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收摊的时候,于路不好意思地笑道:“今天是元旦,都没给阿海放假。要不明天休息一天,我们一起上街买点厚衣服吧。”
阿海说:“要歇业得提前打招呼,别让客人瞎等。”
于路想想也是:“那阿南回去写个通知,明天挂出去,后天我们休息。”
阿海又说:“假期一天当几天的收入,还是换个时间去吧。”
于路岂有考虑不到这个问题:“但是阿南的假期也是这几天,放完假就要回学校去了。”
“我没关系,不用买新衣服,去年的还能穿。”于南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不愿意乱花钱。
于路说:“去年就没有买新衣服,你那衣服都短了吧,得去买。就算后天不去,我给你钱自己去买。”
于冰听说可以买新衣服,便嚷嚷着说:“还有我,还有我,我也要买新衣服。”这小家伙可还不知道替大家省钱。
于路回头扯着他胖胖的脸蛋,拉得都变了形:“哪年没给你买新衣服,谁都可以不买新的,就是少不了你的。”谁叫这小家伙正在长身体呢,衣服换得最勤快的就是他了。
于冰将自己的脸蛋从于路手里拯救出来:“我还要买新鞋子!”
“买,买,买!”于路满口答应。
一家大小四个男人,相处倒是意外的融洽,说说笑笑地往家赶。
还没到家门口,便有一道强光从后面照射过来,紧接着车子喇叭拼命响起来,跟催命一样。于冰最先惊呼起来:“阿伯,小轿车!”他们这岛上平时是很难见到车的,因为没有桥,车子上岛需要坐大型渡轮,价格不便宜,车子过一回海需要两三百块,来回就是五六百,一般人都把车直接停在对岸了。会开车上岛的,于路只知道一个人,就是罗玉芬的老公黄建功。
于南扭头看了一眼黑色的奔驰:“是玉芬姐家的车。”
果然不出所料。
于冰满脸羡慕地看着亮着强光的小汽车,他还从来没坐过那样的车呢。于路伸手挡在他眼前:“不要看那光,把眼睛看瞎了。”
阿海则不疾不徐地往前开着三轮车,因为没两分钟路程,所以也不打算让道。黄建功却耐不住这两分钟的距离,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我日聋你耳朵了?听不见喇叭?让道不会?”
于路听着对方的恶语,皱起眉头。于南忍不住回道:“我操,会说人话吗?跑到我们岛上来嚣张,这路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要给你让道?”
黄建功把喇叭按得震山响,还不放手,震得人耳膜发麻。于冰也忍受不了,不高兴地撅着嘴,用手堵住了耳朵。于路说:“阿南你少说两句,被狗咬了一口,你还想咬回去么?”
于南不高兴地说:“他妈的欺人太甚,以为有几个臭钱了不起!”
阿海倒是很淡定,完全没把对方当回事,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回到了家里。
到了家,阿海才问:“刚那人是谁?”
于路没有说话,于南接了话:“就是隔壁罗家的女婿。”
“罗俊生家的?”
“嗯,他妹夫。”于路简短地说。
于南忍不住撇嘴:“玉芬姐本来该是我大嫂。”
于路觉得臊得慌,赶紧喝住弟弟:“阿南,不要胡说,赶紧去洗澡!”
阿海惊讶地看着于路,眼中写满了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于路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也这么八卦。”
阿海扯着嘴角:“那要看是谁的八卦。”
于路摆摆手:“别听阿南胡说八道,没这回事。”
阿海一手托着手肘,一手摸着下巴:“我估摸着,罗家嫌贫爱富,把女儿嫁给了刚才那个暴发户?”
