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一切努力，黎清玉全身都软掉了，只剩下紧紧把冷燚抱住的力气，他伏在冷燚身边哭的不能自已。所谓爱情不爱情，此时已经不重要了，信任与否，也不是最关键的了。冷燚已经成了他生命力的一部分，明知道呼吸的气中有尘埃，就能不呼吸吗？明知道水里有毒，就能不喝它吗？世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死，难道大家就不活了吗？可若是失去了冷燚，恐怕就真的没有再活下去的支撑了。

“少爷……”不知何时，冷燚微微睁开了双眼，看上去竟貌似稍微恢复了些精神，看上去就像是老人们说的回光返照。

黎清玉慌忙抬起头来，任满脸的泪水肆意横流也顾不上去擦，只是想看着他，一直看着他睁开着的漆黑如墨的双眸，此时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倒影。

冷燚心里难过，少爷从小就清清冷冷，看上去没什么感情的样子。这种情况冷燚只看过三次，一次是黎清玉知晓雷信死的时候，一次是自己为了黎清玉倾了性命跳入湖中捞取玉珠的时候，还有一次是黎晓安再婚时。他对少爷来说，既是特别的，也是不可或缺的。他不吝惜自己这条命，但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陪少爷走一辈子。

怎么忍心，留这个怎么暖都不会热的少年一个人？

“少爷别哭啊，脸都花了。”冷燚想要抬手为黎清玉抹去泪水，手臂却沉重地好像挂了千斤坠，怎么也抬不起来。

黎清玉哭得更厉害了：“知道……我会哭，你……就争气点，跟我一起努力啊。”

冷燚缓缓吁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扯起嘴角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少爷不要为冷燚难过。这一世，能伴在少爷身边，冷燚很开心。”

“别说这样的话，我很怕。冷燚，别留我一个人好不好……”

冷燚的头整个都在嗡嗡响，听不清黎清玉说了什么。只是想着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跟少爷说话了，便毫无顾忌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继续说着：“少爷，我真的很喜欢少爷……”

黎清玉猛地一下抬起头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少爷不是孤独一人哦，即使离开，我也会继续守候少爷……”

这样说着，冷燚终于支撑不住渐渐闭上了双眼。顾不得若是自己真的离开，这句话会给黎清玉带来多么沉重的伤害，甚至会成为一辈子的负担。情之所起，死之所钟，依稀别离，将离，将离不忍……

“燚！”黎清玉大声呼唤着冷燚的名字，一边偏头把耳朵贴上他胸口去听，那里还在跳，还在跳……

“砰，砰。”一声一声，并不十分强有力，反而很是微弱，却是他唯一仅存的安慰。他不知接下去该做什么，只有绝望无助地抱紧冷燚，这副一直温暖的身体，以后还能不能一直温暖下去？若是不能，就让他们一起冰冷吧……

刺眼的光，只稍稍张开了一条缝便似乎一直刺进心里。全身都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伤口和头部，虽然眼皮很重，但还是勉强睁开了双眼，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想也没想便也从口中念了出来，略微有些沙哑：“少爷……”

“你醒了？”一直连眼都没敢阖，紧紧盯着冷燚一点一滴变化的黎清玉，见到冷燚睁开了双眼还呼唤了他，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待回过神来眼泪便克制不住又要流下来，他一只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另一只手抚上冷燚的额头，还好好像没有发烧。

“傻，挡住眼睛就不会流眼泪了么？你啊，从小就是这样。想哭就哭吧，所有的情绪都不需要在我面前遮掩。”冷燚没有力气动，只能颇为无奈怜爱地对黎清玉道。

听见冷燚的话，黎清玉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放声大哭，没有任何形象的嚎啕，直到嘶声力竭。

待到黎清玉哭声稍稍弱了下来，冷燚扯动嘴角笑道：“少爷你啊，又救了我一回，你真的如同神明一样，一直保护着冷燚。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吧？以后，只要冷燚活着，都不会再让少爷难过了，我还是喜欢看着少爷笑的样子。”

