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到底在商量什么?”
古博低下头,没有否认。
“你不会想知道的。”老人啧啧一声,伸手按灭了投影,影像消失前他嘶哑冷腻的声音飘来:
“原以为你有个好儿子,嗤……”老人撑着木椅扶手站起来,拍了拍手满室通明,那是一座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的仓库,满满的集装箱一眼望不到底,里面装满军火,老人神情温柔拍了拍冰冷的铁皮:
“我可不像那帮老不死的把宝全押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身上,只有你们才是最可靠的。”他呢喃着——只有死亡才是最可靠的。
古家是个奇怪的家族,各分家相互依靠又相互憎恨,除了族长的话不可违背,他们谁也不放在眼里,可族长又是每家最憎恨的对象。古家没有主支,每五年各分家竞争激烈你死我活,然后选出族长,迎来下一个五年的平静,就这样一代一代民主又专制的延续了下来。每次大选这个家族都像要崩溃,每次却又奇迹般的恢复了过来。
……
戚言堂寒着张脸,一下车就大步流星朝会所里面走去,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沉默不自禁撇了撇嘴,等看到古离阙的时候,沉默情不自禁半退了一步以躲开戚言堂几乎实质化的怒火。
他们面前有两个醉鬼正在互扯着,要不是包厢灯光昏暗,大年夜人也不多,他保准明儿一早古离阙又能上头条。
“你这狗娘养的,咬我啊!”古离阙挣扎着想挣开文彬和rio的禁锢,从他们的肩膀上探出头,恶狠狠的瞪着对面被他踹到的男人骂咧着。
文彬低咒着,努力用身体遮掩古离阙的脸,然后吩咐rio去把对面的男人推出去。
那男人也醉的迷迷糊糊,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哆嗦着手指看不清人,指着一个方向发狠道:
“你给小爷等着!小爷这就叫人来,不把你这张破嘴操的开花我孙迪的名字倒过来写!”
古离阙从文彬身边踢空一腿,扬着下巴绷直唇线,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因酒醉的声音沙哑低沉,不屑啐了一口:
“!”
“你他妈……老子要亲你是你的荣幸,你哪条道上混的?名字留下,老子总有一天要你跪下来求老子操你!”那人扶着墙撂着狠话。
只是话音刚落,他腹部就受到猛击,嘴巴蓦地张圆紧接着一个坚硬的东西砸到嘴上,疼痛没来得及袭来嘴里蓦地涌出血腥气,眼前一阵白星,他扶着墙滑下,张着肿胀破皮的嘴含糊道:
“你,你等着……等着,你操窝劳纸是谁么!你操……”
戚言堂一抬腿,结束了他的废话。
然后他转过身,文彬下意识松开对古离阙的禁锢,得到自由的古离阙得意大笑一声,东倒西歪的就往前面撞去,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头撞进面前人的怀里,他扯住那人的衣领,嚣张的低吟:
“!jerk!”
