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曲子写的怎么样了？”于浩的声音都透着些许的不自然，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这些年他的作品获得了无数国内国外的奖项，身为家喻户晓的知名导演，可谓名利双收，如今他最迫切渴望得到的就是不断突破自己的机会，而《黑战》显然是他手中目前掌控的最好的筹码。

《永生》作为该片的主题曲，可谓贯穿剧情的始终，他对这首歌的期待，早已超出了最初的预期。

他甚至有些害怕，路清若是没能写出自己想要的曲子，那么他下一步又该如何走下去？此时，他忽然有些害怕，他将如此重要的任务赌在一个新人身上，究竟是对是错？

路清，千万不要让我失望！现在的你，像极了昨天的我……

颜殊歌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曲谱，走上前递到于浩手中，“于导，你先看看合不合适，有不妥当的地方也好让路清尽快调整。”

今天的颜殊歌，一反常态地表现的一本正经，就连那双总是轻佻地斜睨着周围的眼睛，都难得露出几分清明的神色，退去了少许的荡漾。

从始至终，路清的目光都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将曲谱恭谨地交到于浩手中。

两人离开酒店之前，颜殊歌刻意找出纸笔，强迫路清照着誊写了一遍。路清知道，颜殊歌是怕有人认出来两人的字迹，对于这种行为他本能地感到排斥与不屑。想他一代天王，今天居然要用别人的作品来应付危机，而且那人还是他最痛恨的颜殊歌，只是用脑子想一想他就觉得别扭万分，可是对上颜殊歌那一双鲜少露出几分严肃的澄澈眼眸，他竟是鬼迷心窍地没有拒绝！

于浩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眸一瞬间闪烁出热切的光芒，就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脸上的惊喜早已清晰地昭示着主人此刻的心绪。

那一个个简单的音符，却拼凑出让他呼吸一紧的乐章，没有华丽的衬托，没有涤荡的震撼，宛若小桥流水一般清澈绵延，却传递着湍流直下的强力冲击，婉约中透着强劲的气质，恬淡里带着让人难以触摸的荒凉。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只要信仰长存，就是永世长生！

没错，这正是他想要的那种感觉，这正是他想要的音乐！

于浩的手止不住有些颤抖起来，他猛地抓住路清的手，半仰着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却有着与脸上稚气不符的成熟气质的俊逸少年，忽然不自觉地笑了：“路清，真是太棒了，想不到你不但演技了得，音乐造诣更是让人惊艳！太棒了，简直让人难以想象，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写出这么好的曲子，我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我的惊喜了！”用力地握紧路清的手，于浩激动的有些无语伦次。

看着于浩脸上那无限满足的笑容，路清心中很是吃味。在得到于浩的认可之前，他的心情早就复杂到了极致，如在地狱的焰火中焚烧过一般难受，他不确定颜殊歌的曲子能否打动于浩，更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自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心安理得地窃取别人的作品，然后据为己有。

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的道德情操，只是喜欢严格地恪守自己做人的底线，身为一代天王巨星，他不屑于运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的仇人！

“于导，其实……”路清的心里一番挣扎，天使与魔鬼在疯狂地战斗，仔细思量了一下，他决定说出事实的真相。

没错，他不能，也不屑侵占颜殊歌的作品，就算他因此可以名利双收，但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于会离他而去。他只是想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罢了，又何必去剥夺别人的东西呢？

他动作十分自然地将双手从于浩的手里抽了出来，有些局促地侧身看着身旁的颜殊歌，“其实这首歌……”

似是意识到路清想要说什么似的，颜殊歌忙眼疾手快地凑到路清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强行插嘴道：“其实这首歌路清付出了很多的心血，这几天基本都没怎么睡觉，要是没有我的提醒，估计他连吃饭都会忘了，看得我都心疼死了！”

于浩与路清同时看向他，周围一双双原本戏谑与不屑的眼睛，也早已震惊地看着路清，此时又不自觉地看向颜殊。他们很是好奇，这个行事作风不太清白的助理，究竟会说出什么。

“于导，我听说这部电影还要写一首插曲，貌似演唱者目前也没有确定，你看我们路清这么勤勉，又这么有才华，能不能把机会也给他啊？”颜殊歌一脸讨好地看着于浩，眉目轻扬，嘴角含笑。

于浩此时心情正好，连带着关于颜殊歌种种不好的传闻都不忌讳了，对于他的因势利导，不但没有觉得厌恶，反而透露出几分欣赏，冲着他点头笑着道：“你这个年轻人，倒是会趁火打劫。”

