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柚子 中——潇湘碧影
潇湘碧影  发于:2015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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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文佑到来的第一天,她在玉明打工。电话里听到村里来了支教老师,整整愣了半分钟。她以为仡熊村已经被彻彻底底的遗忘,没想到还有天使会记得。第一次见,她远远的站在山坡上,余文佑在学校院子里陪着孩子上体育课,简单的跑步,一个老师后面带着一串萝卜头。白t恤牛仔裤洗到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运动鞋,就这样一个人,寒酸到跟她有的一拼的一个人,拉来了天价的赞助修了学校。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好漂亮的学校,好漂亮的房子,好漂亮的地砖。一切一切都是好漂亮的,除了好漂亮她再也找不出形容词来描述的学校。那个模糊的轮廓,就这样印在了她的心里。跟着同学喜欢的娱乐明星统统淡忘,她的男神就只剩下眼前的一个,唯一的一个,那一刻,她甚至还没有看清余文佑的脸……

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早上起来,整个仡熊村都蒙着一阵水光。熊友琴打着伞到村长家,问村长要余文佑宿舍的钥匙。

村长问:“干什么?”

熊友琴回答:“我想做最后的努力,看他能不能回来。”

村长再次问:“可能吗?”

熊友琴再答:“竭尽全力。”

村长回屋把钥匙拿了出来,交到熊友琴手上:“任何需要就跟村里说。你是有文化的人,全村都听你的。”

“嗯,我会尽力。”即使没办法再挽回余文佑,也要把仡熊村最大限度的暴露在世人面前,仡熊村的贫穷,仡熊村的无助。这样才会吸引捐款、吸引政策、吸引最重要最宝贵的支教老师。熊友琴想要仡熊村自然的消失,她想让仡熊村的人,打好坚实的基础,飞出村子,落户城市。她的兄弟姐妹们,她的侄儿侄女们,再不用穿着土爆了的传统服装,再不用一遇到过年就乐的发疯。而最不想要的则是他们在重复着文盲、打工、扔孩子回来、孩子文盲、再打工的周而复始。城里人抱怨年味不复存在了,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没有年味是一种怎样的奢侈。

“我不能发大财修桥铺路带领全村奔小康,但我至少能为村里搭建起离开的桥梁。”熊友琴对自己说。

村长已经完全不抱希望,第一次得罪余文佑能原谅已经是天大的好运,第二次捅刀没有再被宽恕的可能。不过熊友琴要做,就去做吧,村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撑的上损失的事了。

熊友琴用钥匙打开余文佑的宿舍,很干净,保留了他在时的模样。书架上满满都是书,打开相机一张一张拍着。那个设计师很厉害,就她这样没玩过单反的人随便一拍,都能拍出很好的照片。进到卧室,书桌上的资料盒里放着一摞备课本。把所有的备课本摊开在桌面,拍照;翻到余文佑的旧衣服鞋子,拍照;余文佑自费买的教英语的看戏机,拍照;一整层儿童英语教材摊在地上,拍照。熊友琴想,她已经可以写出令人潸然泪下的长微博了。

接下来就是对熊远的录像,对全村孩子的录像。熊友琴轻轻抚摸着余文佑每天都使用的书桌暗自发誓:我会用事实狠狠的扇他们一巴掌!我要让那帮无耻的公知被无数人谩骂!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为你讨回公道!阿哥,你等我!

第47章:运营

熊友琴拍了一系列的照片,期间不停的跟校方联络。她并没有骗家里人,这是她的毕业设计没错,只不过更是替学校扬名的机会。她可能得个高分,头筹却必须让路。不过她所求的原本也只是余文佑的清白和对熊安民的惩罚,名气什么的,年轻如她,的确可以很洒脱的视为浮云。青春无价宝,她有的是机会,所以更加不能忘记目的。拍完照片马不停蹄的奔回学校,家里没有电脑,单凭手机做不了大事。清早出发,抵达学校已经是下午六点。来不及休息,随便拆了一包饼干对付了才借了同学的电脑就开始编撰文章。

