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前面的车。”谈昊指着姜磊的车对司机说，他感到自己口干舌燥，心砰砰直跳。

两年前他也曾经经历过差不多的场景，只是今天他必须追出去，他已经不再是陪姜磊游戏的心态了。

出租车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谈昊，谈昊见他迟迟不肯开车，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

“开啊！”谈昊提高音量。

出租车立刻跟了上去，师傅的驾驶技术倒是不错，没把姜磊跟丢，一直稳稳地在他身后但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谈昊看着姜磊的车驶离市区，随着行人和车流量的减少，和姜磊这半年来相处的细节一下子全都蹿上心头，他忽然又有点不想跟了，可是……

“哟，他好像发现咱们在跟他了。”师傅说道。

师傅的声音打断了谈昊的犹豫，谈昊皱起眉头：“没关系，看他要干嘛。”

师傅说了声好，继续踩油门，到了一段空旷的路面姜磊突然猛踩刹车，他的车毫无预兆地停在了路边，师傅赶紧问谈昊：“怎么办？咱们也停吗？”

谈昊无力地说：“你继续开吧。”

师傅于是又将车开了几十米，谈昊一直失神地看着前方，过了一会他激动起来，大声说：“师傅停车，让我下去。”

计程车在路旁停下，谈昊推开车门一下跳了出去，他全力奔跑到刚才姜磊停车的地方，姜磊的车已然开走，谈昊茫然地看着它离去的方向，心揪成了一团。

姜磊在倒后镜中远远地看到了谈昊，虽然看不清脸，但他确定那就是谈昊。

该死。

颜庄问：“你在看什么？刚才跟我们的人是谁，你知道吗？”

姜磊不说话，他表面的冷静看在颜庄眼里却不同以往，颜庄猜测着他的想法，她挑了个姜磊可能会喜欢的话题：“姜楚这趟回意大利他外公外婆都说他长大了，懂事了，而且越长越像你，我爸都说现在看姜楚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你一样。”

颜庄努力缓和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但姜磊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听颜庄谈论着儿子，爸妈，欧洲，他们共同的朋友圈……颜庄的话他一句没听进去，心中反复回放着刚才谈昊站在原地踟蹰不前的画面。

谈昊回到和母亲说好一起吃饭的酒店，他没有联系姜磊，他演不了那种刚看到情人和第三者在一起然后自作聪明地打个电话问喂宝贝你在哪儿的戏，他相信姜磊也不会那么蠢地在他面前露出蛛丝马迹，只是在他不在姜磊身边的时候，姜磊也许就是另外一个人，以另外一种面貌存在……

他们都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好多种样子，但他以为姜磊和他是特殊的，他们有一个部分是完全坦诚，绝对信赖的，那就是他为什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包容姜磊的原因。

他相信姜磊是不会对他装的。如果他要伤害他，那就会赤裸裸地让他痛苦， 而不是用这么狼狈又迂回的方式。

谈昊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尽管没看到姜磊和那女人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恋人的直觉告诉谈昊姜磊和那个女人的关系绝非一般，他们应该是非常亲密的，腹部那道伤疤此时竟然莫名其妙地发起痒来，这像是一种不详的暗示，谈昊想起他曾经在快要死掉的时候告诫过自己离开姜磊，他太危险，但他没有离开，他们坚持到了现在，尽管母亲对此心存怨言，领导也质询他们关系，但谈昊依然顶着压力和他小偷小摸，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追求半晌贪欢……

谈昊曾经以为自己看的很开，他觉得他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的人，他的爱情也不再是少年时幻想的那样，他可以创造一种全新的关系来容纳他和姜磊的感情，但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人只要被背叛，就一定会被伤害。

谈昊有些失魂落魄地推开酒店大堂的玻璃门，他的胃因为紧张而有点抽搐，冷汗沿额头流了下来，谈昊深吸口气，不论心情如何，他还要继续应酬，继续面对正常的人生。

他没有料到会这么快就再见到姜磊。

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吗？

谈昊抬起头，脸色煞白地望着姜磊，他挽着刚才在车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出现在他眼前，姜磊身边还走着几个看起来是朋友的人，大家友好地谈笑聊天，姜磊甚至还不时爽朗地笑。

谈昊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阵紧缩着，太阳穴也在跳动。

“姜磊。”

他走了过去，站定在姜磊面前，欣赏他错愕的脸色。

“HI。我也在这吃饭。”谈昊说。

他微笑着打量了姜磊身边的女人一眼：“这位是？”

颜庄看着谈昊，她微笑着露出两颊的酒窝：“你好，我是姜磊爱人，颜庄，第一次见面。”

谈昊无法形容自己内的感受，他的心脏狂跳，全身都被冲击着。

他几乎要站不稳了，但他仍然礼貌地对颜庄点点头。

“你好。”

