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谈昊醒来了，他第一句话是：“水……”

姜磊立刻起身给他端了一杯温开水，小心翼翼地调了一下床的靠背让他稍微坐起身，然后再喂谈昊喝下，谈昊很困难地吞咽着，觉得身体好像不是他自己的，真的睡太久了，而且还插着导尿管之类的东西，谈昊舔了舔嘴唇，感觉很麻木，嘴巴里都是苦味，他看着姜磊问：“我妈呢？她没来吗？”

“她去酒店休息了，她守了你两天早上刚走，你要叫她过来吗？”

“不要。”谈昊费力地摇摇头，一阵头晕目眩：“那个刘彬呢？他被抓起来没有？”

“当然。”姜磊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但他还是要让谈昊放心：“你受了多少罪他就要几百倍地补回来，放心，你以后见不着他了。”

谈昊咽了一下口水，他注视着姜磊严肃的脸，他说：“他应该砍你不应该砍我。”

“嗯？”姜磊给他用热毛巾擦了把脸，谈昊觉得好受多了。

谈昊说：“砍你的话我还会留他一条小命，我比你善良……”

姜磊知道他在开玩笑，但他现在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他都为了他差点连命都丢了……

姜磊的心被惊涛骇浪一下下地拍打，他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一切语言都显得太贫瘠了。

“我睡多久了？”谈昊问，没等姜磊回答，他接着说：“我记得我差点就死了，是真的吗？”

姜磊看着他没说话，好半天，在谈昊疑问的目光下他握住谈昊的手，然后捏住谈昊的半个指甲盖说：“真的。就差这么一点，就和你这指甲盖这么点。”

谈昊看着他，很想叫他别这么肉麻。

“真是太可怕了。”谈昊忽然认真地看着姜磊，他感慨：“你怎么能给我惹这种事？”

他质问他，但是又好像在和他撒娇。

“如果他要杀的是你呢？”谈昊说：“你好事做得没我多，说不定阎王老子早就想收了你了，你为了这种事把命赔了，值吗？”

姜磊想这果然是谈昊，他竟然一醒来就给自己讲道理了，谈昊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当然要大批特批他，姜磊一直觉得玩玩没事，出不了事，怎么会出不了事呢！感情不是游戏，它是没有规则，会失控的，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受伤。

姜磊听着谈昊的金玉良言，怕他说多了话累，连连点头称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谈昊声音大了点，不满他的敷衍：“我说的当然对！你就是太自以为自己特别了！”

“哈哈。”姜磊苦笑了两下。

“我能求你件事吗？”谈昊好声好气地问姜磊。

姜磊挑挑眉：“我能求你别说求字吗？”

谈昊想笑，但他哪笑得出来，肉痛，心也不平静，谈昊思考了一下，他张张嘴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姜磊说：“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谈昊说：“没想到。以后再说。”

“别啊，现在说，趁我内疚。”

“我不说。”谈昊拿额头撞了一下姜磊的额头，也不敢碰重了，毕竟他怕痛，姜磊爱怜又无奈地看着他，谈昊想，姜磊现在的态度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他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我不说。你就欠着我吧！别着急还！没那么简单的。”

下午三点钟，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大部分病人都在午睡，只有家属发出一些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谈昊正在用手机看小说，而且还是耽美小说，是这几天给他查房的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护士热情推荐他看的，还特意把TXT都传给他了，谈昊想着反正无聊，他也有好多年不看小说了，就权当放松吧，结果一看才发现里面有个男的的形象和他非常吻合，还有个男的就比较类似姜院长，虽然不是一对吧，但互动也还挺多的，基本是小说里的姜院长一直对他死缠烂打，而谈昊对院长不屑一顾，谈昊看着小说里的他也是0，又看到对应的1不是姜磊时不由得微笑，觉得这个安排太好了，就让姜院长干瞪眼去吧，可是再看到那个正牌1一脸非你不可，爱你爱到死的模样，就又几次有点X的冲动。正看得纠结呢，突然房门开了，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女人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束花，两人对视片刻，谈昊问：“你好。找人吗？”女人走了进来，温和地望着他，自我介绍说她是刘彬的大学班主任，姓蒋。

“哦。”谈昊点点头：“请坐。刘彬现在怎么样？”

他下意识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刚正好看到激情戏。

蒋子叶说：“还在公安局，就没出来过。”

她的脸上流露出对谈昊的关心：“谈先生你身体恢复得好吗？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谈昊：“现在感觉还可以。不过说不准，脾脏和肾脏都有伤，完全恢复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嗯……”蒋子叶宽慰似的笑了一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你一定平平安安。”

谈昊看着她：“我也这么想。”

蒋子叶犹豫了一下，凝视谈昊，欲言又止地：“谈先生，关于刘彬……”

谈昊抬起手阻止她岔开了话题：“每个学校这么多学生难免有个把出问题，学校不可能什么都管，这件事不是学校的责任。”

