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肆现在确信了，并且得知了这个身体原先主人的名字，叫做高笠。

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男人当然不知这些隐情，只见陆肆的脸色没有好转，反倒越发惨白，只认为是自己冒失的话吓坏了人，觉得内心一阵愧疚，最后环顾一周，试探性的说：“中午天这么热，我给你买个冰淇淋吧，你也别紧张了，我真的没别的意思，其实你也不是特别像他。”

歪打正着，正好踩中了陆肆的喜好。

陆肆也觉得自己这样白着脸不对，便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我买给你吃吧，你在这里等着。”

他想自己都占着人家好朋友的身子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人家请客，便着急着做点补偿，可是男人完全不知道他的想法，顿时就不淡定了：“这怎么行，是我先说错了话，怎么还能让你破费。”

说罢按下陆肆，快步跑到一家商店前，买了两支甜筒回来。

陆肆吃完了冰激凌，咬着脆脆的蛋筒，心里百味杂陈。

他和男人随便聊了几句，才知道男人叫袁原，也是出来旅行的，只是他是一个人，行程也就更加自由。

袁原不算自来熟，但是脾气挺好，说话得体，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但是陆肆面对他的身份，总觉得浑身难受，就像身上有小虫在噬咬一般，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最后只能听一句答一句，间或走个神，思绪跑到高笠身上，表现得很没礼貌。

袁原渐渐地觉察到他的不自在，便识相的不再找话，站起身说：“时间也不早了，我准备去吃饭，你和我一起吗？”

这句是客套话，陆肆自然也听得懂，他连忙摇摇头，袁原笑了笑，转身便走。

陆肆迟疑几秒，咬咬牙，冲着袁原的背影喊：“你等一下，我……”

“怎么了？”袁原回头看他。

“能留个手机号吗？”陆肆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生怕他拒绝一般的开始报自己的手机号。

袁原愣了一下，连忙笑道：“你先别着急，总得等我找个地方记吧。”

陆肆尴尬的咧咧嘴，等袁原掏出手机，这才把自己的号码又报了一边。

袁原给他打了电话，陆肆存下了袁原的手机号，然后盯着那排数字，陷入长久的失神。

直到叶祁和白怡两人从古巷里走出来，叶祁见到他之后松了口气，走上前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自己丢了都不知道。”

陆肆慌张的关上手机，刷地站起来，鼻尖几乎撞上叶祁的脸。

“我就说没事儿吧，人家自己都没注意，你倒是急的不行，真把别人都当成小孩子了。”白怡在一旁似笑非笑的说。

“这边人多，容易走散。”叶祁平静的回答。

第32章

陆肆从早上开始便没什么话，到了下午更是沉默，他们在景区附近的一家号称“百年老店”的饭馆里吃了晚饭，白怡突然说肚子痛，三人便直接回了酒店。

陶奕和一行的几个女生正在走廊间说话，见到白怡和叶祁一行，陶奕明显一愣，随即意味深长的对叶祁笑了笑。

她们只是回来拿点东西，晚上还有别的活动，按照陶奕的话说，古镇的晚上才是最美，灯笼连着千家万户，连河水都被浸染的一片暖红。

还有夜晚的各色小吃，年糕炒的滚烫，浇上一勺鲜红的辣椒，桂花糕香飘万里，还有油乎乎的烤串，肉香四溢，真是谁都无法抗拒的美味。

只可惜陆肆的眼眸仅亮了亮，随即又是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白怡回了自己的房间，叶祁和他走进屋，拉上窗帘，却没有换衣服。

陆肆打开电视机，准备找一档综艺节目看，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叶祁说话，尽管叶祁的视线从进屋之后，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一个台正在放舌尖上的中国，一个台正在教人做菜，陆肆按动着遥控器上凸起的按钮，渐渐觉得叶祁的视线盯得他有些难受。

他烦躁的掀了掀T恤，准备先去洗澡，可是叶祁的手突然伸了上来，紧接着，他看见叶祁站在了自己跟前。

“干什么？”陆肆别扭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并不想和叶祁对视。

面对他的刻意疏远，叶祁也不介意，只是径自说道：“我想出去转一转，你要不要一起来？”

陆肆狐疑的打量他，然后没好气的说：“你一个人不能出门吗？”

“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才比较有趣。”叶祁笑了笑，弯下腰，蹲在陆肆面前。

他的声音温柔，钻进人的耳朵，然后像潺潺的湖水，流过人心最柔软的地方，激起一片细小的涟漪。

陆肆觉得一天的气全都白堵了，被叶祁那带有蛊惑性的话语一撩，他便立刻没有骨气的蠢蠢欲动起来。

叶祁依旧注视着他，眼睛里有足够的耐心，于是陆肆很快在他的攻势下缴械投降，却还要给自己留点面子，绷着一张脸说：“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出去走走吧。”

他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抽动，模样有些好笑，叶祁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犹豫着是不是应该配合着他说一声“谢主隆恩”。

