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成功地激怒了我:“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们沆瀣一气主宰这里,我何必给你当演员?你们钳制我的弱点,你们让我放弃信念屈服于现状,你们成功了!但是,亚萨,如果痛恨,就狠狠报复,不要装出一副宽容的模样。”
“你希望我报复你?”
“你不就是压抑着情绪吗?为什么不提九年前的事?为什么不指责我当年的所为?然后我们为彼此的立场大声辩护,争吵,甚至动武。”我轻笑一声,“这些才是正常反应,我不喜欢像现在这样,你跟着我,像一个鬼影,不声不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
“你想听我的真实心情?”
“是的。”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我没有错,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击毁我。就如同白泽昊一样,他所说的一切令我不再想杀死他,但我也不会后悔当年的行为——因为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11.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因为我没有错,他说什么也不可能击毁我。就如同白泽昊一样,他所说的一切令我不再想杀死他,但我也不会后悔当年的行为——因为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亚萨擦拭了一下脸颊的雨:“我说过的,只是两年的监狱时间就换取了最美好的记忆、以及你现在的愧疚,很值得。”
“……我没有愧疚。”
“如果没有,你根本不可能和我呆一下午,也不会站在这里期待跟我争吵。”亚萨停了一停,声音变得更低沉,“逃狱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你。那时候你就已经是上将级别了,年轻,锋芒毕露,训练出最出色的星际舰队。”
暗色溶洞里,无法直视面容,只有亚萨的声音在流淌。
“每一年我都会去看你,每一年,你的身边都有不同的情人,还会不定时卷入不同人的恋情纠纷中,包括最好的朋友,你就那么寂寞吗?”
类似嘲讽的话,声音却异常温柔,亚萨的一只手抚摸上了我的头发。我向后退一步,靠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甩了甩头,却没能甩掉这只手。亚萨用另一只手轻轻压住了我的肩膀,我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你想说明什么?”
“我,依然喜欢你。”
在我想一脚踹开时,亚萨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我收回了腿,抚平被压皱的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到雨和溶洞交界的地方,雨的清冷冲散了暧昧的气息。我们就这样安静而尴尬地站着,谁也不说话。
亚萨的通讯器响了,他语气平静地说:“来AX1479地界来接我跟上校。”
海涵来得远比想象快。
飞机里,因为有亚萨在,海涵一开始压抑着不说话:“上校冷吗?既然攀岩为什么不穿特制衣服?要不要我的衣服?我刚刚训练完浑身发热!”
“马上就到了。”亚萨阻止了海涵脱衣的行为。
海涵安静了一下下,但话唠是憋不住的,在我提到战舰时他立刻振奋起来,滔滔不绝地说起今天的趣事,毫无意外,我被逗得乐不可支,五个好奇心爆棚的少尉在战舰里折腾,期望它还好。
回到指挥部,海涵义不容辞地送我回上校楼。
亚萨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和海涵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海涵噗的笑出声:“S是一个超严肃的人,我们在他面前都不敢说话的,上校还敢跟他到溶洞那么可怕的地方去啊?”
“还好吧,没那么恐怖。”
“有的,他很少笑,也没有情人啊朋友啊之类的,我小时候经常以为他是个机器人——不,机器人都比他有人情味多了,你说他寂寞不寂寞,无聊不无聊?”海涵在我的房子一点儿也不拘谨,自作主张弄了两杯喝的,还叫了丰富的海鲜饭,一派当家做主的样子。
他一直叫亚萨S,言谈中也是当做上级看待,看来亚萨没有跟儿子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等多说什么,通讯器响了,他看了一眼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咦?S怎么忽然叫我了?今天不是周末吗?”他嘀咕着,使劲摸了摸脸皮变得严肃起来。
不知道说了什么,是以“好的”结尾。
海涵长长叹了一口气,苦恼地搔了搔头发说:“S叫我有事,上校,我得走了,啊,真讨厌,我好不容易跟上校……上校,我会很快回来的……”
我笑了笑:“恐怕不是一时能说完的事。”
果然,海涵再没回来。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习惯早起,精神百倍地跑步一圈——我真是不喜欢居所与工作的地方在一起,跑一圈能遇到无数个敬礼的人。而且别人都制服笔挺,就我一个人穿着不合宜的运动衫,感觉太蠢了。
刚回到房子,系统提示预约的星际通讯来了。
我用毛巾擦额头的汗,影像那边,A精神百倍,影像的边缘,A的恋人郁清束着白袍,手中拿着一本书,大概没在看书——我也不想搅合进这种三角恋,速战速决:“我的度假提前结束,你安排一下,我得回自己的地盘了。”
A惊讶地说:“没有问题,但这也太突然吧,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擅长管理星球。”
“景逸……好吧。”
比较起来,这里的城市就像旧影像里展示一样。技术是被淘汰了的,不过适应旧生活总比学习新生活快,现在我就挺自得其乐的。
除了技术落后、民风粗犷之外,其他都好。
一条很出名的街上,路已经被踩成很受欢迎的古旧色。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两个人拥抱着,一个人撩起另一个人的衣裳,半卷到腰部以上,露出的白皙的腰,并在我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时,他的手就伸进了那个人的裤子里——我早该想到这是什么地方的。
连调情也沾染了粗犷的风气。
我很快被缠住了,礼貌而坚决地摆脱需要时间和技巧,等走出漫长的街时,我的身上已经沾染了这个街的味道。我松了一口气,却莫名有一种遗憾的感觉。无所顾忌,是一种幸福。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无法克制满溢出来的热情而完全不在乎是什么地方、周围有什么人。
我以前,是否也这样?
