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黎清玉并没有一丝厌烦的神色，反而这般有礼还叫他“舅舅”，凤旅很是开心，哪里还见怪，慌忙摆手笑道：“快别这么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还怕给你添麻烦呢。”

黎清玉微微笑着走到两人面前：“舅舅客气了，来侄儿这里怎么能说是添麻烦呢，您能来，侄儿很高兴。”

一眼看到黎清玉发梢还有水珠滴下，冷燚皱眉道：“又是头发不擦干就跑出来了，也不怕着了凉。”他走出门拿了块干布给黎清玉擦头发，温柔的像是对待一只小鸟的羽翅。

黎清玉坐下任冷燚给他揉着，享受冷燚特有的悉心温柔，边对凤旅道：“舅舅不是一直在京城忙么？怎么也来了姑苏？”

“你知道凤家根基在姑苏这边的嘛，爹他吩咐我回这边办些事。其实本来我平时就不常留在京城，喜欢到处跑。不然在爹身边他肯定会一直对我唠叨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净是关于黑白两道争斗的，听着就烦，可是也没办法忤逆。”凤旅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有够窝囊的……”

“这不是窝囊，性格如此罢了，这样其实也好。”黎清玉微微勾唇道：“比起毫不留情就被斩断的韧木，还是不会被斩断的细水长流比较好。”他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之前对舅舅一直不了解来着，舅舅的孩子多大了？”

凤旅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我还没娶亲呢，哪来的孩子。”

这会儿轮到黎清玉和冷燚愣住了，黎清玉惊讶道：“舅舅还没娶亲吗？虽然看起来是很年轻没错，可是以凤华天那种个性，怎么可能……”

“他说男人要先立业后成家，我一直吊儿郎当没个样子，怎么能成家？”凤旅狡黠一笑，捧着茶仰脸道：“要是到哪天能摆脱这些烦心事，正好碰见个喜欢的人，就离开江湖，随她一起浪迹天涯。”

“是啊，要能这样该多好。”黎清玉浅笑，凤旅这种人，跟他娘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温温吞吞如水一般，不会轻易起冲突，但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起了波澜，没个定性。不像个大人，反而更像个孩子。

黎清玉接着问道：“来了有多久？”

凤旅笑道：“今天刚到，然后就来见你了。”

黎清玉思考了一下，问道：“舅舅大概可以在姑苏呆上多久？”

“十天左右吧，可以的话就十五天，真不想回京城。”凤旅摇头道。

“要不要住在这里？”

“诶？”凤旅讶异地抬头。

黎清玉笑着道：“不方便吗？”

凤旅迟疑道：“我是很方便，也很高兴能跟你住在一起……可是不会给你添麻烦么？”

“不会，只是住在一起而已，后面很多空房间。如果都有闲时间，就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如果没时间也不打紧，我做我的生意，你忙你自己的事，不会互相打扰。”喝了一口茶，黎清玉接着道：“有时间的话，希望你能帮忙指点一下冷燚的剑法。”

冷燚手略停了停，凤旅笑道：“能让我给他指点，我求之不得呢。冷燚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材料。以后出了名，说起我凤旅也曾经教过三招两式，多有面子。”

冷燚赶忙道：“前辈太谦虚了。”

他们三人都不知道，此时花陌谦就站在绸缎庄不远处注视着紧闭的大门。他在锦缎庄外默默守了一天，想找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给两人道歉，原本早晨就想进去，恰好看见凤旅捷足先登。他们身份不同，见面颇有不便便想等凤旅走了再说。谁知一直等到冷燚二人回来，凤旅一直呆到夜里也没见出来，最终他只好像这样一个人落寞地离开，看来只能等到美食节那天了。

依照习惯，他专门挑僻静的地儿走着，月色昏黄，秋风萧瑟，混着落叶的“沙沙”声，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他不知道。头一次，他心里如此迷茫。

或许萧惟烟说的没错，他变了，变得都不像他了。原本属于他的夜，放纵与安宁收放自如，怎么会变得如此难耐。他伸了个懒腰，果然还是漂亮女人能够慰藉人的身心啊，去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心情吧，据说江南的女人都像是水做的……

“喂喂小子，一个人啊？”身后有人喊道。

被打断了思路的花陌谦回头，几个看起来不太正经的人，他有些好笑，混混？

不过就一个侧脸，已经足够惊艳了那几个人，不自觉便靠过来：“虽然是个男人，这张脸真美啊，简直比女人还……”

“老大，好像男人也可以玩的。”

其中一个一只手猥琐地摸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手搭上他的肩：“陪我们玩玩么？”

男人跟男人，也……

瞄了一眼肩上的手，花陌谦笑了起来：“我可是只让漂亮女人碰的，也只碰漂亮女人，你们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可以划归这类？”

