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半夏，你在说些什么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疑惑语气的问话。
“没什么。”安半夏用平静的语气作答，目光呆呆看着眼前的镜子，“……我只是……”
我只是，突然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怀疑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也无法达到预期的期望，连一点也达不到，是因为不够努力？还是因为没有天赋？
“顾姐，你，曾经说过我是有天赋成为一名好演员的吧？”
“可是……”少年没有表情的面容突然又开始洋溢笑容，“哈哈，不好意思，顾姐……让你听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
可是，这些话，要去和其他什么人说？
那些不自信，那些压抑，那些失望。
最初带我走上这条路的，只是你啊。如今，我还能和谁说。
意识到自己差点要将内心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其他人面前，另一种来自于内心的虚荣开始发挥作用。他不是那种会将悲观心情带给别人的人，因为本身就是个坚信要足够坚强的人，怎么能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
那么，那种心情只能压抑住。对，无论如何，都要压抑住。不能轻易再显露……
暗暗吸了一口气，安半夏平静看了眼时间：“不好意思，顾姐，今天的戏份比较早。晚点我会主动打给您的。麻烦了。”
一番说辞后微笑着挂了电话。
下意识朝着自己手中的手机屏幕看了眼。
……没有办法。
人类，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够强大，就是强大，自己不够强大，就是不够。
全都是因为自己的不足。
他没有资格责怪任何其他的人和事物。
只有继续努力……
就算一而再再而三这么说。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却如同腐蚀的酸氧化和物，那么努力压制，可只有有一点意志被腐蚀了，就会……
这种糟糕的想法到底持续了多久啊？
少年还是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准备先回到房间把衣服穿好。一转身，却发现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敖，敖裔？”
明知道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却露出那种惊讶又期待的表情。这算是什么啊？安半夏努力平静下心情，缓步朝着眼前的人走去：“没想到你起的那么早。”他微笑着，唯独内心依旧没有挣脱那突然无法压制的沉重。
缓慢的步伐里看不出那种与平日不同的感觉，面上也没有，就是那双眼睛里也只是那么平静的目光，嘴角洋溢着不明显的微笑。——这是拙劣的演技？不如说是太强大的伪装吧！
换了其他人谁也看不出。
缓慢走过眼前人的身旁，安半夏下意识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或许只是打招呼的一种，但是手抬起来的那一瞬间却分明差点害怕的收回来。
难道他以为这个动作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安心吗？
把那种感情随便放在谁身上，随便靠谁来寄托那种不安，怎么可以？
迈着缓慢的步伐，即将走开的同时，心底带着莫名的失落，也有胆怯。这种没来由的想法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总不是在期待对方发现自己的情绪吧？
没有人能发现他真实的情绪，他那么努力的压抑着这种情绪，怎么能被人发现。发现之后，也许不但不会得到帮助，反而只是笑柄。毕竟……
毕竟，那样就显得自己太脆弱了。
“安半夏，昨天那件事，我们再来说说清楚吧。”
“如果那样能帮助你的话，我想……和你一样，成为一名演员。”
第45章：决定②
“啊？”安半夏停下脚步，不敢置信。
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他，即便他不是他自己主动停下了脚步，身后之人似乎也没有打算让他走开。
“安半夏。”
音质有些清冷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哽咽地从喉咙中发出。敖裔侧着身子，微微眯着双眼睛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少年。他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依旧写满了冷峻，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低沉，目光深处有着让人无法猜透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番话……
“敖裔，你，刚才说话了？”安半夏猛地转过身，一脸疑惑而无辜看着敖裔。
“……”不作答早就成了敖裔的习惯。
得不到对方的回复，安半夏还以为自己刚才真的是幻听：“……怎么了？”小声问了句，觉得气氛尴尬到不行，安半夏一咬牙，转了个身，继续朝着外边走。
