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都这样问了，他就不由自主地说道：“爸爸，其实也不是。我就是，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他低下头去盯住脚尖：“我身边的同学，每个人都有想要的东西，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需要长大了，于是就哀伤了起来。
他父亲听后，叹了口气，起身过来扶住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枝，爸爸妈妈也有错，不该让你一直这样无忧无虑的。”
他摸摸顾枝林的头：“其实，你做自己喜欢的就好，想做什么就去做，搞砸了，还有我和你妈妈。”
顾枝林仰头：“即使我失败了，爸爸你也不会觉得丢人吗？”
他父亲笑了：“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好丢人的。”
顾枝林忽然就想到许愿的事情，问道：“那如果有一天，爸爸你发现我并不是你理想中的孩子，如果我与别人不同呢？”
他父亲回：“爸爸养一个孩子，就是像种一棵花一样，一定要按自己的预期去开花吗？如果我希望它开出红花，结果开出了紫花，我就要对这朵花失望吗？爸爸只会对自己失望罢了，是自己的培育方法有错误。”
他又说道：“只要你不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与别人不同，又有什么关系。你快快乐乐的，爸爸就很满足了”
顾枝林满脸坚定：“那爸爸，我一定不会让你对自己失望的。”
他父亲忍俊不禁：“那你就要加油了。”
结果顾枝林一出门就看到霍成风。
霍成风站在走廊那端，一言不发。
顾枝林觉得尴尬，想，小风不会还在生气吧，他是在等我去道歉吗？
这么一想，他的孩子气又上来了：他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
可惜他忍了会儿，终究没忍住，先败下阵来地朝霍成风走去。
霍成风没什么回应，仍不看他。
顾枝林走过去，牵起霍成风的手，讨好道：“小风，你别生气啦，哥哥不会再那样了。”
霍成风斜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回道：“那你要答应我，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顾枝林忙点头：“一定一定。”
然后又很生涩地转移话题道：“啊，好饿啊，饭还没做好吗？我们去吃饭吧。”
拉着霍成风就往楼下走，也不敢回头看他的神色。
晚上回学校的时候，霍成风也没出来送他。
他母亲把他送到门口，握着他的手说道：“枝枝，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不要有太多压力。”
顾枝林点点头：“我知道的，妈妈。”
他走在路上，就暗暗给自己打气。
其实，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要追求什么，只不过，和他父亲的一番对话，让他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他想，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不是还有爸爸妈妈吗。
路过寝室的后窗时，他发现灯没亮。
等转到前门，顾枝林就看到苏沫坐在门口。
他抱着膝，蜷缩在那里，像一只正在取暖的小动物。
顾枝林赶忙开门，把他迎了进来。
握住苏沫的手时，顾枝林被冷得打了个颤。
他递给苏沫一杯热水。
苏沫坐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坐在顾枝林床上，看向对面那张属于高翔的床。
“你知道高翔去哪里了吗？”苏沫冷不丁地开口问道。
顾枝林摇摇头：“不知道，我今天下午回家了。”
“是吗……”苏沫低下头，手中的热水正冒着袅袅白烟，水汽飘到眼睫上，就像是沾着一层泪。
顾枝林想，他总是这么悲伤吗。
苏沫忽然开口：“你知道我喜欢高翔吧。”
顾枝林十分尴尬，不知如何回才合适。
苏沫接着说道：“但是高翔不喜欢我啊，不管我怎么努力，他都不喜欢我。”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枝林，眼里带着企盼的光芒：“你和高翔住在一起，一定知道高翔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他喜欢上我好吗？”
顾枝林更加不知所措了，喉间被哽住一样。
苏沫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眼中的光芒渐渐弱了下来，最后完全湮灭在了黑暗里。
他坐了一阵儿后就离开了。
顾枝林躺在床上想，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那为什么许愿那么快乐。
他又想道，自己喜欢沈燕盈，为什么就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呢，还是说，那并不是喜欢？如果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
直到他睡过去，也没搞明白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第十三章：高考
