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味在房间内泛开，苏芳的眼眶泛一圈红，除夕夜待在别人家，不用谁来说，他自己也知道不合时宜。

「你没做错事情，不用低头。」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曾俊瑛抬起苏芳的下巴，目光强势道：「你父母的问题不是你的责任，况且他们是夫妻关系，夫妻间的事情，第三人很难置啄。」

「真的……可以不在意吗？」

「你的在意能改变他们之间的问题吗？」

苏芳摇头。

「我知道很难不在意，但是起码，你不要觉得是你的错。」

「……」

「更别觉得他们不爱你，不在意你，不关心你。」

「他们……」

「父母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此时正自顾不暇，是很难照顾到你的感觉，这是他们的疏忽，但是并不代表他们对你的爱就有减少。」曾俊瑛语重心长的开导，想起上辈子已经离异的苏父曾经多次找苏芳示好亲近，可惜那时的苏芳已经对他父亲恨之入骨，到最后父子间的感情都没有修复。

「真的吗？」

「真的。最重要的是，你别傻傻站在那儿给你爸打，知道吗？」

「俊瑛……」苏芳一脸泫然欲泣。

叩叩！门外传来曾俊瑞的声音：「大哥，苏阿姨来找苏芳回去。」

曾俊瑛站起来拉开门：「苏阿姨来了？」

曾俊瑞：「嗯啊，正在楼下跟妈说话，爸让我上来叫你们下去。」

「好，我知道了。」

没一会，三个年轻人下楼，曾俊瑛看见苏母一脸憔悴和惭意正红着眼跟曾母说话。

苏芳：「妈……」

苏母：「来，谢谢叔叔阿姨他们的照顾。」

曾母：「那儿的话，苏芳这孩子我们也是看照长大的，尽管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苏芳乖巧的依苏母之言低头道：「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曾父点点头没说什么，这种家务事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说话，就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

曾母怜爱地摸摸苏芳的头，然后道：「已经没事了，你就跟你妈回去。」

苏母：「阿芬，让你们看笑话了。」

曾母：「别这么说，唉，你跟阿明在一起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都要过年，再不如意的事都让它过去，大家和和气气的过年，别还没放鞭炮就先自个儿吃了炸药。」

闻言，苏母苦笑，自家人的事情自己最清楚，有些怨气她是怎么也咽不下去，不过，现在的确是要过年，这样吵吵闹闹的总是不好，让人看笑话去了也不好抬头做人。

两家人相互告别，苏母领着苏芳离去，曾母回头招呼大家上桌围炉。

一桌的大鱼大肉，看得曾俊瑞眼都馋了。「好丰富喔~」

曾俊瑛：「妈，你手艺还是这么好。」

「矮油~还没动筷就忙着给我灌迷汤呀！把饭添一添都坐下来吃饭。」

「好~」

年夜饭围上一桌的亲人吃饭，开着电视看特别节目，席间热热闹闹的聊着，沙发椅上摊开报纸，过年期间是没在刊报的，所以上面都是这几天的节目表。

眼前的光景对上辈子早早失怙的曾俊瑛而言，简直珍贵的如梦似幻。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家人一起吃饭，和弟妹说说笑笑间，他目光则眷恋地流连在曾父曾母身上。在上辈子，这顿年夜饭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顿年夜饭，之后就再也没有如此完整的团聚，再也找不回此时此刻完美无缺的欢乐和温馨。

「俊瑛！」

「爸，什么事？」

「来，你已经大了，陪你老爸喝一杯。」曾父拿出两只玻璃杯，高粱透明的液体倒满两杯。

「太多了！俊瑛可没喝过酒。」曾母立刻反对。

曾父：「这点酒不算什么，男人早晚都要喝酒的。」

曾俊瑛端过酒来，笑着安抚曾母道：「妈，没关系的，喝不完我就放着，你放心好了。」

曾俊瑞立刻过来凑热闹：「齁~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大哥有？爸，我呢？」

曾父：「你等明年去。」

曾母也瞪向曾俊瑞一眼：「喝你的汽水，平常不让你喝汽水你偏要喝，现在给你喝了你倒不喝。」

「我哪有不喝，都给我留着！」曾俊瑞缩缩脖子，他向来害怕严厉的曾父和曾母的啰嗦，立即捧着装汽水的杯子旁边去。

曾梅心见二哥吃鳖，吃吃的笑起来。

曾俊瑛举杯：「爸，我敬你。」

曾父满意嗯一声。

见曾父饮酒，曾俊瑛虽然此生还未碰过酒，但是上辈子因为交际应酬各种需要，早就练成酒国英雄，自然明白什么酒该怎么喝，对于烈酒，越生涩就越不能猛，否则很容易呛着反而难看。

