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秦向安手起,花解元赶在刀落前狂吼:“你算哪根葱?凭什么代替国师大人?”话音一落,就听到闪着银光的宝剑收回剑鞘的声音,和秦向安比乌鸦还黑的脸。
花解元立刻后悔了,他说这话结结实实戳到了秦向安的痛楚,他平生最恨有人这么说了,从很久以前,他就为了得到国师大人的垂青努力学习武功,努力考上武状元,作为最优秀的弟子进入魂祭殿,努力了这么久,国师大人几乎是他疯狂的梦想。可是花解元绝不是故意的,那种关头,以现在的秦向安,真的有可能会杀了“他”这个魂祭殿普普通通的弟子。
花解元几乎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好,我本想让你死的干脆点,既然你不想,那就别后悔!”
花解元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换到夜残手里,那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他向来不喜别人进他的屋子,碰他的东西,这要是逮到必是千刀万剐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愤。可这对现在急需要见到夜残的他来说,或许是件好事。虽然阴差阳错,和他预估的有些许出入,但起码目的达到了。
突然一个念头冒在花解元心头,那秦向安刚才……
花解元摇摇头,这一切不是他该想的,他现在唯一能想的,只有怎样对付接下来暴怒的夜残了。
距离花解元五花大绑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时辰,天已经全暗了,耐心的等待之后,夜残终于带着他的大批人马打道回府了。
秦向安派人把他扭送上来的时候,这位国师大人正在悠闲地喝着茶。他尊贵的圣上折腾了一天,终于懂得了什么叫消停,可怜他这个忠厚的臣子让他的弟子们念了一天的咒,才让那个昏庸的老头把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里。只是那老头越加显得老态,恩威并喝地让他快些炼出长生不老药,真是可笑。
不过,他的目的也达到了。看着捆得像个球一样的新面孔,夜残不动声色地把茶杯放回桌上,挑着他的丹凤眼玩味地看着台下的一幕。
看,他的猎物这么快就被捉到了。
一名青衣弟子上前禀报:“国师大人,此人妄图擅闯您的房间,欲行偷盗之事,被抓了个正着,还请国师大人将他严惩。”
哦?偷东西?这个罪名亏他想得到,真是个笨办法。
夜残如柳般细长的眉微微打了个结,皱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道:“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话像是玩笑,魂祭殿的每一个人却全都打了个冷颤,如立针尖。只有花解元跪在地上,低着头,动也不动。
“那,该如何处置?”
“带回魂祭殿。现在就处理掉,多可惜,本国师要跟他慢、慢、玩。”那一刻,花解元觉得仿佛被一条贪婪的、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住了。
22.他的温柔
魂祭殿一点也没变,一切仿佛五年前,连主殿里的琉璃灯盏,墙上的金雕纹路也还和从前一样,每每望着都会觉得闪得晃眼。
掠过那些浮光掠影的东西,主位上的人一袭紫衣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黑如珍珠的发,有如瀑布般倾泻下来,肆意散落在肩头、腰间。纤细却有力的右手此刻正握着拳,在麒麟雕饰的扶手上轻叩,一下又一下。
就像花解元的心,也跟着节奏砰、砰的跳着。他,应该认出自己了吧?
同样悬着一颗心的,绝对不止花解元。国师大人难得的沉默,让一帮子弟子全都不安起来,整个主殿鸦雀无声,只余下指节与上好的木质碰撞的声音,沉重喑哑,久久不散。
秦向安站在首席,却比其他弟子冷静的多,众弟子作法一天,却连夜就回了魂祭殿,只怕身心早已是疲倦不堪,理应让他们下去休息了。
给自己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后即刻上前:
“国师大人,是否需要先行关押此人?待明日再做处置?”
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夜残嘴角拉开一道不带温度的弧度,叩着的拳头伸展开五指,改握为扶,这才把看向花解元的目光分出一点给眼前之人:“哦,是很晚了呢?你们都散了吧。”
“是。可国师大人,此人该如何……”
夜残微笑:“他,今晚归我。”话说的暧昧,里面的意思也晦暗。归他惩罚,还是归他……
谁也不敢多问一句,连同秦向安带着众弟子一同作揖,纷纷退下。
“等下,”夜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刚才说话那个,自己下去领一百鞭子,抽不完明天就不用来了。”
这话起的是杀鸡儆猴的作用,一来是警告弟子不要多事,二来,也该给秦向安敲敲警钟了。他以为他不知道他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勾当,这么堂而皇之地展示他笼络到的人心,是不是太不把他这个国师放在眼里了?而且,进入他的房间?就算那凝云宫不像魂祭殿守备森严,就算他最近似乎把他宠过头了点,那也只是宠,不是爱,明白吗?