因为无法星际通讯,我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在高空中,不知道地面上有谁在寻找我的踪迹——以前我经常进行机密任务,朋友们也许认为在进行“机密行动”——想想都寂寞。
一个各种各样的杂货的店里,店主敞着军绿色的衣裳,粗着嗓子介绍这是从10000米的海洋深处抓捕的古怪生物,头骨超粗犷霸气,是最豪迈的装饰,完全不是普通的虎豹狮熊之类的生物骨架可比。将这玩意带回去地球,也算是来过一次的纪念了。
刷卡时,店主笑嘻嘻地说:“原来是指挥部的军官啊,你气质太清爽,一点儿也不像。”
“穿上军服就像了。”
店主打量着我,尤其关注脖子手腕这一类的地方:“穿上制服更会帅得一塌糊涂,像你这样,怎么做到一点伤痕都没有的?”
“……实力足够强就可以了。”
“我还以为你找到了很强的上级呢,通常像你这样的……”
“在我揍你之前,闭嘴!”
店主立刻闭上了嘴巴,手也不自觉地抖了几下,跟着我转了两圈,在我离开之前还是憋不住嘟囔了一句:“没必要太辛苦,你有轻度失眠吧——嗯,这款绝对精准的身体检测仪需要吗?”
“……”
“伦尔高地的山野酒,不来点儿吗?据说最接近地球的葡萄酒,反正味道绝了。”
丝毫不觉得这种黑乎乎的酒哪里像葡萄酒了,含在口中,一阵辛辣袭入喉咙,强劲的酒味直冲脑尖,我差点被呛着,足足好几秒之后,那股爆破的烈劲才在口腔中百转千回散开。
我本想立刻扔掉它的。
但在尝了几口颜色绚丽的食物之后,感觉更糟,我想压住舌尖古怪的味道,又抿了一口酒。食物和酒交融于口中,竟然有种极其曼妙的滋味。我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浑身发热,细细密密的汗冒出,浑身都变轻了。
一瓶酒不知不觉喝了一半。
离开餐馆时,步伐像跳舞一样无法控制,一直暗中跟踪的警卫跑过来想送我回去。醉醺醺的样子怎么能进指挥部,我让他领我去旁边的酒店休息一下。
与地球随处可见的摩天大楼不同,这里的统统是宜居的低矮建筑。
长长的粉色蔷薇花伸进窗子,我扶墙折了一枝,倒在床上,手掌中的蔷薇花歪在我的脸侧,我再也动弹不了了——这哪里是酒!这是十步倒的毒药吧!幸亏受过意识控制训练,我没有不省人事,我闭着眼睛,静静地等待酒劲从毛细血孔中缓慢地散出。
清晰的,门开启的声音。
谁进来了?我想睁眼,却连牵动眼皮的力气也没有。稳健的脚步声,先走到窗前拉上了窗帘,眼皮的光芒变得暗淡;来人走到我的床前,一只手撑在床上,软床轻微下陷。蔷薇花枝从我的掌中慢慢抽出,蔷薇刺搔过我的肌肤。
黑酒店吗?警卫呢?
我的心跳加剧,浑身发热,却无法睁开眼。
来人俯身将我抱到,我想挣扎却动弹不了,只能任由他轻轻放到床的那一边,而后,他躺下了,侧卧着,手臂,覆在了我的心口。直觉告诉我:他在看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我拼命集中意识,感觉与触觉变得异常灵敏,这个人的呼吸更加清晰。
是亚萨。
难怪可以让我的警卫全部失效。我的脑海中窜出无数想法。没想到接下来,亚萨什么也没做,呼吸匀称如同睡着一样。我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心里升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这就是亚萨,无论过多久他都是这样。
九年前,他在我睡着后静静地凝视我。
九年后,他依然这样。
这绝对是ED。
心理ED。他明明喜欢我,却不动手——我只是从一个男人的角度理性地分析这件事,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还是会想拥抱、想亲吻、想做一些更亲密的事吧——我并不是在期待什么!
