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道长——梅弄影
梅弄影  发于:2016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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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偃将一瓶药递给他,又倒了一杯茶,道:“吃了它,你会好得快一些,我先出去了。”

厉星点点头,吃了药又躺下。道观里静悄悄的,院子里几只山上飞来的麻雀在树上叽喳叫。

他常年被缚,关在地牢之中,身上的灵力所剩无几,没想到逃出来竟落到被野狗欺凌的地步。原本他们做妖的,最不该来的地方便是道观,他浑浑噩噩地被狗追到这里,也算是一种缘分。

狐偃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问:“对了,你去过清溪镇吗?”

厉星讶异于他的问题,愣了半晌,回忆却突然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道:“何止去过,我还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那里……是个很美的地方……”

狐偃的手紧紧抓住门框,看了厉星一阵,终究是将门关上了。他脑中思绪太乱,他已经没办法冷静地控制。

他回到房中,坐在榻上。

这个叫厉星的,当真是他生父么?若他是他父亲,为何弃他们母子于不顾?若他是他的父亲,他快死掉了,他还该恨他吗?

狐偃狠狠锤了床榻,脑中思绪纷乱。他知道母亲很爱那个男人,他杀了他,母亲会不会难过?而那个人,是否又爱过母亲呢?是否曾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

狐偃想起厉星手上的锁链和身上重重叠叠的新旧伤痕,不禁想道:兴许,他离开自己和母亲,是迫不得已呢。

“厉星,今日天气好,我扶你到院子里走走吧。多走走,才有精神。”小尚笑着扶住厉星的手,搀扶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厉星咳了几声,笑眯眯地看着小尚,嘴里说着谢谢。

这个人,笑起来很温暖,怎么看都不像大女干大恶之人。但狐偃告诉自己,狐狸是狡猾的,他们会隐藏自己,魅惑别人。小尚不过跟他刚认识,居然就对他如此殷勤,这个叫厉星的,不得不防。

狐偃跨出房门,走到院中,道:“小尚,你出门买点糕点回来,再买一只鸡。”

小尚道:“对喔,厉星他刚来,我们需要做点好菜为他接风才是。鸡汤最补身子了,买鸡好啊。”

他从狐偃手里接了银钱,兴冲冲地挎了篮子往外跑。阳光下,狐偃微微眯起眼眸,看着院中身形单薄的男子,说:“狐妖,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厉星微微笑着,不在乎狐偃如此称呼他,毕竟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道长,有什么事情就问吧。我是狐妖,你防着我是应该的。”

“你被仇家追杀?”

厉星颔首:“是,不瞒道长,我刚从仇家那里逃出来。”

“莫非是平日里作恶多端,才被人给捉起来?”

厉星微微皱眉,道:“道长这样质疑我的品性,昨晚又何必救我?让我自生自灭便是。既然道长不想看到我,那我厉星即刻走了便是。”

厉星转身往门边走去,狐偃一个闪身拦住他的去路。

“我问你,你在清溪镇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厉星睁大了眼睛看他,想起他方才问自己是否去过清溪镇,一时间有些疑惑。他仔细看了狐偃的面容,的确有几分像清越。他犹疑道:“你……你是潇潇的儿子吗?”

听见“潇潇”这个名字,狐偃眼神一厉,掐住了他的脖子,道:“果然是你?”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母亲的名字了,今日再次听见,却是在有可能是他父亲的狐妖嘴里。

“咳咳咳……”厉星被掐住脖子咳得喘不过气来,血沿着嘴角流向衣襟,流到狐偃的虎口处。狐偃仿佛被烫伤一般猛地放了手,眼角掠过一丝不忍。

他道:“你这作恶多端的狐狸,一身病痛也算是对你的报应。”

厉星坐在地上咳了一阵,用手捂住嘴,简直要将肺给咳出来。他流了不少血,将白色单衣的衣襟都给染红了。狐偃在边上看了一阵,见他咳得快晕了,便将他打横了抱起,扔回床上。

厉星确乎是又晕了过去,狐偃替他把了脉搏,生命迹象已经很弱了。他随时有可能死掉。

狐偃用巾帕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喃喃道:“我不杀你,你也大限将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如清越所说,调戏妇女无恶不作?你可以花言巧语欺骗我,装作好人,反正死无对证。而我,究竟……该不该信你?”

38、蝴蝶扇(十八)

小尚手里拎了一只鸡,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回来。他篮子里除了香菇和一条鱼,还有不少糕点。他觉得厉星病了,药那么苦,该给他买点甜食尝尝。多吃点甜的,人的心情才会好嘛。

“道长,道长!我回来了。”回到院子里,小尚门一关,随手将鸡一扔,任那鸡扑腾去了。“阿鹤,等会儿来院子里抓鸡,阿鲤,今晚做鱼汤你不会伤心吧?”

