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北琛嬉皮笑脸地说：“付小姐你放心，我会帮你看着姜院长不让他做干坏事的。”

姜磊笑：“谁看谁？”

谈昊有些支撑不住了，头晕得快昏倒：“北琛我先回去了。刚才喝的有点多。”

汪北琛关心地：“好。我让人送你回去。”他招来司机。

“没事吧？一个人可以吗？”谈昊坐上车，汪北琛问。

“能有什么事？”付青青笑着依偎在姜磊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撒娇，手插在他口袋里取暖，谈昊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到他们一眼，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怕长针眼，他闭上了眼睛。

谈昊眼皮一盖就当做万事皆休，外物是外物他是他，眼睛看不见心里不会想，他告诫自己凡事都有先例，古人说过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眼皮很重，头很晕，快睡觉吧，一觉睡醒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司机已然换了人，车开在半路中可能经过一个水坑抖了一下，谈昊听见一个娇气的女声：“你喝了酒还开车，待会要是被抓到怎么办？”姜磊：“没事。”付青青：“叫司机开不好吗？”姜磊：“这个点没交警了。”付青青郁闷地，觉得自己说话他听不进去：“我是担心安全问题……”姜磊冷静地看着前方的车流：“放心不会让你有事。”谈昊闭着眼睛装睡，心想什么时候才能到家，真是太他妈尴尬。坐在这里好像受刑。

开了一阵子之后车子停了，听外面这么寂静应该是驶离了闹市区。

青青怕吵到谈昊，小声问：“你不先送谈处长吗？”

姜磊：“我还有点事和他说，你先下车。”

青青以为他是说有公事：“好。那我等你。你不要玩太晚哦。”

姜磊：“你别等我。先睡。”

青青看谈昊也一眼，他已然睡得很沉，她俏皮地一笑，凑到姜磊耳边说：“你小心点！我回来要检查你有没有做坏事！”

姜磊笑笑。

青青下了车。

姜磊把车开出她家的小区，从镜子里看了谈昊一眼，到了此时他的酒意才泛上来，脸色酡红，连耳垂都红。

姜磊：“谈昊，醒醒。”

谈昊仍然闭着眼睛，听到姜磊叫他，他坐直身子。

“你要和我说什么事？”谈昊想了想，睁开眼睛，一下子接触到光线让他觉得很累，他又想吐，打开车窗吹了点冷风，他看着姜磊说：“我和章叔叔是私人交情，而且主要是我爸妈和他是朋友，他看我就是个晚辈，你的事我说不上话。我看你们关系不错，应该也不用我帮什么忙。”

姜磊看着他，谈昊的语气非常真诚，姜磊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番话。

谈昊忽然打了一个嗝，他掩住嘴巴：“停车！”

姜磊立刻停下车，谈昊把头伸到窗外就开始吐。

姜磊给他递上一瓶水，谈昊说：“谢谢。”

他没吃什么菜，吐出来光是酒，喝了两口水之后觉得好了很多。

他坐在位子上喘着气，好半天以后呼吸平静下来，他对着姜磊笑了笑：“我酒量好不好？佩不佩服？”

姜磊皱眉：“傻不傻？要喝上医院喝去。”

谈昊笑了：“哈哈。别装作关心我了。你就不是什么好人，姜磊。”

姜磊也笑了笑：“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人啊。”

谈昊说，语气很爽快：“说吧。要和我说什么？是不是分手？”

姜磊皱了皱眉：“你刚才也看到了。”

他刚要继续说，这时前面巷子里突然蹿出一辆电动车上来差点出事，幸好姜磊车好技术也不赖，刹车踩得及时，否则前面那人恐怕要车毁人亡。

那电动车司机非常嚣张地回过头破口大骂。

“没事吧？”谈昊探过头问，声音有一丝颤抖。

姜磊也惊魂不定，他回过头看着谈昊，想在他的眼睛里发现哪怕一丝的愤怒或嘲讽，但他什么也找不到，谈昊像是真的在关心他，只不过是像关心个朋友那样。

谈昊不高兴地说：“都什么人啊。真是不怕死。电动车太危险了。”

他评论：“连牌照都不用考。对自己和他人都不负责。”

姜磊：“你没事吧？吓到没有？”

谈昊：“还好。”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姜磊，慢慢地说：“我觉得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姜磊苦笑。

“怎么了？”谈昊笑着：“是你要甩我吧？怎么好像你还很不爽似的？”

姜磊：“我看你这么淡定，就在想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把我千刀万剐了。”

谈昊说：“有烟吗？我想抽烟。”

姜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少抽点吧。找点别的嗜好。”

谈昊瞪他一眼：“我抽的多吗？多吗？多吗？”

姜磊：“你喝醉了。”

谈昊吸了一口烟，怅然地叹气：“是啊。憋着气。”

车子没有继续开动，停在了路边，他们一起欣赏着月光。

谈昊：“今天的月亮好像格外圆。”

姜磊：“还行。我看过方的月亮。”

谈昊：“你就忽悠我吧。”

姜磊说：“真的。在庐山上。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见到了方的月亮。”