紧锣密鼓的复习期过后，就是高考。
顾枝林那天是坐校车去的考场，事后他回忆起来，仍然记得从车窗望出去时，路边急遽倒退的紫荆花，虽然看着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其实根却牢牢地扎在地里。
就像他当时的心情。
走出考场的时候，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跑了多天的长跑，原本漫无边际的前方，终于有了个尽头。
许愿从旁边跑来，带着一身的轻松说道：“枝枝，我们去大吃一顿吧。”
顾枝林欣然同意：“好啊，你现在就是让我吃完全世界的香菜，我都愿意。”
陆以均在后面推推眼镜：“可以请求携带家属吗？”
许愿的脸顿时涨红了：“去，去，一边去，我和枝枝吃饭，有你什么事儿。”
顾枝林就笑着说：“大家一起吧。”
许愿：“那就一起。”
说着转过头去，对他们班同学喊道：“咱们一起去吃饭吧！”
只听到一片响应声，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激情与活力，像一篇不断章的乐曲，久久回荡在青空中。
顾枝林微笑着想道，我还年轻，大家也还年轻，多好啊。
那晚他第一次尝到了啤酒的味道。
等到要分别的时候，不时有同学走过来，对他说道：“顾枝林，不要忘记我啊。”“顾枝林，以后常联系。”
即使知道以后也许再无重逢的可能，但是大家都带着心意说出彼此珍重的话语。
顾枝林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回了多少个“好”。
那是他回忆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
他和许愿走在回去的路上，陆以均跟在身后。
许愿八卦道：“枝枝，你都要毕业了，还不去跟沈燕盈告白吗？那这三年你不是白喜欢她了？”
许愿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顾枝林就有些抑郁了：“快别提了，人家沈燕盈早就有喜欢的人了，我根本没机会。”
许愿的好奇心又蠢蠢欲动了：“你怎么知道她有喜欢的人？”
顾枝林无奈：“怎么知道的我不能告诉你，但这是真的。”
许愿就劝他：“其实那也没关系，你只是告个白，算是对你这三年的暗恋做个了结嘛。”
顾枝林想，许愿倒真成个情感专家了。于是调侃道：“哦，你这么懂啊，是亲身实践过吗？还是说，是陆以均教你的？”
后面的陆以均低笑了声：“这种实践没有，不过其他的实践倒是有不少。”
顾枝林一听，立马打起精神来了，打探道：“哪方面的？”
许愿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熟透的西红柿，仿佛轻轻一戳，就会流出红的汁水来。
他见陆以均有张嘴回答的迹象，就立马蹿过去，捂住陆以均的嘴，嚷道：“瞎说什么呢？！小心我揍你们！”
顾枝林窃笑：“哎呀，这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吗？”
许愿低头就走，还不忘顺手带上陆以均这个家属，经过顾枝林身边时，狠狠踩了他一脚。
留下顾枝林一人在那里疼得龇牙咧嘴。
结果第二天沈燕盈的电话就打到家里来了。
顾枝林满头雾水地接过电话，就听到沈燕盈在那边说道：“顾枝林，许愿说，你想约我看电影是吗？”
他一听，就明白又是许愿搞得鬼，顾枝林在心里暗暗咬咬牙，想着一定要好好收拾许愿一顿，趁陆以均不在的时候。
不过沈燕盈都这样问了，他只好应道：“是啊，你有时间吗？”
沈燕盈语气欢快：“有啊，明天怎么样。”
顾枝林忙不迭地回：“可以可以。”
他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就看到站在一旁目光不善的霍成风。
霍成风阴沉着脸问他：“哥哥，你要和她去看电影吗？”
顾枝林搞不懂他生气的原因，茫然地应道：“是啊。”
霍成风接着问：“那如果，我希望哥哥你不去呢？”
顾枝林就有点不开心了，他想，小风怎么总是对我要求这要求那啊。
其实倒也不是，霍成风是想要好好商量的，只是语气过于强硬，就惹得顾枝林不快了。
顾枝林就跟他犟：“小风，这是哥哥的私事，你不要管好吗。”
霍成风一听，竟是气得发抖了：“好，好，哥哥，你的私事我不会再管了，你尽管去好了，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上楼去了，连个眼神都没给顾枝林。
顾枝林懵在那里。
他气冲冲地想，生什么气啊，莫名其妙，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先道歉的。
隔天，顾枝林买好票后主动打了过去。
沈燕盈在那边说：“那我们在影院门口碰面吧。哦，对了，这是我的手机号，你记下来吧，到时候好联系。”
顾枝林抬手把号码记在纸上，他才反应过来，暗恋了沈燕盈三年，他竟然连她的电话都没有。
顾枝林恨铁不成钢地想道，自己真是太迟钝了。
等他跟沈燕盈约好时间，一转身，就看到站在身后的霍成风。
霍成风站在楼梯前，摸着旁边的扶手，脸色复杂地望向他。
顾枝林想，你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反正我是不会道歉的。
他目不斜视地从霍成风身边走过去，迈上楼梯。
走到一半，霍成风哀伤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哥哥，如果我求你不要去呢？”
