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郎和我，是在天鼎山相遇的。”唐涵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时候他只是一个愣头青，见到我的时候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发现我是魔修之后，却又一副鄙夷的样子。我那时也是年轻，气愤不过，便捉弄了他几次……现在想想，唐魔女这个称号于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此时，一清风观长老驾驭法宝来到唐涵面前，一张童颜满是冷厉，呵斥道：“唐魔女？你来此所为何事？难道忘了当年我清风观饶你们母子一命的恩情不成？”

“恩情？”唐涵的眉头微动，嘴角还是带着极淡的笑，像是在嘲讽什么，开口：“怎么？原来你这个老家伙也没死啊？怎么还未飞升？可是做了太多昧心事怕过不了那心魔劫啊？”

老者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看起来好不精彩，咬牙道：“找死！”

话音刚落，他刚想出手击向唐涵，眼中便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填满，和乌蒙蒙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回过神来，身体已经断为数段，连元婴也被截成两端。他愕然张大嘴，看着唐涵雪白的衣服沾染了鲜红的颜色。

“你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身怀六甲手无缚鸡之力的唐魔女吗？”唐涵笑着，声音却极度冰寒，“当年你们逼死段郎的仇，就由你整个清风观来陪吧，我不会嫌多的。”

血顺着山石台阶下滑，许多清风观低阶弟子脸色惨白，离唐涵的距离又远了数十丈。

唐涵继续向上走，雪白的衣抉染血，在台阶上留下了鲜艳的痕迹。她继续和唐无寿说着当年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爹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和他一起纵马奔驰，快意恩仇很幸福。他瞒着他的师父和同门，我也瞒着宗里，有空便会偷溜下山去玩。久而久之……就有了你。”唐涵露出苦笑，道：“你来的太突然，都三个月了我才知道，结果你胎气不稳，为保住你，我耗尽自身法力施花魔宫秘法。为此，我和段郎隐姓埋名躲在边缘城镇之中，期待你的降生。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我能活到现在，也是多亏了那些年。”

唐涵走到了清风观大门前，抬头看着那高高悬起写着“清风观”三个字的牌匾，嘴角勾出一个冷笑身上白衣暴涨击向牌匾，却被数件法宝绞碎。她目光微动，看了看那些敢出手阻止自己的清风观长老们，笑得魔性。

无数白绸凭空出现。分别击向所有的清风观弟子，众人驾驭法宝抵挡，却看到唐涵身前的两道白绸击向观门。

修为最为精深的两位长老一双手掌接住白绫，灵识驭起法宝击向那两匹击向观门的白绸。

观门乃是他们清风观的脸面，若是被唐涵破了，他们颜面何存？

但是唐涵却露出了猎人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的表情，从她背后伸出另一匹白绸，速度快如闪电，一下子便将清风观观门割成碎片，牌匾落下，居然正正迎上了那两个清风观长老飞来的法宝。

两人脸色一变，但是却已经来不及收势，清风观的脸面就这样毁在了他们自己手中。

唐涵发出了张狂的笑声，道：“脸面！你们清风观的名声和脸面到头来还是毁在了你们手中！哈哈哈！爽快！真爽快！”

花绝爱眉头紧皱，对于唐涵，他的感情比谁都要深。唐涵是上一任花魔宫宫主，是他亲手相传的师父，幽冥妖衣……也是唐涵传给他的。

“师叔的样子有些不太对啊？”宁忘我愕然，有些惊慌的看着师兄们。

风绝情沉吟少许，开口道：“师叔的心魔劫已经降下了。”

“心……心魔劫？”唐无寿的反应比谁都打，彷徨的眼睛盯着风绝情，然后转向其他那些渡过心魔劫的师兄，却发现他们都是一脸凝重。

“心魔劫已降，师叔也……完全没有抵抗。”花绝爱犹豫了一下，仿佛非常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师叔已经忍了太久，放纵一下也好……”兰绝心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要让人心酸。

这算是什么事？他们……只能在这里看着把他们养大的唐涵寻思吗？

清风观观门处的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但是被心魔侵袭的唐涵怡然不惧，嘴角一直带着魔性的笑容，眼眸已经全黑，被幽冥寒气侵袭，看起来犹如恶鬼。

白绸纷飞，将法宝闪烁的光芒尽数压下，一场激战过后，唐涵受了伤，可是清风观弟子全灭，无一生还……无一得以全尸。

唐涵张开殷红的唇，嘴角流下了细细的血丝，她也不去擦，继续往清风观深处走去。

“无寿，给我听好了。”唐涵微微气喘，缓缓向前，道：“当年，我和你爹躲藏在边陲小城，却被偶然来到那里的清风观弟子发现。你爹也发现了他，恳求他不要将我们的事告诉清风观掌门。但是那个人为了自己能得到当时掌门的重视，毁约告密。”

“身怀六甲的我和你爹遭到了围攻，几次差点丧命，那时候……你爹丢下了我们娘俩，独身回了清风观，就跪在这里！”唐涵走上了一个白玉台，正对着清风观香火缭绕的大殿，连眼白都是一片全黑的样子无比诡异。

