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惧意地迎上他的目光，接着冷燚叩头谢道：“这将是冷燚的荣幸。”

黎清玉听说冷燚被父亲叫走了，开始有些不解，想明白了后顿时觉得心惊胆战。因为他突然想起雷信从前说过，冷燚他为人乖巧不惹是生非，且懂得上进，日后必得老爷青睐。但让黎晓安注意到青眼相加而且优厚对待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是要付出代价的。经过这几年的相处，冷燚对他已不仅仅是一个奴才，更像是一个亲人。而且想到冷燚为他不顾性命跃入湖中的场景，他登时坐不住了，一路跑到书房去想要把冷燚叫回来。

不过他去的不是时候，冷燚前脚刚走。黎晓安一如既往地坐在书桌后看书，听到动静他没有抬头而是盯着手里的书对推门而入的黎清玉道：“就算你是我儿子，作为官宦之子，也该懂得进门之前要先敲门的规矩并且记得遵守吧。”

黎清玉把门关上低下头道：“对不起。”

黎晓安放下书笑的一脸慈父的样子：“没关系，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所以只要不过分，你有理由和权力做任何事。我亲爱的儿子，你一般可不常来我这儿，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哦，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得不说咱爷俩眼光很相近啊。你看中的那个孩子，我刚好也很欣赏，刚刚允许他做你的贴身侍卫。”

意识到黎晓安话中所谓“欣赏”之意的黎清玉一阵心慌意乱，直接给他跪下道：“父亲，请不要将他推入官场。他现在的生活很平静，求你不要把这种平静打破。”

他年纪不大，没有细想自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知道朝堂是个可怕的地方，即使那些官场肮脏只在书里见过，他也不愿冷燚与之接触。因为他深切地知道那种地方踏进去就意味着有一天冷燚或许会变得跟黎晓安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内心来说，他不想冷燚变成那样的人。

“竟然为了一条狗给我下跪？”黎晓安站起身冷笑道：“真不知道是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愚蠢，撇开这点不谈，你以为你这样做是为了冷燚好？你以为你说这些话是为了他着想？其实你不过还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让你自己不孤单，你跟我一样不过是在利用他。既然要利用，就要尽最大的利用价值。你以为我是费了多大力气才爬上这个位置的？我们家三代单传，黎家面临的危机只有我一个人扛着，走到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又逢动荡时候官员调动极其频繁，停在原地尚且不易，别说是接着往前走了。要不是你不争气，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利用一个外姓小子？谁让冷燚比你能干许多。你要知道，冷燚不仅仅是你的奴才，他首先是我黎家的奴才！”说到最后向来沉静的黎晓安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步走到黎清玉身边，声音也大了起来。

一番话说得黎清玉傻了眼，黎晓安敛了一口气接着道：“还有那块伤疤，伤疤不仅在他后颈上，更在他心里！”

黎清玉猛然醒悟，伤口愈合结疤但不代表永远就不会被掀开，无论那伤处看起来愈合的怎样完好，下面还是鲜血淋漓。他不希望冷燚接触那个复杂的地方，并不意味着冷燚自己就不想。他终究没有失忆，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不可能永远属于自己，思及于此黎清玉心内不禁怵然，起身告了安失魂落魄地出了门。

黎晓安站在门口看着黎清玉落寞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转开视线，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不能永远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庸庸碌碌无所作为。有些道理必须让他提早悟到，黎晓安知道他很聪明，只要他愿意用心，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第8章：交语解情换心安

黎清玉用手抚上胸口感受自己激烈的心跳，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才感受到习惯了依赖一个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甚至对林贤，他都没有这种过度依赖的感觉。原本自雷信死后他以为就算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也能没心没肺的过下去，可是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要是他也离自己而去，还能重新适应那种生活吗？

到处都找不到黎清玉，冷燚已经在屋里焦急地等了许久，终于见到步履阑珊的黎清玉后赶紧走到他身边关切道：“少爷，你去哪了？”

黎清玉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剑，他认得那是父亲的，由衷的赞美了一声：“真漂亮。”

冷燚担忧地看着黎清玉：“少爷，你怎么了？”

黎清玉摇头：“冷燚，从你来到我身边到现在我从未问过你的感受，是我不好。冷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冷燚心想着这俩人还真是父子，问出的话都差不多，同样答道：“历历在目，家门遭难，作为冷家后人，所有当然皆不敢忘。”

黎清玉又道：“那你父亲真的犯了那么重的罪吗？”

冷燚觉得奇怪，今日的少爷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跟黎晓安有些相似，他一直以为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不过对着黎清玉，他比在黎晓安面前还是放松许多，便照实道：“我觉得不可能，虽然那个时候我年纪尚幼，但也知道父亲他是个清白廉洁的好官，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黎清玉紧紧盯着冷燚一字一句小心问道：“要是有机会，你会寻找证据为冷家平反么？”