“喏，声音也跟个娘们一样好听啊，不过还真能说大话！就你这种小白脸……”话还没说完，搭在花陌谦肩上的右手连同一截手腕都不知怎的便向外飞了出去。那人尚未回过神来，花陌谦脚轻轻往后一抬，再狠狠一踹。那人便只能哀嚎着用仅剩的一只手捂着下面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额前的碎发缓缓落下，花陌谦如画的眉眼渐渐全部显现在月色里，美则美矣，只是显得分外妖异：“现在有一半算是了，可惜离漂亮还有十万八千里呢，想让爷碰你，得重新投一次胎才行啊……”

“知道黑道上最有名的人是谁吗？”花陌谦接着笑着问了一句，又皱起了眉，啧啧两声：“叫的太难听了。”说着抬脚对准那人胸口就踩了下去，只一下，脚下就没了声响。

剩下几人都吓得结巴了：“黑蝴蝶，你……难道你是花爷？”

花陌谦笑着拧断了剩下一人的脖颈，喃喃道：“我不是花陌谦，花陌谦……才没有这么无聊呢！”

“你个蠢货想干嘛，是想早点死吗……”听了属下汇报，萧惟烟惊得嘴都合不上了，准备等见到花陌谦便劈头盖脸骂上一顿或者打一架，谁想到进门的花陌谦脸色冷的可怕，让他不由自主咽下了后面的话。

萧惟烟微微缓和了语气：“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不知道吗，少给我添乱了。”

“我知道啊，谁让那些人那么不长眼。话说回来，李云峰找到了吗？”花陌谦捂住胸口。

“还没有，但是子星他们一直都在找，他逃不了的。”萧惟烟往门外走，走着走着顿了一下：“不管你想干什么，告诉我之后我会去办，最近半个月别给我出门！”说完他大踏步离开。

花陌谦窝在长长的躺椅里闭上眼，天好像要亮了，怎么越来越困……

“功夫出于身，剑法是为根。飘逸步轻盈，鲜血泣刃沉。注目凝剑锋，断水却无痕。凤家剑法出，竟带风雷声。闻名已噬魂，精髓语中深。一出谁与争，一招制敌胜。来，试一遍。”凤旅给冷燚演示了一遍之后将剑递到冷燚手里。

凤旅满意地点头，冷燚招式学的很连贯漂亮，动作也很潇洒锐利，只是拉伸的地方有些勉强，他觉出不对：“怎么，你受伤了？”

冷燚咬咬牙，刚刚又扯到了伤口处，一时没忍住：“已经过去月余了，没事了。”

凤旅仔细看了看，严肃摇头拉过他问道：“不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凤旅不屈不挠地再三追问，冷燚只得说了，凤旅吃了一惊，随即赶紧问道：“清玉呢？”

“怎么可能……让他受伤，不过觉悟了自己学艺不精倒是真的。”冷燚又将那个剑招重复了一遍。

凤旅在一边边看边摇头道：“你的功夫在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一个人对上四个，还中了毒，很不容易了啊。只是你要明白江湖和一般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没人清楚里面到底水有多深。没有名枪，都是暗箭，虽然也不能说用那种手段就是错的，毕竟兵不厌诈。只是，你也知道，白道的人都是这样子，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嘴上说着对那种手段不齿，但实际上暗地那么做着的也大有人在。与之相比，光明正大承认自己属于黑暗方的人，反而显得可爱，就像三国里面，我其实很喜欢曹操而不是刘备诸葛。心里明白着自己所不屑的人比自己光明正大，这大概就是他们更加厌恶黑暗的原因……”

听着凤旅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冷燚笑了起来，这人不属于白道或黑道的哪一方，而且意外的，很是孩子气啊。

第38章：望亲无忧得平安

冷燚笑了一下，有些纳闷道：“前辈听见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不是找花陌谦啊，我还以为前辈一定会说去找他算账之类的话。”

“啊这里这里，这里要往下运劲。”凤旅一边指点着冷燚的不足，一边随意道：“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作为黑道头目，耍手段的时候是有。可应该还没下作到这份上，这是小混混才干得出来的事，不是他的风格。”

冷燚笑道：“前辈对花陌谦倒是很了解。”

“说什么了解不了解的……”凤旅笑着耸耸肩：“好歹说起来也是宿敌。不是有这么句话么，对敌人最了解的永远不是队友而是对手啊，虽然我没把他当对手。”

“看来前辈对江湖中的事真是不甚感兴趣，在那样的环境下不会觉得痛苦吗？”

“我对这些斗来斗去的事都没兴趣，江湖也好，庙堂也好都是这样。我爹经常说我鼠目寸光胸无大志的，我也懒得反驳，反正做好自己的事不落人口舌就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痛苦的。”情绪被凤旅一笔带过，他接着笑道：“对了，燚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照黎晓安的意思，恐怕会让你成为他的助力，这样的话……”

“不管以后会怎样，我都永远以少爷为先。”冷燚坚定道。

“啊是吗。”凤旅放心地微笑着：“那就好。”

他笑起来跟黎清玉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温润如玉很是温暖的感觉，冷燚也笑了一下：“再过一阵子就是美食节了，前辈应该会很感兴趣的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吧，清玉他也一定很想跟前辈一起。”

