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炎点点头,跟着顾迦南在靠墙的一张小桌子边坐下,顾迦南很熟练地点了一通,然后又要了一打啤酒。
听到他要这么多酒林炎并没有阻止他,但他深切怀疑两个人喝不了这么多,不过只要开心就好了,哪怕是轻轻笑一笑也好,林炎也想要再一次看到顾迦南的那颗只有笑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小虎牙。
“新发型很适合你。”林炎发自内心地喜欢顾迦南的这个新造型,“超帅的。”
顾迦南瞥了林炎一眼,在确定了他没有讽刺的意思之后挑了挑眉道:“你也快去好好剪一剪,土死了。”
林炎嘴角抽了抽,他又不用上台表演,而且他一向认为男人干净清爽最重要,至于头发,简简单单剪一剪就好了。不过林炎还算长得不错,所以可以这样很理所当然地认为,换做是眼睛鼻子挤成一团的长相,这种随便剪两刀的发型只能说是土得掉渣。对于这个看脸的残酷世界,林炎发挥了他温暖又阳光的特质,活了将近二十年还真没想过要换发型,又不是女人,哪里来这么多讲究?
尽管如此,林炎还是态度诚恳地问了一句,“要剪成什么样?”
露出“你真是没救了”表情的顾迦南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算了,现在这样也挺好。”
“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林炎不由得这样问道,从下午那个电话开始,林炎就能察觉到顾迦南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现在面对面坐下来就更是这样觉得。
顾迦南没有回答他,顺手开了一瓶啤酒,替林炎倒了满满一杯,命令道:“喝,不喝就扣你工资。”
然后等到二十串烤羊肉上桌,顾迦南又很霸气地命令道:“吃,不吃扣你工资。”
这天顾迦南一直嚷嚷着要扣工资,林炎想笑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差点憋到内伤,只好按照顾迦南说的做了。这样不讲道理的顾迦南也让他觉得很心动,林炎嘲笑自己,顾迦南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己会这样不受控制,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更加想要靠近这个人一分。
顾迦南点了一堆的肉,倒是很明白地体现了他想吃肉的决心,但是真的上桌了他又只顾着喝酒,大部分的肉还是进了林炎的肚子。
顾迦南越喝越兴奋,一会和林炎说自己写了新歌的事,一会又说有酒吧和untruth签了长期的驻唱合同。顾迦南说这些的时候眼角流露出的微小光芒并未逃脱林炎的视线,那闪闪发亮的、引人注目的光芒正是最初将林炎牢牢抓住的要素之一。只要提到音乐的事,顾迦南就高兴快乐得像个孩子,这或许是他被沉重的生活压迫之下唯一的精神支撑,如果哪一天他把这份最珍贵的喜爱也失去了,人生会不会真正地陷入永不能结束的黑夜也未尝可知。
林炎没有拦,任凭顾迦南喝了个痛快。这样多话的顾迦南很少见,一点也不像他原来的个性,起初林炎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所以才会这样高兴。但是喝到后来,顾迦南在说着戴天阳的糗事的时候,说到一半毫无征兆停下来了,他就那样停顿了好久,然后闷头灌下了一杯啤酒。
林炎这才发现,顾迦南不是高兴,是难过,那种细微的情绪林炎能够感受得到,喧闹之中突然闯入的宁静空白,之前一直都勉强装出来的愉快的假象也分崩离析。尽管顾迦南什么都没说,但那一瞬间,顾迦南的眼神里有慌张、不安还有害怕。
林炎没办法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他反而举起玻璃杯,轻轻碰了一下被顾迦南修长手指握紧的杯子,“干杯。”
这一顿到后来两个人变成了拼酒大会。林炎遗传了他爸爸,喝多少都不会醉,这种酒量是与生俱来的,不要说是啤酒,就连度数高的白酒林炎也很能喝不少,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炎一般都和人说他不太会喝。