“若有机会，必定不惜一切代价。”少年眼中显出不一般的坚毅，迷人，却也叫人不安。不过他紧接着道：“但是我是黎家的奴才，一切必以少爷优先，服从于少爷才是冷燚生命中的头等大事。”

张了张嘴，黎清玉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下，重新开口道“我会帮你，尽我所能。”

看着讶异的冷燚黎清玉接着道：“相对的，不要让我觉得不安。”他甚至有些狠辣地想，世上谁都可以背叛我离开我，只有你不能。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很坏，也许黎晓安说得对，他也不过是在利用冷燚，因为他太怕孤独了。

回过神来，看着一脸落寞的黎清玉，冷燚认真道：“好。”

黎清玉终于轻轻笑了：“天色已晚，你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他了解这人向来是不善言辞的，只一个字便让他觉得安心许多。

冷燚陪在黎清玉的时间少了许多，因为要照黎晓安的吩咐学习功夫。黎清玉没有多说什么，好像日子一天天照过。没过几日林贤便来探望黎清玉，看他无事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不过还是有些紧张地问道：“前几日我不在京城，听说大哥来了黎家做客，是你在陪着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没事吧？”

黎清玉笑笑：“林哥哥不必担心，不过是在一起吃顿饭，能有什么事。”

林贤不是不知道自己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小他便对美人尤其上心，不论男女。只期盼他成了亲能收敛些，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林贤没法不担心。

“林哥哥，你说，想要把一个人牢牢困在身边，想让他眼里只有自己，不想让他离开身边是一种什么心态？万物皆平等，有这样想法的人是不是很坏？”在林贤愣神的时候黎清玉忽然问道。

林贤“啪”地一下打翻了手边的茶，慌忙道：“我，我不知道……”

黎清玉赶紧唤丫鬟进来收拾，边笑他：“林哥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莽撞，烫着没？”林贤半响说不出话来，黎清玉仔细看了他的手，发现没事才接着笑道：“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博学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感受着掌心的微凉，林贤再抬起头时，无比坦然地拿了帕子抽回手擦拭着道：“这种感觉是你从书上看的，还是你自己体会到了？”

黎清玉遣退下人，起身亲自又给林贤倒了一杯茶：“当然是从书上看到了，觉得不理解才问林哥哥的。”

这孩子不会撒谎，因为不屑于，所以不善于。尤其是对着自己的时候，若是有什么想要遮掩的事，说话的时候视线会闪烁。他小时候不想学武，便骗林贤说自己感染了风寒，那时候也是这样不看他。林贤盯着黎清玉好看的眼睛久久不语。

“说起来，林哥哥也快到可以娶亲的年纪了，不知林伯伯给林哥哥定了亲事没有？或者林哥哥自己可有瞧得上的女子？”黎清玉将茶重新放到他手边。

林贤端起抿了一口道：“还记得我教过你诸葛孔明的那篇文么？夫志当存高远，慕先贤，绝情欲……？”林贤迟疑了，他刚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才想到，慕先贤，绝情欲……林贤，清玉……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念头一出来他又笑话自己，怎么他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乱想起来。

“气凝滞，使庶几之志，揭然有所存，恻然有所感。”黎清玉没有在意，熟练地接着道：“我都记着呢。”

林贤满意地点点头：“所以大丈夫应当先立业，后成家。”

黎清玉笑：“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先贤说的虽然有道理，也不能全信。家事国事天下事，家事还排在第一位呢。”

“打听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清玉已经有瞧得上的女子了？”林贤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似调侃地问道。

黎清玉笑着道：“哪能啊，清玉还小，没有想过这些事。”

林贤凑上去刮刮他的鼻子：“也不小啦，小时候那么软的一个团子。不知不觉间你就长那么大了，真舍不得。”黎清玉鼓着嘴不满刚要反驳，林贤就接着带些叹息地道：“不过……也越长越好看了。”

被夸的黎清玉还是很高兴的，扭过头不让林贤看到自己发烫的脸颊，黎清玉道：“林哥哥你这种的才叫好看，就会调侃清玉。”

林贤笑，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问道：“那你对感情的事是怎么看的？”

黎清玉喝着茶毫不在意道：“我记得小时候就跟林哥哥讲过，清玉对大男子三妻四妾什么的很厌恶的。清玉此生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听见这话林贤不禁侧头望他，黎清玉接着道：“林哥哥，你要是有心爱的人了，一定要将她视若珍宝般爱护她珍惜她，不要让她伤心难过。”他看着林贤的眼睛，认真地说着。

被黎清玉的话逗得哈哈大笑，林贤转过脸，只是笑的颇为无奈。这孩子还是那么痴，他们这些人的感情和命运，哪有那么容易掌控在自己手里，哪能由得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不过，清玉，这个他从小看到大清得如同水玉一样的孩子。心里存着这样美好的想法呢。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真是美好。就算现在无力改变什么，哪怕只存着这样美好的希冀，也就足够林贤在艰难困苦的人生路上好好走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有能力，可以掌控一切。

