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问来找他指导他学问的林贤：“人是不是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林贤对他来讲，是兄长，是益友，亦是良师。会无比疼他宠他，会为他答疑解惑，会给他意见建议，所以他有什么不明白的都会问他。

林贤笑道：“功课可温习了没有，整天就知道想一些有的没的。”

“有林哥哥的教导，先生说他觉得以他的学问都快教不了我了。”也只有对着林贤的时候，他会表现出最孩子气的一面，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撒娇。

林贤心里暗笑，嘴上却严肃地说着：“好歹那是先生，不可无礼。”却不像是嗔怪，更像是纵容。

黎清玉才不怕他，反而把头凑到他面前道：“我还没把林哥哥教我的所有展现完呢，不然就不是快而是已经了，换一位新的先生我会不习惯的。”

林贤摸摸他的头宠溺地笑道：“好吧，那你梦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而已。”黎清玉缩回头。

“清玉，你瞒不过我的。”林贤箍住他的肩膀：“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你什么都瞒不过我。”

黎清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林贤赶紧松了手，笑笑：“你说的那种，想要把一个人牢牢困在身边，想让他眼里只有自己，不想让他离开身边的心思还有过吗？”

“没有了。”黎清玉说的很是自然，因为他已经确定冷燚不会离开他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所以自然也就没有那种心思了。

林贤知道清玉没有瞒他，然而黎清玉没有注意到，没有了的意思，就是曾经有过。

“那种感觉，可能叫做喜欢。”如此，林贤也不打算瞒他，索性告诉他所有，让他自己判断。

喜欢？黎清玉有些吃惊。林贤没有放过他任何一点微小的表情变化，紧接着追问道：“你有什么很喜欢的吗？”

“有，我喜欢林哥哥，也喜欢冷燚。”黎清玉小声道。可为什么是冷燚？为什么都没有梦见过林贤？

也是，除了他和那个冷燚，谁还能再靠近这个孩子的心呢？所谓的喜欢，不过是一时兴起吧。林贤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往下问，而是接着道：“梦，思也，缘也，感心之迹也。昼无情念，夜无梦寐。”

黎清玉若有所思，林贤看着他清秀的面庞，深吸一口气道：“清玉，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苏州还是扬州？”黎清玉抬起头笑着看他，以为他要去这些繁华地方办事。

“是塞外。”林贤的语气带着几分凉意。

“什么？”黎清玉一下子从座上跳下来跑到林贤面前：“林哥哥，你……为什么？”

林贤无奈地望着他：“你也知道圣上对那些蛮夷之地雄心勃勃，连年征战边境一直不太平。我跟你说过大丈夫应当先立业，后成家……”

“林哥哥，你瞒不了我。你从小看我长大，我也从小在对你的仰慕中长大，不，并不仅仅是仰慕，反正你瞒不了我。”黎清玉紧紧拽着他：“到底为什么？”

林贤叹息着摸上黎清玉的脸，这孩子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能看透一切，真拿他没办法：“若是我不如此，父亲便会给我安排一门亲事，我的一生就被捆在那不知所谓的亲事上了。你说你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何尝不是？所以我宁愿在大漠荒野挥洒自己的汗水热血，也不愿委屈自己窝在所谓的温暖中虚度一生。”

思忖了一会儿，黎清玉很是理解地拍拍他的肩：“我的林哥哥，就应该是立于云端之上仙人一般的人，不受任何人掌控，自己把握一切。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想想他又担忧道：“那林伯伯他……”

“是，他气了个半死。”林贤笑着道。

黎清玉也笑，可笑着笑着就忍不住眼圈有些红：“要走多久？”

“不知道。”这样说完，林贤一下子抱住他：“清玉，你就这样就好，不需要改变什么，等着我回来。”

“林哥哥，你说过，人总是会变的。”黎清玉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本正经道，因了与他相熟，也不觉得亲密些有什么。