两篇文章,一片是对媒体痛心疾首的怒斥;一篇是仡熊村记事,都是给系主任代笔,也是与学校做的交易。没有什么比依靠有一定实力的平台更捷径。熊友琴的学校是一个三流本科,能有义正言辞指责部分媒体毫无节操,并在网络上表达所谓传媒的责任,并向全部网友展现“他们”是多么辛勤的实地考察,简直是业界良心、教学楷模,代价不过是需要运营一下,很划算的生意。重点是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损失,眼睛一闭,把责任往熊友琴身上一推就行了。熊友琴嘴边挂着一丝冷笑,毕业后必须改行,传媒真是烂透了!去掏大粪都比他们干净。连续工作了四五个小时才算大功告成,用邮箱发送到系主任孙同方的邮箱里。

次日清晨,熊友琴带着资料敲响了系主任孙同方的办公室大门。孙同方是个矮胖的男人,年约40岁,很会混的一个人,是系主任也是学校的党委委员。见到熊友琴进来,笑的像个弥勒佛:“啊,是熊友琴啊,资料就准备好了?”

熊友琴点头:“孙主任早上好,昨晚我发给您的文章您收到了没有?”

孙同方一脸惊讶:“哎呀,我没收到呀。”

呵呵,收到了懒的看吧。熊友琴早有准备,拿出u盘对孙同方说:“大概是校园网又抽了,幸亏我带了一份。”

孙同方随意笑笑,接过u盘拷入自己电脑,快速浏览了一遍后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要体现出媒体实事求是的精神。不过你这篇介绍仡熊村的,怎么以我的角度写的?呵呵,你一个人去的,当然要写你自己。”

熊友琴甜甜一笑:“没有主任哪有我?主任忙于工作,还不忘挽救行业乱况,我早就佩服的不得了了。再说装备也是主任借给我的,要不是太忙,主任也一定会去现场考察的啦。还是主任指导我怎么做的呢,我不过是跑腿而已,哪好意思冠名。”

孙同方再次扫过文章上“看到媒体上匪夷所思的消息,我满心疑惑的带着出生于仡熊村的学生熊友琴进行现场查问”的语句,又看对方的脸色毫无不快,满意的点点头,心想这学生挺上道。印象一好,态度越发和蔼:“我记得你没有电脑吧?怎么写的?”

“我们宿舍有几台电脑,”熊友琴笑道,“同学们都很支持我。”说毕羞涩一笑,“常听您还有老师们的教导,大家都想为一个良好的环境出一份力呢。”

孙同方哈哈大笑:“学生就是好啊,心中充满了理想。我们老咯,老咯。”

“哪有!”熊友琴故意撅着嘴道,“我们都说您像邻家大哥哥,”掰着手指数着,“脾气又好啦、知识又丰富啦、讲课又讲的好啦,哎哎,我们班的男生都说您简直不给人活路!”

“看你们把我说的,”孙同方故意板着脸,嘴角的笑却怎么都掩盖不住,“媒体人员用词可不许这么胡来。”

“千真万确,您说的,必须实事求是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熊友琴暗自想着,说两句漂亮话又不会死,说呗。

熊友琴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够到家,不过是个人都喜欢听好话,她又还年轻,孙同方自然听的顺心。说话间就把第一份发表了,又嘱咐熊友琴道:“别的风声先别漏,媒体操作要有节奏感。等我这边先把气氛炒起来,再发第二篇。保管效果好。我知道你们村的人想找回老师,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静观事态发展就好。”

熊友琴忙点头:“听主任的,我们懂什么呀,没得坏事。”

孙同方倒是真心实意夸了一句:“文章写的不错,挺煽情的。”

熊友琴扯了扯嘴角,你丫才煽情,老娘是真哭着写完的谢谢!那是她老家,要不跟她相关,她还能写的更煽情点儿。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才怎么写都不满意。唉……