他举杯轻轻喝一口，双眸渐渐酸楚，在上辈子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曾父喝酒，曾俊瑞则没有机会跟曾父喝酒，这杯酒是曾父对曾家大儿子的认同，但是他老人家肯定万万没想到明年的这时候，他却被自己最疼爱最信任的大儿子气到入院中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所以这杯酒对曾俊瑛的意义何其重大，上辈子18岁的曾俊瑛不懂，这辈子18岁的曾俊瑛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慢慢喝，看你都被酒熏红眼了。」曾父见曾俊瑞一口气喝去半杯酒，向来严厉的目光充满暖意和慈祥。

曾俊瑛并非是被酒熏红眼，但是他没反驳，只是笑：「好的，爸。」

曾母在旁埋怨又心疼：「老头你也真是的，俊瑛喝慢点，酒不能这样喝。」

闻言，曾俊瑛同样笑道：「好的，妈。」

曾父：「你们女人就是啰嗦，什么都不懂。」

「啰嗦、不懂又怎样，别忘了就是我这个既啰嗦又不懂的女人帮你准备这桌年夜菜！」曾母气势大盛，大有曾父有一句不中听的，立马翻脸的征兆。

曾父摸摸鼻子，「懒得跟你见识，俊瑛，我们喝我们的。」

曾母：「哼。」

曾父曾母之间小小的纠结气氛，看得曾俊瑞和曾梅心都有些微的紧张，倒是曾俊瑛始终乐呵呵的。

咬着鸡腿的曾俊瑞小声对妹妹道：「大哥看起来不大对劲啊，笑得特傻的，不会是醉了吧？」

曾梅心也偷偷地看向转眼喝完一杯高粱的曾俊瑛，不大肯定道：「我没见过大哥喝酒，不晓得啊。」

一顿年夜饭过后，曾俊瑛醉得很厉害，早早上楼就寝，留下大弟和大妹在客厅看电视。曾母的叨念声犹在耳边，曾俊瑛摇晃着脑袋躺在床上对天花板笑，手中紧紧捏着曾父发给他的红包，头因为醉酒的关系很晕，胸口则因为激动的情绪鼓胀，虽然人很难受，但是他的精神很亢奋，始终不愿意入睡，他要帮曾父曾母守岁。

十二点一到，满街鞭炮声昭告新的一年来临，强忍整晚的热泪同时夺眶而出。

这晚，曾俊瑛将脸埋在枕头里面，是他重活以来第一次哭泣，他哭得非常惨，泪水混着狂悲与狂喜，将枕头淌湿。

第13章

红梅花开，枝不见叶，冷冽的气温中隐隐约约能闻到梅香暗沉。

这里是……

曾俊瑛疑惑地拨开红梅枝条走在这片红默林中，此时此景十分眼熟，却是一时半会想不出这儿是哪里。抬头眺望远处，东方蓝天下青山苍郁连绵，冬阳耀眼；收回目光，孤傲、优雅的背影赫然出现在十来步开外，身上丝质的黑色衬衫裹着纤细的体型，窄腰紧身的牛仔裤，勾勒修长的腿，过长覆肩的发，随风柔软飘扬。

只是背影，那便无比的熟悉，各种复杂的情感如泉涌，他立在原地化为痴人。

似乎注意到曾俊瑛的目光紧黏在自己身上，苏芳轻轻仰起下巴，回眸中净是轻蔑与傲然。仅管如此不友善，依然不损分毫的美丽，甚至因为苏芳的存在，这片佟岭山瞬间升格为仙境，而他苏芳便是不沾凡尘、美得脱俗的仙人。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地方。」轻飘飘的声音有刺骨的讽意。

