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秦由着他亲了亲，笑起来说：“原来你这么纯情。要不是一会儿李老板要来，我现在就能在这儿干你。”

李钟则有些难堪地瞪了他一眼，松松自己的领带，从地上捡起弹下去的手机。

……

卢旭走下楼看到坐在沙发里的杨廷国。杨廷国正在看报纸，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卢旭走到他面前忽然问：“爸……你每年给李钟则多少钱？”

杨廷国是知道李钟则的，因为他的前妻每年都会被卢旭提醒着给李钟则的卡上打一笔钱。卢旭不知道他到底了解李钟则的事到什么程度，但当卢旭的妈妈离开之后，他便成为了那个给李钟则打钱的人。

而卢旭宣布出柜，却是在那之后。

卢旭也不知道，他的出柜会不会对杨廷国给李钟则打钱这件事带来影响，因此他一直没说过自己出柜的对象是谁。但他觉得杨廷国应该是知道的。

“五万三。”杨廷国说。

卢旭算了算，这比全额支付李钟则全年的学费还多了不少，和当初告诉杨廷国的费用显然不同。

卢旭想了想，又打算去拨母亲的电话，杨廷国忽然说：“加上他家遗产，他应该能过日子。”

卢旭一愣，“遗产”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阵。

第七章

李钟则母亲死前给他留下了一封遗书。早就写好的，好像知道自己随时会被打死一样。但李钟则在父亲进了监狱之后却从来没有动用过那笔遗嘱里给他留下的遗产。而卢旭的父母显然以为，他凭着母亲的遗产，哪怕是紧巴巴的，还是能过日子的。

卢旭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知道了他不欠李钟则的，也不需要还他什么。他一瞬间对杨廷国十分感激。杨廷国将报纸放下，擦了擦眼镜说：“我要出去了。”

卢旭不知道大年初一他还能这么忙。

此后杨廷国的人又三天两头不着家了。而李钟则也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卢旭总觉得他俩之间的工作时间有些相似，无论是出门频率还是时间。

他在自己的城市里假期之中又找了份工作，没多久接到了程诚的邀请。程诚想约他出去玩，卢旭想了想就同意了。

程诚带他去了江西，两人在山里像野人一样过了三四天，回到人类社会的时候，卢旭觉得自己整个人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他在村镇上的旅店里和程诚订了房间，将自己全身洗得干干净净，洗下了一盆子泥。先前他们碰上了暴雨，险些被困在山上出不来。程诚冒着废掉他相机的危险救一脚滑下坡道的卢旭，受了点儿轻伤。

卢旭洗完之后出来，看到干干净净的程诚就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在摆弄他那只遍布划痕的相机。卢旭顿时觉得有些内疚。

“多少啊？我赔你吧。”

程诚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机子：“不用你赔相机了，陪我就行。”

卢旭愣了一下，接着傻笑起来，又有几分忐忑地去看他拆装。程诚道：“我要把它好好保存起来，这可是我们历险的珍贵记录！”

卢旭问：“里面照片还能用吗？”

“内存卡没坏，没问题。”程诚又晃了晃手中的内存卡。卢旭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用修长漂亮的手指摆弄零件，觉得这个过程有些赏心悦目。他接着看到了程诚圆领内衣里露出的白皙的锁骨。他不得不承认，程诚是很好看的，如果他是李钟则，他也会选择阳光灿烂的程诚，而不是阴阳怪气的自己。

“想什么呢？”程诚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相机随手塞进了磨损厉害的相机包，接着站起来看着卢旭：“今晚怎么分配啊？”

卢旭愣了一会儿，意识到他们只能睡一个房间。卢旭的那间房漏水，现在还在屋内下小雨。等卢旭发现那水止不住时，前台已经因为太晚没人了。他只好先到程诚的房间里来凑合凑合。

“你睡床，我铺地板。”卢旭说。

“你害怕我吃了你啊？”程诚笑着说，“山里还搂一起睡觉呢，这会儿倒分得那么清楚？”

卢旭不觉有些尴尬。的确，山里睡觉的时候为了安全，两人挨在一起休息已是常态，然而回到人类社会，卢旭却觉得在这旅馆封闭的房间里比在山里露天环境下还要拘束不安得多。

程诚已经爬上了床，拍拍一旁的枕头说：“上来吧。”

卢旭踌躇了一会儿，觉得程诚都不在意，他在意个什么劲儿，于是干脆也上去了。床很小，是单人间的尺寸，卢旭不得不让自己的身体保持正直才能不把旁边的程诚挤下去。他觉得气氛有些怪。程诚就侧躺在他旁边，一只手支着脑袋看着他乐。

卢旭恼怒道：“你看什么！”

程诚说：“你的睫毛真的好长，和假的似的。”

卢旭作势要打他，程诚笑嘻嘻地躲闪，躲着躲着两人扭打在了一起，程诚气喘吁吁地被卢旭压在下面，投向说：“不玩了不玩了，累瘫了。”