秦向安被当众“打”了脸,面上倏地白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过来,朝其他人笑笑,步履井然地走了出去。
主殿的门被缓缓关上,投射出的阴影如同猛兽,将花解元瘦小的身影完全包裹在里面,仿佛随时会被吞噬掉。
短暂的沉默过后,一道玩味的声音从花解元上方传来:“抬起头来,让本国师看看。”可是等了半天,花解元却还是那副俯首认罪的模样,这种无声的反抗让夜残觉得很不愉快。
头上的黑影蓦地放大在眼前,连呼吸都靠近了许多,那只漂亮的手突然抬起,食指弯曲,紧紧地扣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花解元几乎痛呼,强硬地逼迫着花解元与他对视。
花解元觉得下巴快被拗断的时候,夜残终于把他的脸掰到了与自己视线平行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花解元不知道是因为没睡好亦或是愤怒得泛着血丝的眼睛,那双生动灵活的漂亮眼睛,一直以来仿佛能透视他的心灵,现在却红通通的,像个兔子。
“啧、啧——”夜残叹息地望着花解元的脸,“真漂亮!”不知道是夸他的脸还是他易容的技术。
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不顾花解元的挣扎,拇指用力地在那张光滑的脸蛋上反复摩挲:“真不愧是我教出来的!不对,这应该叫偷师,该怎么说呢?你偷师的技术向来好得很!不过,最漂亮的还是你原来的样子。”他说的亲密,倒像是情人间的调笑。
花解元四肢被绑着动弹不得,只好把脸使劲向后扭着,直到夜残摸上他的脸,他终于爆发,甩开了禁锢着自己的双手,挣脱了夜残的束缚。只是这一动,让夜残细长的指甲不小心在他眼角划出了一道血痕,殷红的血色立刻顺着颊边流淌下来,如同泪水般滚落,美得绝艳。
“你干什么?”夜残也怒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花解元在他面前受伤,一滴血也不可以,可他却这般不听话。
这样的怒吼换得的不是花解元的听话或是认命,而是更剧烈的挣扎:“你放开!你放开!”就算全身上下被绳子绑结实了,他也绝不会屈服于夜残这个恶魔,绝对不会!
夜残长臂一声,捏住花解元后颈,往怀中一带,顺势吻上他眼角的伤口,湿濡的舌瞬间袭卷他脸上的血意,仔仔细细地描画,小心翼翼地舔舐殆尽,仿佛在做一件很认真的事情。
只可惜,被做的人不这么想。
那条湿漉漉的东西在做什么?不要像狗一样在他脸上舔来舔去的好不好,恶不恶心啊?!滚开啊!
很可惜,夜残是个不会犯第二遍错误的人,因为怕弄伤他放轻的力道,反被他挣脱,那么他不介意来点重的。
伤口被他的唾液浸湿,不再流血,夜残终于放开了他。
花解元立刻恶狠狠地看着他:“你早就认出来我了,对不对?”
眼前的国师大人静静的微笑,答案不言而喻。
夜残倾身,凑近他耳边,乌黑的发扫过他的脸,很快滑落下去,也散在他胸前,那触感就如同眼前这个人一般狡猾。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花解元本就敏感的脖颈处,温温的、痒痒的,只是在花解元后背的手推着他去接受这一切,夜残的声音其实很好听,犹如徜徉在林间的丝竹之音,空灵却带着蛊惑的味道:
“欢迎回来,我的花花。”
听到这个已闻过千百遍的腻人称呼,花解元瞳孔还是剧烈地收缩了一下,很快归于平静。心里一个声音在说:他才不是他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夜残扶着踉跄的花解元站起来,替他拂去身上的灰尘,淡淡的笑着:“绑这么久是不是疼了?花花乖,我这就替你解开。”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夜残似乎很享受整个过程,不急不慢,一个结一个结地解,被动的花解元只能这么看着他漂亮的手指优雅地动作。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筋骨,手腕处已经被勒出一道深红的印子,揉了揉手腕,花解元不得不感叹绑得可真紧啊。说起来这次见面他发现,这么多年过去,秦向安早就不是那个心软的少年了,不过,自己也有责任,莫不是当时他放走自己……
不过这些得搁后了,他不会忘了自己再次过来的原因。
他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夜残,表情郑重道:“夜残,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什么?”
夜残只微笑着不说话,还是那样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黯然无波凤眸里仿佛装着一潭水,很深,很冷,望不见底。
花解元双手抓住他的前襟,微微用力,瞳孔微张,面对这样的夜残他情绪不免有些歇斯底里:“你说话呀!是你干的,对不对?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了!连当初放我走都是你计划好的吧,料定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再回来寻求你的保护……”花解元说着说着,自己几乎快要肯定那就是真的了,几滴泪珠终于不受控制地逃离眼眶,尽管他极力遏制着。
所以,他这几年的自由都不过是场美梦,现在梦醒了,又要重新回到现实的噩梦里吗?
夜残任他掐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发狂,却在花解元落泪时抬手,温热的手指抚上同样温度的眼泪,即使面对的是已张完全不一样的脸,他的动作还是却那么轻,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不那样做,你还会回来吗?”这是他第一次示弱,因为放不下花解元。
这话听到了花解元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刹那间,花解元像是被人抽掉了所有的魂魄,连声音都变得僵硬:“所以,你承认了?”