小尚喊了两声往房里跑去,到了厉星住的客房,从门缝往里边张望。狐偃坐在床边上,正为厉星把脉,厉星衣襟上染了大片红色的印记。

小尚失声叫道:“道长,他怎么了?怎么……”

狐偃道:“他吐血,然后晕过去了。”

小尚走到近前,摸了摸厉星的额头,只觉得厉星的脸白得透明一般。他问:“要紧不?他……会不会死掉啊。”

“死是一定会死的,不过现在还死不了。”

小尚松了一口气。狐偃告诉过他厉星病得很重,他也知道厉星活不久了。他只是不忍心看到厉星死在他面前罢了。

他道:“道长,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狐偃摇摇头,说:“你去玩吧,过会儿去厨房里和阿鲤阿鹤一起做菜,鸡汤要炖久一点。”

小尚点点头,说:“好,我这就去。”

狐偃为厉星输了点气,又给他点了妖怪最喜欢的有助于灵力提升的香料。这样他会好得快一些。厉星的病确乎是很厉害,狐偃忙了好一阵,直到傍晚,厉星才悠悠睁眼。他看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转过头来看到了狐偃。

狐偃道:“你歇着吧,我会让小尚给你送饭进来。”说罢起身便走。

厉星咳了几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狐偃转过身来,说:“我是道士,修过道术,自然是会算的。”

厉星摇摇头,总觉得他们之间误会了什么。他道:“我觉得我们之间,恐怕有什么误会。孩子……你的母亲当真是潇潇吗?”

狐偃瞳孔忽的放大。厉星称他为“孩子”,令他的心中突然涌起异样的感觉。

“是,我的母亲就叫潇潇,她是清溪镇上的人,一个头脑不太清楚的村妇。”

“咳咳咳……你以为……我是你生父?”厉星黑色的眼眸直视着他,狐偃突然有种受辱的感觉。他后退一步,心中五味陈杂。

“孩子,我知道你或许是寻父心切,我的确是狐狸,也认识潇潇,但我并非你生父。”

狐偃站在床前,冷冷看着厉星,道:“那你知道些什么?我父亲是谁?”

厉星沉默了一阵,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我只认识潇潇罢了。”与其让他知道清越是他生父,还不如不让他知道。以清越的个性,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个可怜的孩子。

“你在撒谎,你若不知,为何会猜测我是我娘的儿子?”

“我在清溪镇,只认得潇潇和她娘,别的人也不认识,所以随口猜的。”

叩叩叩,“道长,饭已经好了,我给厉星公子盛了饭。”

门外传来小尚的声音,狐偃道:“进来吧。”

小尚端着饭进来,道:“厉星,你好些了没有,方才见你吐血,衣襟都染红了,怪吓人的。”

厉星对他微笑:“我没事,只是突然发病罢了,吓人了点,把你吓着了。”

小尚挠挠头:“也不是啦,我只是担心你,流那么多血肯定需要补补,喏,这里是鸡汤。”

狐偃瞥了厉星一眼,道:“我出去了,小尚,你照顾一下他。”说完便冷着脸推门而出。

厉星有意隐瞒狐偃的身世,但在狐偃看来,厉星就是在撒谎。他为何撒谎?是怕自己对他不利?在狐偃心中,几乎已经认定厉星便是自己那不负责任的生父。

翌日,阳光正好。小尚挎着药箱跟在狐偃身后,心里却隐隐担心着道观里的另一人。

“道长,那个……厉星他真的没救了么?”

狐偃点点头:“回天乏术。你跟他刚认识两天,怎么那么关心他?狐狸可是会魅惑人的。”

小尚吐吐舌头:“才不是呢,我是觉得……觉得他是个好人……不,好狐狸。哈哈,我是鬼哎,我不会被狐狸精诱惑的。况且,他也没有诱惑我。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快点走吧,我得去看看清悠怎么样了。厉星我给他服用了安神的药物,他现在必定还在沉睡,等你回去时他都未必会醒。”

小尚紧跟上狐偃的步伐,说:“清悠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

“应该是。不过我觉得现在与其关注他的身体,不如多关注他的想法。清悠自从受伤之后便闷闷不乐,他从前好求仙问道,现在学不成了,必定很失落。”

小尚觉得狐偃说的有理,清悠闷闷不乐的模样,小尚也挺不习惯的。他还是喜欢那个喜欢开玩笑,时常笑着的清悠。

进了萧府,管家对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道长,小师傅,你们来看我家少爷了。少爷他,正在书房中看书,你们直接过去便可。”

穿过长廊,小尚惊觉池里的锦鲤都不见了,廊下只剩一潭死水。平日里挂满了珍稀植物和鸟笼的走廊,此时也静悄悄的,鸟笼子全都被收走了。原先热闹的庭院,似乎一下子空下来,变得静谧无比。

书房中,清悠正半躺在榻上看书,小尚敲了敲窗户,他才抬起头来,惊讶道:“你们来了?”

狐偃推门进去,问:“我们此时前来,不会打搅你吧?”