戚言堂挑眉,按住他的后脑勺咬住他被酒液润湿的红唇,古离阙瞪圆了眼,随即困惑的眨了眨,这个走错房闯进来对自己口出狂言的酒疯子的味道——为什么和戚言堂那么像?他抡起拳头的手犹豫了,然后便被戚言堂拢在手里。
分开后他努力瞪圆眼,眨了又眨,眼前模糊的人脸渐渐清晰起来,是言堂!他心头一乐,刚想张嘴:
“呃!”一个响亮的酒嗝。
他嘟起嘴咂了咂,然后瘪下嘴无辜的看着戚言堂:
“我……呃,有乖乖等你……小陶作证!”他拉过小陶挡在身前,湿漉漉的眼睛对着戚言堂,然后露出一抹谄笑。
戚言堂满肚子窝火被他一看消得干干净净,无奈叹了口气,他摆手示意小陶不用说了,大概也猜到了,两个酒鬼怎么打起来都不奇怪,这家伙长着一张招摇的脸,醉了更不知道收敛,还好碰到的是另一个醉鬼——他刚刚一时不慎下手重了,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
回头看了看瘫在地上一脸血的男人,他指着沉默:
“你能处理。”他用的陈述口气。
沉默闷闷的点了下头。
戚言堂转回头,一不小心就看见古离阙暗搓搓的把地上的空酒瓶往那个已经不省人事的人身上踹,却在看见他转头的时候连忙收回腿,耷着脑袋一副我很无辜的样子。
唇角无意识向上翘,连忙敛住,他咳嗽一声,拽过古离阙,熟练地在他口袋里摸了个墨镜挂在他脸上,顺手按下他挣扎的手,古离阙靠在他身上和他一路往外走,嘴里不停嘟囔:
“谁大晚上戴墨镜的,我都看不见路了。”
戚言堂没理会他,口气淡淡道:
“我不在这么。”然后接过小陶递来的帽子外套和围巾,熟门熟路的往他身上装备。
“言堂。”古离阙一路攒着他的衣角,跌跌撞撞的扶着他往外走,听到戚言堂说他在这后他一路上都没说话,知道快到大门口,冷风吹来,他不自觉往身边人怀里缩了缩。
“嗯?”戚言堂低声道。
“你回来了……”古离阙傻笑起来。
戚言堂眼神一软,嗯了一声。
“……没有跳舞?”古离阙挠着他的衣角。
戚言堂额角一抽,歪过头看着古离阙水润的大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自己,他咬牙切齿道:
“没有。”
“嘿,嘿嘿……”古离阙得了答案贼笑起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噗……咳咳。”小陶咳嗽着把身子背到一边,感受到戚言堂的目光,她咳嗽的越来越厉害,肩膀不停的抖啊抖。
最后的路几乎是戚言堂抱着古离阙回去的,推门闻到里面扑面而来的酒气,戚言堂难免在一次黑了脸,文彬和rio冲他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把钥匙甩给他,后退着往门外挪:
“那个就交给你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戚言堂点头,架住软趴趴的古离阙,谢道:
“难为你们大年夜还跑出来,谢谢你们之前陪他。”
“嘿,兄弟嘛!”rio咧嘴一笑。
“嗯嗯嗯?你们要走了,不进来喝一杯?”古离阙伸手抓着,戚言堂面不改色将他的爪子按回来,对门口的人使了个眼色,然后门关上。
古离阙不满的嘟囔着戚言堂不会待客之道,客人要走要多做挽留吧啦吧啦……
戚言堂忍无可忍把他打横抱起,直接走向卧室塞进被窝,末了再从厨房里拿了冰袋按在他脑门,古离阙龇着牙不住往被子里缩,不满的哼唧:
“凉……”
“给你醒醒酒。”戚言堂施施然收回冰袋,亲了亲他因不满嘟起的嘴,笑道:
“躺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起身欲走,袖子被扯住,无奈回头:又怎么了?
古离阙睁着那双亮晶晶的绿眼睛看他:
“你快点回来,我们一起看片。”
戚言堂笑叹着揉了揉他乱糟糟的脑袋。
回到屋里就看见古离阙裹着被子蹲在抽屉面前翻找着,听到他的动静还委屈的转过头问道:
“我藏着的小黄片呢?”
戚言堂眼角一抽,放下水把他连人带被子捞了起来,丢回床上怒道:
“有我你还要那些小黄片。”
“那是艺术。”古离阙抬起脖子反驳道。
去他妈的艺术!戚言堂暗骂一声,然后稳住怀里毛虫一样扭来扭去的古离阙,深深叹了口气,将他压在怀里,下颌抵着他的头顶问道:
“怎么不开心了?”