夜残就这么看着花解元,看着他失神的面庞,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失去的言语,还有他几乎要定格的心脏,时间久的仿佛凝住了,就要一直这样对峙下去。其实夜残在等,等到花解元的爆发,可是他却像个被玩坏的布娃娃,一动不动,一声不响,连表情都吝啬于给他。
皱了皱眉,夜残打从心里不想看到花解元这个表情,就像那之前一样,让他感觉不到生机,丝毫的生机。
所以,他俯下身。
这一次,花解元没有挣扎,所以夜残很顺利地触到了那处柔软,冰凉的,很舒服。他在他唇边呓语:“睡吧。”
微弱的光闪过他们唇齿之间,然后,花解元闭上了眼,软倒在夜残怀中,安静地睡着。
夜残轻而易举地将花解元整个人抱起,眉宇间尽是温柔:“没关系,明天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这话不知是安慰花解元,还是安慰他自己。
23.奇怪的封印
夜阑人静,月明星稀,此刻秦向安的房间里,正站着一名青衣弟子。
灯下,秦向安拧紧了眉,不确定的开口:“你是说,那个人不是魂祭殿的弟子?”
那弟子点头:“那人虽然看着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弟子钦点过人数,带去的一百号人一个不少,全都回来了,殿中那人必是多余之人。”
“多余之人?”秦向安重复着他的话,若有所思,而后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模样精致的瓷瓶,递给那名弟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当年我赢得武状元之时承蒙皇上赏赐的,你把它带去给李平云涂上吧。”李平云就是今晚挨了一百鞭子之人。
“这……”青衣弟子一听这药大有来历,原欲接过瓶子的手一顿,有些犹豫。
秦向安拉过他的手,没有丝毫留恋,把瓶子往里面一塞:“拿好。”
青衣弟子立刻躬身抱拳,感激道:“那弟子就替平云谢过秦大人。”
秦向安扶他起来,摇了摇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是。”
透过雕花的窗户,秦向安独自仰头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朦朦胧胧。起初他只觉得眼熟,如若这人并非魂祭弟子,那他又该是谁,潜入凝云宫是何居心?
……
清晨,如同水洗过一般,一切都纯净的让人心旷神怡,仿佛一幅淡淡的水墨画,画里云朗风清。魂祭殿的弟子们一早就聚集起来练习法术,他们手中的木剑齐齐挥舞,在阳光下划出好看的弧度。
夜残的寝宫里,那张巨型床铺摆得显眼,垂下来的深紫色布幔,轻轻摆动,摇曳着波光,床帘深处,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
身体很轻,很软,肌肤所触之处皆如丝绸般光滑柔顺,仿佛置身于鹅毛之上,飘飘悠悠。
花解元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适的床了,不像自家的木头板子,又挺又硬,咯得腰板好不酸痛。这么想着,他突然睁开眼,陌生的环境提着醒他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赶忙往薄被下一摸,还好,衣服还在,总算是松了口气。随机又责怪自己大惊小怪,五年过去,他还是摸不透夜残这个人。
花解元坐起身,掀开帘子,屋里并没有人。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紫竹屏风,一张小几,上头搁了把焦尾琴,夜残每日梳妆的案几旁,除了挂衣的架子,更多了面与人同高的镜子,倒是这屋里头这些年以来最大的变化。
细细闻着,不知在哪里燃了曼陀罗的香料,幽幽的香味弥漫在屋中,和昨晚夜残身上的那股子味道有几分相似,不知是不是常年焚香染上的。
换上床下的鞋,花解元起身,缓缓走向那面镜子,镜中之人,披散着头发,一身素衣,也一点点靠近。
虽然休息了一宿,接连几日积累的疲惫消了大半,但浑身上下依旧使不上多大力气,腿脚行走之间不免绵软。
望着镜子的倒影,花解元摸上自己的脸,昨日的妆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容貌,较之五年前,少了分青涩,多了点成熟,其余的,除了个头见长了几分,倒也变化不大,怪不得夜残能认出自己来,不过他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刺眼的光过后,门被打开又关上,夜残竟亲自端着早膳过来了。
看着花解元背对着他却不恼,拿起架子上挂着的外衫走过去替他搭上:“我的寝宫不比旁处,寒气重些,早晚记得披上衣服。”
花解元难得没有拒绝夜残的好意,他知道,这寝宫打从建好温度就没变过,外界的春夏秋冬似乎都与它无缘,也难得夜残居然喜欢这种屋子,他那性子和这屋子可是一点也不搭。
夜残不是不知道花解元在想些什么,只是和花解元相比,他并不心急,施好碗筷,又替花解元拉好椅子,才回头看他:“过来用膳吧。”
见花解元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遂又道:“不吃完饭,我是不会回答你任何问题的,我想你该晓得这一点。”
夜残就是这样,总爱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强迫于人。
花解元只好坐进他拉开的椅子,而夜残微笑着坐在了他对面。
刚坐稳,一个饺子就被夹进了花解元碗里:“尝尝看,水晶虾仁饺。”
就算再讨厌夜残,花解元也绝对不会跟食物过不去。自从上次他回去以后,从第一粒种子种下地,再到开花结果,这里面付出的辛劳和汗水,让他知道食物的来之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