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你这大元帅难道只能管这等小事?李密生疑。
秦琼招呼他起程,不时向程咬银的背影张望,好似怕去晚了惹他不高兴。李密暗暗惊心,若非秦琼竟不得掌权?
路上巧妙的探问。
秦琼看了自己带来的兵丁几眼,靠近李密小声道:“副帅名为程咬银,乃是我们陛下的亲兄弟,最得皇太后和陛下的信重,我们人人怕他三分。公爷此来不管所为何事,定要与他交好,切忌不可得罪于他,否则恐难成事!”
面上很是无奈。
程咬银程咬金,可不正是兄弟?李密大惊,又道:“我观他似是对我不满,秦元帅可知为何?”
秦琼茫然道:“不知,程副帅向来心思深沉,让人难懂。”
李密皱眉想了会儿,隐晦地道:“王伯当与谢映登是我金兰兄弟,单庄主与我也有一面之缘,他们可还好?”
秦琼笑道:“都还好。单庄主是五虎上将之首,程副帅命他守瓦岗城门。”
五虎上将之首守城门?怎么听怎么不对啊!李密见他不提王谢二人,心知不妙,追问道:“我那两位兄弟呢?”
秦琼为难了半晌,环视前后左右,道:“他们也是五虎上将,程副帅让他们督办粮草。”
李密疑道:“这是美差啊!”
秦琼呵呵一笑,道:“的确是美差!”
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无论李密怎么追问,再不肯多说一个字。更让李密心里七上八下。
到了山上先被城池的繁华安宁震了一把,然后进宫参拜混世魔王,拜完就被晾在一旁没人理会。
程咬金和文武众臣都开始乱七八糟的扯闲,李密留意观察,果然发现程咬银在金殿上极为肆意,神态骄傲,程咬金说的话他想驳便驳,单、王、谢三位更是不放在眼里,在他们说话时不住冷笑,每句他都冷嘲热讽一番。
混世魔王不说管教,还乐呵呵的凑合几句。
他哪知道头日罗成就和众人商量,说想在隋使面前耍一耍威风,请兄长们都让着他些。
老兄弟要耍威风,谁会不许?
罗成还怕裴元庆拆台,特意应允只要他保持沉默,多教一部兵法。
等他们君臣把昨日喝了几碗酒都说过了,程咬金才像是看到了他,笑道:“李公爷,何故来我大魔国?”
李密恭恭敬敬地道:“杨家天子不欲再与大魔国起干戈,特命臣前来与程家天子商议,以滑州为界,让出四州十八县,从此相安无事。”
程咬金还未说话,“程咬银”跳出来骂道:“四州十八县很大么?回家告诉杨广小儿,若要大魔国不兴兵,除非他自下金殿让位于我兄长,否则就等着大军压境罢!”
目光冷嗖嗖的如刀似剑,李密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王伯当看不过去了,出来叫道:“程咬银,凡事适度!”
罗成是兄弟,李密还是兄长呢。再是作戏也不能这样。
秦琼打圆场:“陛下,李公爷想必也累了,不如明日再议?”
散朝后和王、谢、单三人一起将李密送到驿馆,都劝他忍一忍,别与程咬银对上,那人杀人如砍瓜切菜,不是善茬。
于王伯当等人来说这真是善意的,就怕他不知死活真惹怒罗成。却让他更误会“程咬银”嗜杀。
等他们离开,李密暗想完不成杨广所托是小事,万不能将小命留在这里。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命亲兵取出碎银大赏驿馆里的小厮丫环们,观其神情,找来最贪的那一个。
慢条斯理地道:“可知本公爷叫你何事?”
小厮摇头,目光一刻不离他手中的金元宝。
李密暗暗一笑,道:“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它就是你的了!”
小厮勉力将目光移开,迟疑道:“李公爷想知道什么?”
李密笑道:“谅你也不知什么军机大事。我且问你,程副帅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与谁交好?与谁为敌?”