喜欢……么？你也说了喜欢……

半响，黎清玉才勉强止住哭声，只是鼻音仍然很重：“你现在怎么样了？”

幸好黎清玉救治及时，冷燚内力还算深厚，体质又一直很好，所以才抵制住了袖箭上的毒。冷燚略微动了动，感觉了一下道：“大概，死不了了，只是起身还有些困难。”

“别急着起来，多歇息。”黎清玉搭上冷燚的手腕，再次感受他稍强的脉象，一边柔声道。

见冷燚醒了，黎清玉想去绸缎庄叫人帮忙，却又不想离开冷燚身边。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去叫人比较好，凭他一个人的力气肯定是没法把冷燚带到闹市的。刚起身冷燚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有些颤抖：“少爷要是离开的话总觉得很不安心，能不能……陪在我身边？哪怕耽误一会儿，也……”

没多想什么，黎清玉便重新坐在冷燚身边。冷燚松了一口气，有些抱歉地看向他：“对不起少爷，冷燚任性了。”

转头认真地看着他，黎清玉露出一个笑容：“只要你活着……”

第32章：合离纠葛同心结

“还有什么任性的要求，都尽管提出来吧，现在你不是我的侍卫，我也不是你的主子，这可是属于伤患的特权，怎么样？”黎清玉浅笑着道。

被那笑容吸引住移不开视线，而且像这样被宠着的感觉确实很让人留恋，冷燚也想任性一回，便哑声说道：“我有点渴。”

黎清玉走到一旁拿了草药来又在冷燚身旁坐下：“虽然还有些水，但你伤得太重，还是再喝一次药比较好。”

冷燚点点头，黎清玉便跟昨天一样将草药用刀捣烂，浸在衣角布上，再滴到冷燚嘴里。

“咳咳。”药汁一下子倒灌下去，冷燚有些被呛到。

黎清玉赶紧给他拍胸口，一边很是自责道：“倒是我疏忽了，这样躺着不方便往下咽。”

“咳咳，我没事。”冷燚呛了两口倒没有什么，只是带着伤又疼了起来，忍不住皱眉，疼了半天才好些。

见冷燚平复了下来，黎清玉也不敢那般莽撞地让他喝药了，干脆将那药汁含了一口在嘴里，再俯下身度给冷燚。不过这个很容易令人浮想联翩的动作，在黎清玉做来却十分单纯。从昨天到今天，他都没顾上想别的，脑子里只有冷燚的性命安危。倒是冷燚，见黎清玉突然的举动，开始的时候瞪大了眼有些讶异，后来回想起昨日意识模糊间，好像少爷也这样喂他喝药了呢，这种微凉的感觉……

一口一口喂冷燚喝了药，怕他消耗力气，之后黎清玉便没有再说话，冷燚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微弱的心跳似乎越来越强烈了。他们就那么认真地望着彼此，生怕对方眼中的倒影消失似的。两人静静在那里待了也不知多久，直到冷燚觉得恢复了些力气，黎清玉才架着他往穆月坡外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了上去，在山崖上被袭击的地方，黎清玉找到了冷燚丢失的剑，见剑失而复得，冷燚有些高兴，一手扶着黎清玉，一手用剑在地上撑着，就这样两人终于艰难地一步一步挪到了闹市。

闹市里的人一见两人模样都惊讶地合不上嘴了，黎清玉也知道自己现在肯定很不成个样子，一身青衫沾染斑斑点点的全是血，脸只在走的时候胡乱抹了一把，肯定也花的要命。冷燚的情况就更加糟糕了，白衣前襟上一大片血迹，而且晃晃悠悠随时都会倒下似得。