无论如何,知道是亚萨我就放心了。
我浑身放松,陷入沉睡。
不知是现实还是梦,有一双手不断抚摸我的肩膀和手臂一线,动作非常温柔。被抚摸得非常舒服,身体每一根神经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我做了一个很安和的梦,一睁眼,阳光洒落,令人泫然欲泣。再醒来,映入眼帘的是长长的蔷薇枝,很多枝伸进来,有的是蓓蕾,有的已盛放,好看极了。
只有一个人,我恍恍惚惚。
在预期的日子里我收到正式回复:「国际通讯建设申请通过,即日实施」。
果然权力就是有力的申请!我安排蔚深作为主负责人,根据回复上严谨的建设周期,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完成——没错,一个月。ZH919星球等了很多很多年,想一想,更寂寞。
这个消息太震撼,少尉们反而不那么欣喜了,海涵质疑说:“能克服复杂的星际地形吗?星际风暴界限不要紧吧?不是说我们周围的星际环境很危险吗?”
我瞅了他一眼:“对你来说海洋危险吗?”
“……当然不!”海涵咧嘴笑了。
“蔚深,这些是国际通讯建设的联络人,你全权安排。这项工程不仅仅是通讯,比你现在所有的工作都重要。明天,我要回地球一趟,但不要紧,我的职责已经安排完毕。”我轻描淡写。
一时间,鸦雀无声。
晚上星辰明亮,我的战舰前,海涵、蔚深和几个少尉都在,明明拥有开启的权限,可都只站在外面,仿佛等着我一样。
“明天会有飞船接我。这艘战舰留在这里,都给我细心点,这可是最先进的战舰,独一无二。”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开启智能系统,将所有的功能依次解锁。
海涵说:“说得好像不会回来了一样。”
我笑了笑没做声。
海涵又说:“上一届的林上校就说回星球一趟,结果再没回来。”
……气氛太安静,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要不要看你们上校的光荣事迹?我的徽章可不止你们看到的这几颗,让我看看,从哪里开始?二十岁吧,跟你们现在一样。”
战斗,总是令人血液沸腾。
少尉们很快被点燃,悲戚的心情被驱散,全都被紧张的如同电影剧情般的旧日影像所捕获——那是我的荣光,也是所有战舰队员的骄傲。
我走出战舰。
亚萨不让他们触碰的东西,我却让他们一再触碰,我相信这是希望。趁着他们观看的这段时间,我走出战舰,无所事事,再一次查询了周遭的星际状况,几乎是最佳时机,好像是专门为我离开而准备的一样。短暂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我只想快快逃离,逃到我能掌控的国度。
我再回到战舰时,影像已经切换。
气氛,似乎有点儿不同,海涵忽然说:“上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留下来?”
明知故问的问题,他,远不如蔚深敏锐。我笑了笑:“在没有BOSS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呆着,哈,亚萨虽然没有正式的军阶,却是最适合领导这里的人。”有亚萨在,就不可能有我,他们应该都懂我的意思。
“你认识S很久了?”
“并不。”
我忽然瞥见一个被浏览过的文件,「已故」,只要是分手的恋人,对我来说都是已故,过去的甜蜜荡然无存,他们还活着,只是在我的记忆里永永远远地死去……好几个人,也有亚萨,有白帆……本来是“私密影响”,不过看过就看过,除了裸露肌肤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
战舰要留下,我的个人痕迹就不必了,我顺手彻底清除。
12.
战舰要留下,我的个人痕迹就不必了,我顺手彻底清除。
接我的飞船来时,恰好黎明。想到是逃离般离开,不甘心却没有更好的选择,那就快快离开吧。我凝视着太阳逃出天际线的束缚,升了起来。时间,难道过得这么漫长吗?直到飞船驾驶员为难地说:“飞船出问题了,明明才仔细检查过的。”
离别的情绪就差眼泪,飞船却不能顺利完成送别仪式。
我两眼望天,海涵忽然嘟囔说:“上校知道牛郎织女的故事吗?织女的衣服就像飞船,飞船被折断的话,哪里也去不了。”
难道是亚萨捣鬼?
没来得及质问,驾驶员就大汗淋漓地说:“呀!好了!”
全身的力气在得到这句话后被抽离。飞船,极速远离。躺在休息室里,心情煎熬得难受,睡着会好受很多,我问驾驶员要了一颗安眠的药丸吞下。朦朦胧胧中,驾驶员说:“上校,我要改变航向了。”
上校?他为什么叫我上校?
他应该叫我帅将的。意识迅速流逝,最后一刻,我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后来,A告诉我,被派去的护送舰队失去联络时,大家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ZH919星球处于边缘地带不可能有正常讯号。直到两天后,舰队队长发出了求救信号,他们根本没抵达星球,一切已经迟了。
一股狂野的水气荡漾进意识。
我睁开眼,是蓝色的海。脸颊之下,是细软的沙子——这是哪里?我摸向手腕,空空如也,集合所有功能的智能微型仪不见了。我挣扎着站起来,发现身上是普通的米色衣裳。
联想起最后那一刻的意识,我明白,被算计了。那个驾驶员不是A派来的,急于离开ZH919星球的我疏于防备,被弄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