小厮松了口气,笑道:“副帅喜欢杀人,厌恶隋朝,没人和他交好,也没人敢与他为敌。”顿了顿道:“不过,秦元帅、单将军、王将军和谢将军看不惯他为人,数次与他起争执,程副帅对他们极为厌烦,若不是陛下拦着,说不定早把他们杀了!”
李密一点儿也不奇怪“程咬银”喜欢杀人,那一身杀气都收敛不住!估摸着他话中真假,道:“不对啊,如果他真得陛下看重,又厌烦秦琼,怎么还能容忍秦琼为元帅呢?”
小厮神秘兮兮地道:“他当然不想忍,可是秦元帅救过陛下,陛下抹不开脸。这元帅当得也是有名无实!”
说完看着那锭金元宝快流口水了,腆着脸道:“小的说完了,李公爷,那个……”
李密抛着金元宝玩,道:“王伯当和谢映登不是还能得督办粮草的美差?”
小厮呵呵笑道:“这种美差,两位将军肯定不想要。只许在山南一带征,还不许扰民,差个一斤半两都要重责。最要命的是,凡是他们征粮的地界,副帅必先派心腹去征一次。”
好狠毒!
小厮的眼珠随着金元宝转动,李密不耐烦的抛给他,忽想到一点,冷声道:“程副帅在瓦岗山一手遮天,你还有胆子背地里说三道四!”
小厮利落的把金元宝收到怀中,笑道:“您想到哪里去了!副帅尤其喜欢大家都怕他,不信您随便找个人来问问,谁不知道呢!”
似是怕李密觉得那金元宝给得不值,又笑道:“虽然人人都知道,不过整个驿馆就数我口齿最为伶俐……
李密挥手令他退下。命亲兵又悄悄找了几个人来,大家言词不一致,但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程副帅厌恶王伯当、谢映登、秦琼。
难怪你一见我就不喜,原来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这是恨乌及乌!碍着程咬金,他也许不会杀王伯当他们,难保不会拿我来个杀鸡儆猴!身边只有两百亲兵,能顶什么用?
我得明哲保身,远离他们四人!
次日再去皇宫见混世魔王,途中遇到王伯当和谢映登,冷淡的拱了拱手,并不搭话。那两人呆了呆,不知他为何如此。
提起昨日所议之事,程咬金断然拒绝,但他说一句就看一眼程咬银,显然全是按他兄弟的意思说的。
李密此时才完全信了传闻,对秦琼和单雄信的示好也视而不见。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出宫回驿馆,搜肠刮肚的寻思脱身之策。
任他心思再多也想不到这是“程咬银”设下的离间之计。但凡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做某事总会有原因。而“程咬银”根本没有理由离间他和王伯当等人,离间成功也没有任何利益。
不敢直接告辞下山,因为程咬银阴阳怪气地说:“李公爷不是有好些亲朋好友在山上么?既来之则安多,不如多住些时日,好和他们述述旧!”
李密是当官当老了的,深谙话中真意。这是要留自己制衡那四人!一旦他们敢违逆他,只怕他就要先拿自己开刀!这真是无妄之灾飞来横祸,本以为他们是依仗,不想却是拖累!
唉,现在和他们划分界限还来得及么?
想来想去没个主意,到了中午那个自赞伶俐的小厮来报:“李公爷,程副帅请您去后街的仙客来喝酒呢,您快去罢,慢了恐他发怒!”又献殷勤:“我给您带路!”
李密不及细想,带着十名亲兵跟着他去了,交待剩下的兵丁警醒着点儿,一旦听到后街闹起来就速来救人。
战战兢兢的到了仙客来,程咬银一个人大马金刀的坐在雅间,喝酒时也不取下面具,见他来了道:“坐!喝酒,吃菜!”
语气竟然还算温和。
我猜测的果然没错,只要和那四人疏远,他就对我客气了。李密落坐,喝了三杯酒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副帅找我何事?”