两人都喝了个痛快,这种缩在狭小得连隔壁桌讲话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店铺里,对面坐着自己喜欢的人,正张牙舞爪地挥着竹签打节奏,在寒冷冬天的尾巴上,林炎深深地沉浸于这份温暖。
这一刻顾迦南离他真的很近。
林炎笑着去结了帐,他知道顾迦南一定是醉了,虽然表面上还看不太出。不出他所料,顾迦南一站起来就差点站不稳。林炎就势从背后扶住他的肩膀,然后将自己的围巾又一次戴在了顾迦南的脖子上,半搂半抱地拖着顾迦南离开。
其实顾迦南已经醉得眼前一片昏花,意识早就变成了一团浆糊,被林炎半抱着的时候他也没推开,反而觉得很舒服。
顾迦南到底是个成年男人,看上去很瘦但体重不轻,林炎扶着他走得有些累,最主要的是顾迦南还很不配合。
顾迦南迷迷瞪瞪地看着林炎,然后嘴巴一撇,“我要睡觉,困。”
刚刚还觉得顾迦南说音乐的时候无忧无虑地像个孩子,这回林炎是彻底见识到了顾迦南变成无法沟通的五岁小孩的样子。不过顾迦南喝醉了也不吐也不闹,就是不太听话,一个劲地说要睡觉,说马上就要睡。
林炎只好耐心地哄他,“马上就回家了,再忍一下好不好?”
顾迦南艰难地消化着林炎的话语,末了终于妥协地点头同意。林炎拦了出租车,把顾迦南弄回家,出了一身汗。
戴天阳在家,他看到林炎怀里站都站不稳的顾迦南有些吃惊,他没少见过顾迦南喝醉的样子,可是喝醉了这般没有防备还一脸放松地和人亲近的样子戴天阳没见过。从戴天阳认识顾迦南开始,他就觉得顾迦南浑身都是刺,像个刺猬似的。
“你带阿南去过生日了?”戴天阳这样问道。
林炎不明所以,“生日?”
“你不知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林炎说,“是老板打电话给我的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嗯。”戴天阳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就想从林炎手里接过顾迦南。
谁知道他的手一碰上去,顾迦南就像只要咬人的狼狗,恶狠狠地瞪着他,“滚!”
“……”戴天阳僵着身体站在门口,眼看着这人的怒火也要被点燃,林炎赶紧赔笑脸,“你别介意,他喝醉了,肯定没认出你,我扶他去床上吧。”
看到林炎搂着顾迦南往卧室里走,戴天阳低声咒骂了一声,“干。”
戴天阳不爽归不爽,但还是去浴室用热水浸湿了毛巾,拧干了去顾迦南的卧室递给林炎,“给他擦擦。”
“谢谢。”林炎一手接过,然后试着替顾迦南脱衣服。顾迦南没穿多少,大衣一脱就只有一件长袖T恤。林炎要解顾迦南的皮带的时候,顾迦南本能地阻拦了林炎一下,然后在看清是林炎之后又松开了手,任凭林炎替他脱。
把人塞到被窝里去之后,林炎用热毛巾替他仔细擦了脸和脖子,“老板,你想吐吗?”一般喝醉之后总会吐,顾迦南这一路都很安静,林炎就有些担心,怕他吐在床上。
顾迦南闭上眼睛摇了头,毛巾的热气透过肌肤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至少不再是一无所知的茫然状态,他忍着强烈的眩晕感乖乖地缩进了被子里。
这一过程中戴天阳一直靠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直到看到顾迦南闭上眼睛睡着的样子才离开。林炎将散落在一旁的衣服捡起,一件件挂好,临走前又替顾迦南掩了掩被子,关了灯。
这一路回来,顾迦南并不是全无意识的,他知道扶着他的是林炎,他甚至借着醉意让林炎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在冰冷的世界里如果能够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那该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他为什么非要放开呢?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得到呢?