蒋子叶脸上流露出感激、真诚的表情：“你能这么想真的太好了，不过……”她叹了口气，感慨地：“其实学校或者说我们老师还是有责任的，如果我们可以多留心他的心理状态，说不定就能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你不会受伤，他现在也不会前途尽毁。”她看了谈昊一眼，委婉地：“他其实很聪明，以前成绩都很好的，谁也没想到他爸爸会突然去世，这对他打击太大了，他还太小，接受不了……”

她长久地注视谈昊，然后思索了一会，略显尴尬地笑了起来：“他对我可能也有些误会，我是作为老师关心他，但是他大概理解错了，我想我让他挺痛苦的，都是我不好……”

她说着说着眼框红了，语气里蕴含浓浓的自责和惋惜。

谈昊没有接话，他浅浅笑了一下，近乎敷衍。

门外突然传来姜磊的声音：“说了他不接待访客！你们怎么还让人进来？”

“她说她是您朋友，院长……”随着小护士委屈的辩解声，姜磊推门而入，看见蒋子叶，他愣了一下。谈昊没理他，自顾自地又拿出手机开始看，他咳嗽了一声，姜磊忙找热水壶给他倒水，一倒出来发现水都凉了，立刻回头斥责看护：“都干嘛呢？热水都不知道烧？‘’

蒋子叶突然说：“姜院长，好久不见了！”

姜磊走到谈昊床前坐下，冷淡地说了声你好。

两个医生进来，他们是来检查谈昊能否按时出院的，姜磊让开到一边，谈昊配合着医生按压他的腹部，医生问他疼吗？好点没有？他摇头，又点点头，非常犯难，他不知道怎么样的疼才是正常的，怎么样的疼才是说明没恢复好，谈昊的眉头从医生手挨着他肚子以后就一直皱着，姜磊忍不住心疼地命令：“你下手轻点！他吃不住痛！”

医生笑着：“我根本没用力！院长！那您来给他检查吧？再轻都和抓痒一样了！”

姜磊尴尬地：“检查完了就出去，没事做是吧？”

年轻的女医生吐吐舌头带上门走了，蒋子叶提醒自己今天她是来为刘彬求情的，无聊的情绪就不要有了，她走到姜磊面前，露出他熟悉的温柔的笑：“姜院长，我能和您单独说两句话吗？”

姜磊冷冷地：“我现在没空，你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蒋子叶紧盯着姜磊：“真的不行吗？”

姜磊凑过去看谈昊在看什么小说呢，只见屏幕上随处可见“荫茎”“后泬”“乳尖”等字眼，他略带深意地盯着谈昊，扶着他腰的手热了起来，谈昊忍不住笑：“你们有事出去说吧，我准备午睡了。”

姜磊说：“你真要睡觉？不准偷偷看手机。”

谈昊推了他一把：“去吧！刘彬的事你帮我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姜磊无奈，他点点头，又凑到谈昊耳边低声说：“你放心。我五分钟就把她打发走。待会就回来陪你。”

谈昊轻轻嗯了一声，又抬起眼睛对蒋子叶：“蒋老师，谢谢你来看我，我身体还没好，有什么你和姜磊谈吧。”

蒋子叶心情复杂地说好，她主动先走出门，姜磊又对谈昊说：“要不要我把我们说的话录下来，请谈处长放心？”

谈昊讥讽地：“行啊，以后你随身携带录音笔，我一天到晚什么事不做就光听你干嘛了，好吧？”

姜磊简直拿他没办法。

蒋子叶等在门口，见姜磊出来，她咬了咬嘴唇：“我已经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了。“姜磊毫不客气地：“是吗？人是要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你是我也是！”

蒋子叶：“我们直说吧，你能别让人整刘彬了吗？他毕竟还小，有什么问题也在我，你有火冲我来吧。别对他赶尽杀绝。”

姜磊先是审视她看似真诚的脸，随后又露出一丝冷笑，蒋子叶坦然地看着姜磊。

“难道你要把他搞死吗？”蒋子叶质问他：“你还是这么狠？你觉不觉得就是你的这种性格导致今天的事？”

“你那个人躺在里面，我刚看他肚子上那么长一道疤都觉得可怜。”蒋子叶叹口气：“他人真好，也真无辜，刘彬恨的是你，可是承受他恨的人却是他，他没事真是菩萨保佑，你为什么不能抱着点失而复得的心情对刘彬高抬贵手呢？你放他一马，说不定好过推他下悬崖！你要是真把他弄死他妈妈得多恨你？你这么喜欢被人恨吗？”

姜磊听完她一番“连消带打”，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杨局长，好吗？”

蒋子叶面露喜色，不禁心想她还是了解姜磊的，她激动地点点头，姜磊拨通电话：“喂？杨局？……嗯，是我姜磊。对，就那个刘彬……他现在怎么样了？”

