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微笑道：“肚子饿了，先入关吃饭。”

上官狄便去叫门，自当年认识起，秦二哥没做过无把握之事，无论什么事都有道理。

自有小兵飞速禀报魏文通，他早已大开府门，亲自出府迎接贵客。远远的笑道：“叔宝，小公爷，上官贤弟，你们怎么来了？”

忽看到上官狄身后坐着位美娇娘，心思一下子飞远了，笑得大有深意，暗想难道这又是一个红拂女？

越王府中执红拂的歌姬张出尘与门下李靖私奔，早成京中笑料。

秦琼正色道：“山东英雄会谋反，王爷派我等前去打探，在此歇息半日就要急行，劳烦魏将军了！”

魏文通笑道：“叔宝客气了！”当下命人准备丰盛宴席。

见他一个劲看张紫嫣，秦琼笑道：“这位是王爷新收的义女紫嫣小姐，我们顺路送她去探亲。”

魏文通赶紧收回眼神，命小丫环带她进后院，由夫人款待。

罗成见上官狄恋恋不舍，悄声笑道：“上官大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有意可要趁早！”

上官狄也悄声道：“二哥真有意中人？”

就在你眼前，可惜你有眼不识。罗成笑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表哥对那意中人死心塌地。”

上官狄便真动了心思。

吃饭时魏文通作陪，直截了当地道：“叔宝，前番和你说的事？”

秦琼也说得直接：“王爷准备领兵平叛，现有两个实缺。一个是战前粮台总办，另一个是战后收缴总办。我给你保的是第二个，王爷也准许了，魏将军觉得如何？”

魏文通早听得双目放光，这两个都是肥得流油的美差，细算起来战后又要比战前更好，连道“极好”，奉承话不要钱的往秦琼身上撒。

罗成和上官狄一边忙着吃饭一边听秦琼胡扯，再看魏文通激动得都快坐不住了，那笑意怎么都忍不住。

魏文通还以为是自己招待得让他们太过满意，心中得意，连连劝酒。转念又一想，我不能让秦琼白白帮我的忙，立时起身进了内室，取了家传的八宝鹿茸膏，死活要送给秦琼。

秦琼面色微赫，还是收下了。这是好东西，一路逃亡大有用处。

酒足饭饱，叫上张紫嫣继续赶路。

临行前罗成笑道：“魏将军，王爷若知道你对我们这般盛情，定会赞你周全！”

魏文通笑道：“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已在想着要怎么在靠山王面前邀功。

秦琼控制不住的诧异的看了罗成一眼。这句话上一世他也说过，此次不想再戏弄魏文通，是以没说，却没想到罗成竟然说了，而且一模一样，一个字也不差。难道我和他之间真有灵犀相通？

罗成却误会为他在心里骂自己。暗想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能将魏文通耍得团团转，却不准我说句便宜话。这样长久下去可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外敌虽攘，内还未安，不妥。

出了潼关用力抽了上官狄坐骑一鞭，那马长嘶一声跑得更快，张紫嫣不得不抱得更紧，上官狄感受着身后温香软玉，心猿意马，暗道罗成真是好兄弟，哥哥承你的情了。

罗成则靠近秦琼，一手拉着缰绳控马，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笑道：“表哥，这世上的人，谁和你最亲？”

秦琼愣了愣，道：“自然是阿娘！”

罗成又问：“第二个呢？”

我们正在逃命，真的适合讨论这些问题么？秦琼无奈道：“大哥秦安。杨林可能已经发现中计追来了，我们快些！”

来就来呗，难道我还怕他？罗成索性凝神提气，手在座骑背上一拍，借力飞身跃到秦琼身后与他共乘一骑，黄骠马立刻慢了下来，闪电白龙驹也跑得不快。

秦琼发急道：“你这是做什么？下去！”

罗成抱紧他的腰，笑道：“叔宝千万牢记，这世上和你最亲的人是我，至少和舅母一样亲。大哥要排在我之后，其他所有人更在后面。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赞同，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要支持！”