与孙同方道别后,熊友琴又开始后续工作。在仡熊村录的视频并没有交给系主任,也暂时想不好怎么使用。同时要熊世兴注册账号去顶贴,争取多点袭击。学校的影响力大过她个人,何况资源不用白不用。至于她自己的立场,连同村里几个年轻人用实名说一些余文佑的琐事。转发量可能低,但等民众反应过来时,最真实的姓名最真实的内容会作为绝佳的证据说服更多人。

孙同方也在运作着,非常好的出名机会。名利始终相关,这回他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不管是将来干点什么,一场网络反击战都是资本。他有钱,就比熊友琴直白多了。先利用自己系主任的威望发帖,学生胆敢不转?同事也不好意思不转。等了半天,熟人转的差不多了,水军紧接着上场。到晚上形成一定效应后,再满含深情的发了第二封关于仡熊村具体情况的微博,时间为周五下午五点半,正是大家下班坐车的时间,并晚间有大量的空闲掐架,想来效果很不错。

熊友琴一直在宿舍盯着事态发展,借熊友琴电脑的舍友迟巧楠在一边坐着,等的无聊,便开始闲扯:“我一直忘了问你,这个余文佑老师是不是那一年寒假你发的最帅乡村教师?”

“嗯。”

迟巧楠撇嘴:“都没看清脸!”

熊友琴笑了:“我那破手机的像素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空介绍你们认识。我回家的时候还顺便联系了他一个朋友,说他现在就在玉明市。”

“唉!?”迟巧楠来了兴趣,“我要看我要看,看看把你迷的七荤八素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舍友于珊从床上探出头来:“帅哥吗?我也要看!”

微博界面闪了一下,熊友琴点击,就看到了孙同方的第二篇微博。迟巧楠立刻点开长微博仔细阅读起来。才看开头就赞:“你们村小学好漂亮,好有民族味道!苗族建筑都长这样?”

熊友琴努了努嘴:“继续往下看。”

于珊也跳下床一起看,正好看到了第二张对比图:“我去,这是学校吗?危房吧?”

熊友琴叹气:“在余老师拉来赞助前,房子就这样。不单房子空,老师也没有。”

迟巧楠拉着两张照片对比,点点头:“你们村那个熊安民真不是人!”

“更不是人的还在后面呢。”

迟巧楠继续往下看。照片体现的场景特别静,因为没有主人公;但是也特别丰满,因为那些端正的字迹。熊友琴甚至找出了余文佑不停修改教学方案的计划书和记录着每一个孩子的品性特征以及如何才能教育好这个孩子的手书。两位舍友连连感叹。看完仡熊村小学,照片开始展示现在仡熊村的孩子们的求学之路。运气特别好,熊友琴回去的那几天下雨,一条小溪流涨水,初春的带着寒意的日子里,孩子们脱了鞋袜淌着冰凉的水,由大小孩牵着小小还举步维艰的挪过。长长的路程终于走到尽头,展现在人眼前的是比以往仡熊村的学校好不到哪里去的教室。雨雾蒙蒙,风景很美,观众却很心酸。至晚间,一群孩子原路折回,到家时天都黑了,母亲们在村口眺望着自己的孩子。大约能勾起不少人的慈母心常。最后一张照片,正是整个事件的主人公熊远背影,他在仡熊村已经人去楼空的小学里擦着桌子上的灰尘,黑板上还留着大家都不舍得擦去余文佑留下的板书。图文并茂,娓娓道来。迟巧楠都看哭了,用袖子擦着眼泪说:“太惨了,我都不知道现在还有人这样去读书!好惨,你们村有没有账号?我要捐款!一定要捐款!”

熊友琴苦笑:“我们要老师,不要钱。”

“不可以把老师请回去吗?”迟巧楠道,“他们可以去闹教委,我们也可以去闹啊。”

于珊嗤笑一声:“换你,你还愿意吗?看他的教学记录,哈!教学范围内根本没有英语,他居然教成这样!基本没什么休息吧?结果到头来被人倒打一耙,换我一辈子都不想当老师了好吗!”