于路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人家是暴发户。”
“刚才那个不是暴发户么?那素质,就是暴发户的典型。”阿海伸手拍了一下于路的肩膀,“莫欺少年穷。等着,你会比这暴发户更有钱,让罗家人再次瞎眼。”看样子阿海对罗家人印象并不好。
于路觉得这个无异于痴人说梦,黄家有多少钱他不知道,据说县城有半条街都是他们家的,自己这辈子想超越黄家,这可能性简直是微乎其微。他摆摆手:“多谢安慰,我去忙了。”
阿海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那边黄建功到了罗家,用力哐一声把车门合上了,满脸不耐烦地进了罗家大门,见了岳父母,懒洋洋地叫一声:“爸,妈。”
罗茂刚和李秋莲看着女婿,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看他。
罗俊生看着妹夫,抽了根烟扔过去:“来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黄建功将烟接在手里,大喇喇地坐下来:“阿芬呢?我来接她回去。”
李秋莲转过脸看着女婿:“我说阿建,你也太不像话了,阿芬哪里不好了,我都没舍得动一手指,你打了又打,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黄建功笑嘻嘻的点燃烟:“妈,阿芬当然好啊,我是一时冲动嘛,所以这不是认错来了,来接她回去的。”
李秋莲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出,这人每次嘴里讨饶认错,但是回去之后依旧我行我素,一犯再犯,完全不把罗家人放在眼里。但是他们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黄建功人长得不怎么样,瘦黑矮小,吃喝嫖赌样样都占全了,明眼人都知道罗玉芬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这堆牛粪是堆肥沃的牛粪,黄家有钱有势,能看上罗玉芬,还是她的福气哩。罗玉芬嫁过去就当少奶奶,不愁吃喝,也不用上班干活,只管生孩子就够了,女人像她这样,就是享福!不少人是这么认为的,罗家人更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罗玉芬从一开始就没甘心情愿过,她哭过闹过,但是没用,母亲李秋莲更是以死相逼。她本来想认命,嫁过去三四年时间,孩子都生了两个,还都是男孩,就这样,也没被黄家人瞧得起,在他们眼里,生儿子就是罗玉芬的本分,要是生的不是儿子,估计早就被换掉了。
黄建功则是从怀第一个儿子起就在外面找女人,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罗玉芬知道后,不止一次要离婚,孩子也不要,但是罗家人不允许,黄建功更不允许,不少你吃穿玩乐,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别想让他儿子没娘。不仅这样,不高兴了还要打罗玉芬。
罗玉芬三番两次往家里跑,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回到娘家,也还是被父母兄嫂劝说回去,看在孩子的份上,忍一忍就好了,你有钱花有饭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哪个有本事的男人不花天酒地呢,等到他老了折腾不动了,自然就会回家来了,到时候就有好日子过了。
这人啊,说安慰话最容易,上下嘴皮子一碰,话就出来了,反正受罪的不是自己。为了孩子忍一忍,一忍就得几十年啊,这对于度日如年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无边的黑暗。
明知道回娘家不会有任何改变,但还是忍不住往娘家跑,罗玉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刻她正在自家楼上,屋子里没有开灯,她也没有睡下,而是拉开了窗帘,开了窗,躲在窗帘后面看着右后方那所破旧的老平房。那房子里流淌出来柔和的白光,几个人影在屋前屋里走动着,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那里有一个她最想见的人。如今过了这么多年,罗玉芬还是觉得意难平,她恨恨地咬着下唇,对父母的怨恨无以复加,也怨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就算是当初跟着于路吃糠咽菜,也比现在这生不如死的日子好,至少那是自己心甘情愿的。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第十五章:被算计了
楼下,罗俊生拉了妹夫一起喝茶:“阿建,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门面还在不在?”
黄建功看着大舅子:“怎么了,哥,你不是不想到对岸去吗?”
罗俊生叹了口气:“现如今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最近学了几个新菜式,做得比以前好吃多了,去对岸没准能成。”
当初黄建功建议罗俊生去对岸的县城开店,罗俊生不愿意去,因为岛上生意还不错,几乎他们一家独大,又是自己家的楼,不用交房租,离家又近,省心。
黄建功不大明白了:“学了新菜式,生意怎么反而不行了?最近岛上的游客应该比以前更多了吧。”
罗俊生苦笑:“人是多了,生意却不见得好。于路那小子找来了个帮手,现在岛上的游客百分之八十都往他家去吃了。”
黄建功是知道于路的,毕竟是老婆的旧情人嘛,他意外道:“他不是摆摊子卖那什么吗,一个路边摊而已。”
罗俊生说:“卖蚝烙。他现在不止卖蚝烙,还卖烧烤和煲仔饭,很多人专程来他家吃东西。别说,他家那个师傅阿海,绝对是个人才,做出来的东西我敢打赌,连你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
黄建功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下,罗俊生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岛民,一辈子恐怕就以为县城的四星酒楼做的菜是最好吃的了:“他那么会做菜,你不花重金请过来,一个路边摊,还能给得起多少工资!”
罗俊生弹了下烟头:“怪就怪在这里,阿海师傅一分钱不拿于路的,白给他干。我让他来我店里,自己开工资,他都不愿意来。”
这倒是令黄建功觉得意外了:“这人什么来头?”
罗俊生摇了下头:“就是说不上来,这人受伤失忆,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被于路给收留了,就死心塌地帮他干了。”
“这倒是奇闻一桩。”黄建功抬眉看了一下大舅子,“我不信你就搞不过一个路边摊。”
罗俊生叹气:“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还专门花了钱去跟阿海学做菜,水平倒是提高了不少,但还是留不住多少客人。我跟他比起来还差得太远,他做菜的水平简直是神乎其神,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黄建功敲了一下手上的烟灰:“所以你想到县城去开店,因为比不上那家伙的水平?”
罗俊生不说话,也不想承认,但这是一个事实。
黄建功冷笑一声:“大哥,这点小事,你犯不着就被吓跑了啊,把这么好的地盘让给别人,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你放心,我有办法,保准让你依旧做这岛上最大的老板。”
罗俊生惊喜地看着妹夫:“你有什么办法?”
