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着锦——字元慧
字元慧  发于:2015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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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华阳门外,这回没有让我走着进去,今夜宫中外臣家眷都多,都是坐着软轿宫车停在正殿侧阶,整整齐齐,雕文描饰,夜里看着也分外漂亮。

我才下轿,便看见南柯游走向我,眼神一亮:“这荷色真真衬你。”

他身上系着靛蓝色的嵌绒披风,贵气十足,我在他身边,气度风姿都弱了不止一星半点。

“何时开筵?”我在这风口儿站着,冷的不行。

“早着呢,你同我去凤清宫坐一会儿,在这里又冻出病来,爷爷要生气的。”说完,拉着我的胳膊便要走。

我站着不动:“大哥,小弟有一事不解,还请大哥解了惑,我才好跟大哥走的。”

南柯游闻言微不可察的愣了愣:“……你说。”

“六殿下素来与大哥亲厚,这个我知道,只是我与六殿下从前来往并不多,突然之间得了殿下的垂爱,我实在有些无措。”

南柯游不语,只看着我良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时候,他突然神色如常地开口笑道:“你是我的弟弟,做哥哥的当然希望你能好,你如今不跟着七殿下了,谁来照应你呢?”

他这样说的确是为我考虑,可我绝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就是他的立足点,但是他的话挑不出什么错处,我不再说话,由着他把我拉去凤清宫。

本就决定了和云川分道扬镳,再跟着谁并没有什么区别,一个没有什么抱负作为的人,有主子肯罩,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凤清宫外,云宛一身鹅黄描金宫装,绣着月白雀羽凤,外套笼纱金丝斗篷,倚着宫门百无聊赖的玩儿扇子,眉目如画,身姿轻盈,远远看去琉璃做的一般。

“六殿下万安。”我和南柯游行了礼,站在廊檐下。

云宛一看见南柯游就笑了,转身一扬身后的披风:“进来。”

我和南柯游进了凤清宫,明珠宫灯,映透通明,立着几个木头似的宫人,却把这宫里显得有些冷清。

“今天晚上只有两个地方最清净,一个是我这儿,一个是七弟那儿。”云宛言辞轻巧,并不忌讳,边说话边脱下斗篷交与宫人。

清净的地方只有这两个,那热闹的地方呢?我想了想便道:“太子不是经不得吵闹么?”所以皇帝才一向都放心这便宜太子不会结党营私。

“那些人都围在太子妃那里奉承,吵闹不着太子。”南柯游哼笑了一声,不知什么意思。

云宛听了直笑:“罢哟,少碎嘴些罢,太子妃难得这么热闹一回。”也不知是谁先提起来的……我腹诽。

这个太子妃是皇后娘家的侄女,算起来是病太子的表妹,两个人就这么无儿无女的过了两年,还把个云川膈应得不行,我还记得上一世里病太子死后,云川施计,以不能生育,氵壬乱后宫的由头让老皇帝把她处死了。

这样的理由……当真是不给旧日的东宫留情面,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恨太子妃嫁给了病太子,还是恨病太子不该娶了太子妃。

“算算时候,也快开始了,我们去正殿吧。”闲话了几句,云宛起身,身后立刻走来两个宫人递上斗篷。

云宛的舆驾在前,我和南柯游坐的宫车在后,走到半路,前面忽然停了一下,再起驾时我们边上又多了几辆宫车。

我隔着老远瞥见似乎是南柯泠,是他的话,前面那顶舆驾想必就是云川了。

“太子和七殿下一起从东边儿过来的。”南柯游见我偏着脑袋看着前边儿,随口说了一句。

“只要东宫热闹,瑞霄宫冷不冷清,七殿下无所谓。”我笑道。

南柯游没有接话,就这么沉默了半晌,他有突然开口道:“淇儿,我听你这话……略有些疑问,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哥哥的话,”我瞅了他一眼,重新看向前方,心里嘀咕他怎么突然就严肃起来了,“自然要听的。”

他又是半天不说话,我都以为他不打算搭理我了,他又突然的笑了:“咳,也没什么,只我听你那话……酸得很。”

我……

好你个南柯游,方才还那样严肃,现在倒是四两拨千斤起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懂不懂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自己懂不懂,”他给我打机锋,“你八九岁上就跟着七殿下,十一岁入宫做了七殿下的伴读,算起来如今已有六年了,小时候再亲密也是从前,主仆有别,逾矩的念头是万万不能有的。”

我惭愧:我从前那点儿小心思还真是自以为隐藏的好呢,差不多的年龄,我和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云川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

第十一章

“你还真不委婉,我哪里就那样不知羞耻起来?”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打小混在一处,你起这样的念头不奇怪,”南柯游叹道,“好男风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现在谁家还没几个?只是对方若是自己的主子,难免有攀附之嫌,我们家不比别的公侯门第,我们家的子弟最后都是要正经应试科举方能入仕的,哪怕你在六部谋个一官半职再和皇子们交好,那时才是臣子,不是奴才……”

南柯游那厢苦口婆心地说,我这里听得头疼不已,但我并不打算否认:“哥哥说得不错,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都已经过去了,我如今跟着父亲这样就很好,既不耽误功课,也不用费心和主子不清不楚。”

诸位当知这实在是大实话,然而我这嫡亲哥哥显然有些懵,看来答应的太容易反而叫人觉得心不诚。

“哥哥不用担心,我若不是真想开了,还不撇得干干净净的?哪里会承认呢?”

