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要,不代表太子不愿给。”云宛偷摸儿着跑出来也没忘他那把扇子,此时摇的得意。
我想起病太子和云川二人之间的反常,微微一笑:“早知应是殿下您的手笔。”我搁下笔,云宛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又接着说道:“太子与七弟在夜宴上有了那么一段,你还认为他会往枪口上撞吗?”
说来也是……正在人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生了龃龉时,病太子处就发生了帐殿夜警一事,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只要细想都会觉得这是七殿下被人算计了。
“现在不是我们猜是谁,而是陛下和太子认为是谁。”我道。
“太子昏迷前看到了帘外一抹鹅黄身影,皇子服饰他不会看错,所以他一口咬定是云坚。”
“太子还这么相信七殿下?”我眉角一抽。
“如果不是我在夜宴之前向太子进言,确定他的确对云川是生了芥蒂了,我都怀疑这是不是他两人合起伙来陷害云坚的。”云宛一脸感慨。
“谁知道呢?”我冷笑,“说不定真是如此也未可知。”
云宛听毕,便起身道:“你现在既已大略知道了,我也不能多待,醉了这么久,也该醒了,我得赶紧回去。”我垂首微笑,起身恭送。
醉了这么久,是该醒了。
云宛走后,我便撤去矮几回到帐中,一直同国公府众人在一处,然而直到寅时出发,却再没有听到一丝风闻。
人人表情不安,父亲与几个肱股大臣都随皇帝提前出发,很多人都不知为何要如此匆忙。
不过见状,我心里更确定了两分:皇帝震怒,这次必有一位皇子要遭殃。
我直觉这把火也许还要烧到云宛身上,毕竟法不责众,就算皇帝想快刀斩乱麻,皇子们各自山头的拥戴之臣也不会善罢甘休,这趟子污水,比前世更混了,呵呵。
好在我不再是任何一位皇子的伴读,再混的水我也不怕,横竖淹不死我这条命。
及至回了府,爷爷也不在府中,早已被宣召入宫,他和父亲在宫中都挨了一天,到了半夜里才终于回府,且带了来一个不算意外的消息:三皇子云坚以下犯上,夜闯太子帐殿,皇帝下旨将其圈禁,革军中所有职务,并革一年皇子俸禄。
云川和云宛同时被禁足,但也只是禁足。
第二十五章
我心中仍旧疑惑,只能等到此事已过去了第三天,和爷爷下棋时装作不经意的提起:七殿下与太子生了龃龉,人人都看见了,这样的结果,只怕难以服众。
“天子无家事,”爷爷叹道,“所以不能以平常视之,既人人都知道七殿下和太子生了龃龉,他如何还敢铤而走险?”
“那也没有证据……”
“且不说是太子亲眼所见,那三殿下当日是自己承认的。”
“什么?”这下我是真意外了:还真是云坚?他还承认了?犯一次傻也罢了,他竟还犯两次傻?!
“行刺太子是大罪!仅罚他一个圈禁和一年俸禄?”我更不解。
“淇,你以为三殿下是会心疼那点俸禄还是更头疼被圈禁呢?”