程咬银淡淡道:“不是什么要事,就问问你和那秦琼、单雄信、王伯当、谢映登是怎么回事。”
还好我早有准备。李密擦一把汗,笑道:“秦琼当初杀了人,我在太原侯面前给他说了几句好话,不过是顺水人情,其实和他从无来往;单雄信原是山西响马,只见过一两面,听说此人心性恶毒睚眦必报,不堪为友!”不多说秦琼坏话是因为他始终救过混世魔王。
程咬银沉声道:“王伯当和谢映登呢?你们不是金兰兄弟么?”
看来得罪他最狠的是他们。李密轻蔑地笑道:“什么兄弟!我再不济也是蒲山公,他们原先不过是我手下小吏,王伯当愚蠢,谢映登鲁钝,看在他们会几手功夫的份上笼络一二,随口说了是兄弟,他们竟然当真了!也不看看他们配么?”
程咬银疑道:“可是我听说他们办事稳妥,以前很得你重用?”
李密矢口否认,翻出他们办的几件公务大肆批判,把两人说得一文不值,这还不算,又说他们品性不端。
等他终于说完,程咬银冷声道:“既不是好友,你也没必要在此久留,今日就下山罢,现在就走!滚!”
李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出了雅间,回驿馆随意收拾了包袱带着亲兵们往山下逃命。
他一走罗成就进了隔壁雅间,义愤填膺地道:“实在可恨!兄长们,要不要我追出去杀了这两面三刀的小人?”
这里坐了四位面色铁青的人,自然是秦、单、王、谢。
王伯当一口饮尽怀中酒,摔了怀子恨恨道:“往日是我们瞎了眼,枉认他为好人!老兄弟,不必杀他脏了你的手,天会收他!”
谢映登眉头深锁,很是失落:“我们在他心中竟是那样的人!”
单雄信也很愤怒,道:“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我放过他这一次!”
秦琼则道:“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也算好事一桩!”这是肺腑之言。
他们当然不可能恰好在此,而是单雄信、王伯当和谢映登对李密的态度大为不解,散朝后便和秦琼多说了几句。
秦琼说也许他有难言之隐,何不请他喝酒探问一番?
罗成便说他们太熟反而不好开口,不如由他这个外人先试探,兄长们在旁等着,等他把话说开再进来,免得尴尬。
于是听到了这番真言。
我们当他是兄长,他视我们如草芥。王伯当等人心里都不好过,但秦琼并不歉疚。
因为过程虽然是设计的,得出的结果却是真实的。李密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兄弟们早点认清也就不会受他蒙骗。
王伯当三人终究心中不舒服,喝起酒来便更快更猛,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告辞回家。
秦琼心中石头落了地,拍拍罗成的肩道:“记你一功!”这样水滴石穿的细致功夫,换了自己是绝对想不出的。
罗成笑道:“有功必要行赏,叔宝不许糊弄我!”
说着就要叫酒博士来收拾残羹重整席面,准备和秦琼好好的喝上几杯,他半醉半醒间最招人疼,如能灌醉就更好了。
却见门口探进来一个头:“罗成,你这几天到底在弄什么鬼?”
是裴元庆。
61、情入骨髓
裴元庆能看出罗成的异常,并不是他比其他兄弟更警觉,而是他没见过罗成的蛮横霸道小霸王样子,其他人都是见过的,故视为常事。
其实因自认有家有室,罗成下意识的稳重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乱发脾气或找人麻烦了,没想到做一场戏倒让裴元庆觉出端倪。
秦琼略有些惊慌,他两辈子都没干过这种算计人的事,哪怕出于好意也还是心中发虚。
罗成安抚的看他两眼,笑对裴元庆道:“进来说话!”
裴元庆跳进来,冷声道:“休想蒙骗我!”