酒店为了顺应这里的文化氛围，也在屋檐上挂了灯笼，一盏一盏，暖黄色的光连在一起，柔和了现代建筑锋利的棱角。

叶祁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的响起，他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迟疑几秒，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然后对站在一旁的陆肆说：“白怡有事，我先回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沁透心脾，陆肆还没来得及点头，叶祁已经消失在了酒店大厅明亮的灯光之中。

白怡的房间也在隔壁，靠近楼道，叶祁走进去时，白怡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头上渗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怎么了？”叶祁走上前，眉头微微皱起。

白怡的脸色苍白，闻言抬起头，艰难的笑了笑：“姨妈疼，能帮我烧点热水吗？”

叶祁拿着水壶走进洗手间，听见外面白怡虚弱的声音：“照例说每个月总有几天的，只是没想到这次提前了，我没注意，白天跑的多了，又喝了那么多凉的东西，所以才会这么严重。”

“要去医院吗？”叶祁给电水壶接上电源。

白怡想了想，摇摇头，然后看着叶祁说：“不用了，再说这种事医生也没什么办法，最多开点药，吃了对身体不好。”

随后，她迟疑一下，声音又小了几分，问叶祁道：“你现在能陪陪我吗？我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儿……不需要多长时间，等我的室友回来了就行。”

……

陆肆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见到叶祁，便猜想他不会来了，可是在接到电话之后，还是不由得一阵失落。

他不想回屋，64还在屋里，见到他之后一定会问他为什么回来了。

他要怎么回答呢，叶祁说话不算数，叶祁去找白怡了，叶祁不愿意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白怡，叶祁已经不喜欢他了……

陆肆踢开沿路的石子，其实叶祁也没有责任一定要继续喜欢他，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约定，叶祁也不欠他什么。

这么算来，他倒是还欠叶祁很多东西，单是之前借去没还的钱，都够他折腾几年了。

也就是说，只能叶祁扔掉他，而他不能扔掉叶祁，陆肆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想到了这一层，突然觉得心里凉凉的有些委屈，又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说哪里不对。

等他来到一块灌木丛旁边，陆肆四处望了望，见没有人，便白光一现，变成了虎皮的模样。

接下去做什么呢，虎皮把换下的衣服找了个地方藏好，绕着灌木丛转了两圈，突然看见远处酒店的亮光，脑海便冒出了一个怎么也涂抹不掉的念头。

它鬼鬼祟祟的来到酒店的一侧，他们住的是二楼，如果他没有记错，白怡房间的一扇窗就对着外面的大树，而此时，那扇窗的窗帘没有拉全，一束光正穿透玻璃洒在密密的树叶上。

陆肆虽然做了这么久的人，上辈子的看家本领却没有荒废，身影一晃便爬到了一根树枝上面，从他现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屋内的场景。

叶祁正坐在床上和白怡说话，两人的嘴角都带着笑容，白怡间或转头看叶祁一眼，然后便是莫名其妙的的沉默。

没错，虎皮此时对一切的感受就是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表现的好像很喜欢对方，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

叶祁似乎感觉到了它的存在，视线突然移过来，虎皮紧张的爪子一滑，便从高高的树枝上摔了下去。

好在地上是厚厚的草地，否则它剩下几天就该在房间里陪64了。

猫咪的状态不好处理一身的狼藉，虎皮只好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变回陆肆，晕晕乎乎的变完之后才发现刚才忘了去拿衣服，陆肆这一天累坏了，现在没力气再来一回，只能瞅着没人的时机迅速地奔至藏衣地点，把t恤和裤子套上。

等忙完一切，他再也没有心思在外面闲晃，一身狼狈的回了房间，简单的冲了一个澡，然后窝在床上吃零食看电视。

叶祁直到很晚才回来，那时陆肆已经关上灯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叶祁站在陆肆床边，他知道陆肆没有睡着，却也没去打扰他。

他果然已经不喜欢我了，陆肆翻了一个身，单人床不再拥挤，可身边少了一个人，便不再温暖了。

陆肆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的陷入了睡梦之中。

第33章

第二天他在床上待了一整天，怎么也不愿出去，叶祁没办法，最后只能搬个椅子坐在一边，给他讲外面的风景和美食。

三桥上的人很多，但是站在上面，可以看见木船首尾相连，覆盖了整条湖面，酒家外的锦旗随风飘扬，河岸边摆着一排竹木制的桌子，桌上的是青鱼白虾，配点江南的酒，吹着风，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陆肆的心里痒痒，可是敌不过失落和难过，叶祁出去给他买夜宵，他便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遥远黑暗中一片星星点点的灯光。

等再过了一天和一个夜晚，他的气消得差不多了，才发现原本陪在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陆肆去卫生间里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背上一个包，把64放在肩头，准备出去转一转。