“是啊，很感兴趣，我也很想跟清玉一起参加这些有趣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呆到那个时候。”凤旅有些怅然道：“说起来，这都午时了，清玉怎么还没回来啊？”

冷燚收了阵势抹了一把汗道：“他去药材铺了，估计很快就会回来了。”

“药材铺？有人生病了么？”凤旅忙问道。

“清玉他自小钻研医术，到现在也已有许多年算是比较了得了。前几日看着医书他突发奇想说可以将药材浸在染料中，有的可以驱虫避蚊，有的还能提神，销量一定会提升不少，所以去药铺买些药研究研究。”

“清玉这孩子看着不声不响的，点子倒是多。”凤旅笑着道。

“是啊，清玉他……”

“我叫人端了饭去厅里，练了一早晨了，也累了吧？”冷燚话还没说出口，黎清玉正好笑着走进院子来：“舅舅你看，我前几日看了几匹上好的锦缎，便做了几身衣服，上面的花纹是我自己看着画的，要是舅舅不嫌弃……”

黎清玉手上正捧着衣服，凤旅一眼看去，不是他惯常穿的赭色衣服，而是一身浅紫色，上面用银线绣着叫不出名字的花纹，瑰丽贵气很是好看。光是黎清玉费心给他做衣服这件事，凤旅就高兴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哪还会嫌弃，只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你舅舅，这些小事还要你为我费心，真是……”

“说哪里的话，我能为舅舅做的，也只有这些小事而已了。”黎清玉笑道：“先去吃饭，吃过饭了试试，长短什么的都是我看着舅舅的身材做的，要是哪里不合适就再改。”

凤旅接过衣服仔细看看笑道：“这个，是不是有些艳了？”

黎清玉笑道：“我专门给舅舅挑的这个颜色，舅舅你明明长了那么张好看的脸，年纪又不算大，可是平日穿的太过老成，所以显不出朝气来。相信我吧，我的眼光应该不会太差。”

于是三人一起去吃饭，凤旅就如一般长辈一般很是寻常地给黎清玉夹菜，唠叨些家常，两个人亲亲热热的一幕很是暖心。冷燚能感觉到凤旅来的这些天黎清玉很高兴，从心底来说，他还是很想要有亲人的陪伴。虽然冷燚一直在他身边，但有些感觉，不是亲人还是给不了的。

吃过饭，凤旅去换黎清玉给他拿的衣服，趁着这空当，冷燚突然环住黎清玉在他耳边小声道：“自从前辈来了你很开心，看见你的样子我也很高兴，不过还是感觉有些失落。”

“你干什么，待会儿舅舅出来看到怎么办。”黎清玉挣开闪到一边，不过仍是关切道：“你怎么了？”

冷燚很是无辜地眨眨眼：“就是这样啊，你只顾着关心前辈了，我们亲密的时间少了很多。只有上一次，上一次……”

还未等他说出来，黎清玉一把捂住他的嘴红着脸道：“笨蛋么你是，这种事不要就这样提起来啦。”

“那要怎么提？”冷燚带着些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事？咱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嗔怪地瞥了他一眼，黎清玉不说话了。自从表明了心意这家伙就总是爱这样欺负他，不过这也是他放任的结果就是了，不管是怎样的冷燚，对他都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令他抗拒不能。

恰好这时凤旅走出屋子，让黎清玉和冷燚都眼前一亮。衣服是直裾样式，显得儒雅却也方便动作，浅紫的颜色衬得凤旅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如玉般细润，外面罩着蝴蝶刺绣的大氅，整个人高贵典雅。他显得还有些不太适应，扯扯袖子拽拽衣襟，不好意思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怪？”

冷燚和黎清玉都摇头：“怪什么，很好看。”

黎清玉笑着道：“我的眼光果然不错，只是凤华天思想保守，估计舅舅回去了在他面前也不大穿，多留几天与我们一起参加美食节吧。”

冷燚有些好笑，黎清玉对于喜欢的人便有礼的不能再有礼，对于不喜欢的人，哪怕是外公也直呼其名。

凤旅也对那些好玩的的事感兴趣，更何况还是黎清玉盛情挽留，便欣然答应。

到了那一天，姑苏百姓都起了个大早，满怀热情参加这筹备已久的大节日。待黎清玉凤旅和冷燚准备妥当出门，已经满大街人流不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街上人本都在各玩各的，待到三人走在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凤旅儒雅端正自不必说，冷燚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直裾，暗红色滚边，名曰“长相思”，也是黎清玉给挑的。上面一眼看上去看不到纹饰，然而日光下仔细看去，便隐隐现出华丽的祥云纹，风度翩翩而不失武将姿态。

黎清玉则是着了一身惯常的蓝纹衣缘白裾，原本他人长得就无比清秀，衣服更显得他清净雅致。

凤旅好容易不用再顾忌身份形象，跟两个小辈在一起很是放松，黎清玉也难得放下所有情绪，三人聊着笑着沿着摆满各色小吃糕品的街道一路走一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