“他跪在这里，跪了七天七夜，恳求这个老不死能放过我们娘俩。”唐涵冷笑着看着缓缓走上前的老者，“这个老不死说要顾全多年师徒感情和清风观的名声，让你爹自绝于此。你爹别无选择……”

唐涵的声音哽咽，眼中有泪水缓缓滑落，无论过了多长时间，她心中的伤痕也不能愈合，反而越发疼痛，痛到让人发狂。

唐无寿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他猜到了最糟糕的一种可能，却不愿意相信。

“唐涵？当年老夫顾忌和段情这么多年师徒情分放过了你和那个孽子，你不知感恩，居然还敢毁我清风观山门，杀我清风观弟子？”老者眉头紧皱，道骨仙风，浑身缠绕着一股仙灵之气。

清风观前任观主，师无欲竟然没有飞升，而是修了散仙？

唐涵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最恨的不是这师无欲，而是那言而无信的告密者，那……”

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唐涵转过头去吐了一口血，忍不住急喘几口气，才在唐无寿无限的抗拒下说出了那个名字。

“楚宵风！只有那楚宵风！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祭奠与段郎墓前。”唐涵凄厉的大喊，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的盯着师无欲，“无寿！我要你把接下来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刻在心里，然后服下忘心丹，将那自私自利之人彻底忘记！”

事实太过于残酷，唐无寿如遭雷击，犹如犹如失语一般说不出话来。

师无欲也不愿意再和状似疯癫的唐涵多言，食指中指并起，指挥漂浮在身边的七彩宝塔，如泰山压顶一般压向唐涵。

唐涵大笑一声，白绸飞起顶住了压下的宝塔。空中乌云开始缓缓转了起来，雨落了下来，雷光也开始在云层中闪现。

七彩宝塔气势非凡，将唐涵的白绸渐渐压下。

“魔女！你既然敢伤我门下弟子，老朽定让你百倍归还。”

“散仙啊……的确，我可能赢不了散仙，可是啊……”唐涵狂妄的笑，透过白绸的空隙望向漆黑的天空。

“天罚也要下来了。便看看，是我死在你手里在先？还是你清风观被天罚尽毁在前吧。”

师无欲脸色大变。

第三十四章：天罚落，夙愿成

天空的乌云积压，厚重的仿佛千钧重石压在人的胸口，喘不过气来。

狂风刮过，乌云飞快的旋转游动，雷蛇狂舞，发出连绵不断的闷雷声。如末世降临，清秀山水间的灵兽纷纷逃离，生怕受到波及。

突然，天地间一片寂静，就连群居的白鸟鸣叫声也仿佛被隔断，然后……一柄雷枪从上而下，寂静地落下，将一座山夷平。

轰鸣声迟了许久才响起，一片寂静中，震耳欲聋。

天罚不同天劫，不会只针对修者，而是会将其周围方圆千里毁为一片死地。若非犯天罚者身死，决不罢休。

这是天罚的序幕，雷罚已定。

轰！轰！轰……

毁天灭地的雷罚接连不断，撕裂乌云下的黑暗，留下一道道惊艳的光芒。毁掉了清风观的后山，清风观的山门，待客的偏殿……一个接着一个，尽数化为废墟灰烬。

师无欲愕然的看着不断落下的天罚，突然一道雷打在了浮在空中和唐涵对峙的七彩宝塔上，人力难以企及的大威能从七彩宝塔上传到了师无欲身上。只听他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了血。

天罚之威，就算散仙也不能正面抵挡。

师无欲老迈的眼眸狠狠地瞪向一脸笑容的唐涵，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哈哈哈，来你们这清风观，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老不死！你这清风观是毁定了！”唐涵张狂的大笑，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温婉秀美。

“哼！老朽杀了你，天罚自然会散去！唐魔女！你受死吧！”师无欲咬牙，被雷罚重创的七彩宝塔砸向唐涵，而唐涵却不在硬拼，仿佛遛狗一样带着七彩宝塔在清风观中乱闯。

雷罚下的越来越快，后来几乎连成了一片，就连雷鸣声也混为了一声，分不出彼此。师无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风观被一点一点的毁掉，但是他无瑕顾忌，只能一边小心避让着天罚，一边追杀唐涵。

一切的根源就是唐涵，只要唐涵一死，天罚自然散去。

师无欲强提法力，七彩宝塔速度再上一层。但是唐涵也将身法用到了极限，看上去竟然犹如一道白影在清风观中飞窜。

经楼、戒塔、宝珠阁……唐涵有意将天罚引到了清风观内所有重要的地方。然后狂笑着看着那里被雷罚毁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师无欲才回过神来。左右四顾，灵识扫过，才发现清风观弟子死伤惨重，而清风观……已经名存实亡。