蒋子叶心头一块大石刚要落地，就听姜磊接着说：“对，我这朋友现在还躺在医院出不去……康复？能捡回半条命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几天都没睡过一次好觉，噩梦就没停过……哈哈，是啊，我也说是这小子运气，如果我这朋友真出事了他别说杀人偿命，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够。嗯，你办事我还不知道吗？……其他事我会搞定，你别手软！”

蒋子叶浑身颤抖地看着姜磊：“你真是魔鬼，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姜磊：“是你要来求我。你怎么好意思跑这一趟？现在你见到他了？满意了？就这几天你知道他受了多少罪？蒋子叶，你还想给我上课？你敢厚着脸皮来就应该想到结果！”

蒋子叶颓然地看着姜磊转身离开，她想这就是男人，翻脸不认人，喜新厌旧。

周朗韵坐在盛远律师事务所她的办公室内，属下将一份修改好的商业合同拿给她看，她检查着，现在她已很少出庭，只做一些公司业务，她仔细地审视着文件中的条款，尽管快六十岁的年纪，但依然精神奕奕，只是最近眉宇间总透露一丝愁容。

下属关心地：老板，谈秘书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

周朗韵边翻动着文件边笑笑：差不多了，过两天就能出院。谢谢你关心。

下属：吉人自有天相，谈秘书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也别太担心了，事情都过去了。

电话声打断了下属的话，周朗韵摆摆手，下属安静地帮她带上门，周朗韵接起电话，喜悦地：儿子！是不是想吃妈妈做的菜了？妈明天就去看你！

她听着谈昊言语了两句，脸色晴转阴：不用我接？那谁送你？

“……他有空？……好吧，你自己安排！我没有意见！”

“行，我等你回来吃饭。”

周朗韵挂掉电话，她平复了一下情绪，重新又埋首在桌上的公文中。

“跟你妈说了我送你没有？”姜磊忙完公事又来看谈昊，护工正在帮谈昊按摩，谈昊这个月没怎么下床走动容易酸痛，谈昊闭眼享受着，喃喃：“说了，她可生气了，估计心里恨死你了……”

姜院长摆摆手让护工出去，自己接手他那活，只不过按摩到了他这就变成了上下其手，谈昊微笑着翻过身一把抓住他不规矩的手说：你在自己的医院就这么放肆？不怕别人说你闲话啊？

姜磊：爱说说。我还能管得住别人的嘴？

谈昊想起他曾经听过姜磊自己的亲人都对他背后中伤，可见姜磊早就有具备抵抗人言的能力了。

谈昊觉得自己在这点上和姜磊很不一样，他特别在意别人眼里自己的形象，也不太能接受自己的行为举止不符合别人的期望，他从小就是备受大家瞩目和希望成长的，满足他人对自己的期待简直就是他的习惯或者说本能，在生命的各个阶段里都做着该做的事，别人有的成功他一样也没有少，他的人生是很多人所羡慕的，除了离婚，离婚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最大的伤害有两点，一是情感伤害，他的自尊心受到比较大的打击；二是当时亲朋好友对他的慰问，那年过年是他过得最不舒服的一年，因为所有人都在用同情的眼光看待他。

谈昊这么想着，他对姜磊说：你不介意我瞒着我妈我们的事吧？

姜磊无所谓地：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这无所谓，随你。

自从出了这次意外以后，姜磊对他的呵护就与日俱增，常常让谈昊觉得浑身酥麻，有时候他甚至嫌姜磊有些腻歪过头了，他本来就不觉得男人和男人需要每天在一起和小夫妻似的你侬我侬，更不相信姜磊是这种会和人好好居家过日子的类型，他把姜磊如今对他的感情解释为心存愧疚，谈昊认为愧疚是最沉重的一种情绪（当然是对他自己而言），由于他毕竟还是在和姜磊交往中，他也确实不喜欢姜磊和其他人同时发生关系，所以他反正受了伤，那肯定不能白受，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言周教言周教院长，让他改改以前那种不良的感情处理方式。谈昊常想，要是刘彬的刀刺向的是姜磊的话会怎么样？姜磊岂不是很可能把他自己玩死？每当想到那种令人如坠地狱般的痛感会降临到姜磊头上，谈昊便会很男子气概地觉得还是受在自己身上好，起码……他比姜磊年轻。

“来。”姜磊喂他喝了一勺大骨红枣汤，谈昊挑挑眉略微不满地：“我又不是没手，你喂我干嘛？”

姜磊笑，他觉得自己最近开发出了一种新的逗谈昊的方法，就是各种宠着他就像他是个残废似的，那谈昊就会有不爽却又不知道如何排解，因为姜磊的表现永远会让人联想到一个词“心疼”，就连住院部里的小护士们都传说院长变了，金枪已倒，不再流连各宫，只宠幸12楼病房里某个差点被人砍死的大男人。

“乖。”姜磊又强行喂了一勺汤到谈昊嘴里：“你太瘦，多长点肉好看。”

“……”谈昊鸡皮疙瘩，想警告姜磊不要用这种对女友或老婆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但无奈旁边还站着位看好戏的小护士，他纠结着：“你别喂了，我想你陪我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