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强而有力的手劲证明，跆拳道黑带果然不是软脚虾，曾俊瑛不由自主地被勾着手往图书馆方向直奔而去，完全照顾不上旁边有一位准备用信传递心意的学妹，正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

于是不管是生平第一次告白的学妹，还是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被告白的曾俊瑛，都在苏芳强势的搅和下，彻底的完败。

学妹并没有因为一次告白失败就放弃，相反的，因为苏芳的举动，她严重感觉到不被尊重，于是受到恶劣忽视的她，胸口升起一把无名火，斗志也莫名的沸腾起来。

第9章

「你不是要社团活动吗？」傍晚放学回家，养成在饭前慢跑的曾俊瑛，一出门就看见苏芳穿戴整齐等在巷口。

「开始进入准备大学联考，社团活动已经停止。」

「那你还不回家好好温习功课？」

「晚上再准备，我想维持强健体魄的良好习惯，我们一起慢跑！」苏芳说得理直气壮，

听这话总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已经习惯二货苏芳无厘头举动的曾俊瑛，最后还是无所谓的接受。

慢跑是运动也是享受，人生重来一遍，曾俊瑛深深感受到青春肉体的美好，体悟到过去因为生活关系，身体健康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流走，只是因为生命结束的太早，所以还没有尝到恶果。

慢跑经过河屏公园时，绑辫子的学妹牵着脚踏车沿着河堤上散步，夕阳剪裁她美好的背影，曾俊瑛的目光停顿，正巧学妹回头，巧笑倩兮：「学长好。」

「嗨，学妹，这么巧又见面。」

学妹羞涩笑：「是啊，好巧喔。学长都在这时候慢跑啊？」

曾俊瑛：「恩，学妹早点回去，天色快暗了。」

学妹乖巧点头：「好。学长，这请你喝。」铝箔包的麦香红茶，衬着学妹脸上清纯的笑容。

曾俊瑛不好意思的收下来：「谢谢你。」

「不客气，学长再见。」学妹挥挥手，蹬上脚踏车骑走。

捏着麦香红茶，曾俊瑛的心情无限美好，顺手收到口袋中放，没想到回头就见苏芳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彷佛被倒债。

曾俊瑛没好气道：「脸色难看成这样，想吓唬谁啊？」

苏芳痛心疾首的控诉：「都要联考了，你还有心情谈恋爱！」

「拜托，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谈恋爱？」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有病啊你！」曾俊瑛自认没办法跟二货沟通。

见对方说没两句就开始继续慢跑，被留下来的苏芳气得不打一处来，冲上去用力拽住曾俊瑛的手臂：「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曾俊瑛蹙眉道：「说谁啊你！」

「就是说你，见一个爱一个！」苏芳生气的大吼，白皙皮肤涨红，可见气得不轻。

被莫名奇妙如此撒气，曾俊瑛怒火顿时腾腾升起，一把甩开苏芳的箝制：「就算我见一个爱一个，那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对方会发火的苏芳，顿时愣在原地。

「联不联考那是我的事，谈不谈恋爱那也是我的事，跟你苏芳半点关系都没有。」

苏芳怔怔的看着曾俊瑛，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竟然会从对方口中说出来。

深深吸口气，既然都说了，曾俊瑛索性把话摊开：「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可不可以不要成天黏着？」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苏芳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泪水同时蜿蜒淌过他的脸上。

当场曾俊瑛被打懵了，涌上心头波涛汹涌的情绪，一时分不清楚是怒气还是因为那泪水而难过。最终这场慢跑运动收获红茶和一巴掌，在苏芳哭着跑掉后，留在夕阳余晖中的曾俊英，实在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家，当他再度回神过来，正坐在书桌前摊开教科书发呆，手捂着脸上仍然有些发麻的热处。

整件事情他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都不能明白是哪里惹得二货苏芳不高兴，以前他或许还能琢磨出点心思来，但是面对同是苏芳却不完全同一个人，光这种纠结的程度，难度就不是普通的大了。

