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逝去得太快,我们明白得太迟 上——天涯
天涯  发于:2015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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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启,我发现你睡觉的样子很有意思。”

“……怎么个有意思法?”

“很像以前我喂过的一只野猫。”

“那……我是不是该来个睡醒后的猫洗脸?”

沈逸薪切切实实地开怀而笑,“如果你愿意做这个动作的话,我希望能拍照留念。”

文子启一噎,“……还是算了。”

“我以前喂过的那只野猫名叫Orange,因为它的脑袋顶和背部毛色是橘黄色的。”沈逸薪慢悠悠地说,“它是我住的那个街区里的一只流浪猫,是只老猫,平时靠翻垃圾找吃的过活。我家后面有个废铁厂,偏僻没人,Orange就住在那。我有时候会带一些家里吃剩的饭菜给它。”

文子启听得来了兴致,以手支颐,望向身边讲故事的人,问:“后来呢?”

“后来它的年纪越大,行动越迟缓,连垃圾桶的地盘都被抢了,又抓不到老鼠,饿得很瘦。我带剩饭菜给它的时候,发现它的牙也不好了,咬不动,后来只好带些稀饭给它。”

“再后来呢?”

“再后来,它……”

沈逸薪忽然凝止了笑容与话语,仿佛碰撞到了一堵记忆的墙,片刻后,他的神情又恢复正常,微笑看向文子启。

“飞机快到了,我们下回再讲吧。”

光夏来送行的时候,那一句也是“以后再说”,文子启心想,你们其实挺像。

飞机准备降落,他看向飞机窗外逐渐放大的地面建筑和纵横道路。

陌生的城市。

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一些未知的阴暗事情即将发生,或已然发生。

十九

文子启和沈逸薪步出中川机场,已是傍晚时分,整个甘肃省逐渐沉入夜幕中。

一阵凛冽干燥的风呼啸刮过,带走了大地的温暖。刺槐的米白花簌沉甸甸低垂,蝴蝶般的花朵在风中瑟瑟发抖。

文子启拢紧衣领,开始后悔自己的行李里只备了轻薄透凉的衣裤——他本以为海南之旅会轻松顺利。

“我查了天气,兰州这几日降温,加上昼夜温差大,晚上会冷些。”沈逸薪说,站在文子启身旁,宽厚身躯像一堵挡风的墙,“赵厂长发了短信,说在外面等我们。”他扫视四周,在渐渐浓稠的夜色中仔细寻找,忽然指向一处,“在那里。”

文子启顺着沈逸薪所指的方向看去,见到机场大巴的旁边,一个中年人靠在一辆夏利前抽着烟,烟头火星一点红亮。

中年人似乎也在昏暗的光线中辨认出同公司的熟人,招了招手。

“我们过去吧。”沈逸薪拎起行李箱。

大批旅客走出航站楼,密集而混乱,穿插急行,一部分人奔向机场大巴,另一部分人走向计程车等候区。航站楼高处的照明灯射出白光,被光线拉长的黑暗人影横竖杂乱。

有鲁莽的旅客撞到了文子启,连半句道歉都没说就匆匆小跑冲向即将关门的机场大巴。

沈逸薪回头望去,伸手握住文子启的手腕,拉着他穿过犹如湍流的人群。

灯光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万千尘埃,纤毫毕现,零散而碎小,像冬季初降的细雪。文子启跟随沈逸薪身后,看着沈逸薪的背影——足足一米九的个头,如此伟岸高大,为自己遮挡凛风,分流人群,撑起一方安全的小天地。

沈逸薪就这么一直紧握着文子启的手腕,来到赵厂长面前,而后淡定松手,为文子启和赵厂长做了相互介绍。

“这么晚了还劳烦你来机场接我们,实在让我不好意思。”沈逸薪对赵厂长客气说道。

赵厂长大约五十多岁,笑容憨厚亲切,“我们厂子那地方又远又偏,不好找。我寻思着还是应该来接你们。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赵厂长,您就叫我小文吧。”文子启谦虚有礼地说。