就是成了这副德行，还是有人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黎记绸缎庄的小老板么？已经两天没回了，绸缎庄都找疯了。”于是有人帮着去绸缎庄叫人，有人帮着去扶冷燚，有人帮忙去叫大夫，所有人忙得一团乱。

黎清玉怔怔站在原地，见许多人纷纷杂杂吵吵嚷嚷地帮扶着冷燚，才觉得三魂七魄算是真正回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又想落泪，黎清玉深吸两口气，仰脸望着天，什么时候这么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呢？

首要的事情便是先让大夫为冷燚诊治，大夫说因为解毒及时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但是伤口很深，还有些残留的毒液，总体来说还是要修养很久。不过黎清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害死他。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拖累的也够了……黎清玉摇头苦笑，自己还真是个灾星啊。摸摸那枚袖箭，他没有告诉冷燚他把这个东西当宝贝留了下来。

之后冷燚便被送回绸缎庄庄园静养，黎清玉端着特意为他做的滋补药膳汤，在门口站了半天却犹疑着迟迟不敢进去。不知道为什么，跟冷燚一起回来后，他有些不想面对他。不，应该说是不敢吧。

对黎清玉的气息动静已经比对自己还熟悉的冷燚自然感觉到了动静，见他迟迟不进门，便出声唤道：“少爷？”

黎清玉惊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将汤碗放到冷燚床头：“趁热喝了吧。”

“是什么？”冷燚稍稍起身，黎清玉赶紧帮忙把他扶起成半躺的姿势，然后又走到一边。

其实还想问一句，那天说的那句喜欢……是认真的么？想过了又自责不已，好不容易脱了险境冷燚得以从鬼门关回来，自己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事。不算少的财富，清俊的相貌，坚不可摧的内心，黎清玉样样都有，唯独少了爱。可是爱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妥协。

而且现在，别说什么喜欢啊爱呀，他连站在他身边都不敢了。只是出于私心，他并不愿意让其他人触碰冷燚的身体，甚至不愿别人接近他，所以照顾冷燚的事情他尽量都亲自动手做，冷燚劝也劝不住。

“一些滋补的药膳，虽然里面也加了药，不过我有注意将药味弄得淡些，味道不会很差。”冷燚这样子也不可能亲自动手喝，在心里纠结了一下，黎清玉还是端了药碗一勺勺地仔细吹凉了，再来喂冷燚。

“有没有烫着？都说了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行了，少爷何必亲自动手。”还是贪恋这种被少爷宠溺的感觉，冷燚没有抗拒，张口咽下。

黎清玉摇头：“我也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仅仅炖个汤药还是可以的。好歹在这方面我还懂些，让那些下人做我不放心。”

少爷细心起来的样子真是让人沉溺，这种态度，已经超过了主仆的关系吧……冷燚摇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他接着笑道：“少爷你真当我是小孩子么，怕苦什么的……冷燚只是个侍卫，哪值得少爷这么为我这么费心费力的。”

若是平时，黎清玉一定立刻张嘴就说，燚你才不是一般的侍卫，你在我心中是不一样的。

可这次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话。

见黎清玉一直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冷燚有些着急，猛地一起身：“少爷怎么了？从那天回来好像就跟冷燚生分了的感觉，是怪冷燚没有保护好少爷么？”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又牵动了伤口，疼的他一龇牙。

“怎么可能，那种情况还叫没有保护好，什么才叫……”黎清玉急忙把他轻轻按下去，一边反驳，可是话说完一下子又沉寂了下去，在冷燚再三追问下他才诺诺着道：“你陪我一起下江南来姑苏，刚开始手腕就受了伤，现在更是差点连命都没了。我想我一定是带了什么诅咒吧。你是学武之人前途无量，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已经对你造成很大影响了，一年后能不能参加武科举还是个问题，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黎清玉放下汤勺，垂了长睫，不等冷燚说话便接着道：“我不想给你带来灾难，可是又不想你离开身边……”