林炎俯下`身,在黑暗中就着月光静静端详了顾迦南一阵,他忍不住伸手去轻触顾迦南的脸颊。
这个人明明心里很痛,却不会轻易说出口,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他都选择一个人蜷起来舔伤口,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迦南,晚安。”在这个冬末的暗夜里,林炎第一次如此亲昵地这样叫顾迦南,这个叫起来轻柔又美好的名字,代表了希望之乡。
林炎不知道,顾迦南其实没睡着。而那一声充满了温柔与体贴的叫法,令顾迦南几乎浑身一颤。有很长一段时间,顾迦南很厌恶别人这样叫他的名字,那是他的妈妈最喜欢的叫法,于是在她去世之后,顾迦南就本能地排斥着别人这么叫。爷爷喜欢叫他南南,戴天阳习惯叫他阿南,像林越然他们当然是连名带姓地叫。
林炎这样叫的时候,顾迦南并没有觉得不痛快,他的心间漫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好想听林炎再叫一声,他希望林炎多留一会。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将自己出卖。
“那个人,要出狱了。”他以清晰可辨的声音对林炎这样说道。
第二十三章
顾迦南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在面对林炎的时候,他会愿意将这些年来最厌恶最不想提及的被刻意掩盖的部分说出口。他躲在冰冷的被窝里,本能地想要留住黑暗中出现的那束光。他闭着眼睛像是被魇住一般不断重复着“他要出狱了”这句话,林炎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顾迦南语气中的颤抖。
起初林炎还不能反应过来,但很快他就想到顾迦南说过的,他的父亲在监狱里。林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顾迦南床边,揉了揉顾迦南刚剪过的头发,将他额前的刘海撩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他伸手环住了顾迦南蜷成一团的身体,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缓慢又温柔,像是在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又像是呵护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宝藏。
“顾迦南。”林炎说,“我喜欢你。”
林炎没安慰顾迦南,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安慰,他体会不了顾迦南心中的那份绝望与不安,可他总还有他能做的事,比如,喜欢着顾迦南这件事。拥抱也好,亲吻也好,只是为了传达胸口那份疼惜与喜欢。用这份温热的感情将顾迦南包裹起来的时候,林炎不奢求能够将顾迦南的伤口抚平,他只是想要告诉顾迦南,不管经历了什么,总还有人喜欢着你。
这是林炎能给顾迦南的全部,一份纯粹到极致的喜欢。
林炎之前也说过“喜欢”,可那天是顾迦南第一次觉得林炎是认真的。以前他总觉得林炎是个学生,还什么都不懂,但与林炎的接触相处过程中,顾迦南慢慢发现林炎其实很成熟。林炎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哪些是自己想做的,哪些是不得不做的。
林炎活得比他明白多了,真要说起来,顾迦南觉得自己才是个小孩。自从家里出事以来,他从来没有选择过去正视,他只会逃避。就连他明明知道妈妈是自杀的,却还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意外,只是车祸。这么多年他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他把自己封起来,时间在他身上明明还流淌着,可他就像是停在了十几岁的时候,始终没能走出来。
黑暗中林炎给予的拥抱,顾迦南没舍得推开,一直站在房间门外的戴天阳也看见了。之后林炎又重复了很多遍“喜欢”,直到顾迦南缓过那阵,低哑着嗓子对他说:“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
“嗯。”林炎知道顾迦南需要时间冷静,一时的情绪失控多半是因为长时间的心理压抑,能够发泄出来也是好的,“那我走了,晚安。”
顾迦南僵在被子里没说话,直到林炎离开后,顾迦南才轻轻地说出那声“晚安。”
那天之后林炎有将近一个星期没见到顾迦南,林炎猜想顾迦南可能一时拉不下面子,也就没去找他。寒假结束,林炎回学校去报道,本地的学校住起来也方便,有的时候回去时间晚了回不了宿舍还能回家一次。
重新踏入校园的时候,林炎都有些恍惚了,这一个寒假没少跟着顾迦南去酒吧,现在猛然之间回归校园生活,林炎一时之间差点转换不过来。
刚开学一堆杂事,林炎又要和学生会的同学一起准备三月份的校园十佳歌手比赛。听起来不过是学生之间玩玩闹闹的比赛,但真要准备起来也要忙很久。从舞美、场控到灯光,让一群没经验的学生来做实在是吃力得很。
林炎之前答应过顾迦南开了学也会去书店帮忙,但这会也力不从心起来,只好发了请假的短信过去。顾迦南没有回复。
那天林炎正在食堂吃饭,身边还有厚着脸皮蹭过来的江澜遥。林炎正在尴尬,心里想着怎么才能摆脱江澜遥,手机响了。看到顾迦南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林炎惊得差点没摔了筷子,他把嘴里的饭一口咽下去,看了看一脸好奇的江澜遥,然后滑动了接听键。
“老板?”