区区一个魔修……区区一个魔修……

师无欲的眼睛充血，通红犹如被激怒的困兽，大喝一声，也不顾会不会召来天罚，七彩宝塔迎风见涨，化作通天巨塔。唐涵也不再躲藏，任由巨塔罩下，将自己镇压在其中。

唐无寿瞪大双眼，焦急的看着唐涵被压在七彩宝塔之下，却说不出话来。

师无欲连捏法决，七彩宝塔发出阵阵仙光。他低喝一声：“灭！”

七彩宝塔才重归寂静，师无欲总算松了一口气。落入七彩宝塔，施以灭字决，纵然唐魔女法力再高深，也只有死路一条。

只不过……

师无欲看着一片破败的清风观，心中一片凝重，却没有发现他身后不远处一块碎掉的白绸。没发现也正常，唐涵一路杀上山，在观内逃了这么久，到处都有她散落的白绸。

但是这一片却有点不一样。只见白绸鼓动着，好像有什么要从中挣脱出来一样。

师无欲这才察觉异常，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虽然雷罚停了下来，但是重重乌云却没有散去。

为什么？受罚者已经死了，天罚不就应该散去了吗？

就在这时，一支冰凉白腻的手缠上了他的脖子。他的后劲处的寒毛顿时炸开，难以置信地转动眼眸，发现在他身后的人正是那唐魔女。

“老不死，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刚刚杀了我用妖衣做出的替身，是不是很爽快？”唐涵阴森森的笑，双手用力绞缠住了师无欲的脖子，“我已死而无憾，只是段郎已经在下面等了你很久了，老不死，不如和我一同去看看吧？”

“放手！妖女！快放手！”师无欲剧烈的挣扎了起来，但是法力全开的唐涵哪是这么容易被挣开的？师无欲浑浊的眼眸看到了天空落下的一道闪电，连忙架起七彩宝塔遮挡。

一雷，宝塔裂，师无欲五脏俱伤。

二雷，宝塔毁，师无欲经脉俱断。

三雷……

“不要！老朽怎么可以死？老朽不会死！”师无欲疯了一般大叫，面对那将要落下的劫雷却毫无办法，只能徒劳的挣扎。

唐涵则抬着头，诡异的眼眸带着一丝解脱地看着天空落下的雷，却在这时听到了唐无寿的哭喊。

“娘……娘！我什么都听你的！求你……求你不要死！”唐无寿扑到那投影上，满脸都是泪水，哭喊着。

唐涵怔愣，嘴角勾起一个欣慰的弧度，迎着天罚，自言自语道：“段郎，你看到了吗？无寿啊……是个孝顺的……”

雷罚落下，将唐涵和师无欲吞噬，一道强光剥夺了所有人的视野。

待到强光褪去，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唐无寿跌坐在地，看着空中乌云渐渐散去，雨后温暖阳光洒在一片狼藉的清风观上，昔日秀美的山水如今千疮百孔，再无往日钟灵秀美的仙家景象。

最后的最后，凭着唐无寿的一句话，唐涵从心魔劫中挣脱了出来。但是她依然选择了死……因为……死，才是对她最公平的。

无极宫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人都曾经在悲怆当中。但是他们虽然悲痛，心中却又为唐涵师叔感到了解脱。

他们了解一切的前因后果，自然明白……活着对于唐涵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选择这样的死，选择了为段情报仇而死，对于她来说……能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无法接受，那就是心中完全被悲痛折磨到了无法开口说话的唐无寿。他跪在地上，手扶着桌檐，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就是他的劫吗？

兰绝心走到唐无寿面前，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

“这是忘心丹，也是唐师叔遗愿。但是要不要服……全凭你自己决断。”

唐无寿茫然地抬起手，看着面前的瓷瓶，伸手握住，指尖用力，近乎发疼的地步。

……

凌轩和烟雨隔着一张桌子相对无言，主要……是凌轩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仔细想想，自己连他现在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现在的名字叫夏琪。”看出了凌轩在想什么，烟雨……夏琪开口道，“其实我现在也不太清楚我是谁，虽然我是个男人，但是我总觉得我应该是个女人，而且……名字应该叫烟雨才对。但实际上，我是个男人，名字叫做夏琪，不得不说我一直都活得很迷茫。”

“那你……还记得绝情吗？”凌轩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

“不知道算不算记得吧？只是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很亲近。他也对我很好，虽然以前都没见过，但是我觉得我们以前关系一定很好。”夏琪笑了笑，当真是美人，让凌轩自惭形秽。

“绝情是想要让你恢复前世的记忆吗？”凌轩皱眉，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

但是夏琪却摇了摇头，他拿出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他给我的忘心丹。他告诉我，我那些混乱的记忆都是因为我还留着前世的记忆。让……想让我把那些全部忘记，作为真正的夏琪活下去。”

夏琪缓缓地开口说道。凌轩慢慢的睁大眼睛，表情变得极其有趣。他把脸埋进了臂弯中，自言自语……他能想到风绝情说这话的样子，定然是让自己吃味不已的温柔，可是……他却无法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