古离阙霎时漏了气一样没了动静。他沉默了很久,久的戚言堂都想看看他是不是睡着了,才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母亲并不是我父亲的妻子。”
戚言堂知道,所以他只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背脊无声听着。
古离阙并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私生子。古家没几年各分支就要竞争一次,古离阙出生之前,他父亲那一支本是那年最有希望获胜的分家,古博的父亲资历足够,他又娶了一个背景雄厚的妻子,自身实力也不差,唯一的弱点应该就是他和妻子至今没有孩子,家里人单力薄,但这也没关系,孩子对他们来说是以后怎么也会解决的问题。
可世无常贵,古博妻子的娘家那年遭到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一个不慎或许会殃及夫家,那时正是古家分支间竞争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古博这人年轻时生得风流,稍微有点年岁更是气质温纯,眯眼一笑就让无数名媛贵妇酥了骨头,但同时他也有着配得上这张脸的野心,从上一次大选后他一直筹措着,对下一任主家的地位势在必得。
他妻子爱他,爱的甚至可以在他的软声哀求下签下那一纸离婚协议,古博欣喜之下转而寻找起下一个助力。南华的世家凡是对古家稍有了解的都不很愿意趟这摊浑水,时间紧迫下他瞄上了一名来自a国大家族的女儿,那姑娘小古博整整九岁,却有一双迷人的绿眼睛,一笑起来就像柳枝化进湖水一样醉人的温柔。
她是古离阙的母亲,那个被她年长九岁的爱人骗得团团转的女人,如无意外她本该冠上古姓,可意外如期而至,古博前妻的娘家奇迹般的在那场打击中站稳了脚,尽管元气大伤但也比势力远在海外的别国家族强得多,仍旧爱着丈夫的妻子,仍旧惦记着妻族帮扶的丈夫,两人一拍即合,留那含恨的外国姑娘怀着未出世的孩子回到故国。
古离阙眼神放空看着不知道哪个方向,靠在戚言堂怀里一动也不动,感受到环着自己的手臂收紧,古离阙蓦地笑了出来:
“我小时候就在想一定是我太皮,所以妈妈总不会笑。可我有时候又忍不住想跑出去玩,就格外注意在回家之前一定把自己洗干净……”
家族在当地名声显赫,但家里的小少爷却是个一直喜欢和平民混在一起的主,因着那张混着东方血统的漂亮脸蛋一直让他在哪都吃得很开,除了他母亲面前。家里大花园里有一个角落,隐在灌丛里有一只小小的已经微微发锈的水龙头,树叶遮蔽围成一个小小的四方天地,那里一直是小童年的御用浴室,尽管凉水让他一次次感冒发烧,但能够既不惹母亲生气又和朋友出去嬉耍,小一直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我十岁那年她告诉我我还有个名字,是她写信问我父亲取的,叫古离阙,嘿,那时候我到处跟人炫耀我的汉文名……可后来我才知道,离是离开的意思,阙是屋子的意思……我早该知道他从来没有想我回去……”古离阙带了点鼻音,忍不住往戚言堂怀里缩了缩。
他抽了抽鼻子,咧嘴笑起来:
“但那时候我妈妈没这么给我说,我知道她是爱我的,他找当地学问最高的南华人教我南华的语言文化,告诉我我父亲如何英俊智慧,如何高大帅气,如何……该是一个好父亲,只要没有那个女人,她说我们本该有一个很完美的家……”他眼里的亮光暗下去。
小小的古离阙有头毛茸茸的金头发,阳光下闪的人眼发疼,那时候他仰着脖子瞪着他那双大而无辜的绿眼睛看着他美丽的母亲,奶声奶气的问:
“就像peter家一样好吗?爸爸……他会和peter的爸爸一样给我砍圣诞树,往我的袜子里塞礼物,还会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带我去看球吗?”
他母亲在他头上深深一吻,不住道:
“会比他们更好,比任何人都好。”
小离阙笑起来,他发誓要爱他爸爸,尽管他还没来得及带他儿子干这些酷毙了的事情,但他相信如果他可以他一定会的,他有个高大帅气又很有学问的爸爸,他可以跑遍整条街告诉所有小伙伴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
“只要你以后足够优秀,听着阙阙……”他妈妈抵着他的额头,颜色稍深的绿眼睛里凝着专注的光:
“只要你够优秀,你父亲会为没有在你身边陪你长大后悔,他会为你自豪的!”