“说什么呢少爷，这次是少爷你救了冷燚的命啊。”冷燚抓住黎清玉的手腕，急切道：“我们可是结过同心结的，少爷不是说那就代表了命是属于彼此的意思么？”

手腕处的束缚感让黎清玉有些恍然，他呆愣地点头：“是没错，可是……”

看着他的眼睛，冷燚认真地道：“说过的话不能不算，少爷你不要碰到点什么事就想逃避，都说了要一起面对的嘛。”

顿了一下，冷燚略带调皮地握紧黎清玉的手笑道：“尤其冷燚现在可是病患，少爷说过有特权的，不会丢下我不管吧？”

愣了一下，黎清玉点头，他有些犹豫地吞吐道：“那天……说了喜欢，是认真的么？”

也是稍稍愣了一下，冷燚对着黎清玉笑得眉眼弯弯：“当然是认真的啊，冷燚喜欢少爷。”

黎清玉也笑了起来，是哦，喜欢少爷……

说我碰到事就会逃避，燚你又何尝不是，明明就是，明明就……

退却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内心想要前进。黎清玉向来如此，越是喜欢的东西反而越是不敢触碰。但经过这次危机，在生死之间，他反而更加懂得了若是明明知晓了彼此的心意却还不抓住，哪天面临死亡的时候，还是会很遗憾的。

美好的东西，在拥有的时候，大多人会熟视无睹。然而在某一瞬间，感觉自己快要抓不住的时候，悔恨才会慢慢占据全部的心灵。比如时间，没有意识到一直在荒废，只是等到偶尔出现的一根白发，才让人们知道青春易逝。

时间腐蚀着人们的心，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让自己被即将失去的恐慌淹没。恐慌的原因是他不只是相信着那人，同时也不得不相信时间。然而对两者的相信在心里互相拉扯，一时间谁都推翻不了谁，但时间的力量不会变，只有人在变，不得不让人害怕有一天制衡的局面最终会败给时间。

已经退无可退了，若是无法再离开，就让他抓住什么吧，这样就算到死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黎清玉默默地想着。

第33章：温柔之下伤暗藏

开始冷燚伤重的无法下床，只能躺在床上。这段时间，黎清玉一直悉心照顾着，不仅时常炖些滋补的汤药，甚至连冷燚的擦身清洗都亲自动手。无微不至的细心让冷燚知道黎清玉对他的关切一直只增不减，同时令他有些惶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该怎么说呢，受宠若惊？

又经过了月余，冷燚的伤才养得好了些，不仅能够下床而且还能趁黎清玉不注意偷偷练下功夫。因为黎清玉若是看见了冷燚乱动不好好养伤，定是会责怪的。但冷燚要是一直不好，他自己又会一直暗自自责。为了让少爷心理负担少些，也为了让他少费些心，冷燚就想赶紧好起来，恢复到以前那样。

绸缎庄的生意只停了两日就再次开门了，虽然年纪尚小又受到那般惊吓，这次黎清玉却表现得相当坚强，情绪几乎没显出什么波澜，照顾冷燚的同时照常操持一切事务。更加令人吃惊的是，他开始试着自己设计锦缎的花纹图案，然后再找布坊定制。他的眼光很独到，制作出来的锦缎花纹瑰丽大气，引得很多人想要订货，只是黎清玉每次都只做很少的一部分，导致常常供不应求。

过不多久，黎清玉因为定制的事又要出门与布坊商议，上次的事仍让冷燚心有余悸，所以这次说什么冷燚也要跟着他。黎清玉也没太拗着他，只是还是不敢让他多动。不过这次办事的地点离住处有些远，白天办完了事已是傍夜，赶不及回去，黎清玉也不愿半夜赶路令冷燚劳累，就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

因为错过了晚饭时间，两人夜里都有些饿便想叫些宵夜。冷燚要下楼去叫，黎清玉硬是让他静躺着多休息，最终还是让他留在楼上自己下去点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