秦琼不能苟同，反驳道：“如果你错了呢？”

罗成很有禅意地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有时你以为是错的，其实对另外一些人或者放在另外的状况下是对的；有时你以为是对的，很有可能会造成更坏的后果。因而根本无所谓对错，你觉得我是对的，我就是对的，你觉得我是错的，那我就算是对的也是错的。”

秦琼快要被他绕晕了，半晌方道：“是非对错，自有公论！”

骏马奔驰中，罗成将手从秦琼领口伸进去，抚着肌肤找到那美妙的凸起按压玩弄，笑道：“并非谬论。譬如杨广修永通渠一事，现在自然怨声载道民愤冲天，但此渠若成，却能惠及沿途诸地千百年，甚至能影响朝廷格局。表哥说此事是对是错？”

秦琼：“……把你的手拿出来，然后滚下去！”光天化日之下，他还要不要脸？

不过这永通渠，在李家兄弟手里真的发挥了大作用。罗成总能在某些方面让他惊奇。

40、表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目送那四人走远，魏文通欢欢喜喜的回了府第，先去后院告知夫人即将得个美差，夫人也替他高兴，陪他喝了几杯一同午歇，两人正做着美梦，忽听得靠山王来到。

慌忙出关迎接，杨林第一句问的是：“秦琼可曾来过？”

他在松林外等了一夜，天明进去才发现他们早逃跑了，只有銮铃挂在树枝上，顿时气得头晕目眩，喝令大军急行，誓要捉住秦琼等人。

魏文通心想王爷可真是把秦琼当成儿子了，一时不见就要动问。便将自己如何款待，如何送的八宝鹿茸膏全说了，最后笑道：“叔宝行事稳妥，王爷且不着急，等他打探回来再出兵！”

杨林心肺都要气炸了，再看他一脸的邀功请赏，怒极反笑：“来人哪！将魏文通给本王捆了，即刻开刀问斩！”

魏文通不意有此横祸，腿都吓软了，顺势跪倒膝行几步抱住杨林的腿叫道：“王爷饶命！您要杀文通，文通不敢不死！能否让我死个明白？文通做错了什么？”

杨林怒道：“山东英雄会谋反，秦叔宝名列其中，你不但不拦阻还对他百般逢迎送出关外，你该不该死？”

魏文通这才知道上了大当，愣在原地呆了半晌。八宝鹿茸膏打了水漂，那美差大约也是他杜撰的！

秦叔宝，你欺人太甚！

此事虽然糟糕，但反而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了，因为他知道杨林是个讲理的人，而自己很有理。哭道：“文通有负王爷，罪该万死！只记着王爷前几日的话，却没想到秦琼竟是反贼！”

杨林也忆起自己说过的“见叔宝如见本王”，这样想来实也怪不得魏文通。长叹一声道：“罢了，饶你不死！”又厉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命你将功补过去将秦琼给本王擒来！”

魏文通谢恩起来，迟疑道：“擒来？王爷的意思是要活的？”

杨林喝道：“自然要活的！他文武双全精通兵法，若反了自成大祸，若能归顺朝廷却是国之栋梁！”

十二太保各自冷笑，深心处还有几分酸涩。这还没死心呐！都被人家如此愚弄了，竟还说人家是“国之栋梁”，您这国之栋梁也太不挑了！义父大人，秦琼他到底有什么好？

魏文通暗想王爷这是鬼迷心窍了。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罗成、上官狄还有您那义女张紫嫣该如何处置？他们也是反贼么？”罗成还好说，后面两个可都是您的人，如果他们也是反贼，您面上不好看呐。

杨林一皱眉：“罗成是北平王世子，怎么可能谋反？要反也是罗艺，还轮不到他！上官狄是本王首府官，与江湖中人素无来往，更不可能加入什么英雄会，他也不是反贼！他们定是担心叔宝才与他一同逃走。至于紫嫣，唉！”

