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在组织找谈昊谈完话以后发生的,至此他将被再次提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所有人都在羡慕他的命好。
这天当谈昊走进办公楼时,他发现先是大家都不太自然,然后当他走进电梯和其他人打招呼时所有人都像非常心虚,他一走出电梯就感到众人开始难以按捺地窃窃私语,等谈昊到了十楼他的办公室前,许多给他打来电话,许多火急火燎地说:“你在哪???”
谈昊正觉得奇怪:“办公室门口,怎么了?”
许多说:“你难道不上网?快开电脑!”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许多说:“谈昊,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谈昊深吸口气。
“没事。”他说。
挂掉电话,等待电脑开机的时间他先用手机上网,感到手心正在冒汗,说是上网,可许多并没说要他干什么,他百度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并没什么特殊的,这时突然电话发疯似的响了起来,手机也是,办公室也是,突然全世界都在找他,他看着手机屏幕,张锐嘉……
谈昊接起电话,张锐嘉尖锐地问他:“谈昊?你是同性恋?”
谈昊感到自己心脏紧缩,喉头发干,电脑在这时打开了,IE首页就是本地新闻网,他看到自己的照片赫然出现在头条,虽然隐去了真名只用字母代替,但熟悉他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照片里,尽管光线不是很清晰,但仍能看得出来他是被姜磊抱着亲吻,但姜磊正好是背面,只能确定是一个 身材高大的男人,而他的容貌则在皆下来几张照片里暴露无遗,姜磊的脸始终因为角度而看不清楚。
张锐嘉快要疯了,她弄不清怎么自己的未婚夫竟然会和同性恋这三个字搞在一起,但她第一感觉是自己被骗婚了,怪不得谈昊坚持得这么好不碰她,她还以为他是什么君子,原来是他另有所好!
张锐嘉说:“你是不是骗我?你和我结婚是在骗婚?”
“喜帖都发出去好多了!”她哭叫一声,谈昊的心此时是麻木,他听不进任何声音,但他还是本能地安慰她,办公室里的电话一再响起,他告诉张锐嘉领导找他有事,然后直接去了书记办公室,10楼到11楼根本不需要做电梯,只是走一层楼而已,但谈昊却觉得自己在被凌迟。
他是头昏脑涨的,脑子痛得就像里面有个很尖锐地东西在戳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是的,每个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对自己说,在和姜磊交往的第一天,不,在他放纵自己和同性发生性行为的第一天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偏轨了,他寻求刺激的代价就是所有人都会知道他道貌岸然的背后是个双性恋,不,他们一定觉得他是同性恋,他们甚至还会揣测他是因为性向问题和师雨离了婚。
万书记在办公室里等他,谈昊推开门,他感到难以面对这个信任器重他的领导。
万没有克制自己的怒火,他直接摔了个杯子到谈昊面前。
“混账!”万说:“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谈昊从来没见过万像今天这样的雷霆之怒,他站得笔直,但手指却克制不住地打颤,并不是因为他怕他生气,而是这仅仅是个开头。
谈昊注视着领导,他感觉自己的话是这么干涩而苍白。
“对不起书记,我让您失望了。”
万看着谈昊,他知道攻击谈昊的人其实想攻击的是他,谈昊可以说是一个牺牲品,也可以说是自找的,他怎么能这么不注意?
他感觉自己看错了谈昊,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成熟。
谈昊的政治前途算是毁了。
万书记说:“你出去吧!不需要和我解释什么!提拔这件事现在是不可能了!你这几天不用来上班!等组织决定好了怎么处理这件事再说!”
谈昊说:“是。”
万没有对他过分责难,但谈昊知道那是因为一切责难都无济于事了,他没机会再挽救什么,他再次和领导鞠了个躬,感谢他这么长时间来对他的信赖和帮助,又真诚道歉他给领导添了麻烦。万书记沉重地摆了摆手,他不愿意去看谈昊真诚而惨白的脸色,他真是给他捅了大篓子了,谈昊的优点再多都掩盖不了这个劣迹。
谈昊收拾好东西走出单位,他的耳边仍然充斥着人群的议论声,即使现在他旁边并没有任何人,只有两个脸色冷然的门卫站在大门两旁,但那嗡嗡的声音仍然久久不退,谈昊望着天空的烈阳,太阳照常升起,过了很久之后,那嗡嗡的声音似乎悄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谈昊最近陪张锐嘉听过的一场钢琴演奏会里的音乐,它沉痛而激烈,疯狂且喧嚣,每一个音符都在霸道地强调宿命,谈昊在各种声音骤响的暴风雨中笑了一下,他缓慢地挪动脚步,他知道自己终于不必再像姜磊所说的那样装了,他最真实的样子已经被揭露出来,谈昊第一个要面对的是张锐嘉,她已经在她家恭候他了,还有她的家人,三姑六婆全都到场。