说到底，他对二货苏芳还是不公平是吧？所以对方才会感到各种不安，因而各种缠人想要找回过去亲密无间的情谊是吧？

长叹口气，曾俊瑛无奈的苦笑。

他又不是圣人，几十年的爱恨纠葛眨眼就能全部放下。若只是普通的回到过去，他面对的还是过去的那个苏芳，那么二话不说，咱们从开始就别认识了，偏偏这个二货苏芳竟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关系匪浅，这叫他该如何处置？

老天啊，既然让他重新活过一遍，也给他一个平行世界，同样的苏芳也已经不再是那个苏芳，为什么不直接将记忆拿走呢？也许这样子，他跟二货苏芳反而能幸福快乐的一起相处下去，就不会有如此诸多烦恼。

气馁的曾俊瑛将脸埋在教科书中，徒劳无功的想着。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早过就寝时间，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的他迟迟没有睡意，最后他烦躁的从床上坐起来，东摸西蹭，就是无法将注意力从苏芳这个主题上移走。

嗳，对方就是个孩子，他一个几十岁的人跟个孩子较劲什么啊。也许在二货苏芳眼中，收下学妹的红茶就是谈恋爱的开始吧，虽然这种逻辑他觉得狗屁不通，毕竟他是回到过去比较保守的年代，又不是回到一条丝帕就算订情的古代，但是想来想去，就是这里开始出的岔子，二货苏芳是不希望自己因为谈恋爱影响到联考，而偏偏自己又说出跟对方毫无关系的话，那这一巴掌来得似乎也说得通了？

叹……

一整晚曾俊瑛都都在分析、自我检讨一番，苏芳带泪、伤心的神色始终挥之不去，直到天方肚白，他终于悟了，不管是哪个苏芳，他都不可能说放就放，这事情也只能摸摸鼻子自认理亏。

于是挂着熊猫眼出门上学的曾俊瑛，正寻思该如何找二货苏芳和解，就见那位让他纠结整晚的祸害，在阳光灿烂的巷口，对自己露齿招呼：「俊瑛，早~」

「……」该怎么形容此时很想一拳揍上去，同时又松口气的复杂滋味呢？

苏芳小心翼翼凑上前，面带讨好笑容：「昨天是我不对，你没生气吧？」

「……」

小媳妇模式开启，苏芳唯唯诺诺：「我就担心你谈恋爱后，没好好准备联考。」

曾俊瑛冷冷：「你还是担心你的数学比较要紧。」

苏芳立刻灿烂笑道：「我知道啊，所以你得教我数学。」

「……」

「你如果不教我，我数学被死当就不用联考噜。」

「……」

「你答应会教我，不会这么快就要食言吧？」说到最后，苏芳急了起来。「是不是你跟学妹谈恋爱，就不教我数学了？」

曾俊瑛真的不明白眼前这个二货是什么个逻辑：「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我跟学妹谈恋爱？」