优秀——年幼的古离阙有些心虚了,他嚅嗫着唇瓣,他知道他母亲对于优秀的定义。可他不喜欢乖乖啃书本,也不喜欢端正的坐在讲台前听那些老头子讲着那些讨厌的东西,讨厌规规矩矩礼仪,他不喜欢他母亲关于优秀的一切东西。但为了成为他父亲骄傲的存在,他生生逼迫自己去学习去习惯,尽管有时候他会哀悼自己童年的夭折。
然而他做的不够好,不够诚心,每次对着母亲严厉的眼睛他就愧疚,他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古博,心里更坐实了这份愧疚。
他和人打了一架,他那时漂亮的像个姑娘一样,打起架来却一点也不含糊。一如往常的在灌丛里冲了凉水,可膝盖上的伤口却怎么也遮不住,他懊恼又丧气,一瘸一拐走出树丛,然后他看见了古博。他年轻俊美,身形挺拔,夕阳柔软的光下像神话里的神只一样,他蹲下来和小平视,用温暖的大手捋顺他乱糟糟的软毛,温声问他怎么样……然后抱起他,虽然没有像隔壁peter家老爸一样让他骑在他脖子上,但他的怀抱宽大温暖,他第一次看的这样高这样远,就是透过他的肩膀。那一幕就那样在他记忆里天长地久。
他是他父亲,他开心的快飞起来了。
可他没有成为他母亲期望中的优秀的人,所以他父亲后来的冷淡也是情有可原,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自作自受。
“你喜欢爸爸吗?”他母亲柔亮的绿眼睛看着他,声音小而温柔,从来没有的温柔。
小红着脸,用力的点着头,他母亲笑了,拍着他的背让管家把他领会房,没有说什么。所以他没听到,他的父母对坐下的第一句话,是他父亲说的:
“我需要钱。”
回忆淡去,古离阙嘴角一颤,他低声道:
“可我那时候却参加了那个选秀,我喜欢演戏,我没有按照她预想的考进顶尖大学,取得经济学或者法律学之类的学位,成为上层社会不可或缺的人物……我固执的觉得如果我足够耀眼,也能让父亲感到自豪,我真这么觉得……”他瘪着嘴,眼眶潮湿,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可我让她失望了不是吗,我让我母亲失望了,父亲一点也没以我为豪,我让所有人失望了……”他声音里带着哽咽。
他母亲一遍遍告诉他,他要足够强大足够优秀,然后有朝一日回到南华古家,她要他们所有人后悔曾经抛弃了他们母子,可他没有做到,他弟弟看着他的眼神不屑中带着嘲讽,他父亲也总是皱着眉瞪他,一副压根不认识他的模样,更别提他父亲的妻子了。
“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我以你为豪。”戚言堂一遍遍吻着他,吻去他眼角滑下的泪水,然后看进他的眼睛:
“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是他们看不到真正的你。”他声音诚挚,带着最温暖的爱意。
古离阙怔了怔,然后瘪着嘴嘟囔:
“我想有个家。”
“我在。”
听到这个答案,古离阙眯起眼抱住他的腰,把鼻涕眼泪蹭在他胸口:
“我没有让你失望?”他确认道。
“我以你为豪。”戚言堂弯起眉眼,眼里闪烁着笑意。
古离阙满足的打了个酒嗝,眨了眨还在泛红眼睛,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憋了半天抬起头道:
“那我们看片吧。”他笑的像个吃了糖果的孩子。
可戚言堂却猛地黑了脸,他还记着他的小黄片?
却见古离阙卷走了所有被子,重新蠕动到放碟片的抽屉前,大惊小怪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