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迟暮踏红尘+番外——篌骨
篌骨  发于:2015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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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路上突然又响起了熟悉的窸窣声,慕忆脸色剧变,不由地望向迟渊。迟渊显然也听到了声音,围着石壁走得更快,动作也愈发急切。

若是来路都被这些虫子封死,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通路口的虫豸越积越多,层层堆叠起来。背甲摩擦的细碎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迟渊定格在地洞内的一点,手指扣在石壁上,呆呆地不再动弹。慕忆拔剑,一边观察着虫群的动向,一边谨慎地退到迟渊身边。

“是这里。”迟渊肯定道,低沉的声音带着急切,“石质太硬!一时半会打不开!”

恨恨地捶了下石壁,“只可惜没有火药弹!”

慕忆长出一口气,事到如今,终于有了几分认命。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自己应该是怎么死的,或许马失前蹄,死在某一次暗杀中;或许为武林不齿,死在正义人士的围剿中;或是部下哗变,自己以身殉楼,作为追魂阁改朝换代的一个过客……但是他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肮脏潮湿的地洞中,和迟渊死在一起,还是被虫子活吞的。这死相想想都觉得恶心。

不由得苦笑:“从前就有人咒我不得好死。想来报应这种事情,还是应当信的。不知森罗地狱,还缺不缺我一个。”

虫群终于如潮一般涌进地洞,一层叠着一层的虫豸接踵而来,一眼望不见尽头,吱吱的奔向两人所处的地方。慕忆全身肌肉紧绷,严阵以待。而迟渊忽然甩脱了他,大步流星地跃向地洞的另一边。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拿着的,赫然是原本已被慕忆熄灭的火折子!

“走!”

明亮的火光仅仅持续了一瞬!慕忆想,或许穷尽一生,他都不会忘记那一瞬间迟渊脸上的神色。没有惊恐,没有惶然,只有平日见惯了的平静。

“——迟渊!!”慕忆怒吼。他原本在赵家便受了些轻伤,如今血气震荡之下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在火光燃起的那个瞬间,原本攻向慕忆的虫群生生调转方向,如潮如浪一般堆叠着朝迟渊奔去。只是几个呼吸,快得让慕忆甚至来不及反应,那火光就被重重黑影湮灭。

这便是他说的“只要我活着,一定能带你出去”?想来迟渊,也不是个精明人……

若是之前足够冷静,足够理智的他,便会趁着对方为自己争取的这点时间,尝试轰开这个洞穴的最薄弱点,或可有一线生机。然而此刻,慕忆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

出去了,然后呢?

有人为了活得更好,而让他死;而如今,有人为了他活得更好,心甘情愿替他去死。

慕忆忽然就没有那般想出去了。而这无尽的绝望仅仅是一瞬,慕忆灵光一闪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向来毒分三六九等,毒物亦然。苗疆这样的地方,等级意识更是分明。若有一处有强大毒物环饲,那其他的毒物自会退避绕路。这是动物的本能,亦是一种潜在的标记。

原本这件事慕忆早该想到的,可是乍然见到这般多的异虫,一门心思都悬在了如何离开,倒是一时没想到这个方面。

慕忆没有将毒物随身携带的习惯,但是……他饲养了半载的那尾蛇的毒液,他倒是提炼了些许,好巧不巧地还戴在身上。

也许……慕忆眼睛一亮,摸出一把细雨,将那药粉撒了些上去,悉数掷进虫群。

细雨到处,果然如同慕忆所料。虫群如同炸了锅一般纷纷退散,露出了迟渊的身形。迟渊面上沾着一片血渍,双目在黑暗中尤显狰狞,慕忆不敢耽搁,一路细雨开路凑到了他身边。

迟渊一身伤口,难得的是仗着剑术精妙,好歹支撑了一段时间,不至于太惨。因为事先服了解毒药,神志还清醒着。

“怎么回事?”