魏文通关切地问道：“王爷何故叹息？”

杨林其实也将他当成心腹，略带悔意道：“紫嫣知书达理，本王收为义女欲将她许配给叔宝，叔宝约莫也是有意的。不想昨夜收到山东急报，我一时不察，说了要叔宝的命，被她给听去了，连夜去找叔宝报信。早知如此我便叫来叔宝当场询问，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王爷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谋反的人是怎么都要谋反的，留不住的人是怎么都留不住的，您就别后悔了！还有，对张紫嫣有意的不是秦琼而是上官狄，您老眼昏花了。魏文通拱手道：“王爷放心，末将带上精兵，定能将他们追回！”

杨林想了想又道：“见了他们好生劝说，告诉叔宝，只要他回来，我既往不咎，仍许他靠山王之爵！”他本想亲自去追，但毕竟有了年纪，奔波一夜实在疲乏了，不得不驻兵休整。

听得众人没办法不嫉妒秦琼。

魏文通也不例外，但不敢上眼药，洪声道：“请王爷暂居府中听侯佳音！”

速速披挂上马，点了三百骁勇之兵像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他守潼关多年，对周围地形了然于心，知道他们必是逃往山东，尽抄小路全力追赶。他如此尽心尽力，杨林的命令是其一，其二则是左思右想之后发现秦琼回来对自己要更有利一些，至少先前的那些付出没有白费。

以他想来，靠山王是真把秦琼当儿子了，谋反大罪都说免就免，秦琼还有什么理由不回来？

追了约有五十里，果然看见他们正在前面的山坡上。高声叫道：“秦叔宝，先别跑！”

一行四人虽然早就出了潼关，但张紫嫣娇弱，罗成捣乱，上官狄的马又不是什么好马，所以走得并不快。见魏文通率兵追来，张紫嫣和上官狄惊慌失措。

罗成无所谓地笑道：“手下败将有何可惧！叔宝别怕。”

秦琼心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怕了？上一世不知后情都没怕过，何况此时？英雄会十万大军早过了黄河，兄弟们就在附近。勒住马回过身来笑道：“魏将军，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里？”

魏文通扬鞭跃马，近前来叫道：“好你个秦琼！我把你当兄弟，你当我是什么？明明是逃回山东叛逆谋反，还敢骗我说打探军情！”

和他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秦琼笑道：“魏将军莫怒。你已知道我入了英雄会罢？英雄会是要替天行道改天换日的，你却是朝廷守将，难道我能对你实话实说？兵不厌诈这句话你总该知道的。”

魏文通没想到自己什么都没问他就承认是反贼了，还以为要推诿一番呢。这到底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看不起我？应该是前者罢？愣了愣，口气缓和下来，道：“王爷说了，只要你跟我回去，他依然待你如亲子，靠山王位也依旧是你的！”

罗成按捺不住道：“表哥不稀罕！魏文通，要打便打，休得啰嗦！你乃堂堂潼关守将，怎的婆婆妈妈好似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魏文通这个气啊！他能得杨林看重，并且仅排在宇文成都之下，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虽说总想着捞油水得好处，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大将，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败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

何时被人如此奚落过？

怎奈对方是罗成！前几日刚打败了他的罗成！且忍一忍，他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火，道：“小公爷，你跟着起什么哄？你又没有加入英雄会！还是帮我劝劝叔宝，我以项上人头担保，王爷不会治你们的罪！”

你怎么知道我没加入？不过是时机还未到，不能给北平招祸所以不能公开而已。罗成笑道：“我不知道什么英雄会。我只知道表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兄弟情深也不能这样！魏文通无奈，又对上官狄和张紫嫣道：“只要你们劝得叔宝回心转意，王爷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紫嫣颤抖着声音道：“请魏将军转告王爷，小女对王爷感激不尽，但父母之仇不得不报，女干相宇文化及是刀，昏君杨广是那拿刀的人！我虽是女子，也想加入英雄会，反了这杨家朝廷！”