“林红红,你上次说的要我去你们学校唱歌的事还需不需要?”
“要啊,当然要。”
“那行,我带乐队过来。”
“啊?”林炎一时怔住,不是说一个人过来的吗?untruth那几个人愿意过来?
“傻×,裴思远是你们学校的你知不知道。”顾迦南又爆出了一个惊天消息。
“真的假的……”
“他是你学长,虽然是个留过级的,不过听他说今年能毕业了。”顾迦南的声音听上去很精神,林炎放心了不少。顾迦南爸爸出狱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林炎之前一直都在担心顾迦南能不能应付。
“那你们一起过来吧。”林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尽管顾迦南看不见,“设备我们这边要准备吗?”
“得了吧,你们能搬得出什么设备,能带的我们自己带。”
挂了电话,江澜遥就一脸八卦地凑上来,“谁啊谁啊?看你高兴的样子。”
“嗯,就是我上次说的能来做嘉宾的人,他说可以带乐队过来。”
“居然还有乐队,怎么听上去这么高大上,林炎你什么时候认识这种人的啊?”
“他们乐队的次音吉他手还是我们学校的,之前我也不知道。”林炎戳了戳餐盘里的白饭,“那让他们做压轴的吧?”
“可以是可以,但会不会把前面学生的风头给盖过去了?”
“应该不会……带乐队过来的话多半是唱摇滚了,有几个学生能驾驭这种风格?”
江澜遥点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又神秘兮兮地问道:“帅不帅?”
林炎在脑中过了一遍untruth的几个人,顾迦南帅是帅,但就算再帅也不能说给江澜遥听,这是林炎心里的宝贝,轻易不能说出去的。戴天阳是个gay,江澜遥也没戏,至于裴思远,整天那副别人欠了他三百万,笑一笑损失十来万的面瘫脸,也实在说不上帅。乐队里最帅的估计就是林越然了,这姑娘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帅气,无人可敌。
林炎含糊地笑了笑,江澜遥叹了口气,“都是你啊,冷面无情地一次次拒绝我。”
林炎听她这么一说,脑子一抽风脱开而出,“我有喜欢的人了,快追到手了,不是我们学校的,所以你饶了我吧。”
江澜遥恶狠狠地啃了几口鸡腿瞪着林炎,“我看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被猛地戳中心事的林炎差点被饭给噎死,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江澜遥,强装镇定,又在心里暗骂自己没事多什么嘴。虽然从江澜遥的表情来看她只是随口说说的,但林炎还是很害怕被她看出来什么。他还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性取向的事,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比赛那天,顾迦南找林炎出去吃饭,林炎前一天晚上为了舞美,和几个同学干了整整一个通宵,眼眶下面一圈明显的青黑色。顾迦南好像是先来的,其余三个人等会开着车过来。两个人凑在校门口的小饭店里,林炎明显没有食欲,好像是累惨了,看着盘子里的咖喱鸡块盖浇饭发呆。顾迦南不能吃太饱,也剩了小一半,两个人简直就是浪费粮食的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