由于中川机场距离兰州市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三人不再耽误,坐上夏利离开机场。

东方旭升的设备生产厂位于兰州西固区的远郊,林组长所在的医院则是市里的一间区级人民医院。

赵厂长把着方向盘,说现在天儿晚了,过了医院的探视时间,要不先到市里的酒店住下,明天一早再去医院。沈逸薪耸肩表示住哪儿无所谓。文子启没想太多,建议住厂里的招待所,因为能顺便参观工厂。赵厂长用粗嗓音呵呵笑着说好。

夏利直接开上延伸至茫茫远方的高速路。车灯照射的范围里,路面的白色标记的实线和虚线快速闯入视野,紧接着又后退消失。高速路两旁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高高直立的路灯,一晃而过,车影不断被拉长和缩短。

赵厂长和沈逸薪熟络地闲聊。赵厂长这人罗嗦,沈逸薪说一句简短的,赵厂长絮絮叨叨一堆长的,简直像周星驰电影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文子启没插上话,不过一大轮唠叨听下来,大致知晓事情的经过:那天厂里管理人员临时开会,会议结束在晚上七点多,赵厂长和林组长开车去了附近集市的一个烧烤摊子吃宵夜填肚皮。沾满孜然的羊肉串啃到一半,黑夜里不知从哪儿晃出一个人,拿着一个深绿色玻璃啤酒瓶,往林组长脑袋上咣当一砸,接着拔腿就跑。林组长被送去医院,头部伤口止血、清创、缝合。林组长认为只不过是皮外伤小事一桩,本打算当晚回厂里,但赵厂长为保险起见,坚持着要林组长住院几天。

文子启的心笼罩上疑惑的薄纱,趁沈逸薪与赵厂长说话停顿的空隙,似随意地插一句:“赵厂长,近段日子厂里一定很忙,开会都开到晚上了,太辛苦你们了。”

赵厂长一愣,声调有些慌乱,“呃、是啊、都晚上了,不辛苦,呵呵。”

文子启坐在后座,瞧不见赵厂长的神色,抿一抿唇,望向身侧的沈逸薪。

沈逸薪的神情毫无变化,只有金丝框眼镜玻璃片后面的眸光稍稍波澜一漾——某个想法经过他的脑海。

文子启思量了一会儿,始终按捺不住心中疑问,开口道:“赵厂长,你们那天开会——”

工程师的一句话没问完,手被旁边的人悄无声息按着。

沈逸薪的淡定目光在文子启的脸上含蓄流转,以眼神示意不必问下去。

“啊?你刚问啥?”赵厂长转着方向盘打了个右拐,没反应过来。

文子启平静道:“没什么。”

上了年纪的夏利摇摇晃晃地行驶一个多小时,到达兰州市区,又过了近一小时,才到达生产厂所在的西固区远郊。

这片区域没什么路灯,偶尔有零散的昏黄灯光从路旁那些简陋砖土房屋的小窗中洒出。

投射前方的车灯照亮一条笔直的沥青路,不多久,夏利的车头偏了个角度,停在路旁。车灯的光照范围中出现一扇双扇大铁门。铁门的两旁是同样高的围墙,悬挂着一块不锈钢牌,光线范围内可见不锈钢牌竖着排列“东方旭升”四个字。

赵厂长下车,掏出钥匙打开大铁门,上车将夏利开进门内,又下车,非常谨慎地重新锁好大铁门。

夏利驶进厂区内部,拐两个弯,在一幢三层高的楼前停下。

“招待所到了。”赵厂长介绍道。

深夜的风势更大,四周树木被刮得哗哗地响,黝黑的树影胡乱摇晃。工程师坐在车里不觉得冷,一下车,立马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明早八点半我来接你们,然后去医院,正好到上午的探视时间。”赵厂长提议,接着向招待所值班室那位睡眼惺忪的值班人员交代了好几句,翻来覆去地罗嗦说着安排个三楼的房间,环境好些,好不容易交代完毕,朝沈逸薪和文子启挥了挥手,开着车走了。