曾俊瑛听到自己说：「喜欢，怎么会不喜欢。」

「是吗，我看你无聊得都快睡着。」苏芳冷嘲热讽：「你若不喜欢就直说，犯不着如此假惺惺。」

多么任性的话啊！

曾俊瑛无奈的叹息，若没记错，这段时间公司正好单子出些问题，导致他连续加班疲困不已，若非还惦记着家里有苏芳，再累他都会赶回去，不然怕是要以公司为家。而苏芳明知道他公事忙碌，但并没有半分体贴，甚至这天还兴致大发，硬要百忙的他休假相陪到佟岭山踏青。

苏芳恣意、仇视他的性子从未在他面前遮掩，偏偏从前的他甘之如饴，于是他听到自己忍着疲惫、放低姿态道：「这里景美，阳光晒得舒服，人都懒洋洋了。」

「唷，还是我的错喔！」

「我不是这意思……」

曾俊瑛转身离开那片红默林，他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再听下去，因为他知道后面是各种的讨好和赔不是，那就是从前的他从前的曾俊瑛，爱着一个名叫苏芳的男人，爱到毫无尊严，毫无脾气。

从梦中睁开眼，曾俊瑛神情恍惚，看着低矮的天花板，分不清楚现在身在何处，不知今年是何夕。

他……是曾俊瑛？

是，是曾俊瑛，但是是哪个曾俊瑛？

还是那个可怜、自以为幸福的傻子曾俊瑛吗？

叩叩！

「大哥醒了吗？今天是新生入学报到，妈叫我来跟你说声，大哥？」曾俊瑞的大嗓门，隔着门板震得刚睡醒的曾俊瑛连最后一点迷惑都震跑了。

「醒了，我等等下楼。」他嗓音嘶哑回应。

「好滴~妈说她跟老爸今天早上要去工厂那边载料，急着给师父赶工，所以早餐放在桌上让你记得吃，我也要去上课。」

「嗯。」

听见大弟咚咚咚的下楼声，曾俊瑛扶着还有些发疼的脑袋，终于想起来昨晚跟沈生他们喝多了，伍浩因为今年联考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打算先在舅舅家帮忙取点生意经，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家伙太过忌妒羡慕他们这些崭新大一生，在昨晚聚会时，以庆祝他们入学为由，竟然开了绍兴混酒，真的喝到呕死他们，够难喝啊。

「该死……」所有的混酒中，曾俊瑛醉讨厌东方黄酒混法，真的可以把人喝到呕死，而且很容易宿醉，头就像有无数的小人咚咚咚地在施工。

咦？

揉着太阳穴想起身的曾俊瑛，赫然发现自己的左手压着重物又沉又麻的，几乎快不像自己的。想到什么似地，他神经已经在抽蓄，不敢相信的拉开被子，结果不算意外却仍旧令他错愕的瞪着一头过长柔软披散在自己肩窝处，苏芳喳吧着嘴，柔嫩得几乎要让女人疯狂的肌肤上压出一片红印子，睡在曾俊瑛怀里正舒服得很。

是这个吧！就是这个吧！就是这个坑爹的二货，害他梦见半点都不想再想起来的过去！

曾俊瑛怒得想把人从床上揪起来拯救自己的左手，但是刚伸出去的右手才触碰到柔腻的青丝，怀念的熟悉感涌起，让他暴怒的动作鬼使神差地转为轻柔的触碰，平息在头心处。

佟岭山……一个见证自己愚蠢的地方。

当年公司会连续出差错，是因为出现内鬼泄密造成外部抢单，连续丢单已经使公司的士气下降，没想到紧接着又出现规格问题，总之那段日子非常糟糕，偏偏苏芳在那段时间特别黏腻，老要他带着他出门。

事后证明这场公司危机正是苏芳一手导演，若非有几份资料是机密中的机密，保存位置在他屋内的书房里面，以常理臆度，他一个老板是不可能拿着自己公司机密出去贩卖，因而间接证明是同居一起的苏芳嫌疑最大。

那时，当他知道真相时，他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要呢？因为他还不够资格让苏芳放心，放心到只要苏芳一句话，他所有的一切都会交出来，因此必须这般的费尽心机计划呀……

哦，当时的曾俊瑛就是这么想的。

该死！他到底有多蠢啊，还蠢到觉得自己不够蠢！

想起过去，再看见二货苏芳那张蠢蠢的睡脸，加上宿醉的痛苦，曾俊瑛肝火大旺，终于咆哮：「苏芳！你给我起来！」

这个光谱很不对啊……苏芳缩着脖子坐在曾俊瑛的对面，不明白为什么后者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起床气这个毛病来。

