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悄悄停在了拐角处，转身去看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

许愿赶了上来，见他这副失神的样子，伸出胳膊撞了撞他的肩膀，无奈道：“好了，早走远了，别再看了。”

第四章：心事

顾枝林喜欢沈燕盈早已不是什么大秘密。

他是在高一那年喜欢上沈燕盈的，那会儿他和沈燕盈还在一个班，却并不熟悉。

有天傍晚他在看《宋词精选》，无意中瞥见“燕燕轻盈”一句，当即联想到沈燕盈的名字，于是低声说了句“燕燕轻盈，沈燕盈？”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后方传来一声清脆的询问：“你是在看姜夔的那首《踏莎行》吗？”

他转过头，看到站在身后的沈燕盈，背着光，面容难辨。

这四周人来人往，嘈杂得不行，顾枝林却清楚地听到，胸腔中的那颗心正跳得和打鼓一样。他知道，自己完了。

再后来，高三分班，他和沈燕盈分到了不同的班级，但是这份喜欢却如何也抹消不掉了。

和沈燕盈的这次短暂偶遇，让顾枝林几乎一整天都处在恍神状态。

直到他去接霍成风，都还在恍惚，回过神来，霍成风已经喊过他好几次了。

他看了眼霍成风额头沁出的薄汗，又摸摸霍成风的头发，最近他异常迷恋这种触感，强打起精神道：“这么热呀，走！哥哥带你去买棒冰。”

霍成风若有所思地瞄了他一眼，点点头。

等到他俩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枝棒冰。

顾枝林一边舔着凉丝丝的棒冰，一边看向霍成风手里那枝，他吃着吃着，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顾枝林问：“小风，你的棒冰是什么味道啊？”

霍成风只简短地回了两个字：“芒果。”

顾枝林：“哦。”

过了一会儿，他像自言自语似的：“哥哥的是草莓味哦。”

霍成风没说话，低头吃着。

顾枝林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又煞有其事地接道：“小风，你难道不觉得芒果味的不好吃吗？”

霍成风停下来，看了他几秒钟，把顾枝林看得都有些毛骨悚然了，然后叹了口气，将棒冰伸到顾枝林面前，无奈道：“哥哥，我想尝一下草莓味。”

明明霍成风才是弟弟，顾枝林却觉得他的语气中暗含了无限的宠溺。

顾枝林大喜过望，却仍装作正经的样子：“好吧，既然是小风你想尝的，那哥哥就勉为其难地和你换一下吧。”

说着，迫不及待地换过了两人手里的棒冰。

吃到棒冰的那一刻，顾枝林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圆满了。

果然还是别人的最好吃，他眯着眼睛想道，小酒窝又跳到了颊边。

他正欢快的吃着呢，许愿就从旁边蹿了出来，把顾枝林吓得一噎。

顾枝林气急败坏道：“你是狗吗！”

许愿“哼”了一声，却不理他，把头凑到霍成风跟前，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就是霍成风小弟弟吗？我是你哥哥的同学哦，你也要叫我哥哥。来，叫一声！”

然后一脸期盼地等待着。

霍成风连看都不看他，继续吃着手里的棒冰。

“一边去！”顾枝林没好气地拍开他的头，问道：“你从哪里过来的？怎么还横穿花坛？”

这时，一直跟在许愿身后的陆以均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许愿，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我们刚刚去看篮球队练习了，你也知道，许愿这高中三年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说着，还用视线上下丈量了一番许愿的身高。

许愿恼羞成怒地转向他：“你说什么呢！”

顾枝林咬着嘴里的棒冰，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他感到袖子被人扯了下，于是低头，霍成风正仰着头，说道：“哥哥，回家。”

顾枝林赶忙回道：“哦，回家回家。”

说完，也不理会还在吵着的两个人，牵着霍成风的手就往家赶。

临到走远了，还能听到后面隐约传来的许愿的叫嚷声。

晚上吃饭前，霍成风因为已经完全熟悉了，正帮着顾枝林的母亲端菜。

顾枝林的父亲出差不在，他就有些放肆了，懒洋洋地坐在桌边，望着忙碌的两人，撑着脸等开饭。

他母亲一走出厨房，就看到他这副样子，伸手拍了顾枝林额头一下，嗔道：“小枝，你真是越来越懒了。”

顾枝林摸着额头回道：“哪有，妈妈，这不是有你和小风嘛。”

他母亲抿嘴笑了笑，和顾枝林很像的眼睛粼粼闪着波光。

霍成风听到后，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扯了扯嘴角，虽然是个很微小的弧度，顾枝林却觉得他的周遭萦绕起一股愉悦的气息。

吃饭的时候，顾枝林刚要抬手挑菜，一双筷子就递到了他碗中。

顾枝林低头一看，是一份烧茄子，上面洒着的香菜沫已经被除得干干净净。

顾枝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风，你真是好贴心啊。哥哥最喜欢你啦。”然后低头吃了起来。