第34章

慕忆咬着牙,聚气十成轰向原本那处洞壁。原本能够催金断石的一掌,落到石壁上仅仅是一阵松动,掉下几颗碎石。迟渊回头望了一眼围绕一圈却不再上前的虫群,也挥剑劈向同一处。

碰撞声带来阵阵轰鸣,终于在最后一下猛力攻击中不堪重负,发出一声碎裂之声。随即,大量的水流倒灌而入,将这处洞穴彻底摧毁。

慕忆攥紧了迟渊的右手,来不及闭息,两人都被卷入水流之中。

不知游了多久,亦或只是脱力的顺水流动。久到慕忆直感觉耳鸣阵阵,又是乏力又是昏沉,他差点被暗流卷到水底。只有交握的那一只手,及时的发觉他有些放松,赶紧又在他掌心掐了一把。

慕忆在昏沉中一个激灵,也跟着手上的方向游去。又像是过了无数年,终于在视野所及,有了光亮。

两人皆是精神一震,奋力蹬水。

“啊!”迟渊头一个露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接触到空气和蓝天,感觉仿佛隔世一般。

慕忆也跟着紧吸了几口气。两人扒到岸边,四处打量一番。

并不长的一条河,横在眼前不远的分明是苏州的城墙。原来这条暗河,竟是通往这护城河。他俩现在是身在苏州城北门外了,却是隔了城东的苏家不知道多少里远。

无言的对视一眼。两人湿淋淋的爬上了岸,一身说不出的狼狈。慕忆还好,在地底说实话没有出太大的力,迟渊倒是惨了,现在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无一块好肉,尤其是一张俊脸,因着那虫子螯上有毒,转眼间已经肿的老高。

一个追魂阁阁主,一个凌云教至尊。他俩现在这个样子,就算到了苏州城的大街上自报家门,怕是也没人信了吧?

慕忆沉着脸,先是观察了一下迟渊的面色,拉过他的手腕细细切脉,又不知从身上何处,变戏法一样掏出几颗颜色不一的药丸塞到他的嘴里。

“先前服下的药丸不过是起预防作用,但是这样严重的中毒,实则危险之极。”慕忆皱了皱眉。

毕竟是深陷在剧毒的虫群中,即使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也是极为致命的。迟渊能撑到现在纯属内力深厚。

“眼下这般情况不宜再做行动。不知此刻城内情况如何,今日先不要进城了,你……”话还未说完,手上忽然一沉。

慕忆抬头看,迟渊已经歪倒在一旁,不省人事了。他见状捻出三根细雨,飞快地扎进迟渊的天门、百汇,乳中几处大穴中,就着交握的右手将内力一点点送进迟渊体内。

时间大概过去一刻钟,慕忆输出的内力越来越多,然而面色却愈发沉重。

这种异虫所带的剧毒果然是自己闻所未闻的,单凭现在身上这些药材根本无法将毒性暂时压制,更不用提将毒素彻底拔除。现在毒素虽然蔓延较缓,但是若还是这般僵持下去,不消半个时辰,非得毒入肺腑不成!到时候,不论输入再多内力都是于事无补。

忽然似想起什么,慕忆眼帘一窄。心一横牙一咬,取过凰归剑划开小臂。鲜血瞬时顺着手腕流出。

他扳过迟渊紧闭的下颌,将流血的手腕摁到迟渊嘴中。

慕忆以血肉饲养毒蛊,其血液同体质早就被从里到外改造过一遍了。这血液,可说就算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话下,更不用提慕忆常年以身试毒,早就百毒不侵了。

旁人修武学,都是在一身铜皮铁骨,在内家修为。而慕忆剑走偏锋,不但以身饲蛊,而且一身修为依仗几乎都在血液。当初在凌云教总坛,胡老发现慕忆的血行流转异于常人,正是因为这一点。

江湖中人行走争斗,有个大伤小伤都是习以为常,唯独慕忆,每次行动都谨之慎之,生怕受伤流血。只因流失血液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体力流失,更是内力流失甚至是折损寿命之事。