餐桌上有两份丰富的中式早餐，想也知道是曾母的爱心料理。

「你是没地方睡，非得跟我挤单人床吗！」曾俊瑛恨恨地用筷子戳荷包蛋，眼球整个充血，颇有几分要暴起杀人的味道。

这里不是杀人案发现场！不是杀人案发现场！不是杀人案发现场……呸呸呸！什么不是，是不会发生这种事！

在曾俊瑛迫人的气势下，苏芳吓得不断对自己催眠，同时赶快摆手澄清：「对不起对不起！我昨晚也喝醉，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年代啊，跆拳道黑带算什么东西，能吃吗？在想杀人的曾俊瑛面前，各种都不保险。以苏芳对曾俊瑛的认知，他是不愿意对曾俊瑛出手，但是曾俊瑛绝对敢对他下狠手！

迁怒……我真是幼稚啊。

曾俊瑛在办完所有的新生入学手续后，郁闷地走在系办大楼外。很久没有回到大学来，作梦也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重回大学。

「学弟要不要参加我们登山社？」朝气蓬勃的笑容拦住去路。

「不……」他漫不经心的抬头，瞳孔瞬间收缩，明明是三伏天的天气，他却如跌冰窖。

来邀请的学长没有发现曾俊瑛的异样，继续盛情邀请：「我们社团有专业的老师教导，有完整的设备……」

「俊瑛！」

苏芳自后头跑来，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耀眼飞扬，他兴奋开朗的模样吸睛十足，所有人都将目光投过来，尤其是刚刚还在跟曾俊瑛介绍登山社的学长，双眼彻底的发直锁在苏芳脸上。

「呼！呼！呼！你都不等等我~」苏芳喘气地指控，额头冒出细小的汗水，濡湿额鬓。

下意识地往前一挡遮住学长的目光，曾俊英觉得自己脸上的线条都是绷紧的，连声线都是。「我们回家。」

苏芳错愕：「啊？」

不管苏芳怎么想，曾俊瑛二话不说抓住苏芳的手臂，扭人迅速离开。

「怎么这么急？难道你出门忘了关火？可是我没见你有去开瓦斯啊。」

曾俊瑛根本不理苏芳的满口胡言乱语，他只是一心一意想将苏芳带离此地，但是事与愿违，眼前一抹影子赫然出现，是刚刚要拉他入登山社的学长。

又高又帅的高力小跑追上他们，扬起开朗的笑容：「两位学弟请留步。」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的目光落在苏芳脸上，不能挪去半分。

「什么事？」曾俊瑛就像母机保护小鸡一样，立刻将苏芳往自己身后拉，阻挡高力俨然发烫的眼神。

高力开始觉得曾俊瑛碍事了，但是又想维持翩翩风度道：「我想邀请两位学弟来参加我们的社团。」

「诶，可是我已经加入社团了。」苏芳感觉到曾俊瑛的举动古怪，配合的站在后头。

「这么快？」

「哪一个社团？」

曾俊瑛和高力同时开口，迭声令他们互望一眼。高力心底涨起微微的不满，他不喜欢眼前这个瘦瘦高高的学弟。

「因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加入跟高中同样的社团，所以今天填写申请表递交出去，刚好社长在，当场就同意我入社，很幸运吧~」苏芳开心地回应曾俊瑛的问话。

「恩。」知道答案后，曾俊瑛回过头来对高力道：「我没打算加入社团，谢谢学长的邀请。」说完就拉着苏芳离开。

跟在后头的苏芳走出学校大门后，立即嚷嚷道：「没想到大学拉人入社团拉得好疯喔，才新生入学第一天，东西南北都还没搞清楚……」

「苏芳。」

「又！怎么啦，为什么表情这么严肃？我做错了什么吗？」说到最后，苏芳又忍不住缩缩脖子。

「……」这小子，叹，是他太严厉了吧，曾俊瑛能感觉到苏芳其实是有些畏惧自己的。不过，一边怕着自己却又一边缠着自己？真不晓得这小子的大脑回路是怎么长的。「离登山社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