站在原地的敖裔的手被缓缓挣脱开。
那双骨骼纤细的手缓缓从自己的手中滑落，指尖摸到的那双手不像是平日想象中那么温暖。这个总是笑得如同阳光少年似得安半夏的手，此时此刻让人觉得意外的冰凉。他到底不懂得人类的情绪，就算现在他想窥探也太简单了……可是，即使如此一样无法看懂。除非自己真正感觉得到，否则无论使用任何手段，他始终无法真的理解眼前这个人……
需要去理解？
他堂堂青龙广裔王何等高傲，怎么会想去理解一个凡人的心思。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一生中还有经历重重磨难，生老病死，却也不过是轮回中再空洞乏味的反复循环。
三生九界，即便是妖族过得都比凡人惬意太多了。他却，想了解一个凡人？
“敖裔，你，其实不用起太早的。”走到床边的安半夏并没有拉开床头接地窗子的帘子。光照没能照进来，屋子里还有些昏暗，少年纤细的骨骼虽然随着腰板一起挺直，远远一看，却那么柔弱。
没办法，本来就是脆弱到不行的人类，如果不好好保护，就会受到伤害。
敖裔第一次很清楚的明白一点，他此行的目的，不是逼迫这个凡人尽快嫁给自己。最初的观察和准备确实是为了这个目的。但是……在这之前，他应该好好保护他。
“安半夏。你想要什么。”
对方忽然的发问让安半夏始料未及。当他转身，对上的是一张和平日一般冷冷的绝美面容，却不知为什么，这张脸上满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威严。那双眼睛明明如此美丽，却让他再不敢像是以前那样活着明目张胆，活着背地里偷偷看个够。因为，哪怕多么小心翼翼，那双眼睛都能发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安半夏这是第一次不得不承认，他对敖裔的想法，似乎从头到尾就并不那么单纯。
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无论他每次意识到这一点时如何乔装自己根本没有在意。但是内心深处敏锐如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就像是最初左景凰在片场的那个巴掌。那不过是个下马威，也难得他没有第一次就对自己下手，只是用一个假动作。可是，那一瞬间，他没能咽下那一口气。
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回击，却还是忍不住做了一样的事情。
那对他而言太吃亏了。下马威就是为了给人示威，他却不甘心的还击，让对方在心里自觉自己丢尽了脸面。左景凰是多么高傲的人，当然毫不客气给了他一个真的巴掌！
重重一巴掌，却没有马上留下红色的痕迹。但是皮肉却饱尝着前所未有的疼痛。
从来！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屈辱……
一只手有些无力摸着脸，那是下意识的掩盖，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样屈辱而无能为力的一面。因为他明白，这时候的自己绝对不能再度还击……
在场的人明明都看得那么清楚，所有人却如此包庇而明显的将矛头间接性指向了自己。好像真的是他先出手，他挑起的事端……是他的错……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很委屈，很屈辱，很痛苦。
可是，只能忍耐。
所以后来导演才总是对他赞叹有加吧？
他的坚毅，忍耐，不是这个年龄少年所有的。
以他真实的身手，当场还左景凰一巴掌又如何？他不能……
太多现实的冷静分析告诉他，不能。那样做固然能逞一时之快，后果呢？
他太清楚不过了，所有才什么也没有做。表面上和平日却没有半点区别，那不就是他的演技吗？——如他所言，到底太拙劣了。
明知道华氏的宴会也许会是个圈套。不得不说，内心深处其实对这个宴会抱有一丝侥幸的心态……这很可笑吧？
到底还是因为不得不去。
而且，他想知道左景凰到底能对他说些什么。
结果呢……一切看起来像是个可悲的圈套。可是，他知道就算是圈套也只能钻进去。如果买凶的真是左景凰，如果敖裔没有出现……
现在的安半夏，已经不存在了。
虽然他无数次分析了一遍又一遍的现有线索，得知左景凰不可能做出买凶这种事情，那件事情更多是一次意外，对他而言，是以外。但是……那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可悲。
没有人喜欢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小命突然就被攥在了别人手里吧？……他却被人暗暗操纵着本来就不幸运的命运。
这一切，无从躲闪。因为，这是可悲的命运。
命运？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原本好不容易抑制了一点的情绪此时此刻似乎变得更加高涨。可笑，可悲，痛苦，屈辱，一些列的词语让少年瘦弱的身躯忍不住再次微微一弯。
他手上却继续着本来的动作，好似从头到尾什么也没有发生。纤细的手指僵硬地脱下身上的睡衣，然后穿上衬衣和外套，一些列的动作流畅而僵硬。
从外人看来，却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急于改变一切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
原本就足够压垮着瘦弱身躯的巨大压力，也许比想象中，更加……更加的残酷了。