又对秦琼道:“二哥,罗成最为刁钻,您可别上他的当!”
罗成慢悠悠的喝口酒,按着秦琼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叔宝最为清楚。是罢,表哥?”表哥两字叫得缠缠绵绵,也是笃定裴元庆是只呆头鹅才敢表露情意。
秦琼别扭地转头看着窗口,喃喃道:“不清楚!”
“是么?那晚上成儿再和表哥好好的相互了解一番如何?”罗成两手都放在秦琼肩上,看起来好似整个人都要趴到他背上了。
裴元庆皱眉道:“好好坐着,好好说话,不要奇奇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道:“你还没说呢,到底在李密身上打的什么主意?”
还没忘记呐。罗成笑道:“你说呢?”
裴元庆想了想道:“定是他以前得罪过你!”
秦琼脸色微妙,罗成笑道:“你猜他怎么得罪我呢?”
裴元庆鄙夷道:“这还用猜?阿爹说李密性喜渔色,你也是贪花好色之徒,说不定是看上了同一个美人,结果美人选了他没选你,所以你一直记在心中,找到机会就要报复,都把人家吓得半死了!”他还记得两人比试时罗成那一身痕迹。
……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他到底是怎么想到的?秦琼以全新的眼光打量裴元庆。果然人不可貌相!
罗成叹道:“三弟好聪明。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到处乱说坏我名声!”
两人相识以来裴元庆第一次占了上风,心中喜悦,面上带出了丝笑容,偏又要绷着,装大人语重心长地道:“既知不是好事,往后都改了罢!姑娘家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多和我过几招呢!”
罗成表示完全赞同,敬了他一杯酒笑道:“三弟说的是,女子不好,往后愚兄听你的!”
裴元庆继续老成地道:“二哥,你是罗成的表兄,也多管管他。”
秦琼无话可说,举怀喝酒。
罗成看裴元庆是从没有过的顺眼,笑道:“三弟真知灼见,我这一辈子可交给表哥管了!”
秦琼瞪他一眼,道:“管不了!”
听着两人说话,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来了,裴元庆摇摇头,忽略过去。也许是因为罗成今日说话动听?
这的确够不正常的。
三人推杯换盏,至晚方归。三个人三种心思,秦琼暗想裴三弟比上一世还单纯,往后我得多照顾他一些;罗成则想只要找对方法,这小子可成我之助力;裴元庆喝得很爽快,觉得罗成也不总是高高在上惹人讨厌的,二哥更是好兄长。
裴元庆真正融入瓦岗山,大约是从今晚起。
罗成背着大醉的秦琼回家,一晚欢愉极为餍足。
没过几日,忽然从北平来了几名罗家家将,带来了罗艺的手书。
罗成也没有太过奇怪,虽说此次出来是以送供奉给义父为借口,但他爹又不傻,哪能猜不到他会来瓦岗?就连上次破长蛇阵之事,他都怀疑义父已经悄悄告知了父王。
看完信眉头紧锁,万千思绪化为一声长叹:“我又要走了!”
秦琼接过信匆匆看完,轻声道:“去罢,总会重聚。”
信中说的事上一世曾经发生过。杨广率五十万大军扬威塞北,之后巡幸东都洛阳,招各地藩王伴君护驾,也是把刺头放在眼睛底下看管的意思,听调不听宣的北平王罗艺自然在其中。
塞北之行事关重大,杨广再想留在长安享乐也不得不去。杨坚没教好儿子,却是个真正的帝王,高瞻远瞩极善谋划。突厥本来是一个整体,对中原虎视眈眈,杨坚硬是火中取栗般将其分化离间为东西两个汗国,再没了一吞中原的实力,仅从这一点来说他足可名传青史。
为巩固战果,几乎每年都要到塞北与当权可汉细谈盟约互利互惠,虽然双方都恨不能一刀捅了对方,但因都没有绝对取胜的自信,表面上还是称兄道弟感情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