想不到她弱质纤纤，竟也不让须眉。上官狄对她更爱重三分。

魏文通深觉这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喝道：“秦琼，枉费王爷对你这么好，没想到你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王爷错看了你！”

竟敢这么骂表哥，看来还没把他打怕！

罗成怒道：“何为忘恩负义？于私，舅父秦彝被杨林逼得自尽身亡，此仇不报怎配为人子！于公，杨广弑父杀兄，逼死亲妹诛杀忠臣，这样的昏君，不值得效忠！”

他气势汹汹，闪电白龙驹马仗人势扬蹄长嘶，逼得魏文通的坐骑连连后退，此驹也不是普通的马，名唤紫电喷云兽，号称奔走如飞日行千里，此时却还是怕了那白龙驹。

魏文通暗暗叫苦，王爷啊王爷，您要将秦琼当成亲生儿子，怎么也不问问他爹是怎么死的？这不就养虎为患了？既有这般仇怨，看来要想劝转秦琼是不可能了。

勒紧缰绳，喝道：“罗成小儿，你竟敢诋毁天子，北平王莫不是也要反？”

罗成哪能任他坐实罪名？正色道：“休得胡乱诬陷！我父王忠君爱民，为隋朝镇守幽燕九郡二十年，哪里会反？我也不反，我只是跟着表哥！魏将军千万小心，你若敢弄假成真，老杨林第一个饶不得你！”

魏文通气得要吐血，你跟着你的反贼表哥跑还说不反，谁信？偏生正如他所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朝廷不会动罗家父子，若是自己言语不当惹得他们真的造了反，“逼反忠良”这一项大罪是跑不了的，靠山王真的会拿他问罪！

惹不起我就不惹！魏文通平息了一下心神，又对秦琼道：“秦叔宝，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宁愿当反贼也不肯当未来靠山王？”

秦琼笑道：“杨家江山就要不保了，哪还有王？”

魏文通怒道：“若不是有你们这些反贼，江山何忧！”

罗成笑道：“若不是江山不保，又怎会有人反？”

魏文通真的不想看见他，可惜忽视不了。叫道：“竖子狡辩！你帮着秦叔宝逃跑，也是同伙！”

罗成不欲与他多说，探身从马鞍上摘下五钩神飞亮银枪，枪头直指魏文通，喝道：“你我不是酸腐文人，何必卖弄嘴上功夫，还是手底下见真章罢！来！”

他邀战，魏文能却不进反退。还有什么真章可见？明明白白的是个输！他敢来追他们，无非是认准了只有秦琼一个人谋反，其他人都只是陪他逃亡的，那么只要将秦琼劝服，另外三人完全不成问题。

不想连个小女子张紫嫣都铁了心的要反！

上官狄和张紫嫣的武力固然可以忽略不计，但只罗成一人他就拿不下，何况还有秦琼？还好自己带了三百人，虽说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不过既然是擒拿叛逆，也就不用讲什么道义！沉声道：“本将捉拿反贼秦琼，无关人等退开，胆敢阻挠同罪！上！”

他话音刚落，秦琼就对上官狄道：“你带紫嫣小姐快走，我和成儿挡一阵，前面会合！”

上官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心想我留下无益，也不多说，直接点头道：“好！”用力挥鞭，往山顶冲去。

秦琼执双锏，罗成提枪，两驹并立两人并肩，虽只是两个人，却有种渊停岳峙的气势，魏文通落在精兵身后遥遥观之，突然有点明白杨林为什么对他们这么看重。

敌人就要攻到眼前，罗成侧头对秦琼笑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叔宝，我很高兴，非常非常的高兴！”

秦琼回他一个微笑。成儿，你不会知道，这样并肩作战的日子我已经想念很久了！久到以为当初种种全是自己幻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