他这才想明白了点儿:“你想开了就好……”

“只是我还有件事实在想知道,希望哥哥如实相告。”我不信我这么失败,连份儿心思都藏不好。

不料南柯游又是一叹:“唉,你也不用说,我自知你要问什么,不必想了,今年春天的时候,瑞霄宫后青梅坞中林子里,六殿下看见你两个情意缱绻,缠绵不舍,他当一件野趣说给我听,我却听得起了一身汗……”

话说至此,我到想起来了,春天花兴节气,下了课我和云川二人单独避开众人去赏景,一时情动,情不自禁在林子里亲吻……没想到竟被云宛看着了。

那时甜蜜亲近,私以为一生一代一双人也不过如此了,而今再忆……都是镜花水月,都是执念。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无端让我目下也摸着一丝野趣:可怜云宛还拿这样的儿女私话去试探这根朽木,若是让南柯游知道他心里装了这么多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只怕会怄死也不稀奇。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我心里轻松,南柯游却不知怎样。

到了正殿,殿外高高的汉白玉阶上,一个太监正一批一批宣人进去,外臣家眷,或着官服,或着华装,无不意气风发抬首阔步步入殿中,来应这天子群宴。

宫灯高叠,迎风微摇,楼阁台宇都活了似的,彩光竞艳,绮丽不失庄重,天子脚下,宫城中的群臣,宫墙外的百姓,无不仰首望皓月,低头唱圣明。

很快便听见上边宣文庄国公府的进殿,走到高处,风越发大了起来,直至进殿之后还被吹得小小的打了个喷嚏,祖父和父亲他们都走在前边儿,南柯游一进殿就被云宛唤去,南柯泠倒是没见着。

然而我还发呆的时候,云川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悄悄自我身后走上前:“冷吧?”

说着,他握住我的手用了两下力,看着眼前似乎没人注意这里,全是灿烂的一片幸福的景象,我脑子里头却突兀地冒出方才路上,我自己说出的一句,“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所以都已经过去了”……

我怔怔的猛地将手一抽,不等我自己反应过来,云川便讶异的盯住我,手还悬在半空维持一个握住的姿势,要握不握,显得尴尬非常。

我眼神一动,瞥见之前他打太子那里赢得的那把剑,此时竟也悬配在他腰间。

是啊……我想起来了,这个人一生都不爱配玉系珏,前世我跟他那么久,他腰间只常年配着这把剑,对外说他帝号为武,意在尚武,呵呵,实则因为见物如见人。

伊人已逝,佩剑长情。

真真是个情圣呢。

南柯游说我酸?我酸给他看!

我心里也不知是怎么了,就那么一口恶气,似乎成了心魔一般,即使是镜花水月,也是执念,执念不消,我一日不得安生!

“殿下,人多口杂。”我微微一笑。

云川脸上却破天荒的冷了下来,也是,他堂堂王孙贵胄,被我一个奴才甩了面子,他不立时寻我的晦气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不等我赔罪,他的脸色竟瞬息之间又是一变,嘴角微微一翘:“淇,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痛快了?”

“奴才惶恐!”我被他说得一颤,忍不住就要跪下,他却还伸手扶我,我不看他,死死盯着地上低着头。

“淇,你不要这样待我……”他叹气,我听见他叹气,好似他有天大的委屈。

哪里找不到个用来替身的玩意儿?我才要求他莫要像前世那般待我。

“殿下……”

“只一次,”他打断我,“你只再叫我的名字一次就好……我不知道你这究竟是怎么了,你是怨我你早先病着的时候没有去看你吗?那时我陪着我母妃在天心观斋戒这你是知道的,我断没有扔下母妃去陪你的理,我一直要太医院把你的病情随时告诉我,听见你只是风寒,根本没想到你会伤着脸……”

知道了你待怎样?把我的脸皮扒下来哭一场吗?

“等我回来知道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云川一激动,抬手又要抚上我的脸,我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又四下里略瞥了一眼,生怕旁人看出端倪。

云川自知失态,收回手,负手侧了侧身,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我没能护住你。”

第十二章

自我受伤,跟我说过这话的人,有爷爷,有父亲,还有我房里的妙赏和吟情,只有你云川,最让我犯恶心。

我受寒高烧,别人不知道原因你能不知道?

太子留你用晚膳,所以你忘了我们约好的时间,活该我死心眼子,在御花园假山石头后面等你到天黑,活该吹了那两个多时辰的冷风。

你陪你母妃去斋戒?你不过是为着病太子因太子妃不生育,又纳了个侧妃,这才心中愤懑,跑去天心观躲着好眼不见心不烦!