我，想要什么……还能想要什么？一切的答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因为父亲和母亲的缘故，他早就注定为他们背负那些欠下的债。明明比起这种生活，他更喜欢平静安和的生活，但是一切其实早就没有选择。——不是每个人从一开始都有选择。
可以的话，谁想被人这样戏弄……
他承认自己确实太过天真而年轻。拙劣的演技，拙劣的为人处世，还有……拙劣的一切……如果他再狡猾一些就好了……
与同龄人相比，他已经狡猾了很多。
任何人无法承受的屈辱，他不是暗暗一咬牙就过去了吗？
甚至不是因为必须忍受这样的屈辱。还手对他而言不是不可能，鱼死网破不是不可能……反正，想要自己不受伤总不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就滚出这个社会……
可是，他可没有可以作为支柱的温暖的家庭。
虽然总是不愿承认，事实却已经如此。他是个一无所有的人。
如果自己不能承受着一切，那么，一切都就此结束了……
问他想要什么……
想到的，好多。
安半夏如同平日一样穿戴整齐，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没有，什么都没有。”
如同阳光少年般的笑容。——这是他，最强大的伪装，也是最拙劣的演技。
我能拥有什么？如果做不到，只是想，又有什么用。
他妈的只是想又有什么用？！
听到那样的话，他差点忍不住对对方吼一句：“是不是我他妈的想要你就能给我！”
他早就知道，一切只能靠自己。怎么能在内心深处抱有这种依赖别人的想法。——而且，不止一次。
暗暗叹了口气。他对自己刚才微笑着说出的话很满意。
在那压力快把自己的精神弄垮之前，他拙劣的演技，还得继续。
这一天，他好像格外浮躁。
“可以的。”
“什么啊？！敖美人你到底……”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安半夏脸上依旧挂着笑，听见敖裔那番话，下意识转头去看他，没想到一转头就对上那双眼睛。
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不，是很不一样，极其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如此似曾相识。等等……这种感觉对安半夏而言也不是一两次了。可是……这次尤其不一样。脑海中某个片段和眼前这人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完整的重叠在了一起。
穿着青色华服的男人。
还有……青色的眼睛……
腾飞的金龙……这是很久之前的那个梦……怎么突然……
安半夏微微皱紧了眉头，不知道为什么，全身突然如同动弹不得了一样。
微微抬起在半空的手指极其僵硬，却连颤抖的余力也没有。脑海中一些陌生的未知的记忆如同海水一样翻涌着。
……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完全没有发生过得记忆算是什么？
脑海中浮现的场景分明是一片高耸入云的危险悬崖，脚边是不断滑落悬崖深处的流沙，耳旁是夜晚深处平静而冷的呼啸似得风，像是被放到了无数倍，不断拍打着耳膜，造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这种恐惧却如此真实……
不敢睁开眼睛。
换做谁也不敢吧？可是没有睁开眼睛，为什么能看到自己站在悬崖尽头的画面，能够看见黑夜中远山被插入墨色的天空，柔弱的月光清冷打落在空旷的山脉，流沙一波又一波如同陨落蝴蝶一样缤纷璀璨的坠落。——隐没在黑暗的山崖峭壁，却能用感官想象那种惊悚和美丽。不用看，都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这些，都是什么……
他可不记得自己会送死一样站在悬崖的尽头……
可是，眼前的场景很快又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子夜的星辰和昏暗的月光。朦胧的天色原来是如此美丽。
这，居然是同一个地方。
就是刚才看见自己从悬崖跳下去的地方……
少年的身体依旧僵硬得不行，脸上是伪装的完美的平静，漂亮的大眼睛里却突然浮现出极度的惊悚和不可思议。
站在不远处的敖裔端端正正站在原地。
穿着这个季节棉质的睡衣，看上去慵懒和平凡。但那张绝美的面容一如往常没有半点表情却难以掩盖。这位已经长时间伪装人类潜伏在自己未来龙王夫人身旁的青龙王第一次陷入犹豫之中。按理说他当初销毁安半夏当时从悬崖“自杀”和自己救他的记忆不就是为了现在以人类的身份转变战略待在他身旁吗？
最初却带着那种玩味般的恶劣的兴趣啊。想要看看这个不过是凡人又是个男人的……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是性格太淡漠的人，身为凡人对他而言实在太艰难了。这段时间的生活却比想象中要好一些。原以为人类的生活会让自己厌恶，却发现……也并不是很讨厌。
可是，要继续下去吗？
敖裔皱了皱眉头。
等安半夏回过神，发现敖裔已经走到自己身旁。安半夏有些迷迷糊糊看着敖裔，样子很呆：“……刚才……”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站在安半夏身旁的敖裔露出难得的笑容，虽然一字不说，却如同春风般和煦，看得安半夏莫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