说到这个，苏芳的气又来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又是这句话！

被噎得想抓狂的曾俊瑛，经过几秒的思想斗争后，耐着性子道：「我不过收她一罐红茶，算什么谈恋爱。」

「谈恋爱就是你来我往啊！你帮她一把，她送你饮料，来来去去就是了。」苏芳把话说得可理直气壮了，双眼哀怨的瞅着，彷佛被抛弃的糟糠之妻。

「这就算谈恋爱？」第一次听到这种恋爱理论的曾俊瑛，俨然想掀桌：「那我跟你算什么啊！」

苏芳眨着无辜、纯洁的大眼：「我们关系不一般！」

曾俊瑛头疼的揉揉额头：「算了，一般也好，不一般也罢，反正我没跟学妹谈恋爱。」

「那你还收她的红茶！」完全不觉得自己像是吃醋妒妇的苏芳，立刻指出罪证来。

「不收下难道还让她惦记着吗？」曾俊瑛解释道：「她觉得欠我一份情，收下这罐红茶便算还了，两不相欠起码就没有理由再来。」

苏芳不依不饶：「如果她又来呢？」

「那就说已经收过红茶，如此搪塞回去。」

「你真不喜欢她？」苏芳怀疑的瞪着。

「拜托，我到底是要喜欢上她哪一点啊？」

「她看起来那么漂亮，笑起来那么好看，又清纯又善良，全身上下都是优点！」

「……你真是不可理喻，她就算全身上下都是优点又关我什么事情，她根本就不是我的菜！」

「真的？」苏芳窃喜的问。

「真的。快走，要迟到了。」

苏芳笑得可开心了，就像是雨后洗净的天蓝，辽阔得心旷神怡。于是街上可见一道风景，高高瘦瘦帅气的男高中生拎着包快步走，身后跟着美得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美少年高中生，正蹦蹦跳跳的凑上去抱紧前者的手臂，脸上挂着令人目不转睛的笑容，若是走上前靠近，可隐约听到这样的对话。

「那谁才是你的菜啊？」

「快点，迟到中午会被罚爱校服务。」

「你快说嘛！谁才是你的菜？」

「……没这道菜……」

「齁~」

第10章

经过苏芳这一闹，曾俊瑛在学妹几次刻意制造的巧合后，用极为婉转的方式透露出现在的心思只能放在大考上。如此拐弯抹角的拒绝，不管再怎么照顾学妹的颜面，依然不可避免的一场失恋的泪水。

大哭一场后的学妹，隔天像个没事的人出现在高三班级的走廊点名要找曾俊瑛，他还真的没想到学妹还会再来找，而且是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同学们依然不怕事大的欢腾瞎闹着，曾俊瑛只好如法炮制将学妹带到楼梯转角处，只是这次他用眼神狠狠警告苏芳不许跟过来。

「学长，谢谢你，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

曾俊瑛安静的看着学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响应，从这些日子来看，他已经注意到看似温温婉娩的学妹，其实是外柔内刚的性子，这样的女性他向来非常欣赏，若不是为了苏芳，也许他真会跟对方交往。

「学长是为了苏芳学长才拒绝我？」学妹抬起晶莹的下巴，勇敢地问出心里头最想知道的答案。

呼吸一滞，他没想过会面对这个问题。

「学长难道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太恶心了？」瞬间，学妹的眼神与语气都充满凌厉和轻蔑。

同性恋在这个年代是不能见光的压抑，就像曾经令人类社会陷入一度恐慌的SARS，出现一个受到疫情感染的病患就必须送入隔离；同样的，在这年代出现一个同性恋，可以轻易的令人身败名裂，受到社会严重的排挤，会使无法理解的父母感到天崩地裂的严重恐慌，甚至为此送医或精神病院也不是没听说过，被逼疯、自杀的同性恋者更是时有所闻，实时是到了他上辈子的那个年代，同性恋依然充满各种争议。

「是我缠着他的。」曾俊瑛的声音很轻，轻描淡写的口吻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相反的，他非常清楚。

对面的学妹一愣，似乎没想到曾俊瑛会这么说。「明明就是苏芳学长……」

「确实是我缠着他，从一开始。」

曾俊瑛的语气飘渺，曾经的记忆悠长，那段晦暗、求而不得的青春时期，铭心刻骨痛彻心扉的初恋，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过，清楚的纹在他的灵魂深处。

谁先开始？是他，苏芳不过是被拖下淌上这场惨淡收场爱恋的受害者。就算这里的二货苏芳不在是那个苏芳，依然是他心头上无法放下的牵挂……

擦！作贱啊！曾俊瑛在内心狠狠鄙视自己一番，实在痛恨自己的不爽快。

感伤完的曾俊瑛，女干商本质立刻跑出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手足却更胜手足，我实在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恶心的？」

学妹张口结舌：「啊？」

曾俊瑛继续模糊焦点：「更不明白学妹为什么会说我是为了苏芳拒绝？联考当前，我真的分不出心思来放在别的事情上面，对于这点，我深感抱歉。」

几句话唬得未经人世的学妹，当场手足无措、羞愧难当：「不……我以为……」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如果没有，我想先回教室复习功课。」

「没事了……」学妹低下头，眼眶发红，被几句话窘迫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很清楚这个安慰工作不适宜他来，曾俊瑛只能无视学妹的状况，迅速离开楼梯口间。