各种各样的质问,叱责以及怒骂逼向了他,他们拿着手机上的那张照片和他仔细对照,反复问他这是不是有人在照片上做了手脚,张锐嘉坐在一旁哭泣,她已经在用微信和闺蜜诉说这件事,闺蜜大肆声讨谈昊是多么的虚伪和狡诈,张锐嘉把闺蜜安在谈昊头上的帽子和眼前的谈昊做着对比,她依然无法相信谈昊真的喜欢男人,她更无法相信谈昊竟然是个骗婚的同志,他一向这么温文尔雅,这么绅士风度,但现在想起来谈昊的确文雅过头了!张锐嘉心惊胆战地想幸好她守住了自己的第一次,幸好她没有真的和谈昊结婚,否则她的人生岂不是毁于一旦?她拨开其他人站到谈昊面前,她问:“你真的是同志?”其他人立刻噤声,从谈昊进来到现在几乎没说一句话,他们都在等他亲口承认自己的罪名,又或者大声反驳他们其实这是一场误会。谈昊看着他的未婚妻,她的眼里满是泪水,她被他深深伤害了,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是真的想和她重新开始的。谈昊艰难地点了点头,张锐嘉反手一个巴掌打在了他脸上,她倔强地盯着他,谈昊木然地沉默着,张锐嘉靠着自己的母亲哭了起来,她的那些亲戚们开始戳着谈昊的鼻子骂,周朗韵过了半小时后也赶来了,她还是刚刚在开庭时接到的信息,竟然是她的一个远在外省的大学同学通知她谈昊的事情,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周朗韵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儿子,她急冲冲地赶回家,结果发现家里全是女方亲戚,但这是意料中事,她看着一向优秀的儿子正在饱受责难,她心痛得要死,谈昊脸上毫无表情,他没有一句话要争辩,只是安静地任其他人发泄怒火,周朗韵听不下去了,但她也知道现在不能反驳,的确是他们理亏,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儿子一起承受着辱骂,不知不觉她反而变成了需要依靠的那一个,大约过了三个小时,张家的人说得口水都要干了,张锐嘉的两个表哥甚至要和谈昊动起手来,他们其中一个抓住谈昊的衣领问他现在打算怎么办!他们妹妹的名誉要怎么补偿!感情要怎么赔!
谈昊说了个数字,周朗韵一听就头发晕,她想她这个傻儿子!为什么一开口就是这么大手笔!他难道不知道别人正想尽办法敲竹杠?
果然张家人又是一番哭诉和指责,谈昊说:那你们要多少呢?
张锐嘉大声道:“你以为这是钱的问题吗?我对你付出了感情!你觉得钱能衡量感情吗?”
谈昊说:“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补偿你。”
张锐嘉的父母冷冷站在一旁,他们是有点社会地位的人士,不会来做这样讨价还价的事,但他们家多的是穷亲戚,张锐嘉的大舅舅安抚性地拍拍外甥女的肩膀,他盯着谈昊,用一种长辈的语气说:小子,你这么欺负我外甥女,以为用钱就能了事嘛?
谈昊冷冷看着他,这个舅舅上次请他吃饭时还满口恭维,今天就因为他是同性恋这样攀附势力的小人也能对自己蹬鼻子上脸了,谈昊在心底不屑地笑了一下。
张锐嘉舅舅察觉到了谈昊对他的轻视,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再有钱又怎么样?你是领导又怎么样?你现在比我们还不如!
他说:“你说的数字翻一倍!不能再少了。”
谈昊看着张锐嘉:“你决定吧。”
张锐嘉听他说“我都会答应你”,猛然想起这段日子她对他予取予求,他总是纵容又宠溺地对她说:“你决定,你高兴就好”,她忽然眼泪断了线似的又再奔流而出。
她说:“我什么都不要,你还是和我结婚好不好?
谈昊内心震动着。
周朗韵听到这话,她甚至有些期待地看着儿子。
“不行了。”谈昊苦笑着:“你不要冲动。这不是玩的。”
张锐嘉全身颤抖,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怜,但谈昊更可怜,谈昊平静而深沉地看着他,张锐嘉再也呆不下去了,她率先离开,慢慢地其他人也渐渐散去,谈昊再次向自己原本的岳父岳母和他们道歉,并保证自己说到做到,明天之内就会一分不少地把该赔偿的金额如数奉上。张锐嘉的父母用极度厌恶的表情注视着他,他们曾经多看重他现在就有多憎恶他,张锐嘉的父亲想起谈昊曾表明自己无所谓还要不要孩子,想到女儿差点就嫁给这么一个心理有问题的男人张父就出了一身冷汗。
“妈妈。”人都走光了,现在就剩母子俩。
谈昊郑重地看着他妈妈,其实妈妈才是他最最最害怕面对的人。
“我一直没和你承认……”谈昊困难地开口:“我……”
“我可怜的儿子……”周朗韵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她紧紧地抱住了谈昊。
妈妈的眼泪打湿了谈昊的衣服,谈昊难过不已地回抱住母亲,他为她带来的麻烦而自责不已,他不再是她的骄傲,她不能再在其他人面前夸耀自己儿子是多么优秀了,她该为他承受多少非议?