三楼双人房的房间尚算宽敞,两张床并排摆放。靠墙侧有一张长书桌,木复合板材料,表面涂黄色油漆,极普通的那种。没有行李柜,没有衣柜和西装衣架,没有电视,只有白花花的墙壁。照明所用是传统的长条日光管。

房间附有一个小阳台,大约两平方米。郊区的夜空星光明媚——既无高楼大厦遮挡,也无霓虹灯的干扰——清清浅浅的星光洒入阳台,倒比日光灯的白光更加绵柔亲切。

整理完行李,文子启洗了澡。浴室窄小,但相当洁净,热水供应充足,下水道通畅。他卸下一日的奔波疲劳,擦干身上水珠,松垮垮地换上自己带的休闲短衣短裤,裸露的肌肤微微泛粉红,仿佛蒸腾着温暖的水汽。

沈逸薪正独自站在阳台,漫天星辰的光辉衬托着他孤单的身影。

像一个寂寞的雕塑,文子启突然心有感触。他想起他为自己挡风时的场景,以及牵着自己的手穿越人群。

“逸薪,你也去洗个澡吧,今晚早些歇息。”

“嗯。”沈逸薪口头应声,却依然站着不动,悠远目光投向夜色深处。

文子启走到沈逸薪身旁,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沈逸薪抬臂,指向漆黑深夜的一方,“那边,是新建的全自动生产车间。”

文子启举目瞻望,逐渐从蒙昧黑暗中分辨出建筑物的层次。

“占地面积是旧生产车间的两倍。”沈逸薪的修长手指一划,又指向旧生产车间。不远处是两幢职工宿舍楼,晚睡工人的房间有灯光透出,隐约照得对面旧工厂的轮廓。“可惜德国进口的那套装配流水线还没安装上去,所以新生产车间暂时封闭中,不能进去参观了。”

文子启犹豫了一会儿,“逸薪。”

“嗯?”

“刚才在车上,你为什么不让我问赵厂长关于晚上开会的事?”

沈逸薪淡淡一笑,“子启,你原本是打算怎么问的?”

“我想问他们,开会的内容是什么。我问赵厂长为何这么晚了还开会的时候,他的语气不大自然。”

“子启,当领导有当领导的难处。”沈逸薪望向夜空,星辰璀璨明媚,犹如嵌缀在黑天鹅绒布上的颗颗钻石,“或许,他们遇到了一些困难,不希望让下面的职工们知道、引起议论。”

文子启皱了皱眉心,“……我明白。”

沈逸薪转身回房,摘下金丝框眼镜搁在床头柜上,“我去洗澡。”顿一顿,放柔声音叮嘱:“子启,夜晚风凉,别在外面待太久。”

文子启乖乖地听话,返回房间,合拢阳台门。

浴室传出不大不小的哗哗水声,像一场淅沥的雨。

文子启在床上躺了一阵子,裹着被子辗转反侧——床上只有一张薄薄的单层棉被,身子总觉凉。他按耐不住睁开眼拿起手机查询,方了解到这几天气温反常,先连降三日暴雨,而后又刮风,因此全省有大幅度的降温。

“对噢,逸薪说过的,我这健忘……”文子启放回手机,无意中瞥见沈逸薪搁在床头柜的金丝框眼镜。

这镜片……不大对劲。文子启左右瞅了好一会,索性坐起身伸长手拿过眼镜试戴。

无纠正度数的平光眼镜?文子启透过光洁的镜片观察房内摆设。

床、桌、行李箱、旧空调、墙壁,还有——

一位全身赤裸的大帅哥赫然侵入视线——深亚麻发色,高挺鼻梁,眉眼间一派清逸洒脱,胸膛宽阔,健实成块的胸肌与腹肌,腰线紧致紧实,而更为醒目的,是左肩上大片黛黑色的刺青,肆意地透出一股傲狂不羁的野性。

文子启吓了一跳,立即摘下眼镜,“你怎么不穿衣服……”

不对,重点是不穿裤子。

沈逸薪慢悠悠踱到两床之间,饶有兴趣地瞧着文子启,“我不是围了一条毛巾么?”