可是一出门便看见了陶奕的室友，一个头发短短有点婴儿肥的姑娘，姑娘看了他一眼，又瞅了瞅他身上的猫，有些诧异的问：“你怎么没和叶祁一起？我之前还在外面碰上他和白怡了。”

他们平时在一起工作，陆肆整天和叶祁形影不离的事谁都知道，现在只有陆肆一人，反倒让人觉得不习惯起来。

“我起来的晚，他就先出去了。”陆肆微微的侧过头，并不想对面的人看见他此时的表情。

那女生也没有多想，便直接笑着说：“也对，这都快十点了，你出去转一圈都能直接赶着去吃午饭……哎对了，你吃过这边的松鼠桂鱼没有，没有的话可要抓紧时间去感受一下。”

她后面的话陆肆都没听清，他走到酒店外，今天的天气阴沉，很闷，大片大片深色厚重的云朵堆压在天空上，好像下一秒就会落下来，覆盖在地面上，阻隔人们赖以生存的氧气。

陆肆随便找了家点心店坐下，点了桂花马蹄糕和大馄饨，又要了一份叫不出名字来的粥和麦芽饼，最后吃不完的打包回了酒店，坐在地上和64一起分享。

64还是更喜欢各种口味的猫罐头，对这些人类的食物兴致缺缺。

陆肆坐在房间的地板上转频道，后来觉得实在无趣的很，便掏出手机打游戏，可是屏幕不知何时切换到了通讯录上，他心不在焉的上下翻动，却突然停了下来。

陆肆舔舔唇，拨通了那个号码。

很快，一个并不太熟悉的男声传来，陆肆有些紧张的问：“是袁原吗？”

“不然你以为现在和你说话的是谁？”手机那头的人笑了笑，随即玩笑的说道：“你这么快就把我的声音忘了，倒好意思给我打电话。”

陆肆没理会他说了什么，只听他的语气里没有不耐烦，便径自发出邀请：“你想喝酒吗？我们一起去喝酒好不好？”

他原本是个怕生的人，又不太会和人交流，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被逼的没了办法。

好在袁原没有拒绝，两人很快敲定了地点和时间，陆肆昏昏沉沉的把手机关机，从箱子里找出一件外套给自己裹上。

……

叶祁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甚至趋向于烦躁，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了。

白怡一大早便来找他，说有些事想和他说，他见陆肆睡得正香，便直接和白怡离开了酒店，找了处静谧的咖啡店坐下。

可是中途偏偏出了点问题。

白怡的手机路上被偷了，按照白怡的家境，一个手机大概不算什么，可是偏偏她把所有重要的咖啡店资料全存在了手机里，并且一些合作人的号码也没有备份。

叶祁陪她去了当地的派出所，从早晨忙到晚上，期间连口饭吃的时间都没有，总算抓到了小偷，拿回了手机。

白怡检查了一遍资料和号码，这才放下心来，小偷偷机的时间短，还没来得及解锁便被抓到，现在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觉得万般沉重。

叶祁走到外面给陆肆打了通电话，却没有人接，他白天发的几条短信也都石沉大海，这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白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果你想现在回去找他，我不会拦你，但是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清楚。”

旅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叶祁转过头，对白怡说：“就在这里。”

他们选择了附近一片人比较少的地方，白怡站在墙边，用脚跟来回摩擦着那一块不太平整的砖面。

她对着叶祁的身影问道：“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吗？”

叶祁点点头。

“老实说我不太支持同性恋。”白怡笑笑，说：“可能和受过的教育有关，白家是个大家庭，最看重的是面子，他们不会允许自己的家族中出现一个喜欢同性的人。”

“我不姓白。”叶祁提醒她。

白怡无可置否，停顿了几秒，又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和他分手，我并不觉得他哪里适合你。”

“那你呢？”叶祁突然问。

白怡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哼笑一声，话语间带了些自嘲的味道：“你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我应该想到的。”

“直到今天。”叶祁平静地说，在此之前他怀疑过，但是没有确信。

因为从他和白怡第一次见面开始，白怡就讨厌他，这点他非常清楚。

叶祁并不喜欢和白怡这样的人接触，他们生活的环境截然不同，正如白怡自己所说，她成长于一个足够强大的家族里，想获得的所有东西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她足够自信，甚至近乎骄纵。

如果没有白轩这层关系在其中，他大概不会和白怡有任何交集。

“所以呢，你的回答是什么？”白怡恢复了原本的口气，带着些许倨傲的说：“我们可以不从现在就交往，我会给你们一点时间，我也不想继续看你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

即便多少看清了白怡的脾气，叶祁也着实想不通她那天然的自信从何而来，然后他突然想到了白震，便觉得这种东西大概是他们白家人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但是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总不能让陆肆白受了这些天的委屈。

于是叶祁走近一点对白怡说：“我不会和他分手，自然也不会和你交往，对此我很抱歉，但是我喜欢他。”

白怡从小到大从未被人拒绝过，更不用说这次是她主动开的口，对方还是她曾经万般看不起的人，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沉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