一出转角口，就见鬼鬼祟祟的影子藏到柱子后，见状，他大步走过去，将伪装路人的苏芳揪出来：「不是让你别跟来。」

苏芳笑得傻兮兮道：「我过来隔壁班找小李……」

曾俊瑛冷笑：「这么巧啊！」

「哈哈……」

真的是……跟这个二货计较，实在太掉价了。松开手，曾俊瑛也只能如此无奈的安慰自己。

「啊，要下雨了！」苏芳一蹦一跳跑到栏杆处，开心地指着天空，话才刚落完，万千雨滴如谢幕的布帘，铺天盖地的落下来。

哗啦啦——

雨声骤响，急促地似要敲醒午后的梦寐，曾俊瑛怔怔望着以雨幕为背景、阴沉天空下的苏芳出神，他突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很不真实，曾经过往的所有包含眼前似乎只是一场臆想。

他是谁？

他真的是曾俊瑛吗？

是曾经被喻为机械业巨人的曾俊瑛吗？

是在黄昏产业屡屡创造奇迹的曾俊瑛吗？

是带着转型后的公司如黑马冲出一片天空，却在情场上惨败的曾俊瑛吗？

「雨好大喔，要是放学还下那就惨了，我可没有带雨伞。俊瑛有带吗？」

如此美好的苏芳，会对自己傻笑的苏芳，紧紧依赖自己的苏芳，其实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模样吧？

「俊瑛，你有在听吗？」

所以他在做一场梦，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他和苏芳还很年轻，用另外一种方式，重逢在高中时代。

「俊瑛……？」

嘉机公司是曾俊瑛父亲白手起家的CNC工厂，工厂占地坪数不大，内部几台机器，聘请两位师父和一名司机，曾父偶尔出门跑跑单，多数时间待在公司作业，而曾母就在这里充当会计一手包办所有打杂，从厕所卫生、准备伙食到账本处理，内外都少不了曾母的影子。以当时来说，这样的公司制度非常寻常，规模也称不上大，但足以让曾家过上富裕的生活。

陈师父：「头诶，我看你可以放心了，有俊瑛这小子，你这公司后继有人啊。」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儿子，曾父心里那是美滋滋的，他对自己的大儿子向来满意的不得了，但嘴里还是嫌弃道：「差远了，只有假日才会过来帮忙能学得到什么东西，搬搬东西还可以，连天车都不会用咧。」

王师父：「头诶，你的要求还真高，俊瑛这样已经很好，你没看他入机台的手势很稳。」

曾父：「差远了，差远了。」

陈师父：「不错了啦，俊瑛假日搁会来帮忙，亲像我儿子，假日都不知道死哪去，出门就像丢掉，回来就像捡到，摇头啦~」

王师父：「嘿啊，而且俊瑛现在也高三了吧，要准备联考功课很重，还知道要来帮头诶，真的是孝顺的孩子，我听说俊瑛在学校的功课也很好，都不用人家操心……」

曾父：「啊，没你们说的那么好啦……」

几个男人休息打凉抽烟顺便话家常，曾母在外边扫地，耳尖的她听到两位师父夸奖自家的儿子，嘴角扬起笑容，慈祥的眼光不由得往内飘去，她那个成熟懂事的大儿子，正在CNC机台前面架模，认真专注的模样，虽然脸庞依然带有稚气，但已经有几分男人的味道。

曾家三个孩子，让她最放心的就是大儿子，个性认真行事不跳脱还知道变通，最难得的是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不像老二常老让她不省心，永远都是那副不开窍的二愣子模样，傻里傻气的，怕是哪天被卖了还帮人家数钞票。

「阿姨好。」

「咦？苏芳啊，你来找俊瑛是吧，他在里头。」曾母看见苏芳，顿时眉开眼笑，这孩子从小就讨喜，曾母简直是将苏芳视为己出般爱护。

苏芳点点头，跟曾父曾母打完招呼后就往工厂里头走去，他对嘉机公司熟稔的程度跟走自家的厨房没甚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