“这么小一条毛巾,能遮多少……”工程师嘟哝,移开视线,不敢去直视对方那大部分显露在外的男木艮——那其实是一条寻常尺寸的毛巾,之所以遮不了多少,是由于某人的尺寸过于雄伟。

沈逸薪弯腰,带挑逗笑意的唇故意凑近文子启耳畔,“要不,你借我一条大的?”

这个面带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平时西装革履,不瘦,也不显壮。如今赤裸身躯,才让文子启惊觉,原来拥有这般流畅起伏的健美线条——蕴含力量的结实肌肉从臂膀延伸至上臂与躯背,黛黑色刺青墨水所染的海雕也雄踞这块区域,海雕的头部伏在肩膀,尖喙如刀锋,雕眼锐利精光得似盯人欲啄,雕身微屈,雕翼耸起,形成蓄势待发的凶猛之态,黑色巨扇般飞羽覆盖了刺青者的肱二头肌与三角肌。

文子启第一回近距离看见如此范围广阔的刺青,试探地问:“我……能摸一摸吗?”

沈逸薪在床畔坐下,洗浴过后的躯体散发着湿润的热气,狠厉的海雕随着肌肉的伸缩而微微改变,一双锋芒毕露的雕眼始终紧盯人不放。他侧头瞧他,微笑答应:“摸吧。”

文子启小心翼翼以指尖触及沈逸薪的刺青皮肤,顿了顿,继而将手掌贴在其上抚摸——极轻,极温柔,一寸一寸抚摸得细致认真,逐渐从肩膀抚摸至后背,仿佛能通过与肌肤的触摸,感知到肌肤覆盖之下饱满的筋肉纹理,肌腱结构,以及血管中奔流不息的血液。

沈逸薪凝视文子启,唇角上扬的弧度不变,笑意却似乎更浓烈而深远,忽然,挨近文子启的脸庞,低低问:“好看么?”

文子启浑然不觉对方的鼻尖几乎碰到自己的侧脸,只专注地欣赏刺青猛禽,自言自语说道:“这么大面积的刺青,一定很疼……”

沈逸薪一怔,默然片刻,抬手揉摸文子启的头,“不疼,”他的目光柔软如同注视重逢的情人,“已经不疼了。”

文子启闻言,看向沈逸薪的眼眸——脸与脸近在咫尺——那双深黑瞳仁,宛若浩瀚的黑夜之海,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不可自抑,沉沉坠入其中。

平静的空气被打破——手机响起微信提示音。

文子启骤然觉醒,窘然地缩回了触摸对方刺青的手,伸进枕头下摸索手机。

——是孙建成发来的消息,大意是祝甘肃之旅愉快,比留在海南准备会议要好,云云。

“海南那边,辛苦光夏和老孙了。”工程师顺手回复了几句安慰的话给孙建成。

沈逸薪侧头想一想,继而眼眸染上小孩子恶作剧般的光彩。他等文子启重新抬头看他,忽然站起身,解开那围遮关键部位的毛巾。

这下子,连一丝一毫的遮掩也没了。

文子启再次受到惊吓,立时低下头偏开视线,扶额抗议道:“你……耍流氓……”

“我和你都是男的,怎能算是耍流氓呢?”沈逸薪扬手将毛巾往床上一抛,慢条斯理地从拉链打开的皮尔卡丹拉杆箱里用手指勾出一条三角裤,“我不过是解了毛巾穿内裤而已。”

文子启发现自己的另一手里还拿着那副金丝框眼镜,赶紧放回床头柜上。

“你戴了眼镜挺好看的,”沈逸薪只穿着三角裤坐在床边,上身仍是赤裸,海雕展翅欲飞,洗浴后的肉体散发温暖清洁的气息。他伸手取过眼镜架回鼻梁,“你戴着眼镜,像个清秀的大学生,一股书卷气,再抱一本物理学概论或线性代数,很合衬。”

文子启想了想:“你为什么要戴一副平光眼镜?”

沈逸薪:“因为我觉得自己戴了也挺好看的。”

文子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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