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旧梦——徐裁衣
徐裁衣  发于:2015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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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要替顾如玉还债,我是怕——怕他们两败俱伤,到最后苦的还是百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多博爱,只是我想,也许我母亲会伤心。”

“外公说她生前善良可爱,我想她一定不想这样的……”

钟离翡便握住他的手,同样告诉他:“我在这儿,你不用怕。”

第十八章

人心不足,人心不平。

世上万般悲剧,说来也不过是因这八字而起。

苏井已经平静下来,他说:“钟离家的事,是他对不起你。”

钟离翡不打算让他再说别的,立刻就开口:“你不用还我什么,你不欠我什么。当日没人要求我做什么,就连生死关头,我大姐也不过叫我活下去,我如今还活着,就不算辜负他们。”

钟离翡越是这样说,苏井越是愧疚,这愧疚攒上心头,只化为一股更浓重的爱意,在他四肢百骸游荡,浇出所有热烈,“小七,我只能应一句话,若有一天必须在你同顾如玉间选择,我必选你。”

钟离翡蓦然一笑,仿佛寒涧雪莲盛放,开出一抹倾世韶光,“如此足矣。”他道,亦是叹。

宅子外忽而传来马长嘶鸣的声音,苏井牵了钟离翡的手走出去,就见苏景厉骑一匹白马候在门外,无悲无喜的眸子,在看到钟离翡时闪过一丝温柔。

苏井自是看见他神态变化,于是开口便是僵硬口气,“二哥有何贵干?”

苏景厉轻咳一声,调整了状态,问道:“苏井,你的生意交给了谁?”

苏井以为他是要夺权,懒得理他,又转念一想,苏景厉不会因为这么无聊的事专门来谒阳一趟,于是皱眉反问:“怎么了?”

苏景厉再问:“你可还记得大伯母的姓氏?”

“大舅母姓柳……”苏井神色一滞,钟离翡已替他说出下文,“靖川柳骏。”

“大伯母正是柳骏唯一的女儿,柳骏知道自己树敌颇多,怕她出事,并不曾养她在身边,所以并没有几个人知晓。”

苏井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问:“外公可还好?”

苏景厉点点头,又摇摇头,“身体仍佳,却已然崩溃边缘了。”说罢他调转马头,“看在小七的面子上,我来知会你一声,苏家已非昨日苏家,你且早做准备罢。”

话音落地,苏景厉也已远去。

苏井苦笑,“看不惯你的雪中送炭,对你好的却暗地里捅刀。”

“不过情非得已,”钟离翡垂下头,语气不明,“若是太平年间,谁不愿做个人人喜欢的大好人。”

“要变天了吧?”

“《三国》里讲‘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三系分立统治,各自统治之法又全不相同,北系沿袭老一派传统,南系学西洋的资本主义,京系用的却是新改革制度,本来是好的,却并不完善。天下大势所趋,必定有这么一场战争,”他抬头看向苏井,“先生,‘不破不立’,也许这事情是因你母亲而起,但归根究底,却是因为这世道应变。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陪你,然而却不用太过多虑自责,这样的事情,不落到你身上,也会落到别人身上。”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古人这话说得真好,”苏井微微一笑,“先前倒真是我着相了。人嘛,生来就是为了求死,挣扎奋斗一辈子,抢得头破血流,争得血肉淋漓,不就是为了求个‘好死’吗?所谓随波逐流,我顺其自然便是了。”

“有求大义者,也必有求小利者,好坏不过是立场不同。若是你大舅母柳氏没有忠节孝义,也教不出如有那般直率正义的性格的景明,却也正是因为她忠节孝义,所以承蒙父恩,必得报之。至于结果,又是另一回事了。”

苏井听完,沉默一会儿,忽而冲钟离翡挑眉一笑,“小鬼,怎么现在居然成你开导我了?”

钟离翡一板一眼,“先生常年困于风月,满肚子愁肠绵绪无处可诉,自然积郁,易感春秋无常。我不过作旁观者点拨一二。”

“还敢调笑先生困于风月,”苏井舔他耳垂,在他耳边低笑一声,“今儿先生就叫你知道什么叫风月怡情。”

“……为老不尊。”钟离翡一张脸顷刻红透。

“‘为老不尊’可不是这个用法,”苏井眯着眼沿着钟离翡的下巴细细向下吻去,“不过,我只‘不尊’你一个。”

“……”

随后自是金风玉露,风月旖旎。

这厢是巫山云雨,如雾里梦中,而京城之地,也有被翻红浪,情人呢语。

一场情事过后,苏宴孤软倒在盛修怀里。漂亮的脸上犹然带着情潮余韵,好不娇羞。

“我们的事,你做好了吗?”盛修声音温柔,面带笑意,却没有笑到眼底。

苏宴孤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害羞地点点头,分明是京城女子,话语却带着吴侬软语的悦耳,“快成功了。”

“辛苦你了。”盛修在她面上落下淡淡一个吻,似乎是无比怜惜,眸光却在某一瞬间划过一丝阴狠。

无奈!