眼见迟渊原本紫黑的唇色渐渐褪去,面上的肿胀渐消,慕忆放下迟渊,撕了一角衣衫将腕上的伤口缠绕起来。最后摸了一把脉,察觉到对方毒素全部褪去,余毒掀不起多大波浪,慕忆松了一口气,也阖目躺在他身边。

重担卸下,浑身酸痛和虚脱一并袭来,不一阵慕忆便昏沉了过去。

迟渊底子极好,醒来后看慕忆还在一旁昏沉,便就地调息了起来,等着慕忆醒转。两人上岸时本是清晨,待迟渊将最后一丝毒气逼出体外时,已是午后申时。回头一看,慕忆也睁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只是微有倦色。

“……多谢。”迟渊先开口。

“不必。”慕忆冷声。

若说救他不过是举手,在地穴中他那般不顾己身,才是真正的深恩难报。沉重地让他即便是想起来,都不愿多去深思。

慕忆从来都习惯施与,习惯高高在上,可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救命之恩,让他极为不习惯,也极为愧疚。

“你……”迟渊忽然想起了在地穴中最后那幕诡异的画面。

慕忆闻言转过脸来看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一瞬不瞬。

“算了……本座不问便是。”

经过此一役,也算共患难过一遭。眼下慕忆对自己的态度和缓许多,这种问题再作深挖,不但得不到答案,相反还可能引起对方的厌恶。迟渊向来是个聪明人,知晓什么话该什么时候问,是以当即住了嘴。

“下雨了。”慕忆忽然道。

伸出手,指节苍白修长地舒展开来,几滴豆大的雨滴就这样落在了掌心。其实这个事实已经不需要慕忆去陈述,话落不久,几声闷雷轰然响在二人耳边。

硕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有些砸在草丛中,将那草叶都砸的摇晃几番。两人顿时感觉不妙。

然而这场雷雨说下就下,没有任何征兆,前一刻还是阳光高照,这时已经是瓢泼大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将两人本来好不容易烘干的衣衫又浇了个通透。

迟渊低声骂了句什么,环顾四周,发现竟是没有一处草棚席子可以暂作躲避。树林中,有因着打雷有危险不能进入。两人只能面面相觑地对面淋成了落汤鸡,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到脸上,竟还有些痛。

两人都知这季节的雷雨都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不消一刻钟,竟是云收雨霁。

雨后空气清新,天空也透出了几份澄明。慕忆木着一张脸,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身上还在湿漉漉地滴着水。身旁的迟渊同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盟主,前面便是苏州城!”一声年轻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

随即在原地的两人同时耳尖地听见了一群一流高手踏过泥地的声音,人声也由远及近。

仿佛过了极久,慕忆才听到那边有一个温润的男声,低声应道,“好。”

第35章

慕忆如同魔怔了一般立在原地,眼望着那人声传来的方向,浑身都僵硬了一般。迟渊原本还有些奇怪,在看到对面的周念一行人时,顿时明了。

“慕忆?”周念一身长衫,看见对面两人也顿下了脚步,身后跟着五岳盟中各门各派的精英。

“迟渊?”目光一转,站在慕忆身边的人是……凌云教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他俩怎么会在此地?

慕忆的喉咙有些干涩,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本来下意识地想开口叫一声大哥,然而却只是张开了嘴,余下的声音都哑了。

从凌云教脱身之后,他曾想过无数次至少要见周念一面,至少要亲口听他说些什么。然而这一系列的事情一桩接一桩,他无暇分身亲去见周念一面,更是挑了七琼、灭赵家,一路上又造杀孽无数,早就站在了和周念完全不同的对立面上。

他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同周念见面。彼时他刚淋过雨,一身衣衫狼狈,仍在滴答水,原本束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也散了一半。而周念身后有属下躬身打伞,一身清爽,仍是那副谦谦君子如玉的形象。二人之间的形象又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

“你……无事么?”