清悠微笑着将书收了,道:“怎么会,我还盼着你们早点来串门,我在家里也就是躺在床上静养,看点书,别的就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狐偃把住清悠的脉搏,细细查看一阵,说:“恢复的还不错,只是今后都不要劳累,饮食要清淡。平日里多在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对你身体有好处。”

清悠点点头:“幸好清悠有狐兄这样的朋友,不然清悠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少爷,少爷!不好了!”二人正在交谈,家丁突然跌跌撞撞地跑来,急得满头大汗。

清悠连忙从榻上下来,问:“什么事,急成这样?”

“少爷,丁贵嫔……薨了。”

“什么?!太子呢,太子情绪可好?”

“太子他痛彻心扉,恸哭良久,几乎要晕厥过去,三皇子和五皇子也都在丁贵嫔榻前了。”

清悠连忙道:“快,为我寻一身能出门的素服,我得去那边候着。”

“是的,少爷。”

清悠连忙整理了头发,对狐偃和小尚说:“狐兄,小尚,真是对不住了。太子生母薨逝,清悠是一定要去的,太子重情,必定很难从伤痛中走出来。我先行告辞了,你们在此处休息一阵,会有家仆为你们奉上美食。”

“清悠你快去吧,我们也没什么重要事情,不打紧的,你的事情要紧。”

清悠急匆匆地便走了,小尚打了个呵欠,问:“道长,那丁贵嫔什么人?太子生母不该是皇后么?”

“这你就不知了,当今圣上只追认他开国前已逝发妻郗徽为崇德皇后。如今丁贵嫔在后宫最为尊贵,是太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她的地位俨然相当于皇后了。”

“那这可算是出了大事了,清悠伤势刚好得差不多,现在又这么忙,真担心他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小尚,我们先行回去,既然清悠走了,咱们就不打扰他府上的人了。”

小尚点点头,拎了药箱站在狐偃身后。

“小尚,你还想吃什么糕点?今日恰好进了城,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不是?”

小尚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说:“好唉道长,我想吃红豆糕绿豆糕糖葫芦白糖苏……”

狐偃微微笑了笑,道:“好,你先吃着,也给阿鲤阿鹤留点。”

小尚点点头:“嗯,还要给厉星也留点。”

提到厉星,狐偃嘴角的笑容淡了下去。他道:“走吧,这会儿走,回去正好吃晚饭。”

39、蝴蝶扇(十九)

厉星的病不好不坏地拖着。狐偃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在他的药材里加了不少安神药物,令他时常昏昏欲睡,这样他便不会轻易离开。

秋风吹了一阵,外边又淅淅沥沥下起秋雨。小尚在灯下揉面粉,捏面人玩。厉星已经睡了,狐偃还在打坐修行。

道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尚拿了伞走到院中,大喊道:“谁啊?这么晚了。”

“小尚,是我清悠,你赶紧开门吧。”

小尚听是清悠的声音,连忙开门。清悠穿着白色素服站在门外,鞋上沾满了泥水。他并非乘马车而来,而是直接骑马来的,脸上的表情十分焦急。

“清悠,有急事吗?怎么不乘马车就来了,衣裳都湿了。”

“我找狐兄有点事情,他现在方便见我么?我知道今日又是十三,狐兄该要闭关了。”

“还没,明日才闭关,你赶紧进来,我去叫他。”

小尚急匆匆跑到狐偃房门前,喊道:“道长,道长!清悠他有急事找你。”

狐偃连忙起身开门,道:“出了什么事?天色已经如此晚了,怎的还如此操劳?”

“狐兄,大事不好,你定要为我占一卦。不,为太子占一卦。”

狐偃微微皱眉,他与清悠交好多年,从未见他如此慌张。他道:“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

小尚给清悠倒了一杯茶,他一口气喝下,道:“狐兄,丁贵嫔薨了的事你是知道的吧,现在因丁贵嫔丧葬一事,圣上与太子有了嫌隙,太子每日郁郁寡欢,我真的很担心他。”

“你仔细点,将嫌隙的原因细细说与我听。”

清悠冷静了一阵,整理了思绪,道:“太子被人给诬告陷害了。丁贵嫔死后一道士对太子说,丁贵嫔的墓穴风水不利于太子,要想免祸,便需在墓侧长子之位埋下腊鹅及其他物品,太子自然是照做了。而此事不知是谁密告了陛下,说太子勾结道士,以压魔术咒陛下天年,以祈太子早登帝位,故此在丁贵嫔墓侧埋下腊鹅等物。圣上派人去掘了丁贵嫔的墓,在墓里发现了腊鹅,太子这回是有理说不清了。圣上念在太子平日里克己奉公,勤勤恳恳,只杀了那道士,并未处罚太子,但后来便对太子疏远。昨日里太子想见陛下,被拦了回去。太子刚经历丧母之痛,又与生父生了嫌隙,看见太子每日里浑浑噩噩,以酒浇愁,清悠真是于心不忍。所以……,清悠今日前来,便是想同狐兄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

狐偃听了并不言语,回房取了几枚铜钱,说:“我先替太子占一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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