第9章：此情易结不易解

今年的天出乎意料的热，于是夏天凤凰树意外地开花了，花红叶绿，满树如火，富丽堂皇。黎清玉痴痴地在树下站着，他今日也穿了一身红，与凤凰花交相辉映，没有言语能去形容或表达这幅场景的特别之处，只余满满的深情。就算他此时眼神冰凉，表情冷清，却让人觉得，他比那种热烈的花更美。

冷燚站在门口看了他许久，犹豫又犹豫，终究是朝他走了过来：“少爷，老爷叫你过去。”

眼睛紧紧盯着花，良久，黎清玉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少爷，今天日子特殊，不要惹老爷生气。”

“老爷？你眼里是只有老爷没有我这个少爷了是不是？就因为我任性不懂事，而他能给你的更多，所以你说过的话都不算了是不是？”黎清玉一下子转过身狠狠瞪着他：“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全府的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瓜一样，冷燚，这对我不公平！”

“噗通”一声，冷燚在他面前跪下：“不是的少爷。”顿了一下，他接着道：“原本奴才不该为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辩解，但奴才更不愿自己的行为令少爷不安。是，这件事奴才早就知道了，一直不告诉少爷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少爷说，更怕看到少爷伤心难过的样子。奴才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想少爷伤心。”冷燚仰头看着他。

“过去伤心和现在伤心，又有什么分别吗？”黎清玉再次仰起脸，眼中映着火一般的花。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一只狗，没必要难过。可他想不明白，难道自己不是为了那件事难过吗？

“好，我去，只要他不怕我给他添堵。”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想了，黎清玉赌气一样看也不看冷燚大踏步往栖凤院外走去。冷燚颓然地狠狠捶了一下地，还是爬起赶紧跟上。

黎晓安要续弦娶亲，作为他的独子，黎清玉却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在大婚的头几天，看着满府的热闹与艳丽，他才知晓。

除了栖凤院还是一如既往的荒凉，其他地方全部都张灯结彩，见到这些红红火火的场面，黎清玉的面色却是越来越冷。

“清玉？”黎晓安在前院笑面迎客，见到黎清玉之后显得很是开心，把他介绍给其他宾客：“这是我的儿子，黎清玉。”说及他这个儿子，他倒还有几分骄傲，因为黎清玉出色的相貌。

“这就是清玉啊，长得真俊秀，真是个宝贝，难怪你藏在家里都不让见人的。”

漠然地听着不认识人的恭维，黎清玉不说话，眼睛四下一扫，便看见了不远处一处圆桌上首坐着的林家人。林瑾泉上下打量他，林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而林贤则是躲闪着他的目光。黎清玉心中了然，林贤也早就知道了，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告诉他。

但这样至少说明冷燚和林贤的心思是一样的，他们都是不想让他受到伤害。黎清玉多少舒服了些，便对他笑笑，林贤稍微安下了心，还好，清玉没有生他的气。

冷燚跟了上来，黎晓安眼神示意他站到一边，把黎清玉揽到一边低声笑道：“看，是不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我的儿子？”

黎清玉同样低声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热闹，而且我不觉得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母亲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慢慢松开手，黎晓安狐疑道：“你怎么知道的？”冷燚应该刚刚告诉他自己要大婚的消息才对，他怎么可能知道新夫人的年纪？

黎清玉轻挑嘴角笑：“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还是不要做出什么有损黎家荣誉的事，不管是你还是我。反正我在这儿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让我走吧。”

黎晓安拽住他，低头凑到他耳边沉声道：“你必须呆在这里，忍耐也是你必学的一样本事。”

“我从来不喜欢带着某种特殊目的去做什么事，不，应该说是讨厌。”黎清玉仰头直视自己的父亲，毫无惧意。

又是这样，恣意任性，而且难以掌控。黎晓安对这样的黎清玉心中恼火，忍不住就要一巴掌扇上去。

黎清玉动也不动，只是闭上眼，却没有遭到料想之中的耳光。缓缓睁眼一看，冷燚挡在他身前，拦住了黎晓安的手。黎晓安讶异地看着冷燚，他只是固执地挡在黎清玉身前。

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黎清玉连看都没看自家父亲，径直往回走。

“这个逆子。”黎晓安气的说不出其他话来，只能低低说了一句。缓缓收回手，他拂袖离开继续笑着接受众人的恭贺。

冷燚为难地瞧瞧两人，最终还是追着黎清玉去了。向来不怎么爱动的黎清玉今日却跑得飞快，冷燚竟追丢了。不过他知道每次黎清玉心情不好时都会去凤凰树那里，今日他也无处可去，只有那里能容纳他所有情绪，便直接往那里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