看着对方苍白清俊的面容,和相较数月之前清减了不少的身形,周念原本以为自己能横下心来不管不问,然而还是一句话脱口而出。

慕忆闻言表情复杂,周念面上也是几番变幻,愧疚、惊讶、释然、若有所思交替而过。这些表情慕忆没有看到,反而是一旁冷眼旁观的迟渊尽收眼底。

伪君子么?当真是不出所料。

一时三人皆是无言。

“盟主仁义,但莫忘了慕忆是那心狠手辣的追魂阁阁主,万莫要念旧情!这二人既然在此,那苏家恐怕已是惨遭毒手了!”说话的是韩陵,崆峒派石长老唯一的亲传弟子。因着石长老正是丧命在追魂阁手里,这笔账自然要记在慕忆头上,这时他瞪着慕忆的眼神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才好。

周念被人一提醒,才猛地想起来。“慕忆,赵家……”

“都死了。”迟渊冷冷接道。

“怎会?”周念如遭雷击。

千里赶路,日夜兼程,终究是晚了一步么?不可能!赵家这等武林世家底蕴深厚,怎么会拖不到他们来援便无声无息的被全灭!这等雷霆速度,他们在路上一点都不曾听闻,想必是还未来得及传出。

“追魂阁和凌云教联手,怎么不会?周盟主若是不信,进城一看便知。说不定还来得及上一炷香。”迟渊眉尖微挑,不无讥诮。

顿时周念和身后一干人的表情好看了起来,这一行高手都是武林名宿子弟,不少同赵家交情甚好,乍然听闻噩耗,群情激奋,闻言都忍不住拔剑相向。被一片明晃晃的兵器指着,凌厉杀气扑面而来,迟渊倒是没有太过在意。余光瞥了眼慕忆,对方有些怔忪。

“追魂阁怎会同魔教勾结?”周年不可置信,转向慕忆,“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慕忆并不否认。

周念以为慕忆会否认,至少也会打个磕巴。如今他和迟渊二人明显是身上带伤,强弩之末,若他有心围杀,两人是断然逃不过的。他带的这些人群情激奋,就算慕忆能够稍加否认,也比这样毫不掩饰毫不迟疑地承认来的好。此时场内的气息明显是被慕忆轻描淡写的一句,弄得紧张了起来。

他已经杀过慕忆一遭,看慕忆如今形销骨立之态,定是九死一生方能逃出生天,他万万难再下杀手。他的心肠非铁石,慕忆这么多年为他他又不是不知晓,这两月间已是寝食难安,后悔莫及。旁人不知情,道一句大义灭亲也罢,他怎能再……

可慕忆这话分明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就算周念想保他,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又怎堵得住这悠悠众口。周念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转过思绪万千,急速地思考着对策。

“盟主!”韩陵高声道,“这等贼人戕害我武林正道,手段残忍,其罪当诛!”

“盟主,属下请命斩杀魔头!”一个人开了头,诸位高手也纷纷请命。

迟渊毫不掩饰嘲弄,“十多年了,武林正道还是这样一群自诩正义,自以为是之辈!”

慕忆一双清亮的眸子盯着周念纠结的面孔,一言不发,安静等着他盖棺定论。

是了,这个人这么要强,哪里会放下身段说一句软话。哪怕是求死,姿态都要比旁人高傲许多。周念认识慕忆有八年之久,慕忆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表面温和平淡,内里却心比天高。要他求饶,他哪里肯?

周念闭了闭眼,右手挥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贼人杀害无辜赵家,我武林正道同气连枝,自当为赵家冤魂报仇!吾辈侠士,在所不惜!”

一旁的韩陵等人就等着盟主这一句话,闻言纷纷冲向并肩而立的两人,刀剑光影凛冽,势要将魔道斩于剑下。

迟渊一手抽出却烨,临阵以待,另一手几乎是本能地将身边人往怀里一带。

慕忆被这个动作搞懵了,下意识地望了迟渊一眼。那侧脸严肃地紧绷,鼻梁高挺,凝重的表情同往日大不相同,却自有一番威仪。他很快挣脱出来,也反手拔出凰归同他并肩而立。他不愿以如此柔弱的姿态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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