“哪里哪里，我这不也是为了剧组考虑嘛，有现成的苦力不用，去外面找人还要浪费时间！”

“哈哈，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说的我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了，路清能有你这么个处处替他考虑的助理，真是他的福分！”说着，于浩忍不住看向路清，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路清，插曲的事情也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路清冲着他点点头，目光却是不自觉地别向另一侧，不敢多看颜殊歌一眼。

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为什么要如此煞费苦心地帮助自己？

“谢谢于导，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路清像是在对于浩做出承诺，又像是在努力对着自己宣誓。

“好了，赶紧收拾收拾，你的戏份落下了好多，要尽快补上才是！”

“好的，我知道了！”

周围的议论声，路清仿佛听不到一般，他木然地跟着颜殊歌向着化妆间走去，看着那抹瘦削的身影悠闲地走在自己前方，那双修长的手掌有些痞气地插在口袋里，玩世不恭之中，又透着几分刻意掩藏刻意压抑的情绪。

路清就那样怔怔地看着颜殊歌的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

颜殊歌无论对谁都会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路清忽然有些好奇，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真正地做到无欲无求，除非那个人死了！

若是他可以找寻到颜殊歌真正的弱点，是不是同时意味着他抓住了那个人的死穴。那样，他就可以一举将这个人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是想想，便觉得让人十分期待！

第二十五章：定位

颜殊歌裹着睡衣窝在酒店的沙发上，无聊地切换着电视频道，已经快十一点了，但他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因为有一双凌厉的眼睛总是时不时地盯着他，搞得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路清手里捧着剧本，可眼角的余光却全部扫射在了他的身上。

颜殊歌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决定趁早回房睡觉，他只不过是路清的助理，没有义务陪着他通宵背台词。

“等一下……”见颜殊歌欲回房休息，一直埋头看着剧本的路清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猛地从椅子上起身，高挑俊逸的身影横在了颜殊歌面前，欲言又止地瞪着他。

“有事快说，我有点困了？”颜殊歌现在不免心生几分懊恼，暗暗责怪自己不该多事，天知道他昨晚是不是被鬼附身了，竟然主动替路清写曲子，弄得现在路清看他的眼神都跟着怪异起来。

今天一整天，颜殊歌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或者说是他与路清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路清明明在与其他的演员对戏，可是他总觉得路清在偷偷打量着自己，甚至刚刚路清看剧本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便时不时地扫在自己身上，他明明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可是却隐隐生出了些许的不安。

“你为什么要对于导说曲子是我写的？那明明是你的作品，我不能据为己有！”路清本就不是喜欢将心情写在脸上的人，平日里总是给人一种不容易亲近的感觉，此时的他，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姿态，语气中更是满满的踟蹰，给人一种焦灼的错觉。那清逸俊朗的五官，立体的宛若刀刻一般清晰，如今覆盖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迷惑，让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迷离的错觉。

“你是艺人，我是助理，你就当我是在帮我自己好了！毕竟你要是把事情搞砸了，我的饭碗也可能保不住！”颜殊歌的眼角一如既往地向上扬起，嘴角依旧挂着一丝欠扁的笑意。

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米的距离，却仿佛中间阻隔了什么让人无法逾越的藩篱。

“真的这么简单？”路清有些不确定道，毕竟他在不久之前还因为兽性大发对颜殊歌做过那种不堪的事情，颜殊歌更是因此与他冷战了好长时间。如今颜殊歌主动示好，主动帮助自己，路清反而迷惑了，难道他正在酝酿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

路清本不是疑心病重的人，但面对颜殊歌，却惯性地想要怀疑什么，毕竟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他才不会相信颜殊歌会好心帮助自己！

“不然你以为呢？总不见得我想图你什么吧？路清，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好了，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颜殊歌见他不信，心中掠过一抹凉意，看来路清对他的厌恶早已深入骨子里了，连带着他的好意都要遭受如此赤裸裸的质疑。

颜殊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郁结，又有些觉得好笑。

“不行。”路清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语调夹杂着几分别扭。

“那你想怎么样？”颜殊歌彻底被他的态度搞糊涂了。

“我们明天一起去找于导，我会向他说明真相。颜殊歌，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高尚与伟大，但是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我做不出来。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是我的能力问题，我宁愿承受别人的质疑与非议，也不想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路清脸上写满了严肃，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带着让人不容置喙的果决。明明还是二十出头的少年，眼里的坚定却早已超出了年龄的束缚，像极了身经百战的铁血战士，对信仰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不容亵渎。

