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带后本就破碎不堪的嘴唇经此蹂躏简直没有片完好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布满咬痕和伤口,有娟细的血液濡润着胶带。
男人等了等,但少年的动作太慢,他抱着胸站了一会就觉得无聊,于是将目光在四周转了转,看到书柜后目光骤然变沉。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右手食指在僵硬良久后终于勾了勾,被蛊惑般地摸上了那些书的封皮。
书是立着摆放的,三层的书架只有上面的两层摆满了书,而最下层则是放满琐碎的杂物。男人不关心最下层,目光和手指在第二层游曳不止,他的食指略过一个又一个触感不同,大小不一的书,向大脑传达出一种失落已久的感觉。
如果,如果没有那件事,他现在应该已经毕业了,也许会应聘一个比较体面的文职工作,然后像普通人那样找个体贴又爱慕他的妻子,或者他还会生个孩子。其实他并不讨厌孩子,甚至还喜欢那种软糯糯的生物。
因陷入遐想而有些涣散的瞳孔在看到一本书时猛地清醒过来,他饶有兴致地抽出那本书,握在手里颠了颠,然后似笑非笑,似恨非恨地轻问身旁一直在找东西的少年,“《虐恋亚文化》?”
舒懿在听到男人的声音时下意识地打个冷战,听清对方的问话后僵住身子,目光疑惑地看向男人。
“《虐恋亚文化》?”男人依旧用疑问的语气说道。
不明白男人的想法,舒懿只好在迟疑半响后点点头,然后他看见男人笑得邪气又残忍,“真像你这种人会看的书。”
如果前两回舒懿还想拼命地洗白自己,那这次他已经放弃了这种愚蠢的想法。男人的模样明明就像认识他已久,对他的曾经了如指掌。
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男人?在他恶心的,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什么时候招惹过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然而无论怎么逼问回忆,那些干白的记忆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他不认识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却认识他!舒懿细思恐极——他和对方之间肯定发生过某种事情,而且还是非常残酷的事情,残酷到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追杀不止,想要虐待致死,连法律都罔顾。
“你看过?”在舒懿胆战心惊的时候,男人再一次发问。
舒懿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要从男人的脸孔里找到某些讯息,好让自己的回答符合对方的心意,然而男人是那么冰冷,坚硬冷酷地就像一块钢板,好像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张脸深处的无情崩溃。
最终,舒懿点点头。
他不只看过这本书,而且还看了不止一遍——这本书是他的性启蒙书籍。
舒懿小时候经历过一段非常残酷血腥的家暴,那是种根本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暴行。他的父亲抓着母亲的头发将对方的头使劲往墙上撞去,他听见母亲尖利的惨叫,看见红色液体从母亲的头顶流下,但却不敢动。他只能缩起身子,无助地哭泣。年过半百的奶奶上前去阻拦,也被父亲狠狠地痛揍一拳,直接摔到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处于家暴中的父亲就像一头野兽,根本就知道人性二字怎么写,只是疯狂地攻击所有看见的人,摔碎视线内的所有物品。家里的电器家具少有幸免,电视也连着换了好几台。
他的童年就是在这样染满鲜血和泪水的画面中度过。最凄凉的一次是父亲又发疯,这次的折磨对象却是只有六岁的他,他流着泪从奶奶和妈妈的掩护下逃出房子,站在外面不知所措的好久。他听着几乎能把整个楼层都掀翻的暴躁男音,沿着所在的楼栋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一边流泪一边拖着身子前行。
整个楼栋的人都知道了父亲时不时的暴行,所以根本没有人来管,因为管了多少次也没用,在遭到父亲的辱骂和殴打后,那些想要帮忙的热心也都渐渐变凉了。
当舒懿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夜里寂静无声,黑色的天空只有稀疏的星星在惨兮兮地发光,他仰着头,泪流满面,小小的心里却是恨得发疯。他告诉自己,等他长大了就要杀了那个王八蛋,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加诸在母亲身上的痛苦原封不动,甚至千百倍的加倍奉还!