“我不会变，至少对你就不会变。清玉，还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亲亲我么？好多年都没有这样过了。”林贤说着，双眼中满是期盼。

有些害羞的低下头，黎清玉凉凉的唇轻轻触了一下林贤的脸颊便赶紧扭到一边，林贤傻笑起来：“清玉，好好照顾自己。”

黎清玉点头，拥住他郑重道：“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清玉会挂心的。”

恰好冷燚练完剑回来，还未踏进门就见林贤往外走，冷燚躬身行礼，与之擦身而过的时候就听见轻声一句：“以后只有你了，好好保护他。”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冷燚却瞬间领悟，回身郑重道：“是。”之所以那么快便能了解，是因为他们想要保护的，守护的是同样的一个人，只有那一个。

黎清玉站在门口，神情很是落寞。林哥哥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即使这样，他还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毫无保留地把一切自己的心思都告诉他。那句话没错，人都是会变的。

林贤走的当天夜里，黎清玉终于梦见了他，梦见他一身战袍，腰间挂着那把七星宝剑，器宇轩昂地在一条路上走着。看起来是个武将，却一点都没有一般武将嚣张跋扈的模样，反而很是儒雅，但从背影看就知道这人绝不容小觑。黎清玉一点都不想喊他，因为看着这样笔直的一个背影，就知道那条路的终点一定很美好，便想看他一直这样走下去。

奇怪的是，在黎清玉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人，一身黑衣容貌看不真切，却很有熟悉的感觉。同样器宇轩昂，比之林贤更加邪魅霸气。看着他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过来，不知为何黎清玉心里很是紧张，期望能看见他，期望能触碰他，同时期盼着能被他看见，被他触碰，甚至期盼能被他拥抱……

这样一个给他这样奇怪感觉的人，让黎清玉心悸不已，迫不及待想看看他的相貌，却在将要看清他面目的时候醒了过来，躺坐在床上怅然若失。

第12章：酸甜皆在心间藏

慕陵已经快要临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黎清玉整天心思太多，真应了林贤的话“梦，思也，缘也，感心之迹也。”原本已经很少做梦的黎清玉这阵子的梦又变得非常频繁，而且无一例外梦见的全是跟冷燚在一起的时候，让他不知为何有些惶恐。

林贤半年来只给黎清玉写过一次信，没说别的什么，只说自己过得很好，做了都指挥司经历，虽然官职低，但有很多机会学习，同时又几次叮嘱黎清玉要好好照顾自己。黎清玉放下信，心中有一种骄傲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也没有回信，就算写了，可能也寄不到那人手中。他觉得自己接到信的时候林贤一定就不止那个官职了，他林哥哥怎么可能屈居于那样一个闲官之位？

冷燚要每日接受训练，但不管多忙，一定会抽出很多时间陪着黎清玉，夜里是一定会回来陪着他休息的。黎清玉也问过，这样没关系么？他不想成为冷燚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但冷燚笑着告诉他没关系。他没说为了多陪在少爷身边，接受训练时自己有多么努力，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也从未给他看过。

但就算他不说黎清玉也明白，有些时候看见他回来时步履有些蹒跚，或是胳臂稍稍有些抬不起，那些意欲隐藏的伤痛，作为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黎清玉怎么可能觉察不到。

今日看来又是一身伤，夏天里不好好疗伤很容易发炎的。因了黎清玉突然想吃酸梅汤，冷燚便紧着去厨房给他安排，许久都还没有回来。突然想到也要给冷燚安排点补身体的吃食，黎清玉便想追去多吩咐一声，还未走到厨房，便看到冷燚在不远处跟一个小丫鬟说笑，那丫鬟生的眉清目秀，好像是叫翠缕来着吧？是那两个侍妾的丫头还是慕陵的丫头？黎清玉记不清了，不知为何看到那一幕他心里很不舒服，当即又转身进了门去。

没多会儿冷燚也进了门，手里端着一碗酸梅汤笑着道：“刚做好的冰镇酸梅汤，不过少爷你身子不好，得放一会儿才能喝。”