这就是属于路清的坚持，即使他恨颜殊歌恨的要死，但这些丝毫都不能动摇他做人的底线，音乐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高雅艺术，他不能为了一时的成功，而亵渎了自己对于音乐的信仰与热爱！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外人眼中的名利，在我眼里连狗屁都算不上！路清，做人有时候不能太过正直，偶尔要换个角度看问题。”颜殊歌笑了笑，右手忽然抬起来，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容里夹杂着些许的自嘲，“你难道忘了我是谁吗？我是颜殊歌，人人唾弃肮脏不堪的颜殊歌，什么音乐，什么艺术，那么高雅的玩意是我这种人可以碰的吗？那首歌写上你路清的名字是创作，写上我颜殊歌的名字就什么也不是！”

颜殊歌的笑容忽然泛起一抹苦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一点一点眯起，仿佛带着迷蒙的笑，弯成了一条好看的桥。

桥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风景，路清有些好奇，有些迷惑。

“不要这么说……”一时间，路清竟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颜殊歌，他明明在用自嘲的语气与路清阐述着其中的厉害关系，为什么路清会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割出一道口子，没来由的痛了一下。

“我说的是事实，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不是那种人了？”颜殊歌用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如刀削一般的下巴微微扬起，笑容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戏谑与玩味。

“我……”路清被他问的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回应。在他眼中，颜殊歌可能会更加不堪，但这些他此时却不想告诉对方，路清在心中反复劝慰着自己，现在不是与他算账的时候。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还是希望可以向于导说出事实的真相，我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在意！”路清忙转移话题道，不想与他纠结刚才的事情。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怎么看我，不过没关系，我一点都不在乎你们的看法。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我早就无所谓了！”颜殊歌无所谓道，语气里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的意思是……”路清眼里绽放出几许迷惑，茫然地看着眼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颜殊歌，一个大胆的想法让他瞬间骇然。

颜殊歌方才所说明显话里有话，一回生二回熟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从前也有人侵占了颜殊歌的作品？

路清有些被他搞糊涂了，正准备继续追问下去，就听见颜殊歌道：“路清，我知道你讨厌我，从前，现在，你对我的讨厌一如既往。我看得出来，你对我的厌恶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相信你的这种源于骨子里的厌恶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一点也不好奇你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的看法，但无论如何，这些都不能成为你伤害我的理由，你对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也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颜殊歌想到那个迷乱的夜晚，脸上不自觉地抹过几许不自然，双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一抹明丽的红晕，一直刻意维持的浅淡笑容也在一瞬间僵住了。

路清握了握拳头，怔怔地看着颜殊歌忸怩的姿态，忽然间觉得很是有趣。

颜殊歌哪里清楚路清心中的那些心思，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保持着镇定，继续道：“你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好歹也比你大上几岁，不管你认不认可，我好歹都算得上你的哥哥，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不介意帮你一把，就当我替自己积德行善好了。所以，从今往后，你没有必要再纠结今天的事，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把一切都忘记就好！”

颜殊歌的话语里透着坚定的诡异，他明明是想解释，明明是想开导路清，可是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都绕进了死胡同，陷入了前后矛盾之中无法自拔，甚至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究竟是恨路清多一点，还是出于本能地将他当做弟弟，心疼他多一点？

“我才不要有你这样的哥哥！”对于颜殊歌的比喻，路清一点都不买账，有些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听到颜殊歌说只是单纯地想要帮助自己，他的心中竟泛起了几丝异样的冲动。

“我说过，别人怎么样我不在乎，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的想法，毕竟，我不希望你继续因为这件事过意不去。”颜殊歌说完，也不管路清如何回应，径自从他面前走过，回到自己的房间。

“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过意不去了！”清脆的关门声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静，也惊扰了路清躁动的心海，他猛地一下回过身去，看着那扇紧闭的屋门，不自觉地骂出了声。

不知道为什么，颜殊歌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地激怒他心中的愤怒因子，让他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颜殊歌刚才的话，前前后后充满了太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一如路清此刻的心情，也跟着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如果过去他对颜殊歌只是单纯的憎恶与痛恨，那么现在却多了几分迷茫与好奇。

颜殊歌像极了一个包裹在层层画皮之下的人，路清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哪一个都只是他真实面目的一部分，只是因为主人的刻意为之，而被不经意地拆分。

颜殊歌藏了太多的故事和心情，他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

事实，真的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