霍成风的脸悄悄红了，他局促地扒拉了下碗中的米饭。

晚间顾枝林起夜，路过书房，看到房中的灯光还亮着。

他按耐不住好奇地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轻轻敞开，一阵低声的对话从里面流淌出来。

是母亲在打电话，似乎是和霍成风有关的事情。

顾枝林屏气偷听起来，心底产生一种做了坏事的刺激感。

他听见母亲说道：“嗯……霍家……霍正则……不能回去……”中间的某些字眼由于母亲压低了声音所以无法听清。

因为是一种半坐的姿态，地板上又是软绵绵的地毯，顾枝林听着听着，未消的睡意就袭上来，他有些支撑不住地倚住墙，睡了过去。

等到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床上了，旁边是与他紧攥着手的霍成风。

第五章：住校

顾枝林的悠闲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马上就是高三下半学年了，这一次的期中考试他的成绩并不理想。

顾枝林考虑了很久，为了能集中精力备战高考，还是向家里提出了住校的想法。

他父亲同他一起认真分析了番，最终同意了住校这个决定，只是要求顾枝林每个月都要回家一次。

就算爸爸你不提我也要回来的呀，学校的饭哪有家里好吃啊，顾枝林得意地想到，对自己的远见卓识颇为钦佩。

他们讨论的时候，霍成风就站在一旁，看看顾枝林，再看看他父亲，一向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焦急的神色。

他终于忍不住了，话里带着急切，向顾枝林求证道：“哥哥，你真的要去住校吗？”

顾枝林知道他是舍不得自己，但仍回道：“对呀，小风，哥哥这也是没有办法。你以后也会住校的。”

霍成风的神情萎顿下来，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晚上顾枝林兀自睡着，就觉得脸上痒痒的，像是有小虫子在爬。

他强撑着睁开双眼，看到霍成风在轻抚他的脸。

顾枝林的睡意瞬间退去，他起身，扭开了床头灯。

床头灯有些年了，顾枝林比较恋旧，就一直没换，灯璧上沉积的灰垢投射出来，打在霍成风脸上，一块又一块，昏昏沉沉的，盖住了他的表情。

霍成风垂着头，低声问道：“哥哥，你能为了我不去住校吗？”

他好像很紧张，睫毛随着发抖的声音一颤一颤的。

顾枝林心中一震，原来霍成风一直这样缺乏安全感吗。

他扶住霍成风的双肩，迫使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无比认真地问道：“小风，哥哥肯定是要住校的，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霍成风似乎很逃避这个话题，把头扭向一旁，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回道：“哥哥你见的人多了，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会把我忘记的。”

言语间尽是无法复加的哀伤。

顾枝林闻罢大惊，心口处像是被剪刀狠戳了下，难以言述的疼，他不明白霍成风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把霍成风拥到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在他耳边说道：“小风，哥哥最喜欢的只有你。”

过了好一会儿，霍成风的回应才从衣物里传来。他身量尚小，被顾枝林这样拥着，头就埋到了顾枝林肩膀处，声音都闷闷的：“哥哥，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顾枝林赶忙承诺：“不会忘的，怎么会忘呢。”

这样安抚了番后两人才终于睡去。

第二天搬东西的时候，霍成风就站在门边，还是一副难以释怀的样子，看都不看顾枝林，只盯着门前的夹竹桃出神。

顾枝林好笑地走过去，拍拍他的头，道：“小风，哥哥要走啦。”

霍成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顾枝林看他不愿回应的样子，只好转身，想着等霍成风心情转好后再仔细安抚一遍。谁曾想，还没走远，就听到霍成风“踢踢踏踏”地跟了上来，在后面喊道：“哥哥，我可以去看你吗？”

顾枝林忍住笑，转过头去说道：“当然了，小风你一定要来看哥哥哦。”只是颊边的酒窝泄露了他的愉悦。

霍成风却端起万分的认真回道：“那哥哥你要等着我。”

顾枝林的室友是一个体育特长生，叫高翔，十分爽朗的性格。顾枝林每每看到他常年训练而来的小麦肤色和结实的肱二头肌，就暗自歆羡。

他的寝室刚好在一楼，来回都很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靠近花坛，蚊子太多。

顾枝林很怕蚊子，他皮肤白，又敏感，每次被咬后都要鼓起好大一个红包，既难受又不好看。

要是自己也能有高翔那样的体魄就好了，这样想着，顾枝林就顺便觑了下正在对面换衣服的高翔。

晚上吃饭的时候，许愿来到寝室叫他。

许愿和陆以均就住在他隔壁，还没搬进来之前，许愿就开始积极联络他当“饭友”了。

“你不知道，你放学回家后，没人和我一起吃饭，我有多苦闷。”许愿搭着顾枝林的肩膀走在前面，可怜兮兮地诉苦道。

陆以均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俩身后。

顾枝林才不会轻易相信他的甜言蜜语呢，他撇撇嘴，瞄了下后面的陆以均，嘟囔道：“哼哼，那陆以均是干嘛的。”