太无奈。

自己已经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吧?

呵、呵呵……

他在心头苦笑。

然而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的。他有野心,所以必定要承担这份野心给他带来的结果。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上位者,是要将一些东西放弃掉的。

天真、友谊,还有……爱情。

他微微一笑,尽显儒士风度,恍如最温柔的情人,他在苏宴孤耳边轻喃:“你也累了,睡一会儿吧,到晚饭时候我会叫你。”

苏宴孤点点头,目视盛修着衣下床,直到他的背影在自己视线中消失,终于幸福而满足地闭上眼睛。

出了碧水阁,邻间就是沉月阁。这两间雅阁本不是这名字。后来盛修方决定改名字,顾如风就说了八个字,“碧水失漪,月将西沉”。

从此一碧水,一沉月,一槌定音。

现在想来,顾如风似乎早就预料到彼此的结局。

不过云消雾散,来归来处,去归去处罢了。

可笑。

可笑自己现在才看清,可笑自己看清之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更可笑自己若想继续这样,便必须将顾如风当做弃子。

他分明就以这样的词句表达了他的百折不屈。表达了他两人的终归陌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看谁更心狠一些了。

盛修双手紧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深呼吸一口气,最终恢复常态。

从此,再无亲密偎依,只剩生死之局。

第十九章

来到谒阳第七日,苏井才拉着钟离翡,第二次去了顾如风所驻的军营。

正赶上孙墨与曲怜儿在辞行。

“你们这就走了?”

“顾三爷说此地近期不会有战,我既想寻得转线生机,已不能在此处。”孙墨已将那天他二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听顾如风分析一番,便决定了离开此处。

“也好。”苏井虽是淡然而道,却又火急火燎地勾过孙墨的脖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随后两个人嘀嘀咕咕一路走远,剩钟离翡与曲怜儿站在原处。

“这些日子愈发孩子气了。”钟离翡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有点无奈地感叹道。

“他的心结解开了,自然返璞归真。”曲怜儿看向钟离翡,“你的心结何时也能解开呢?”

钟离翡低了低头,“死局。解不开。”

他仰头看天空,绚烂的阳光漫进他的眼睛,刺得他几乎头晕目眩,“想解开,”他稍捂了捂眼睛,轻笑一声,“惟有我死。”

曲怜儿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虽然两人自小相识,然而论起交情,却还没有孙墨与钟离翡的交情高。朋友也有朋友的位置,曲怜儿自知已经言尽于此。

当事人已经看清,却主动选了一条看不清的路。

谁还能劝得了他呢?

蝉鸣已经退去,偶时来得几星儿零碎的风。

夏日已经过去,秋天也许就要到来。

苏井与孙墨已经回来了,两人似乎达成什么协议,两张不同的脸上写着一样的春风得意。

等到顾如风派来的车停到四人身边之时,这两人仍然处在好得穿一条裤子的状态。

孙墨讲:“多谢多谢。”

苏井答:“好说好说。”

苏井道:“多谢承让。”

孙墨回:“不胜荣幸。”

随后孙墨与曲怜儿两人坐车离去,汽车扬了一路灰尘,渐渐地,那灰尘愈发遥远,苏井终于忍不住,坐在地上大笑起来,几乎笑到岔气。

钟离翡狐疑地看着他。

苏井一边维持几乎笑岔气的状态,一边给他解释:“哎哟孙墨那个蠢货……我就随便忽悠了他几句,告诉他这样那样……他……哈哈哈哈哈……就千恩万谢地把私藏的极品翡翠原胚给我了。”

钟离翡坐到他身边,抚着他后背为他顺气,“你又不是买不着,怎么老捉弄他?”

“那不一样,他藏起来的好,”苏井停了笑,在钟离翡耳边吹气,“给你的,当然要最好的。”

钟离翡红了脸,然后意识到了一件事,忽地变了脸色,“‘这样那样’是哪样?”

“你真要听?”

钟离翡点头。

苏井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压得更低,“孙墨羡慕你我鸳鸯合鸣,为自己总被曲怜儿钳制的命运而忧虑,所以叫我传授给他一些经验,我就说……”剩下的话,声音低弱到了只有钟离翡能听见,说完之后,他一脸的春情荡漾。

钟离翡冷哼一声,推开苏井站起身来,拍拍身上尘土拂袖而去。

苏井立即跟上,“小七~”叫得缠绵悱恻。

钟离翡往指挥室走。

苏井不死心,“小七七~”更加婉转动人。

钟离翡捂住耳朵。

苏井因势变招,双臂一揽,直接将钟离翡的手与腰一同钳住,伸出舌头在他脖子左侧熟门熟路地舔了两下,果然就感到怀中人一阵颤栗。

脖子左侧是钟离翡的敏感处。苏井早将钟离翡的弱点摸了个门清,此时用起来,真可谓“不费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