这么一说卢旭也觉得疲惫至极，先前那点古怪的气氛也消散了。他于是松开程诚，躺了下去，一边把程诚的手臂往他那儿扔：“手过去点。”

程诚说：“你不脱衣服啊？”

卢旭看了自己一眼，说：“有什么好脱的？”

程诚咧嘴笑笑，把自己的衣服裤子脱了，说：“好不容易可以不穿着衣服睡个被窝，你还膈应自己。”他把自己脱干净了，就来扒卢旭的衣服，卢旭又挣扎着和他扭打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次轮到程城占了上风。他把卢旭按在床上，用腿压住他的脚，然后扯他的衬衫。卢旭一抬腿，想把程城掀下去，大腿却碰上了程城腿间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卢旭的笑容忽然之间就僵在了脸上。

程城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一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卢旭的面部还是僵硬着，直到程城将小心翼翼地将舌头伸了进来，他才笨拙地张开了嘴。程城仿佛被激励，搂住卢旭的脖子更加深了这个吻，卢旭也觉得腹中有一阵小火起来了。他从双眼的缝隙里看程城阳光俊朗的脸，忽然翻身将程城压在了下面。程城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卢旭语气不稳地说：“你是0号，我来做1。”

程城笑了起来，伸手解开了卢旭的皮带，把他的裤子褪到了臀部下面，微凉的手抱住了他的臀：“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0了？”

卢旭惊愕地感到他把手指塞进了自己的后面，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钟则能上能下，哥哥我是纯1，我干吗非得让自己在下面？”

卢旭死也想不到，那天他看到的小Gay程城，竟然是把李钟则攻了的。

卢旭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神色有些茫然。他趴在床上适应了好一会儿身后的感觉，才取床头的手机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多了。他伸手摸了摸一旁，发现程城已经不见了，心里不觉有些空落落的。他没想过再和一个男人陷入关系，但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也许是当时的气氛实在太合适。

他用手臂支起身体，拖着脚步打算去浴室，走过茶几的时候他看到了相机包里的相机。他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默默记住了那台相机的型号，这才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卢旭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网上找程诚的那台相机。他看到价格的时候忍不住咂舌，不知道程诚是怎么买下那台相机的，也不知道他现在还住那么小个破房子是不是就是因为养了相机的缘故。卢旭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里存到另一张卡上的积蓄，似乎还不太够。不禁叹了一口气。

程诚已经回到了他的城市，没几天之后就给卢旭发来了照片，卢旭接收在一个硬盘里，打开，看着里面那张拜托农民给他们按的合影。这张合影得来非常不容易，大爷不太会用相机，每次都按得十分用力，镜头一抖，照片就糊了，程诚又是指导又是模特，反复尝试了十几次，才终于凑巧了一次。

而那一张照片却拍得很好。程诚和卢旭都笑得很阳光，卢旭比程诚高了一点点，于是他搂着程诚的脖子，胳膊肘从他肩上挂下来。程诚说，这是他们拍得最好最自然的一张。卢旭也这么觉得。他想了想，把照片发到手机里，用作了桌面。好像这样能让他随时看到自己笑得最开心的样子而感到一丝快乐。

卢旭的快乐终究没有持续太久。他开学的前一天，接到了程诚打来的一个电话，他在那头语气急促，叫道：“卢旭，李钟则问我要了你的新号码，对不起！”

卢旭愣了一下。他知道程诚是不会轻易给李钟则他的手机号的。他立刻说道：“他逼你了？”

程诚镇定了一下，说道：“卢旭，李钟则借了几十万的高利贷，本来指望用那家酒吧的营业额来还，但是不知他的资金链条出了什么问题，他现在负债累累，我怕他会伤害你。千万不要答应他任何事，听见了吗！”

卢旭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妙感，他大声问：“你有没有怎么样？！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程诚宽慰他说：“我没事，他就是来问我要你手机号码。他看到我在朋友圈里发的照片了，对不起。”

卢旭心中放心了一些，却觉得程诚的嗓音有些嘶哑。

“我没什么钱，李钟则知道的，他恐怕会来找你要钱……”

第八章

卢旭忐忑等待的电话，终于在三天之后，他快要松一口气时打来了。“李钟则”三个字没有直接出现在他的屏幕上，但是那串号码卢旭已经背得太熟了。

他看着那震动的手机，沉默了许久。铃声坚持不懈地一直响到了最后。卢旭没有接起来，看着手机仿佛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那怪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尖锐地震动起来，卢旭的呼吸又乱了。直到手机第三次响起，他终于猛地铃了起来，按下了通话键。

对面仿佛没有料到会接通，一开始没有说话。卢旭张口说：“喂？”

“小旭……”李钟则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心翼翼的声音试探性地开口。

卢旭停顿了一会儿，说：“是我。”

李钟则这一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没完没了地道歉，也没有叙述他曾经受到过的屈辱。他只是在一阵沉默之后，直白地开口说：“小旭，我经济状况不太理想，能不能问你借点钱。”