他说。

爱人两个字就像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谈昊心里，谈昊盯着姜磊，他在他吗？姜磊此时已经不再错愕，镇定地回看着谈昊，两人对视着，谈昊不知道姜磊到底是怎么样的心理承受能力，竟然可以做到这么淡定。

谈昊试图从姜磊的眼睛看到他的心，但眼睛就是眼睛，心是藏起来的。

“谈秘书！你怎么在这！”耳熟的声音把谈昊从情绪拉了出来，他这才认出原来这些人是N市的几名高级干部，其中一个甚至经常和自己打交道。

世界真他妈的太小。

谈昊压抑着心里的愤怒、震惊、苦涩、疯狂，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其他几人握了握手。

嘴角边挂着的笑容比平常是要僵硬一些，但他完成得也不错，谈昊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

“姜院长，我有点事想和你单独谈谈，你看方便吗？”应酬完一圈以后，谈昊问姜磊。

“好。”姜磊向颜庄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他率先走了出去，谈昊跟在他身后，思忖待会要怎么说分手。

两人上了谈昊的车。

谈昊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打了姜磊一个巴掌。

这巴掌打得很重，啪的一下，响声回荡在车内，姜磊的脸也迅速泛红。

这是谈昊第一次打人巴掌……

姜磊没有反应，他握住谈昊的手：“听我解释。”

“解释你麻痹。”谈昊又是一拳挥在姜磊身上，车内空间不大，所以这拳的力道不够狠，姜磊承受住谈昊的愤怒，他使劲把谈昊抱在怀里。

“听我解释，听我说！”姜磊大声吼道，谈昊没有被他吓住，张开嘴狠狠地咬在了姜磊的脖子上。

姜磊哼了一声，脖子上沁出血珠，谈昊的牙齿深深陷在肉里，他的眼睛完全红了，像疯了一样全身战栗。

“你没离婚，你有爱人，操，”谈昊声音嘶哑地：“那我他妈算什么？！”

“听好！我没有骗你！我已经离婚了！”姜磊有力地握住谈昊的双肩，谈昊双目赤红地瞪着他。

“撒谎。”谈昊从齿缝中说。

“没骗你！”姜磊说：“她是我的前妻，但我们没有对外公布离婚的事，你看到的只是我们让你看到的部分。”

谈昊盯着他。

“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很久以后，谈昊颤抖着问。

“……”姜磊深吸口气，他必须先稳住谈昊：“你听我说。”

“好久之前我们就离婚了，只是碍于各种原因没有对外公布，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做第三者。”姜磊缓慢沉稳地说。

“我不相信你。”谈昊的脸上闪过一抹嘲讽。

姜磊点燃根烟，谈昊抢过来自己先使劲吸了一口，他的手根本握不住香烟，谈昊深深吸着烟，尼古丁稍微平复了他的激动，烟的味道散在车里，姜磊目光注视着前方，缓缓地说：“我前妻叫颜庄。我在意大利认识的她。那时我刚到国外，人生地不熟，他父亲是我继父的朋友，我在他那借住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我找到了房子，搬了出去。”姜磊回忆着，谈昊眼神空洞地看着脚下。

“颜庄身体不好，高中以前都受家庭教育，刚认识她时她人很封闭，非常怕生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很有好感。”

“我离开她家以后，有一天她父亲找到我，说希望我能娶他女儿。”姜磊把头靠在座位上：“我很震惊。那时我才多大，一穷二白，连前途在哪都不知道。哈，我心想颜庄是个疯子，她爸也是个老神经病。”

“为了拒绝颜庄，我和不少人好过，男人是我出国以前就碰过的，在国外的环境更宽松，我男女都玩，我经常刻意在颜庄面前和男人在一起，告诉她我是个变态，但她无所谓，她说她也是双性恋，她也喜欢过女孩子，我吓不跑她。”

“我说我不爱你，你别老来烦我，这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你。”姜磊说：“她哭，求我别瞧不起她，她也没办法，她觉得自己一直一直就想找的就是我，她说除了我以外，她谁都不嫁。”

“你们后来为什么会结婚？”谈昊不想听姜磊和其他人的情史，他直奔主题地问。

“没什么为什么。因为她怀孕了。”姜磊平静地看着谈昊。

“你！”谈昊再次捏紧了拳头：“你不是不喜欢她？不想娶她？”

姜磊说：“我没说过我不喜欢她吧！你也看到了，她非常漂亮。不过我的确不想娶她，这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能怀孕，我们一直都有带套。”姜磊说：“相信我，我很抗拒当爸爸，我甚至觉得我这辈子不会成为父亲，但是在知道消息的那一刻，我却觉得很高兴……”

“是一种本能的高兴，”姜磊说：“自己都无法阻止的高兴。”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个人和我流一样的血，会是和我最相像的一个人。”姜磊感慨着，似乎直到此刻他都在为自己成为父亲而喜悦。