谈昊想象了一下：“你在做梦吧？还庐山呢。庐山有名的是日出啊！”

姜磊说：“也许吧！但我现在还记得那天，当时我还没有自己的车，挤的大巴，半夜上山的车特别便宜，这样也可以直接看日出，省了住宿的钱，印象中那条路特别拐，绕来绕去，车开到半山腰我就想吐，其他人都睡着了，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就睡在我旁边的座位上，他们特别安静，只有我，心里一直觉得烦躁，因为坐不惯山路，眼睛瞪得老大，正觉得后悔上那玩的时候，突然抬头一看，震惊了，一轮长方形的月亮，它在云雾里，特别奇怪，不见得多美，但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景象，我盯着看了很久，车拐了一个弯我就扭着脖子看，到后来旁边的婴儿忽然一声哇的大哭，他妈妈醒过来拍他睡觉，我这才把眼睛移开一眼。再过了一会，车就停了。不知不觉我也忘了难受。想再看那月亮一眼，可它已经彻底被云遮住。我怀疑整辆车只有我看见了它。我觉得非常幸福。到现在偶尔还会想起那天晚上。”

谈昊沉默着，他幻想着一个少年小小年纪就历经了坎坷，他在一辆破旧的车上凝视着遥远的夜空，长方形的月亮……

姜磊和谈昊一起安静下来，跨越了时间的月色照着他俩。

谈昊：“你小时候是不是过得特别苦啊？你老给我这种感觉。”

姜磊想了想：“也算不上苦吧。就是比普通人多一点经历。现在想起来不算什么了。”

谈昊：“你为什么老藏着掖着呢？有时候我特别想了解你。真的。我不想打扰你，也不是有窥探欲，但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谈昊凝视姜磊：“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是想从你那里获得什么。”

姜磊笑了笑：“我知道。”

“你非常好。”姜磊想伸手摸谈昊的脸一下，但他忍住了。

谈昊疑惑地看着他。

他想问姜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不够吗？

姜磊：“送你回去吧！晚了！”

谈昊知道没有谁可以改变谁的，他也不想去改变谁，他说：“好。”

姜磊：“以后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能做的都会做到。”

谈昊想说算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但他不想说这样的丧气话，他笑笑：“行。不和你客气了。”

姜磊没笑，他的表情挺严肃的，车没一会也到了，他看着谈昊打开车门，但他没立刻下车，而是把手放在车把手上。

谈昊对着他微笑一下，姜磊觉得他会永远记得这个样子的谈昊。

谈昊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有几个情人啊？”

姜磊说：“你不是说了吗？我不是什么好人啊。”

谈昊：“哈哈。拜拜了。姜磊。”

他下了车，姜磊发动车，刚要开走，谈昊忽然又把上半身搭在了车窗上。

“嗯？”姜磊很想混账一句，是不是舍不得我了，但他压抑着，不想破坏自己的冷静。

谈昊说：“其实这样挺好的。起码我不用再担心给我儿子找个后爸了。”

“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没什么意思，对吧？”他冲姜磊笑了笑，示意姜磊摇上车窗。

“走吧。”谈昊对姜磊说，姜磊点点头，谈昊看着他把车窗摇上去，然后就看不到姜磊的脸了。

更深露重，谈昊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姜磊离开，他觉得他终于开始了解姜磊了，就在他离开他的时候。

14

谈昊看着姜磊的车开走，浓重的夜色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被留下来了，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因为酒精的作用仍然在努力地跳动。

姜磊……

他必须把这个名字忘了。

谈昊回家以后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感觉味蕾需要品尝点苦味的东西才能给今晚画一个完美的句号，但喝了两口之后又觉得不对胃口，速溶咖啡包里的植脂末让他腻味得不行，他翻找茶水柜的抽屉，没发现上次买的黑咖啡，忽然就烦躁起来，把咖啡杯摔在了地上。听到瓷片碎裂的声音，谈昊被自己的愤怒吓了一跳，体会着挫败感，他把碎成粉末的杯子扫进了垃圾篓里，连同他对姜磊的感情一起。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想，他和姜磊的交往始于上床，这也许注定了他们不会走得太远，但他是个认真的人，不自觉就投入了感情，认真轻易败给了不认真，这似乎是一种必然。可他转念又觉得姜磊也曾认真过的，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误，重头来过一次他依然会选择认真，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是姜磊的任性结束了他们的一切。