然而他终是没有机会。母亲跳了楼,她从他们所住的二楼跳下,趁住院的时候悄悄把舒懿带回了娘家,然后整个娘家的人都悄无声息地搬了家。舒懿就这样在幼时被带离了生长的土地。
如果你以为这之后的生活美满幸福,那就大错特错了。那个人渣父亲不知用什么方式找了过来,他拿着斧子将家里的门劈得啪啪作响,一边哽咽地流泪,一边在外面大喊着母亲的名字,说着恶心至极的三个字,我爱你。
那时候舒懿就想,爱情还真是让人恶心到无法忍受的地步。他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就算去死!
父亲的癫狂行为让整个街道的人都出来围观,母亲扛不住压力,在屋里哭喊着说她不爱对方,死都不会跟他回去。
然后父亲就一边哭一边笑,说,“你不跟我回去,我就杀掉你的孩子。”
那一瞬间,舒懿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什么东西碎了,而在这之后,另一种东西开始缓慢地生长。
后来他才明白,那叫心理扭曲。
9、S(六)
如果不是父亲自杀,舒懿的日子永远会暗无天日,没有盼头。
父亲自杀的原因很简单,那个神经病在喝完酒与母亲吵架,将母亲打了一顿后突然痛哭起来,他一边对母亲说他这么爱她,她却一次又一次伤透了他的心。
“你真让我伤心。”父亲哭得涕泗横流,再疯狂地揪自己的头发,锤自己的胸膛,打自己的脑袋后,突然转身去厨房,发现厨房里的刀具早被奶奶在他开始发疯时就收拾得一干二净后,又转身去了仓库。那时候他们家里还有个厢房,因为阳光照不进去,常年阴冷,没有人住,就被当成了放置杂物的仓库。
父亲从仓库里拿出螺丝刀,一边哭,一边喊,他的泪水几乎糊了一脸,鼻涕眼泪混到一起,根本区别不出来。父亲就这么哭着哭着,猝然捅向了自己肚子。
刹那间,血液就喷了出来。舒懿肯定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肮脏的鲜血,恶心到让人反胃,想将整个人都吐得七晕八素,最好连血肉都一起吐出来。
他一直痛恨着自己身体里留着的血液,那是一个疯子的血脉。
然后父亲就死了,死得非常干脆彻底。舒懿不关心医生说的什么腹主动脉,他在火葬场看着那个披着白布的东西被送进去,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个小坛子。就连在坟墓前哭丧的时候,他都没流一滴眼泪。
令舒懿无法理解的是母亲。母亲哭得凄厉非常,就像死得那个人是她的丈夫。舒懿就站在石碑前面,看着倒在前方的母亲哭得几乎缓不过气,奶奶也和她哭,两个人哭得天崩地裂,好像世界末日来临。
从那时候他就无法明白母亲。他无法理解母亲在逃离那个神经病后还带着他回去的心情,他不理解母亲在遭受多年家暴后依旧想和对方过日子的想法,他甚至无法理解母亲究竟为什么要生下他。
为什么他的家庭就如此可怜可悲,跟电视里演的狗血电影一样,TM的一塌糊涂。
从那时候他就喜欢不了任何人。男人,女人,所有人在他眼里就是一团会思考会移动的肉团,没什么区别,待他终于找到一生的挚爱,写作的时候,人的功能就增加了一条:素材。
这世间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能成为白纸上的文字的素材。
他恶心的一生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到了上大学的年龄。舒懿很自然地报了外地的学校,还是偏僻北地的学校,即便寒暑假也托词学习不回去,只是疯狂的打工,不打工的时候就写作。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颠颠倒倒,但是满足得让人想破坏自己的血肉。
而李银河的书籍,他是在大学书城里看到的。那时候他就抱着胸冷着面孔穿过一排又一排眼花缭乱,却丝毫激不起他任何情绪波动的书。之所以会突然间注意到这本书,是因为前两个字:虐恋。
舒懿不明白自己渴望见血的欲望是被归于施虐狂还是受虐狂的范围,他只是觉得那两个字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心情:那样美到极致的鲜血,那样痛到极致的爱恋,只能是虐恋两个字。