我知道爷爷一直以来也没有与旁人说起这件事,一来旁人是为了探听消息,二来我父亲又过于讳莫如深,这会儿倒认真问起我来,想必是他心中自有计较,却不好对人说,恰巧我也正好奇云川如何作为,因此镇定下来,想了想便也认真答道:“最心疼的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军功,还有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部署。”
“孺子可教也。”爷爷竟还有心情笑,跟着继续说道:“但正如你所言,行刺太子是大罪,可他又并没承认行刺太子,太子也并没有亲眼见他举剑相向。”
“这有谁会相信?”我冷笑,“深夜无召潜入太子帐殿,难不成还是为了探望太子吗?那也太会挑时辰了。”
“太子只见到有身着皇子服饰的人佩剑而入,至于三殿下,也的确说的是为了探望太子,”只听爷爷说道,“皇上震怒,但也不曾多加追究,一来是为顾全皇家颜面,二来,当时太子不肯罢休,还曾命人去查当夜奉上的汤药,一样什么都没查出来,三殿下的说辞十分坦荡且没有一丝破绽,皇上也更愿意相信就是一场误会这么简单,所以只以‘以下犯上,无召擅闯’之名处置了三殿下。”
我不说话了,探望太子?一面之词谁会相信?哪怕借口说是一时酒劲上来,头脑一热才做出这等错事也显得有诚意些罢。
可是直接拿剑行刺什么的轻易就能被发现,汤药也没有问题……呵呵,这般滴水不漏的行事,不像云坚那莽夫有脑子安排得出来的,倒是更坚定了我的想法:一定是云川暗中搞鬼。
试想云坚的最终目的是皇位,不是要和病太子玉石俱损,怎会置自己于这等危险境地?
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潜入太子帐殿?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想到这里,我便犹豫着开口道:“三殿下,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爷爷问:“怎么说?”
“淇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爷爷闻言并不立即答应,起身在窗边走过,顺手带上门,压低声道:“你且说来,我且听听。”
“淇心中不安,总觉得此事和七殿下有些干系。”
“七殿下又怎么了?”
“帐殿夜警那天夜宴散后,他来找过我,看着和平常不一样,像是有什么大大的不痛快,我自小就伺候七殿下左右,他有什么事一向都不瞒我的,唯独那天夜里什么也不说,我也只好陪着他说笑,直到……直到事发,他才往御帐方向过去了。”
“那也只能说明他有不在场的证据。”爷爷皱眉。
我何尝不知?哪怕拖出云宛来也无济于事,无非是给云川的不在场多添几名见证罢了,叨登出我在其中,说不准还要引爷爷起疑,然而许多事情又何须人亲自办呢?若果然与云川有关,我倒是好奇他为何能说动云坚亲身犯险。
云坚是绝不可能相信他的,那么……
我脑子里“咯噔”一下好像撬开了什么,云坚不相信云川,他相信的又有谁?
——能够说动云坚的……自然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脑中回荡着南柯湘那一日的话,我冷笑,果然天助我也。
我一时兴起促成南柯湘和赵珏这段缘分,原不过是想看二人肝肠寸断罢了,没想到还有这一番妙用,若非南柯湘告诉我,还有谁会想到,定国将军府的大公子当日不仅没有喝醉,还以金蝉脱壳之计做下了这些小动作。
到时旁人问起来,他大可以和云宛一样推给醉酒,实在不行,还能将南柯湘推上前,不仅和帐殿夜警半毛关系都没有,连云川都不必提。
这样一来,我也不用再探爷爷的口风,这些事串在一起已初现端倪:赵珏借酒醉之机和南柯湘私会,之后不知动用了什么理由说动云坚夜探太子帐殿,导致帐殿夜警事发。