熊友琴缩缩脖子,都不敢说他们村的长辈甚至动过主动撵人的念头。

在水军的运转下,不过八点,转发量已经可观。近来因媒体习惯性断章取义,也有很多网友开始冷静观察,通常要等事态发展几天再评论。网上开始逐渐出现“果然有反转”、“靠!熊安民是诈骗啊!”“到底哪个是真相?”的说法。熊友琴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开始挑有争议的话题掐架。渐渐的,余文佑的同学也自觉加入进来。毕竟他们是一个学校的,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母校受辱。最开始不敢吱声是不知道情况,现在既然有反转,华夏师范的历届关注此事的人开始疯狂转发和反击。渐渐的,事情开始了一面倒,余文佑却始终不露面,任何媒体都联系不上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在此时,熊友琴接到最新消息。勾起嘴角,发了一条字数不多的微博:“警方正式对熊安民诈骗展开调查!正义可能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网民沸腾了。

第48章:鸿哥

事件中心的两个人,余文佑和熊远都无比淡定。余文佑根本不想上网,他来玉明市第一天登了下企鹅,结果在非班级群里看到有几个人在怀疑他,大概是忘记这个临时办事的群里凑巧有他一个马甲,说话特别肆无忌惮。当然也有支持他的,所以小群里掐成一团,战争蔓延到了班级群,看的心塞致死,索性不上网了,每天静静的看书,还弄了点工具随便画画。他心里明白,与其陷入无休止的掐架,还不如等事态发展到合适的时候,直接举起法律武器。到那时还不行,再反击也不迟。现在群情激奋,没几个人愿意思考,他冒头更坏事。熊远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的妈妈最近在县里的超市找了份推销的活儿,有业绩指标的,他周末还得帮阿妈卖东西去,闲言碎语根本连生气都没空。

游鹤轩出门进货,扔余文佑一人在家。以往余文佑跟游鹤轩打交道也仅限于时不时碰个面吃个饭,并没有介入过游鹤轩的生活。如今同居,也开始慢慢接触到游鹤轩的生意和圈子了。别的不说,骆驼和熊猫就常见。这天熊猫和骆驼抬着一批货进来,余文佑作为主人,自然是要招待招待,就这样两拨两个次元的生物对坐饮茶,完全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

熊猫比较活泼,出来救场,随口问:“小余哥在家做什么呢?怎么不去出去玩?”

余文佑笑道:“嗯,在家看书,也思考一下找什么工作比较好。”

“找工作?”

“嗯,前一份工作没了,当然要重新找一份。现在找工作不容易,我又没有工作经验。”

熊猫试探的问了一句:“怎么不跟着老大做?”

骆驼翻了个白眼:“风里来雨里去的,换你,你舍得啊?”

熊猫默默的道:尼玛又不是个女的。不过话到嘴边又换了台词:“很好玩的。”

余文佑摇头:“我不会谈生意,跟着他去纯粹添乱呢。还是做自己擅长的比较好。”

骆驼也是闲扯,随口道:“干脆别出去工作了呗,现在找工作是不容易,还到处受气。老大又不是没钱。”

余文佑不欲交浅言深,只笑道:“等你们老大又跑去缅甸进货,我一个人在家长蘑菇?太无聊啦!”自己有手有脚,暂时依赖一下可以说是情侣之间互相帮助,但要是心安理得的跟着混,那就是吃软饭了。当然,吃软饭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通常太软的饭都吃不了一辈子。不是他不信任游鹤轩,这年头离婚率都快赶上结婚率了,有证的夫妻尚且那么多分道扬镳的,同性恋就更别提了。不管从不安定的角度,还是从自身自尊的角度,离退休的日子都还太早。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次冷场。余文佑就只好打游鹤轩的电话。游鹤轩其实已经回到玉明市,正跟一老朋友见面,接到电话便说:“我在跟我一朋友吃饭,你也一起?你跟熊猫说是鸿哥这里,他知道的,要他开车带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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