谈昊唯一的收获是姜磊和他年少时的一轮月亮。

他说只有他自己看过的景象，现在他们俩一起分享了。

谈昊看着窗外，那轮月亮澄黄明亮，他知道自己会忘了姜磊的，但那肯定是今晚以后的事了。

很快就要过年，谈昊从N市返家，又投入到了年前忙碌的工作中，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痛苦了，相反，他感到解脱。他开始感谢姜磊给了他一个痛快，省去了过程中的期待与失落。他觉得姜磊和他是有不同的，两人在经历上的差别导致他们彼此吸引，可不同经历造成的性格差异又促使了他们的分开，他不再去质疑姜磊为什么如此一意孤行了，他尝试去理解姜磊，甚至还有点同情他，尽管他清楚同情是最自以为是的感情，但他依然选择自以为是一次，否则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将会因为姜磊而产生裂痕。他很多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索姜磊这个人的性格，他觉得姜磊并不会把握真正的快乐。谈昊相信真正的快乐是专注的，是产生于两个人之间的，他正是带着这种相信在心理上摆脱了被甩的困境，姜磊带着新欢打在他脸上的巴掌和这种信念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年前最后的节日是情人节，非常凑巧也是今年谈昊的农历生日，他自己都不记得了，但他回家以后家里飘出来的香味让他立刻感受到了心灵和胃两个地方的温暖，他的母亲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指挥保姆切菜，过了一会就批评保姆的刀功到达不了她的标准然后不得不亲自上阵。谈昊看着母亲为她操持家务的辛劳，产生了一种再婚的冲动，他觉得一个男人或许还是要有个老婆会比较好，家里的房子这么大，为什么只能住他一个人呢？

人或许就是这样，孤独久了又想找人陪伴，没什么一定要怎么样的原则，都是把握不住变化，只能去跟随的普通人。

尽管有了找女朋友的念头，但他依然在母亲询问有没有这方面意向的时候选择了玩笑着敷衍，不敢轻易承诺什么。

儿子是全家的开心果，他奶声奶气地说：“我嫁爸爸！”

儿子宝贝过完年后满三周岁，下半年就能上幼儿园，谈昊原本不想让儿子这么快过上被教育的生活，但宝贝实在太调皮了，是个小捣蛋鬼，保姆自从来了谈家带他之后都瘦了五斤，谈昊只好选择了一家口碑还行的私人幼儿园，他先带儿子去实地考察，谁知才把宝贝放下地他就立马开哭，似乎意识到了这是人生的另一个阶段——离开父母亲人的怀抱去独自面对一个新的社会环境。他不停地抹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吸着鼻子，不论谈昊如何安抚都拽着他的衣服，最后竟然哭啊哭又睡着了，谈昊抱着儿子，依偎在父亲怀里的小脸感到无限安全，又开始微笑，看着他小小的梨涡，睫毛上犹自带的泪珠，谈昊开始发愁，这还只是演习呢，他深感做父亲的责任重大，此时就又开始考虑是否要给宝贝找个妈妈。

有时候他驮着儿子在公园或是广场玩时会玩笑着逗他：“这个阿姨漂亮吗？那个阿姨喜欢吗？”

宝贝从来都是害羞地摇头，然后钻到爸爸的怀里咯咯笑，谈昊也搞不清楚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孩子非常敏感，宝贝会问：“你喜欢吗？”

谈昊总是在这时候蹲下来看着儿子粉嘟嘟的小脸，发自内心地觉得儿子是这么可爱，比其他孩子可爱一百倍，他觉得这份可爱离不开他这个爸爸的基因，于是情不自禁地微笑。

然后宝贝就会捂住自己的脸大声叫：“你不要再看我啦！”

过年这天，谈昊和母亲还有儿子一起吃年夜饭，虽然他再三邀请母亲现在的伴侣也一起来出席家宴，但他母亲坚定地拒绝了，她给自己的定位依然是谈昊的母亲大于一个独立的女人，也不习惯在儿子面前展现自己女性的一面。谈昊问妈妈准备什么时候再婚，自己也好给她包个大红包，他妈妈难得腼腆地说儿子都还没结婚，我着什么急。谈昊考虑了一会，问母亲最近怎么没给他介绍女朋友了？母亲非常了解他，立刻说过了年马上安排相亲！谈昊是离异还带着个小孩的单亲爸爸，从这个角度来说，相亲的确是比较有效率的找对象途径。

因为谈昊过世的爸爸有看春晚的习惯，所以一家人即使都不喜欢看歌舞节目，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电视机前看到了十二点，谈昊依照惯例给爸爸上了香，然后上床准备睡觉。

儿子洗了澡已经睡得像个小猪，谈昊的手机不停震动，过年的短信实在太多了，但他还是一条一条翻看，捡重要的回复。

逐条下翻的过程中，姜磊的短信一下子跃入目中，它夹杂在同学朋友同事亲人之中，却被谈昊一眼发现。

这么多的人际关系，姜磊似乎无法归类于任何一栏。

已经又快一个月没有见他，谈昊觉得再次收到他的短信就像徒手接了一个炸弹，他忐忑地点开，里面是一条群发短信，恭贺新春……之类的。

谈昊这才发现原来他竟然还对姜磊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也给包括姜磊在内的通讯录中的所有人发了一条群发的信息。

过了十五分钟之后，姜磊回复一条：谢谢。

谈昊看着这简单的两个字，想着这件事或许就这样完了。

谁料没过两秒，姜磊又发来一条短信：最近如何？

谈昊回：托福。不错。你呢？

姜磊：很好。新年快乐！

谈昊：新年快乐。

旧岁就这样匆匆辞去，窗户外面烟花声响了整晚，流光溢彩的天空仿佛被七彩的火焰点着，谈昊闭着眼睛仍然能感觉到光线的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