谈昊忍受着内心的激烈斗争,一方面他谴责着自己的任性,为什么偏偏要追求什么自我?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因为一个人除了他的自我,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周朗韵劝儿子换掉手机,省的别人再来打扰他,但谈昊太要强了,他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躲起来了。
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我要逃避?谈昊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谈昊真的出了名,甚至有记者跑来采访他,尽管那则新闻很快就被撤了下去,但人言是堵不住的,谈昊也没有想堵,他就像自虐一样浏览了一整天有他照片的网页,他看着照片里的他,还有面目不清的姜磊,他想也许他真的欠了姜磊,他这辈子就是来给他折磨的。
“姜磊呢?”周朗韵问他:“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在哪儿?”
谈昊说:“没联络,我们分手很久了。”
周朗韵愤怒着:“怎么能只有你一个人倒霉?他不是很狂的吗?现在怎么缩起来了?”
谈昊也想知道姜磊去哪了,他估计姜磊还在香港吧,他这点破事传不到那边去,他也不想姜磊看到自己这么惨的样子。
“不行!”周朗韵愤愤不平地说:“我要去找他!这件事他得负一半责任!”
谈昊不理他妈妈,他知道他妈其实干不出来这种没格调的事,果然,周朗韵转身就去厨房了,她到厨房里悄悄抹泪,不想已经够烦心的儿子再来安慰自己。
她想这个世界怎么这么不公平?她的儿子为什么要遭这种罪?他从来都这么要强,什么事情都不肯输给别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儿子?
最后谈昊还是听见了母亲压抑的哭声,他的心揪了起来。其实每一天他也都在拷问自己,为什么他的人生会搞成这样?是不是他太放纵太任性了?
但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人生只有一次。
从高峰滑落,谈昊品尝着自己的失败,他试图从里面寻找点人生感悟,但他什么也没领悟到,一开始他还有些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但过了几天之后他开始觉得不公平,网上的一些言论竟出奇地刺到了他,那些远不如他,甚至和文盲一样的网民正在大肆批评他,嘲笑他,谈昊甚至有想和他们辩论的冲动,他是个同性恋怎么了?这些废材一样的人就有资格来谩骂他?从侮辱他这件事上收获快感了吗?
倒是也有人帮他说话,但是马上就会被别人攻击,说“你是不是也是同志啊?否则你怎么这么了解同志的心理?”
谈昊像是身处其中,又像是个旁观者,他体验着各种心情,他想原来在百分之九十的人眼里一个人的大部分优点都不如他的一个缺点重要,人们对他人的要求是这么高,他自问现在的自己再也难以保持理所当然的心态去满足其他人的期望。
谈昊一直觉得自己是坚强的,他在出事以后甚至还没怎么哭过,只是他有时会感到害怕,不知道他的人生将往哪个方向走。
在事情过去一个星期以后,谈昊终于接到了姜磊的电话。
他看着姜磊的电话号码,心情非常捉摸不定,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接起电话的时候,他试图用完美的声音说话。
谈昊说:“喂?姜磊?”
姜磊说:“是我。”
两人无言了一阵,谈昊觉得胃又因为紧张开始有点痛,姜磊说:“你还好吗?”
这个问题的含义太广,谈昊不敢肯定姜磊知不知道他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谈昊考虑了一会,结果他说:“还好。你呢?”
姜磊沉默了一阵,谈昊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有问题。
姜磊继续说:“还好就好。我在香港,这段时间出了很多事,我也没空找你。”
谈昊说:“哦,怎么了?我听你声音似乎心情不好。”
姜磊说:“是。我继父刚刚去世。明天上午会出殡。”
谈昊不知该说什么,这种时候还好有些模式化的语言可以用。
谈昊说:“节哀顺变。”
姜磊说:“我知道。”
电话那边的声音非常吵,似乎有很多人在争执什么,谈昊听见姜磊用粤语说了几句话,他没听清楚,但感觉姜磊是很烦躁的。
姜磊说:“我还有事,再联络。”
谈昊说:“好的。”
想了想他又再加了句:“你别太难过。”
姜磊说:“没事。”
电话挂掉了,整个通话时间还不到两分钟,谈昊无力地靠在沙发上,他发现姜磊的出现使他的心再次激荡,可他什么也向他表示,他们并不会和好,他们就像是两个很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在彼此出了事的时候打个电话互相慰问一下,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人生,天南海北,他们连面也不上。
姜磊看着手机屏幕,颜庄走过来关心地看着他,姜磊的神色看上去很失望,她好心地问了句:“怎么了?出什么事?”
姜磊阴沉地看了她一眼:“你很好奇吗?”
颜庄的眼里闪过痛苦,但她很快掩饰过去,她说:“爸爸说要把公司交给你?你答应了?”
姜磊不想谈这件事,他沉默地望着窗外,底下都是记者,他们来打听关于遗产分配的事,这几天真是热闹极了,姜磊想。
颜庄问:“你不会那么傻吧?现在管公司简直就是帮别人擦屁股!你看到有多少人来闹事了吗?你弟弟惹的祸,为什么要你来收拾?”
“你也说了,”姜磊说:“他是我弟弟。”
“他们都不承认你!”颜庄的眼眶红了:“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想起你!”
姜磊笑了。
他不想告诉颜庄,他的父亲在临死前承认了他,他说作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姜磊有责任替他守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