卢旭知道自己应该毫不留情地拒绝，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在李钟则这么开口的时候，他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卢旭说：“要多少？”

李钟则说：“……三十万。”

卢旭定了定神，说：“你欠了多少？”

李钟则有些意外他已经知道了这回事，但他没能让自己的羞耻感挂掉电话。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两百二十万。”

卢旭以为自己听错了。先前程诚告诉他李钟则只欠了几十万的债务，转眼就变成了两百二十万。卢旭几乎觉得李钟则报错了数字。

“……其它的你怎么办？”

李钟则没有答话。他的沉默让卢旭知道了答案——没有答案。

他只向卢旭借三十万，而卢旭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拿出这笔钱。他对李钟则说：“我们没有关系。”然后他挂了电话。

卢旭反复想了很久，一直呆坐在寝室里，直到他的室友都回来了。他们看也不看卢旭，纷纷做自己的事。卢旭忽然走向躺在床上正在看电影的室友说：“王立平，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王立平的家境富裕，家里是开公司的，平时也表现得挺阔绰。他看看卢旭说：“你要干什么？”

卢旭说：“我在外面搞大了人的肚子，现在人家家人要求赔偿。”

王立平：“……”

卢旭知道自己这谎扯得有多烂，但是他一时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王立平说：“你不是Gay吗？”

卢旭耸了耸肩，说：“不全是。”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看向了他。王立平翻身起来，说：“你们打官司了？要多少？你爸呢？”

卢旭硬着头皮说：“私了，没给我爸知道。要十万。”

王立平看了他一会儿，说：“一个人流也就两千。”卢旭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但好在王立平没有再说什么，他拿出一张卡，说：“走吧，给你打钱。”

卢旭心里感动，跟着他出门了。

哪怕有了王立平的那十万，加上卢旭自己赚钱、存钱、挪用他妈给他留下的积累下来的十万，距离三十万还有一段距离。他不知道李钟则当时是为什么会借了几十万的款，他还是个学生，怎么会就欠下那么一大笔债务。

卢旭最后的几天实在没有办法了。他打了几分工，预支了工资，统统投到了这笔钱里，但他只凑出了二十三万。卢旭想他对李钟则仁至义尽了，两人的关系随着这一笔钱的交出，也该一刀两断了。他给李钟则打钱的时候，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累累的负债感压断了他对于李钟则最后的一丝温情。他给李钟则去了一条短信，然后抽出了这张卡，又去办了第三张卡，这一次他连程诚都没有告诉。他在网上告诉程诚，因为李钟则，他要躲一段时间，不会和他用手机联系，程诚表示理解，并且问他有没有事。

卢旭笑笑说：“没事。”接着他看着屏幕上的头像，打下了一行字：

我和他结束了。

……

李钟则收到卢旭的钱后有一段时间没有找他，而杨廷国也回来了。卢旭看到杨廷国时觉得有些心虚。他坐在沙发里，看着饭后看报纸的杨廷国说：“爸，我想买台相机。”

杨廷国看了他一眼，说：“多少？”

卢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答应得能这么轻松，他连忙说：“十、十五万……”杨廷国给了他一张信用卡，说：“刷完还给我。”卢旭捏着那张卡，有几分茫然，他忽然开始犹豫，这十五万是去买相机，还是去还欠王立平的那笔钱。

卢旭最终没有从那张信用卡里支出任何一笔钱。他也没有把卡还给杨廷国，而杨廷国也没有问他要，仿佛忘记了这张卡在他手里似的。

卢旭的生活开始轻松起来。他在外搞大了别人的肚子的事悄悄传播开去，但也只是悄悄。他反倒因此而轻松了一些，因为有人开始打消对他是Gay的偏见了。好像他做了这样一件事就为了自己正了名似的。卢旭觉得自己的轻松更多的还在于他不那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为自己做的，不是为任何人。

他每个月省吃俭用，只花600，剩下的生活费积攒起来隔一段时间就打给王立平。王立平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起来，两人有时会一起勾肩搭背出去吃午饭。有时王立平会问他，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卢旭只好尴尬地告诉他：“其实没什么区别，就是男人胸上的肉长到别的地方去了而已，真的。”

卢旭一个月后再度联系上了程诚。程诚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但他还是坐火车过来了。卢旭发现他的眉间有了几道很深的痕迹。他看上去瘦了不少，但脸上还是挂着那种笑容。卢旭对他说：“我给你个惊喜。”

程诚跟着他回了家。卢旭出门的时候家里还是没人的，等他回来却发现杨廷国回来了，正站在厨房里做饭。卢旭有些尴尬，对杨廷国说：“爸……我朋——同学。”

杨廷股的动作停了下来，看了几眼程诚。程诚也惊讶地看着杨廷国，似乎没料到卢旭的爸竟然那么年轻。他有些僵硬地对杨廷国打招呼说：“叔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