然后他就看了那本书。他能明白作者本来的好意,然而扭曲的心理让他在变态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幼年的经历让他根本没有什么“人之初,性本善”的意识,他只是被那种逼得人想要发疯的欲望一路前行。
所以麻木直人只写BL小说,只写那些满是伤痕,血液,畸恋和痛苦的BL小说。
变态在什么时候都只是变态,其扭曲的内心不会因为温情而柔软,也不会因为现实而妥协。他们是这世界上最执着耐心的猎人,固执的用别人的血液来滋润自己的生命,同时将自己的生命献祭给不可阻挡的冲动和欲望。
我就是这样的人——舒懿在心里冷酷地自嘲一下,然后目光移到男人的身上。男人此时已经打开了书,匆匆翻过一遍,然后合上,却没有放回书架上,而是一只手拿着书轻打向另一只手,过了良久才轻轻开口:“捆绑,滴蜡,灌肠。”
“打,咬,拧,压,你想要我怎么对你?”男人说得风轻云淡,丝毫没有羞赧。
舒懿也没有任何羞涩。他确定对方的想法和自己不同,这个男人所指的纯粹是虐待的方式,而不是他妄想中那种暧昧又满是撕裂的画面。
保持缄默,舒懿的手顿了顿,男人见此放下书,立即问道,“找到了?”
舒懿的手极细微地抖了抖,然后狠下心,将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针就在里面,放在针盒里。因为习惯一个人,所以舒懿强迫自己学了很多平常男生不会的技能,最简单的缝纫就是其一。
就算不将针拿给男人,他也总有其他办法折磨自己。
男人罕见地笑了笑,勾起的嘴角莫名地让人觉得好看。舒懿近距离观察着男人得面容,发现男人的面部总让他有那么一丝不协调的感觉,他说不出哪里不协调,只是直觉对方的样子古怪。
然而这明明就是张普通而没有特色的脸。除了声音磁性低沉,显得好听之外,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男人蹲下身子,平视舒懿,嘴角保持勾起的姿态,声音压得更低,“你不怕?”
怕,怕也要给你。舒懿不动声色。
在男人眼中,舒懿只是发呆般怔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听到自己的提问。男人并不在意这点,勾起的嘴角弧度更大,几乎到了邪气的地步,“那么,伸出手。”
舒懿没有顺从,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目光直直盯着男人,在男人越来越阴鸷的视线中闭上眼睛,睁开时将目光移向自己的腿部,然后眨了眨眼睛。
除了手,什么地方都可以。男人从那双堪称决绝到坚毅的双眼中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真是顽强的执念,男人冷笑一下,却没有丝毫怜悯,他一只手握住少年的脖子,使得对方挣扎不开,一只手强硬的拽住对方的右手,牢牢拽到自己面前。
“你知道吗?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招惹到我,完全都是因为你的错。人渣。”
冷酷的声音割裂着耳膜,舒懿瞪大眼睛,他努力将右手从对方的束缚中抽出来,却最终失败。在确定右手即将不保的时候,舒懿将左手递了过去。他用一种乞求到卑微的眼光看向男人,纵横细细血丝的双眼里溢满泪水。
你做到了,你做到了。你已经确确实实的把握到我的软肋,让我不得不臣服——所以,唯有右手,唯有右手……
男人突然愉快地笑了起来,他满是邪气地笑着,松开少年的右手,将对方的左手放在手心里,然后从旁边的针盒中抽出一根针。
极细的针尖穿过空气,刺入了少年左手的中指,然后穿透进去,染出一条细长的血丝般的伤痕。那种鲜艳的红色在莹润的指甲映衬下,竟诡异地发出明亮而耀眼的反光,就像美到极致的纯色血玉。
在撕心裂肺地尖锐呜咽中,男人轻柔而缓慢地笑起来,他将上身前倾到泪流满面的少年耳边,口中吐出的气息全部喷在对方的耳边,低沉语气隐隐染上癫狂。
