着他穿。
“原来道长早就准备好了呀。”
“我刚刚同你说什么来着,别叫我道长。”
“哦……阿偃,这回对了吧。”
狐偃摸摸小尚的脑袋,笑道:“这回对了。”
小尚脑袋晕晕的,被迷得七荤八素。直到小二来换水,他才晕晕地去洗澡。等他出来时,狐偃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还有一点湿润。他拿了干布去给小尚擦头发,小尚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却不好推辞,只好安分守己地等狐偃给他擦头发。
小尚瞄到狐偃搬到床底下的装金子的盒子,问道:“道长……不,阿偃,你带这么多钱出来,要做什么啊?我们用不着这么多。”
“我师兄喜欢钱,我去拜访他,自然得给他送点,你说是吗?”
小尚点点头,说:“可是既然是师兄弟,干嘛要给这么多啊,这是你积攒了很久的钱吧。”
“我要挣钱,其实挺容易的。只要去哪家大户人家做做法事,驱赶晦气便能得不少银钱。这些不算什么,想要还可以挣。我师兄可是爱财如命,若是不多给点,他恐怕会不高兴了。头发干了就睡吧,天色不早了。”
小尚看了看他们身下的那张床,紧张问道:“道长……,不阿偃,我们今晚上一起睡啊?这床又不大,我会吵到你的。”
“没关系啊,我要给我师兄那么多钱,自然得节省一些。再说了,睡一起才好把钱看着,别让山贼们趁机偷了去,你说是吧。”
小尚含糊不清地应了几声,乖乖上床歇了。狐偃用手拂灭桌上灯火,关上窗子。晚上还是有些凉的,山风一阵阵敲击着窗子。好久没有回来了,从前就是这样,每晚都能听见阵阵山风。现在听见这山风,倒有种怀念的感觉。
“阿偃……你睡了吗?”小尚蜷着身子睡在里边,轻声问道。
“我还没睡着,你有什么想说的?”
“不……还是不了吧,我也睡了。明天还要找人呢,阿偃早点歇下吧。”
狐偃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顶,说:“好,我们睡下吧。”
小尚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脸红得能挤出血来,头脑发热。太尴尬了,这样睡着太尴尬了。小尚默默想道,不过胡思乱想一阵,他便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到了半夜,风变得急了。狐偃从浅眠中醒来,发觉房中有一丝异样。一支空竹管从窗子外伸了进来,吹出一阵迷烟。他用手一拂,那迷烟便统统退了回去,呛得外边的人咳了两声,倒了下去。狐偃摸摸小尚的脸,确定他是正常睡着的,便轻手轻脚起身,来到窗前探视。
这家店应该不是黑店才对,今日见那老板和小二都像普通百姓,不像会杀人越货的。此时有人放迷烟,恐怕是白天遇见的那群强盗干的。果不其然,吹过迷烟后,等了一刻,便有几名大汉持刀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