钟离翡恼到极点,手臂摆不脱他的钳制,就转了转头,稍踮了踮脚,冲着苏井的脸就咬过去。

他始终顾忌着,没敢咬重了,还是如订婚宴那一晚,只在脸上留两迹红弧,映着苏井偏白脸色,别有滋味。

苏井笑眯眯地,“错了。”他松开手,自己挪到钟离翡对面,趁钟离翡还没有回过神来,又以双臂钳制住他,直直吻了过去。

这一吻,漫漫绵长。

钟离翡虽也与世家子弟混迹许久,却因为心里只有苏井,并没有学会这一套风月好技能,是以同苏井相比,吻技实在相差太多。

等到这一吻结束的时候,苏井面色不改,钟离翡已经满面潮红,正在大口喘气了。

那笑仍挂在苏井脸上,“小七啊,”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该咬这儿。”

钟离翡趁机从他怀里出来,觑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去了指挥室。

“你不准跟过来。”

他这样说着,苏井就停下脚步,眉眼弯弯,“那我在校练场等你。”

指挥室里,顾如风正在死盯着地图,地图上一条条江流,一座座山岭,浓缩为小小的点,却有一股浩然气势,正叫人折服。

顾如风抬抬眼皮,“你来了。”

钟离翡点头。

“你看出来了?”

钟离翡诚恳地答一句,“是。”

“我不打算告诉大哥,”顾如风既像是对钟离翡说明,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天性使然,生出一个愚忠的性子,我自己明白,但我不能改,改了就不是我了。然而……我却是想赌一把,”他坐到椅子上,指挥杆在桌子上划了几划,“盘古开天辟地,本该挥动五十巨斧,只挥动四十九下,就为留下那一线生机。我如今,也是求那一线生机。”

钟离翡也坐下,面容沉肃,“佛门有八苦,其中就有一味叫做……‘求不得’。”

“总归是我甘心。”顾如风淡然一笑,愁容被这笑容化开,却隐隐显露很多惆怅。

“有一天我也会死,”钟离翡也笑起来,刚毅的面容染一层昳丽,“我也甘心。”

“如此……多谢你。”

“我不过是说出我想说的话罢了,”钟离翡拿走他手中指挥杆,随手掷在桌上,“局势危急,战略置后,你还是先修心罢。”

顾如风恢复沉静,仿佛刚才那疲倦与笑容都是假的,他满脸肃穆,“你与成安要离开谒阳吗?”

“还不知道,不过,听苏景厉的意思,苏循应是命不久矣,我想他十有八九会回去的。”

“你呢?”

钟离翡抚抚衣襟,往外走去。

“我?”轻笑一声,“我自然是听他的。”

第二十一章

一夜情事过后,两人略略洗漱后便昏昏睡去,醒得都有些晚。

苏井先起身,在钟离翡脸上亲了亲,看着钟离翡眼底那一层洗不去的倦色,心里颇为愧疚,又隐隐有几分自豪感。他面上却什么都不显,只是怜惜地说:“你再睡会儿吧。”

钟离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缓缓翻了个身,便又闭上眼睛。

苏井为他掖紧被子。略微洗漱一番,便到厨房里,在炉子里生了火,往小锅里放了粳米并上一些温和药性的草药,添水之后,放到炉子上细细煨着。

苏井随后往客厅里去,在行李箱里取出一身衣服,轻手轻脚地送到内室里,将钟离翡之前那一身收回来,正正经经叠好,自己也换了一身衣服,将自己原来那身衣服与钟离翡的放到一处。他又到宅子里寻了块干净的绸布,将两身衣服都包起来,重放回行李箱中,与箱子里干净的衣服分开。

做完这些事后,他又开始整理其他东西。

也许土财主曾有一位儒慕风流的小妾,所以他的宅子里有不少名贵的字画典籍,苏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儒雅才子,他受过西洋教育,甚至于十分明白,这些东西放在这个偏僻的大宅子里才算是安全的。

只是现有的不要白不要,他往行李箱的空隙里塞了几幅名画,又将另一个行李箱打开,取出其中装着锉刀等小工具与墨玉和翡翠的小盒子,挑了两本喜欢的古书放进去行李箱,这才满意。

搬了个小凳子,他拿着那个小盒子坐到了院子里,阳光正好,不热不燥,他满意地笑了笑,开始雕琢那块翡翠。

之前他将墨玉磨成一小块不规则的方形,他在朝上的一面雕上凤凰浴火的图样,朝下的一面则刻了字,将《诗经》里的“有匪君子”变作“有翡君子”,他平素写字狂放,雕刻也显出几分,却不浓重,看起来就更显洒脱。

此番他打算将翡翠磨成几块比墨玉更小的不规则方形小块,雕饰润色一番。

等这些做完,他便能做出一条定情珠链来,亲自戴到钟离翡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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