顾枝林心中莫名一痛，但他一想，已经说好的事总不能毁约，就硬着头皮回道：“小风，我已经和人约好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应。
顾枝林不敢回头，逃一样地离开了。
他进房间后，才发现把记号码的纸条落在了下面。
去拿的时候，楼下已经没有霍成风的身影了，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喘息声。
顾枝林把那张纸攥在手里握紧，感受它渐渐被汗濡湿的过程。
就像是在赌气一样，他想，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去的。
第十四章：电影
顾枝林和沈燕盈约的是下午，他到影院的时候，天色就开始阴沉下来。
顾枝林望着灰蒙阴郁的天空，猜想一会儿应该会下雨。
进场开始后，人们陆陆续续向里走去。
等到人都快走光了，沈燕盈还没有出现，顾枝林忐忑不安地继续等着。
他试着给沈燕盈打电话，又编辑了好几条短信询问是怎么回事儿，都没有回应。
顾枝林不免胡思乱想起来，沈燕盈会不会是出事了。
这么一想，他就有点后怕，开始不停地打过去，可惜一直都是关机的提示音。
他正想离开影院去找沈燕盈，电话就接通了，顾枝林刚要张口，那边就被迅速挂断。
紧接着，一条短信回了过来：“临时有事，去不成，不好意思。”
原来是来不了。
顾枝林颇为失落地垂下手臂，他想，这都是什么啊。
他又看了眼已经下起来的小雨，想，这下可好，回不去了，只好等雨停了。
电影也没心思看了，顾枝林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
不时有哄笑声从观影厅中传来，和影院外凄惨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顾枝林觉得有些冷，紧了紧领口。
他正低头放空思绪呢，一双脚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抬头，是霍成风。
因为跑得太急，他整个人都很狼狈，裤脚被氤湿，胸脯处起伏不定，发梢还在滴着水。
霍成风喘着气对顾枝林说道：“哥哥，我来接你了。”
顾枝林惊得站起身：“小风，你怎么来了？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家影院？”
他说着，就反应过来了：“你该不会是找遍了所有的影院吧？”
霍成风也不说话，只管抿着唇，把伞递向他。
顾枝林心里顿时酸涩不已，他推开伞，替霍成风擦去脸上的雨水，叹道：“你啊。”
霍成风乖乖不动地任他擦拭。
顾枝林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眼观影厅，说道：“不如我们一起看电影吧，之前还一次都没有过呢。”
霍成风的眼睛立刻明亮起来，他重重点了下头。
顾枝林就牵着他向观影厅走去，霍成风紧紧握住他的手。
幸好还来得及。
他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就没去找座位，直接去了最后一排。
影厅里一片漆黑，顾枝林刚坐下，霍成风的手就摸过来，牢牢攥住他的。
顾枝林噗嗤一笑：“小风，你太黏人啦。”
霍成风欠身，贴住顾枝林的耳朵，低声说道：“因为是哥哥。”
他贴得极近，吐息间热气打在顾枝林耳侧，痒痒的。
顾枝林不好意思地摸了把脸，他竟然有点脸红心跳。
电影缓慢地播着，顾枝林靠着椅背，渐渐困了。
他下午来得早，以至于中午根本没时间休息。
霍成风一直在时刻注意他的举动，见顾枝林困了，就对他说道：“哥哥，你睡吧，等结束时我叫你。”
顾枝林实在支撑不住，眼睛都要合拢了，只好回：“那我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一说完，就沉沉睡过去了。
荧幕的光明明灭灭，落在两个人身上，霍成风无声地注视着顾枝林。
他动了动，朝顾枝林的方向。
接着，霍成风把头轻轻凑了过去，等到靠近顾枝林时，他停了下来。
他的唇离顾枝林的唇只有不到半个指节的距离。
顾枝林还在兀自睡着，头微微歪向一边，呼吸沉稳又绵长。
霍成风等了一会儿，屏着气，把自己的唇贴到了顾枝林唇上。
他竭力止住自己的呼吸，动也不敢动，也不愿动。
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霍成风觉得，他好像进入到另一个空间，在那里，他的时间永远停留在这短暂的几秒，一动不动数百年。
这是他心上最宝贵的几秒。
然后他退开了。
顾枝林呢喃了声，动了动身子，但没有醒来。
霍成风悄悄松开握紧的双手，他的掌心，是潮湿粘腻的汗水。
电影中的故事还在继续，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
顾枝林是被霍成风推醒的，他睁开眼，发现整个放映厅只剩他们俩了。
他揉揉惺忪的双眼：“小风，你怎么不早点叫我。”就急急忙忙地起身。
霍成风摇摇头：“哥哥你不用着急，来得及。”
他们出影院门时，雨还在下着。
顾枝林望着密匝得如同网一般的雨幕，叹了口气，然后撑开伞，对身后的霍成风说道：“快来。”
霍成风低头走了进去。
他们俩无声地走着，耳畔是雨滴不停坠落在地的声音。
霍成风忽然就说：“哥哥，我会长大的，到时候我来给你撑伞。”
顾枝林想，小风真的很介意比自己矮的事情啊，他尽量不以为意地回道：“好啊，哥哥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