我记得前世那侧妃后来难产死了,比起太子妃反而算得了个善终。

我看着他,心里有好多好多委屈,可是这个人!

这个人……我没办法跟这个人透露一言半语: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爱我?我心里就这样竭斯底里的问。

“我不怨谁,求仁得仁,这伤好不了我就戴着纱也没什么,殿下不必挂怀。”我直视他的眼睛,我猜我现在看起来大概难免仍有些感伤,说恨或是爱都已经太晚了,所有的委屈都只剩了那么些不值钱的感伤。

“求仁得仁……”他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眼中有那么一丝我看不懂的意味,然后他不说话,接着渐渐扬起嘴角,像是冷笑,转身利落的离开。

哈哈,这个人还真是……

因为我太死心眼了?所以他也没有伪装下去的必要了?干脆就此撕破脸一拍两散?也好啊。

可若不是我这么死心眼,哪儿会等你两个多时辰呢?我若不高烧,上一世里飘来的生魂,又哪儿能趁虚而入?

两个人就算走得再长再久,然而总不动情,只消一转身,该散的就都散得一干二净了。

我被云川这样一闹,脸色自然不好看,回到座上,南柯游难得的竟没有过问,只是他心知我打哪里过来,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在说“我懂”,讨厌的很。

跟着就是皇帝皇后等主子一到,三跪九叩,又是谢恩又是听宣,折腾了大概半个时辰方才正式开筵。

我连筷子也不想动一动,酒也懒怠喝,免得让南柯游又给我扣一顶“借酒消愁”的帽子。就这么僵坐了半日,皇帝也乏了,和皇后太子先行离席,他们一走,气氛便活络多了,歌舞伎们也换了歌舞管弦。

南柯游果然是个榆木脑袋,我早已瞥见云宛轻巧的避开耳目去换服,他还坐在这里,没事儿人一般。

“大哥,我想出去透透气,只我怕一个人出去看着可疑,不如你陪我?”我语气平板,脸色也依旧僵着。

“好。”他立刻答应了,想必他也有话问我。

——呵呵,云宛,我送个机会你两个你侬我侬去,不过你在我这里赊的账是时候还了,倒是你,认还是不认呢?

我和南柯游从偏厅出去,一路上也看得见几个外臣家眷都站在宫门处赏月,外边儿看烟火布置的桌椅高几都安排妥当了,来往宫人忙碌,见到我们不过点头问安。

走了几步,正恰巧在路过凤清宫后头,看见伺候云宛的宫人引着换了一身华服的云宛翩翩走来。

云宛先是看见迎头走在前面的南柯游,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游哥……你怎么才来?害我方才在这里等你去换衣裳,等了好……”

一个“久”字未出口,我适时而扫兴的从暗处走上前来。

果然他一见我先是一愣,越过南柯游,和在他身后的我对视。

白纱不曾挡住的双眼里,毫不掩饰的似笑非笑地直直看向他,我猜我眼里也有那么些他很讨厌的神情——“我懂”。

云宛略略定神,沉默了一会儿,夜风吹过他的衣襟广袖,整个人看起来比那个病太子更像谪仙,良久,语气如常道:“游哥,你身上沾了酒滓,快去换一身再来罢,待会儿赏月,也不知父皇会不会亲临,莫要失礼在驾前才好。”

南柯游听见他说得有理,不疑有他,便回头跟我嘱咐了一句“不要乱跑,跟着殿下”,便随凤清宫的宫人前去了。

一时间,凤清宫后绛仪亭外的花园路上,只有我和云宛站在原地,风一吹过,气氛都微妙起来。

第十三章

“你想说什么?”云宛开口说话,语气还是那样清清浅浅的。

“臣放心了。”我亦微笑作答。

“你放心什么?”

“六殿下待我大哥很好,不是为了什么而假意相交。”我随口胡诌,倒也合情合理,我担心我大哥难道不对?

“即便我是假意,你又能耐我何?”云宛不动声色,反言相击。

“主子们的心思,做奴才的不能知道,只是哪个做奴才的不真心待自己的主子?何况我大哥把殿下的安危、名声当这世上第一要紧的事看待,我是弟弟,自然是希望他能跟一个好主子。”其实我不并知道南柯游的心思,然而云宛也不可能真的去问,是怎样还不凭我一张嘴说去?

“你说……你说的是真的?”云宛显然信了,不管他装得再怎样淡定,从他人口里听见心上人把自己看得这么重,即使是只将自己视为主子来效忠,心里也难免会喜滋滋的。

“自然是真的,我和大哥一母同胞,他不会瞒我,所以我和大哥自然也是一条心跟着殿下,只不过我大哥是个木头人,他若是知道殿下的心思,也许从此就不敢再跟着殿下了也未可知,为了殿下,我也不会乱说的。”我自己听了都觉得,我可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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