他已于背地里背叛云坚搭上了云川,做这些事自然是受了云川的指使,然而莫说云川了,赵珏自己都能摘身事外。
明明与帐殿夜警一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现在没有证据,他二人反而摘得干干净净,这才是云川一贯的作风。
心中叹息:我早说过这一世我不会助他,也不会做他的绊脚石,因为我根本就玩不过他。不论是拿南柯湘算计赵珏,还是拿云宛算计他的宝剑,不过是为了出我心头怨气罢了,都是小打小闹,何况经此一事,我竟隐隐察觉,南柯湘和赵珏这一对原本天成的佳偶,如今有缘再遇,彼此之间多了这么些不纯粹的算计和隔阂。
南柯湘是图女子被追求时的虚荣感,赵珏更是一边与她私会,一边还打算拿她作最后的挡箭牌,全然不顾她的名声。
想来我要他二人肝肠寸断的目的,想必也是要落空了,唉。
第二十六章
这样一来我便把心思老老实实地放在了国公府中,和父亲一样,心心念念的,都是我那二娘日渐明显的小腹。
南柯泠这些日子跟着云川上课,禁足什么,敏贵妃一袭枕边风就吹没了。
南柯湘在白芹的暗助下,顺利的和赵珏暗中书信往来,正是小儿女浓情蜜意的时候,赵珏到此时仍不知道她与司马家四公子的婚事,想来也是他的报应:他摆了南柯湘一道,我便也只当作不知,让他也尝尝这被摆一道的滋味儿——我自然是站在自己妹妹这边,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一双子女各有前途要奔,父亲朝堂之上也有诸事繁忙,我当然要替他们照顾好我二娘。
二娘身子一向都好,但还是比较弱,风略大也能吹走的那种,我记得我小时候不懂事,曾经一不小心撞到她身上,她一下子就掉进院里的池塘里,那一回不是我娘护着我,我早被我爹打死了。
她对南柯泠很严格,有一次我背不出书在祠堂被罚跪,她专程带了南柯泠去祠堂,在门口站着,指着我对她儿子说:“你是庶子,你三哥是嫡子,他背不出来可以罚跪了事,你就不行。”这句话真是意味深长,难怪南柯泠总不肯过多亲近我,也许在他眼里,父亲偏疼嫡子,他才是受苦受难受尽委屈忍辱负重的那个罢,不过有鉴于他姐姐,他不肯亲近我是对的。
我这里脑子里神游着,眼前一个丫头,名叫鹦哥的,从里屋走出来说道:“夫人说了,如今她要静养,三公子不用每日都过来请安。”
“礼数怎可废?淇不敢。”我垂着头,这屋里的丫头我都是要称一声姐姐的,万万不敢端少爷架子。
“夫人说了,三公子不必这样小心,”鹦哥儿淡淡地笑着,眼神冷漠,“依我说,夫人身子弱,如今有了身孕要静养,三公子这样子……”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指在她左脸上轻轻划着:“……呵呵,夫人要是吓着了,反倒不好。”
我无话可说,默默地退了出去。看来我二娘很小心,不要我照顾她。
想来也是,我才疏学浅什么都不会,去了又能怎样?没的惹来一身骚倒不好了。
前几日为了病太子的前途,我在太医院几乎翻遍了医书古卷,可惜没有什么线索,吃多了医书在肚子里,虽不敢说精通,但也不再是一无所知。
想来那一世里,谁人不知国公府的三公子比长子还得文庄公的器重,亲教琴棋书画,“神仙笔墨,锦绣文章”,十二岁名扬京都……没想到重活一回才知韬光养晦之不易,在皇帝面前连抚一曲琴都不敢,处处怕与病太子争锋,连伴读的差事都给弄丢了。
我眉头死蹙,双手紧攥,阖上书页:百无一用是书生,正如爷爷所说,琴棋书画不过是消遣,笔墨文章也尽皆是夸夸其谈,若说有何技能可以生存的,惭愧,竟无一耳。
府中用不上我也就罢了,偏偏宫中也出了件儿意外的事。
云坚被圈禁,领兵前往西境驻扎一事,云川便当仁不让了,他也不知哪根筋抽错了,竟上秉皇帝要我随行。
前有南柯游是国公府嫡长子,后有南柯泠是他的伴读,怎么也轮不上我才是。