陆以均挑了下眉。

许愿一听，赶忙表忠心，边说边往顾枝林脸边凑：“枝枝，你要相信，我的心里只有你啊！”

顾枝林嫌弃地拍开他：“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却忍不住笑。

陆以均也笑了笑，意味深长。

走进餐厅的时候，正是就餐高峰期。

顾枝林很少来学校餐厅，望着眼前人声鼎沸的景象，他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

他正看得入迷，往后一退的工夫就碰到人了。

转身一看，又是沈燕盈。

算上上一次，这是第二次偶遇了，而且每次都是他先撞到人家。

沈燕盈冲他扬扬头：“你也来吃饭啊。”

顾枝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无措地回道：“啊，是啊。”

沈燕盈抿唇笑了下，很好看的样子，像三月里的桃花开，指了指斜前方，说道：“我的位置在前面，我先过去啦。”

顾枝林：“啊，好的，好的，再见。”然后侧身让出路来。

沈燕盈走过的时候，顾枝林的鼻子敏锐地嗅到了茉莉花的清香。

他还在回味着呢，许愿就煞风景地摇了摇他，不怀好意地打趣道：“枝枝，你刚才脸红了哦。”

说着，还向一旁的陆以均求证：“陆以均，你也看到了吧。”

陆以均倒是没说什么，只许愿一人在那儿闹得起劲。

顾枝林没好气地斜睨了许愿一眼：“就你话多。”

第六章：雨夜

几周过后顾枝林开始适应起住校的生活。

他刚来那几天很不习惯，总是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没办法之下，顾枝林就开始数自己喜欢吃的菜。

后来渐渐适应了，也就不再烦恼了，只是数菜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许愿还有几次要过来和他一起睡，都被顾枝林打了回去。

他可不想看到陆以均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虽然不了解，顾枝林却模模糊糊地觉得，陆以均对待许愿的态度很不一样。

起码跟对待我的就不一样，他暗忖道。

他正想得入神，旁边的窗户忽然被敲响了，顾枝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

高翔今晚出去了，只有他一个人在寝室里，不免就有些害怕。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顾枝林看了眼黑黝黝的窗外，胡乱猜想起来。

他怀着惧意地推开窗，拿起台灯照了照，惊讶地发现窗外站着的竟然是霍成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霍成风也不打伞，就站在雨里，浑身上下都淋了个通透，只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

他雀跃着说道：“哥哥，我来看你了。”因为长时间行走在冰冷的雨里，声音都在颤抖。

顾枝林心疼得要命，又不忍心让他继续站下去，赶忙出门，趁着舍监不注意，把他悄悄带回了屋里。

霍成风进屋的时候身上都在滴水，一走一个水印。

他却不在意，一边往里走着，一边四下打量顾枝林的寝室：“哥哥，这就是你的寝室吗？”

顾枝林刚给家里打过电话，正埋头翻找替换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别乱动，小心感冒了。一会儿我给你擦擦头发，你今晚就别回去了，睡我舍友的床吧。”

却没听到回应声。

顾枝林奇怪地转过头。

霍成风看了看高翔那张床，又看向顾枝林，十分可怜地开口问道：“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问这话时，他的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顾枝林见他这副恳求的神情，哪里还舍得拒绝，连待会儿要说的责骂都一并忘在脑后了。

等到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好好教训霍成风一顿呢。

他故作严肃地说道：“小风，你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霍成风这时候倒再听话不过了：“哥哥，我知道的，我不会再不经你允许就跑过来了。”

顾枝林见状，无奈叹了口气，给霍成风掖了下被角，说道：“睡吧。”接着扭暗了灯光。

刚要睡着，就感到霍成风的手从被子下面一路摸索过来，扣住了他的手指。

似乎比以前大了点，顾枝林睡意朦胧地想到。

第二天起床后，顾枝林还特意量了量霍成风的身高。

小孩子长得飞快，才几天不见，霍成风就拔高了不少。

再这么长下去，小风都要比我高了，顾枝林闷闷不乐地想道。

其实他也不矮，178的身高相对于其他男生已经好太多，只是霍成风长得太快，跟田地里的禾苗一样，“噌噌噌”地往上蹿，他就不免担忧起来。

霍成风从对面推来一碗脑花，面带讨好。

顾枝林抑郁的心情被那除去的香菜扫得一干二净。他想，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你了。

好像霍成风长高还得经过他同意似的。

旁边的许愿看到，不满地哇哇大叫：“枝枝，你多大个人了，还得要你弟弟喂！”

说着，就用手来回刮脸，像个小孩子一样的“羞羞羞”起来。

顾枝林也不理他，径自吃着，末了吃完了，还示威性地扬扬喝空的碗底。

把许愿噎得直喘粗气。

陆以均就瞅着许愿浅笑。

他们闹的正欢，沈燕盈走了过来，看到霍成风，好奇地问道：“顾枝林，这是你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