“如你所愿,卑劣的猎物。”
10、S(七)
针刺指尖并不能致死,而在之前的疼痛做基石后,这些疼痛也不足以达到舒懿昏厥的上限,所以舒懿仍旧保持着神智。他充血的双眼死死凝视那涌出鲜血的左手,被胶带粘住的嘴里呜咽出一段又一段不明意义的悲鸣。
疼。好疼。
幼时的痛苦回忆仿佛再次重现,时空倒流。本就涕泗横流地舒懿哭得更加伤心欲绝,胸腔和肺部以一种陌生的方式扩散,收缩,舒懿想了很久才明白这是人体呼吸的方式。
少年悲惨的姿态让男人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和对方保持不被液体溅到的距离,在折磨完最后一个左手手指后慢慢抽出针,拿旁边的餐巾纸擦了擦。他本想将针放到针盒里,却突然想到这个针已经被那个人渣的血液污染,皱着眉头起身,将针包着纸扔进了厨房里的垃圾桶。
他本来想将针全部扎进对方的身体,但是怕这样使少年一下子就死亡,所以只好放弃想法。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他特殊的身份不能让他慢条斯理地收拾这个人渣,只能在今天就结束报复。
不能慢慢地折辱对方,将他的身体和心理全部一点点破坏殆尽,还真是让人意犹未尽。
男人冷酷地笑笑,无意识伸出手捏在下巴上,他想了很久,依旧没有想到可以成为终极刑罚的死法。
什么样的刑罚,什么样的死法才能成为终极的报复,才能彻底摧毁一个男人的神智与自尊。
目光从少年的目光移到棕红色的柜子上,然后又跳到书柜,直到看到那一排又一排的书,男人才蓦地勾起嘴角。他想到了。
这个死法就和当年这个人渣写素妍的方式一样。但一样怎么能够,要比那更加惨烈,更加痛苦。
打定主意,一向面瘫的脸变得冷酷嗜血起来,明明脸部肌肉并未改变,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惊。那种贪婪野狼般的气势一点点从周身散发出去,男人伸手拽住少年的头发,迫使对方仰头面向自己。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不过有也不错。如果你死后真的变成厉鬼,也不妨来找我,我一定,”男人冷虐地笑,拽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提起来,继续说道:“奉陪到底。”
神志不清的舒懿什么都没听到,头皮的疼痛让他极力起身,模模糊糊地跟着男人。他已经不关心男人接下来想要如何折磨自己,只是屏息凝神去倾听一个声音。
他听到了某种诡异的声音,就在他的身体里,有某种诡异的声音不断响起。但他根本听不出这声音来自哪里,也听不到声音在表达什么意思。
耳道被濡湿,产生海浪冲击般的声响,但舒懿确定这不是那个声音。
那声音遥远却热烈,就像他不可阻挡的狂热欲望。
咽下口涎水,舒懿不由自主地产生写作的欲望,而在这冲动产生的刹那,灵魂就猛地躁动起来:想写,好想写,想将这一切变成文字记录下来。
该怎么写?舒懿微微发呆,神思却敏锐而冷酷地开始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的责罚。男人说这一切都是因果循环,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惹到这个可怕的男人。”
“没错,这个男人说这是责罚。而且对方叫他——人渣。”
脑中自动浮现一行行字,舒懿的嘴角诡异地开始上扬,身上的痛感此时突然变得极度细弱,仿佛刚才洪水般的疼痛在大脑的保护机制调节下变成涓涓细流,这种若有似无,在承受范围内的疼痛很快就激起了舒懿内心的黑暗情绪。
他在流血。没错,他在流血——那些血,那些血,好美。
精神猝然亢奋到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些微哭肿的双眼也诡谲地眯起,舒懿忍不住弓起身子,喉咙里泛出痒痒的感觉。那神态就像一只猫在阳光下晒太阳,因为舒适和满意,表情满是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