“颜庄的身体不适合生产，但是她坚持要为我生下姜楚，她说她相信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并且她说我应该有个真正的亲人。”

“她的医生，父母都试图阻止她生小孩，她最后偷偷离家出走，我也找不着她，不过以我的个性，就算让我找着她了也不会让她打胎。我绝对不能容忍她怀了我的孩子还要做掉。”

“你真自私。”谈昊说。

姜磊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到了快生产的时候她回来了，在产房里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说她本来觉得活在世界上一点意思都没有，直到我出现，她说唯一让她觉得快乐的事就是让我幸福。”

“她说她觉得把儿子生下来一定会让我更幸福，就算最后要她付出生命她也不会后悔。”

“这样你都不爱她吗？”谈昊看着姜磊。

“不爱。”姜磊冷酷地回答：“我觉得她就是个疯子。她说的话做的事很多时候都让我觉得不可理喻。”

“姜楚生下来以后我和她求婚，可是……”

姜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她不嫁？”谈昊问。

“嗯。”姜磊哼了一声：“她说她不是为了逼我娶她才生的姜楚，她不会嫁人，一辈子等我爱上她。”

“哈！”谈昊冷笑。

姜磊说：“你懂了吧？她能把人搞疯。我不会让姜楚出生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对我来说，婚姻毫无意义，我突然想清楚了，娶谁不是娶，根本是无所谓的事。”

“于是我假装自己爱上了她，每天都陪着她，哄她开心，让她就像生活在梦里一样，最后她相信我是真的爱她，我们结婚了。”

谈昊想，这个女人到底是疯子，还是聪明，抑或是傻。

姜磊说：“结婚以后我就有些装不下去了，有时我对她好，有时我敷衍她，大约过了两年吧，我们去了香港，有次我很晚没回家，她一直跟踪我，到家后我发现姜楚发烧了，保姆找她找不着，我和她发火，她问我到底我娶她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她是姜楚的妈妈。”

“我说因为爱她，她不相信，我说那你问我干嘛，她说我可以不爱她，但是不能骗她。我冷笑着说我没骗她，真的爱她，她最后把一个花瓶砸到了我头上。我流了很多血，我说你闹够了没？孩子还在生病！”

“她说她后悔了，后悔给我生姜楚，她本来以为孩子能把我变好，结果我还是我，从来都是肆无忌惮地伤害别人。”

“我说对不起，她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伤害了你。她抱着我哭。”

“我们好一阵又不好一阵，她有了孩子之后就不那么疯了，变得正常起来，姜楚没有改变我倒把她改变了，有时候她受不了我了就带着姜楚回意大利待一阵，心情好了又回来找我，然后装作我们感情很好一样做她的姜太太，她经常告诉我她已经非常幸福，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我，现在已经实现了。”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说要和我离婚，我问她为什么？她问我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我说是。她问我为什么这次又不骗她了？”

姜磊考虑了一会，谈昊安静地等待着。

姜磊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骗她，不骗她，对我来说都一样，我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离开我。”

“那你们到底离了没有？”谈昊不耐烦了。

姜磊看着谈昊：“离了。”

他顿了顿：“因为我发现她有事瞒着我，这件事让我很不高兴。”

“什么事？”谈昊问。

“一件很久前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了。”姜磊轻描淡写地。

谈昊又是一拳打到姜磊身上：“你现在最好什么都说。”

姜磊摁住谈昊的手，他洞察力十足地问：“原谅我了？嗯？”

谈昊没回答他：“你继续说吧。你的故事太精彩了。”

“精彩？”姜磊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简单点讲，就是曾经也有个女人给我生过一个小孩，在我没出国前她就怀孕了，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曾经写信想告诉我这件事，但当时我住在颜庄家，这封信压根没到我手里，等我在意大利一切都安顿好后试图再联系她时她已经消失了。遇见你之前我才知道这个孩子曾经存在，它早产了，最后只活了三天。”

姜磊的眼睛里射出冷冷的怒火，甚至还带着些痛苦。

谈昊没有再问下去。

“我知道这件事以后非常愤怒。”姜磊过了一会继续说下去：“我问颜庄这和她有没有关系，她很爽快地承认了。她说她只是给那女孩写了封信，谁知道她会早产，也许命中注定只有她能当姜太太。她一点后悔也没有，相反我觉得她得意极了。我提出离婚，她同意了。她说其实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而且她现在也不在乎那一张契约了，她想清楚了，只要她还是姜楚的妈妈，那她这辈子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我们很快办好了离婚手续，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我们都不想让姜楚知道这件事。她什么都不要，本来想回意大利，但我让她继续留下来，她很诧异地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今晚我要请一个大领导吃饭，他指明要我带太太一起参加。颜庄嘲讽地问我是不是她即使不是我老婆了也还是要随时待命为我服务，我说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去，我另外找人陪我去。颜庄非常恨我，但她还是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