黄建功得意地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你最近搞好你店里的卫生,以防有人来突击检查。”
罗俊生不明白黄建功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黄建功让罗俊生去对岸开酒楼那是一年前小儿子出生时的事儿了,现如今那店子早就给了他小情人的兄弟开去了,哪里还有罗俊生的份。但是他也不打算让大舅子吃亏,让大舅子不好过的是老婆的老情人,难怪她老往岛上跑,不就惦记着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么,他要给于路点颜色瞧瞧,让他混不下去,一个路边摊,那不就是无照经营么,要收拾起来,那是相当的容易,而且名正言顺。
罗俊生思来想去,黄建功说要帮他的忙搞定于路,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既然以后还要在岛上做,那么还是跟阿海将剩下的几道菜给学了吧,于是又开始找阿海学做菜。阿海不知道他怎么又想通了,既然要学,那就教,反正有钱拿,就罗俊生那天赋,他也看出来了,只会依葫芦画瓢,也学不了十成十的水准,连熟能生巧都不懂,更别提举一反三了,就这点来看,于路要比罗俊生强多了。
于路还沉浸在元旦假期消费狂潮的喜悦中,三天假期,总营业额超过了一万块,他算盘打得很好,这样下去,过年前说不定就能凑齐十万块钱,终于可以摆脱高利贷了。
过完元旦,于路终于贴了个告示出去,要歇业一天,休息一下。阿海来他家快两个月了,还从没休息过一天呢,他们做这行的,赚的就是假期的钱,假期自然不能休息。平时于路也不太舍得休息,用阿海调侃于路的话,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于路也觉得自己是钻到钱眼里去了,没办法,谁叫他缺钱呢。所以这天竟是两个月来头一回休息。
休息这天,于路一大早起来做饭。他们家的早饭基本都是于路做的,虽然阿海做的好吃,他这个老板也不能太无原则地压榨员工,让他整天围着锅台转。何况目前在阿海的指点下,他的手艺突飞猛进,做的饭也还是很好吃的,让嘴很刁的阿海偶尔也能夸上两句。能够得到师父的认可,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么。
早饭做的是生滚鱼片粥,大米熬得粘稠之后,将腌好的鱼片倒进去,翻滚开来,拌上调料,再撒上葱花就可以出锅了。鱼片粥最关键是给生鱼剔骨,没有刺的鱼肉吃起来才真的爽滑可口,不然一边喝粥还要提防着被刺扎,那就太煞风景了,也不能尽情品尝鱼粥的鲜美了。于路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地给鱼剔骨了。
他将煮好的粥端上桌,中气十足地吆喝一声:“吃饭了!吃了饭去逛街!”
正在哪个角落里躲着玩的于冰一下子钻了出来,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鼻涕。于路拉住他的手:“小兔崽子,你又用袖子擦鼻涕了,这么脏,谁带你上街,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于冰满不在乎地说:“今天要买新衣服了,旧衣服不要了!”
于路看着小家伙,哭笑不得,怒瞪他:“哪有那么多新衣服穿?买了新衣服,旧的照样要穿。”
于冰不搭理他,踮起脚尖抻着脖子往桌上的碗里看:“没有鱼饼,我要吃鱼饼。”
元旦节那天,阿海不厌其烦地做了一道鱼饼,于冰对鲜嫩爽滑的鱼饼钟爱有加,喜欢得不得了。于南取笑说鱼饼就是于冰,于冰吃鱼饼,就是自己吃自己。于冰也不生气,反而非常乐呵,他就喜欢吃他自己。
“哪里还有,昨天晚上最后一个都被你吃了,没有了。”于路将粥碗推到于冰身前,“赶紧吃,没吃完不许上街。”
于冰说:“那什么时候再做鱼饼啊?”
于路摊手:“我又不会做,你想吃,去求阿海叔叔给你做。”
于冰把眼睛望着正在慢条斯理喝粥的阿海,期期艾艾的不肯开口。他俩的关系始终不算融洽,阿海是个冷脸的人,话不多,很少主动去逗于冰玩,于冰觉得阿海夺走了阿伯的关怀,始终都对他心存芥蒂,此刻让他去求阿海,小家伙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路看着这一大一小,也懒得去解围。他以为于冰就是小孩子脾气,不记仇的,没想到他对阿海始终不冷不热的,难道是他们气场不合?但当初还算得上是于冰把阿海捡回来的吧。
于冰吃一口粥,从下方抬着眼睛偷偷瞟阿海,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桌子上一时气氛沉闷,只听见筷子勺子碰撞碗的声音。于路打破沉默:“阿冰,阿伯做的粥好吃吗?”
“好吃。”于冰随口说,听起来有点敷衍。
“稍微淡了点,再加几粒盐就更好了,鱼片放的时间稍长,再短十秒就好了。”阿海非常中肯地提意见。
于路悄悄翻白眼,但还是得表示感谢:“多谢指出,我知道了。”他吃着已觉得十分美味了,没想到还能挑毛病,这人的舌头是什么做的。
于冰看一眼阿海,又看看于路:“阿伯你什么时候会做鱼饼?”
于路看着小东西,这小家伙,居然知道曲线救国了,忍不住笑起来,转向阿海:“你什么时候再做鱼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