黎清玉看了一眼那碗，走到桌边提笔写字：“忽然不想喝了。”

冷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少爷向来任性他也是知道的，没多说什么把碗放到一边也坐下，看黎清玉练字。

黎清玉侧头看他：“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么？”

“没什么，就是在等着酸梅汤做好。”

黎清玉笔尖一抖，一滴墨汁滴在纸上，好大的一团墨迹氤氲开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难过。果然那句话是没错的吧，人都是会变的，就像是一张白纸，秀丽的山水图也好，难看的污迹也罢，不管往上面写些什么画些什么，都不是以前纯白的样子了。

“我想出门。”放下笔，黎清玉突然道。

“少爷？”冷燚劝道：“现在暑天，万一中了暑气可怎么办？

“自从雷叔离开，好多年我都没有出门了。我想出去散散心，顺便也了解一下外面我不了解的天地，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愣了一下，冷燚起身道：“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快步走出了门。

冷燚走后，黎清玉走到桌边，将那碗酸梅汤一饮而尽。显然做的人不了解他的口味，糖放的少了，真是挺酸的。原本尝了一口便不愿再喝，可是是那个人亲手端来的，就算是冰冷冰冷的碗，上面也留有他的温度，让他贪恋到舍不得放开的温度。

黎晓安照样忙着处理事务不在府中，冷燚便报了慕陵，慕陵自己还要好好养胎，知晓有冷燚陪着，也没管，只嘱咐了注意安全。

黎清玉缓步走出黎府，太阳很大，仰着头便睁不开眼，用手掌遮在眼前，阳光透过指缝照在他脸上，衬得久居于府中过分白皙的脸颊显得有些病弱。忽然头顶一阵凉意，原来是冷燚走在身边给他撑了伞，黎清玉轻声道：“伞收了吧，今天就像个平常百姓一样随随便便陪我玩一天好么？”虽然一直住在黎府，冷燚很可能也忘记了怎样像个平常百姓一样生活。

听了黎清玉的话，没什么迟疑，冷燚听话地收了伞站到他身后。黎清玉皱皱眉转头对冷燚道：“都说了是想要像个普通百姓一样逛一天，我今天不是黎家少爷，你也不是我的侍卫随从，站到我旁边来。”虽然知道冷燚是为了保护自己，但眼里看不到那个人，总觉得有些不安心。

冷燚愣了一下，没有像平时一样劝导或是说理，走了两步站到了黎清玉身边。这种不正常的顺从，让黎清玉更是觉得焦躁。

但是难得的一次出门，黎清玉不想把心思都浪费在这种不知所谓的情绪上，没有再多说什么往前走了。很多年都没有这样正正经经的逛街，黎清玉把刚才的不开心抛在了脑后，认真打量起了周围喧嚣的一切。

虽是炎炎夏日，但街上仍很是热闹，吵嚷，叫卖声不绝于耳。冷燚还以为黎清玉会去一些像是酒楼，饭馆或者其他店铺之类的地点，没想到越是市井的地方，越是让他感兴趣，净往一些贵族不常去的地方钻。看着他不理旁人自顾自地东窜西钻，冷燚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只是还未来得及阻拦，他兴冲冲又拐上另一条偏僻的小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两侧满满的桃李杏树，矮处还有杜鹃，月季与芍药以及其他一些不知名的花树。枝头随风摇曳，落满一地白的粉的，娇艳的花瓣，衬在翠绿的苔藓上，分外可爱。

黎清玉站在巷口愣神，因为路上洒落的花瓣大半已被践踏成泥，还未进去一阵不同于花香味的香粉气便扑鼻而来，惹得他打了一个喷嚏。看到眼前出现的热闹艳丽亭台楼阁，和上面下面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黎清玉再不知事，也懂得了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地方不开在更加热闹的街道。他对这种地方没什么太大兴趣，反而是弯腰看着那些花泥，皱着眉头可惜，就算是落花，也一样高贵，如何能被人践踏成这个样子。真真是红颜薄命只须臾，情遗难怨高天意。飘落君前软若无，荡尽硝烟弃净玉。