“殿下这是何意?”我有些微恼,但仍不敢在主子跟前太放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算盘。”自打帐殿夜警那一夜之后,他从前的温柔全无,连冷漠也尽收,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我的不屑和敌意,我还是没想明白他突然的这是怎么了。
又听云川冷声道:“你和你主子打量着挑拨了我和太子,待我出了京,朝堂上你们便可一手遮天?不怕你知道,我要你随军就是因为明白留你在京,好教你们蛇鼠一窝,终是个祸患。”
原来如此,你把话说开了,我反而能放心了。我的心里一抽一抽地也不知是疼还是在笑。
“刀剑无眼……”我喏嗫道。
“怕也得去,”云川冷冷地打断我的话,跟着又放缓了声调,皮笑肉不笑的凑近我,“君要臣死……”
西凉山高路远,穷寇恶匪还有游牧的靺鞨达蛮,他去是为了军功,我去的话……呵呵。
在那里,想要一个人死,他都不必亲自动手。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便让白芹带了一封爷爷的亲笔信,去城外的女儿亭寻一个叫林二娘的女人。
“淇真的决定好了?”爷爷担忧地看着我。
我笑:“由不得我说不,西凉一行我去不得,烟山虽远,好在近京。”我不能离开京都,至少现在还不行。
国公府诸事的安排已到瓶颈,云川又认定我和南柯游一起投靠云宛,已打破了国公府一向中立暧昧的平衡;碍于皇后,他不敢动南柯泠;南柯游是长子,也不好拿捏,只有我……他那一日话中的杀机我听得分明:他是真的动了除掉我的心思。
我惨然失笑:这一世,我不要再喜欢他,我连恨都不要,只是怨怼而已,他竟都不能容我,上一世再差,他也不曾明着说要我的命……
夜里的风太凉了,连什么时候流下泪来都不曾察觉,坐在黑暗中,我抬手抹了抹脸颊:不能离开京城,我要暂时保住病太子的命——死人当然会被铭记,可只有活着的人才会有无限可能,云川也想不到的可能……
第二十七章
宫中近来没有什么新鲜事,无非就是云坚虎落平阳,所以不论是太子的人,云川的人,甚至云宛的人都“有事可奏”,总不叫云坚能有再起复的可能。
若说之前我还不能确定“帐殿夜警”一案中云川所扮演的角色,那么到了现在我若还不明白也就算白认得他两世了:
云坚是绝不会行刺病太子的,那太过愚蠢,所以要陷害他也不能在汤药上作文章,只能让病太子先一口咬定云坚携剑暗潜,好让皇帝对云坚心生芥蒂怀疑,然后等他被圈禁再一点点翻出他的旧账,慢慢地将他困在原地勒死,正如野蛇猎食那般。
此招名为醉翁之意不在酒,云川惯用的手段罢了。
倒是最近京都青年贵族之间流传着一个新鲜事儿,国公府家那个破了相的三公子,竟也开始流连起烟花梨园之地起来。
此事一传开,说什么的都有,就是一向听话可人的墨草都与我哭闹了几次。
“公子何必哄我?”他将诗稿全扔在园子里沁芳桥下的河水里,边哭边道,“公子何曾喜欢过女子?还是看上了梨园的小倌儿?无非就是厌弃了我,不如丢开手罢!明儿就赶我走!大家好聚好散!”说毕便哭着跑开。
我无奈,心疼的看着那些诗稿,也有他写的,也有我写的,前世他就对我有意,可惜我当时心眼俱是云川,只能辜负他一世。
白芹战兢兢走近,悄声道:“宫里来人说,七殿下邀六殿下还有您和大公子一起往归莺园一会。”
来了。我了然一笑,命白芹自出城去送信,我则回房更衣。
“公子一向不爱纯素的衣裳,嫌弃这一身白的不吉利,总要有个什么青的翠的点缀着才喜欢,今天怎么不避讳了?”吟情挑挑眉,给我穿戴好后,围着我转了一圈儿。
妙赏也不解,我只好敷衍道:“阴阳怕懵懂,你偏要说出来,好没意思……”如此混了两句才罢,又向妙赏说:“去告诉墨草,待会儿和我出门。”
“他不是才闹过……”
我摆摆手,心道白芹不在身边,不带他带谁?
果然墨草和我出来的时候脸色仍旧惨白惨白的,南柯游见他穿着不同,白芹又不知去了哪里便问我,我也含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