看着黎清玉只是对那落花颇为遗憾的样子，冷燚摇头叹息，少爷还是太单纯了些，他整日学武，跟那些糙汉子在一起相处久了，看这一地花泥便明白。不是有诗云“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么。只是可恨这些寻花之人，却不懂得做一个惜花之人。

京城中最负盛名的“秦楼楚馆”便隐匿在这繁花深处，虽然地点隐蔽，但并不影响它的出名程度。因为名声响亮，也不像一般的青楼那样门口一堆莺莺燕燕拿着帕子吆喝着招揽客人，她们只是很有气韵地站在那里，在客人看上了之后一起往楼里走。

不过到底是青楼，不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而且还能听见男人粗鲁的调笑和酒杯碰撞之声，当朝尚武嫌文，习武之人很多，头上一片瓦落，砸到的十个人中有八个都是武夫，自然粗鲁些。

虽然站得很远，但以冷燚和黎清玉相貌的出众程度，还是被几个眼尖的姑娘给看到了。此二人与众不同，若是能被他们看上，便是倒贴也是情愿的。黎清玉年龄尚小，她们倒没有打他的主意，但冷燚已经初显男人成熟气度，阳刚英武，少年意气，一身古铜肤色，光润古朴。他只一抬眼，便不知俘获了多少女子的心。

冷燚刚刚抬眼看那座花枝掩映下精致的阁楼，一个绿衣女子便已经迎了上来，秀发如瀑，裸露着白皙莹润的双臂，双目含春，盈盈两汪望不尽的秋水一般，青葱般的玉手上前便挽住冷燚的胳膊，脸上泛起娇羞的潮红。

冷燚大吃一惊，刚想推开她，便见黎清玉已经站起身，直直盯着他和那名女子，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可怕。不过他没有发怒，他知道这事不怪冷燚，只是轻声道：“走吧，燚。”说完径直往外走了。

第13章：阡陌花间迷影藏

冷燚赶紧推开那名女子，跟了上去：“少爷，等等。”

“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的如此清秀。”一个走拥右抱的男人，见到黎清玉之后推开怀中两个女人，走到黎清玉面前挡住他的路轻佻地笑道：“怨不得那个小爷对这么美的小妞都没兴趣，原来是跟这小娘子一起的。我要是有这么个妙人陪着，也不上这种地方找乐子了。”

黎清玉看也不看他，往左边绕着走，那男人也往左边站，往右边走，那男人又站到右边，还哈哈笑着，很乐的样子。黎清玉终于抬头冷眼看他，那一张脸真是猥琐，简直污了眼睛。冷燚皱紧眉已经上前准备出手了，黎清玉却垂了目道：“不要为这种人费神，我们走吧。”

“这种人？”看到黎清玉一双狭长的凤目，眼角微微上扬显得妩媚，然而瞳仁儿却极其纯净，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涣散着摄人心魄的诱惑。

男人被那一眼看得心神荡漾，更加不依不饶：“看来你对爷不是很了解嘛，你来好好看清楚爷是哪种人。”说着便上前欲要动手动脚。

黎清玉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不由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见此情景冷燚哪还能忍得住，那男人的手还未碰到黎清玉的衣边，他已经快速冲到黎清玉身前一个狠狠肘击砸到男人鼻子上，顿时那男人往后趔趄了两步，两条血顺着鼻子流下来，那男人嚎了一声“给我抓住他们。”边捂着脸蹲到一边。

若是此事闹大，传出去黎家子在青楼跟人家起了争执，还大打出手，黎晓安是不会饶过他们的。黎清玉胸口剧烈起伏着，朝冷燚看了一眼，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无助。冷燚拉着黎清玉便快步往外跑，两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