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着锦——字元慧
字元慧  发于:2015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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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还早的很,天都还有一会儿才能亮全,殿中一个人没有,玩器摆设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我慢吞吞进了殿,卸下披风,里衣外边儿只一件荷色苏缎滚银对襟,空荡荡的大门敞着,冷风贯得我身上一紧,我拢了拢衣袖,将书翻好,开始研墨,边磨边想,不知道云川对我的脸出了这样的事故有什么感觉。

应该是没什么感觉的吧,说到底他那好哥哥还活着呢。日日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即使不能一亲芳泽,心里想想都是甜的。

我很清楚这种感觉,我更清楚他这人,应该说我想明白了这世上一切金主的想法皆是如此,实在憋得难受了,自然有人送上形似或神似的新玩意儿供他意银。

哪怕有一天正主终于死了,玩意儿也不会断的。既做了情圣,又能成全身为一个凡人的需求。

第四章

“三殿下到!”

尖利的嗓门儿简直能跟我房里的妙赏有的一拼,这是三皇子云坚的小太监。

云坚是难得的将才,少年成名,很早就去边关领兵打仗了,我记得前世他后来惜败于云川手下一员大将手中,云川登基,他被圈禁在他那恭王府中一夜白头。

“你……南柯淇?!”

“三殿下日安。”我扔下手里的墨,稳稳地向他行礼。

“听说你的脸伤了?”云坚示意我起来说话,他坐在自己的座上,很有兴趣的盯着我的脸看,那眼光新鲜的似乎在看一个被白纱裹住的老鼠。

他一向喜欢用这种新奇的眼神看人,甚至后来我入宫当男宠时,他在愤恨云川,又万分不屑于我的同时,还忙不迭的依旧维持了那一星半点的新奇眼神,好似看戏。

“祸不单行,发着热就出门,头晕得花了眼,没看清路就磕在石阶上了。”我回书桌后边继续研墨。

“磕成什么样……”

一句未了,赛着先前的更尖利的嗓门儿亮起来了:“七殿下到!”

心脏不可抑制地漏跳了一拍,我不满自己的反应,蹙了蹙眉就跪下了,只道“七殿下日安”,确保语气无错。

“快起来!”

果然是他。

这么殷勤小心,让前世的我从未怀疑过他对我的喜欢。

“怎么磕的?还要拿东西挡着?”他的声音真的好听,山里深水湖底才有的清泠,谷中幽兰沉香的纯粹,奇妙的统一到这样的声音里……可是酒再好,喝了才会醉,如今我戒酒了,灌再多水我也醉不了,我记得醉酒的幻象很美,但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才我很不满自己听见他来时的反应,然而现在凑近了听他的声音,我才有了“我真的不再爱他了”的真实感。

“我如今的样子容易冲撞主子们,殿下不必烦恼,左不过两三天就好了,即便好不了也不要紧,我一个大男人,脸上留几道疤怕什么?”一定要像你的病太子那样苍白着小脸儿才叫美吗?

“只是往后我这样子是没有福份再跟着殿下了,我如今是太傅的书童。”

“可……”

“哎就是这个理!”云坚笑嘻嘻的接过话,“我是个粗人,不怕你冲撞的,你都这样说了,不如把这‘遮羞布’扯下来,我看看你怎么磕的。”

“三殿下要看也不打紧,只是看完我仍旧是要带上的,毕竟这宫里的主子多,不怕我冲撞的并没有几个……”说着我便动手松开发间的穿珠扣,白纱斜落,恰好露出左半边脸,即使没有镜子我也记得我那两道疤长成什么样了,虽不至于让人有食不下咽的恶心,可究竟还是狰狞了些,我肤色较白,那两道疤落了痂仍是深深的暗红色,看着格外醒目。

云坚轻呼了一声,身边云川到是没什么动静。

大概还是被吓着了吧,我自知这疤看着有多诡异,尤其是两道疤交集处,像是无端刻上了一枚暗红色的钉。

我不觉得丢人,也不怕人嫌弃,这也算是为他划的,没有这煞星,我乐得顶着我那苍白的小脸儿招摇呢,可是既然划了,不给正主看看岂不是白吃亏了?就要他看了这副狰狞的脸,赶紧打消了拿我做替身的想法才是正经。

自古以来只有做主子的先说不要的,没有做奴才的敢先说不给的,我虽然不忠不孝,但是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上,我还是比较冷静。

这样一来,是主子先厌弃我的,并不是我不肯舍身伺候他……

我这边想的清楚,不妨身边那人一动,手忽然抬起来,吓了我一跳,以为我伤了他心中那苍白的小脸儿他就要打我,我反射性的退了一步。

那手却僵硬在半空,过好半晌才听见七殿下低低的声音:“还疼吗?”

我一怔,下意识地回道:“不疼了。”

他没再说话,侧身跟我擦肩而过,回到自己的座上。

心里的反应再一次违背我的意愿,泛起一阵扭曲的酸意,一种奇怪的暖意,浅浅淡淡的从我俩错身擦过的肩膀,扩散到全身的血里。

我低头用扣好白纱的动作挡住我眼里的光,那暖意冲上我的眼眶,我不敢动,怕一动就不小心摔进心渊里那汪死水里。

刚才的暖意有着一种永别时惯有的眷恋,结束之后我想我再也不会,也不需要从这个人身上获取任何我希翼的温暖了。

第五章

“南柯淇。”

没有尖利的大嗓门儿,六皇子云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大殿门边,背光而立,还是隐约看得见他常年带在唇边的微笑。

“六殿下日安。”

“不必多礼,你身上还病着怎么就过来了?”云宛走进殿中,身后跟着我跟我一个娘生的哥哥,文庄国公府的嫡长子,南柯游。

我病着的时候,四妹柯湘和五弟南柯泠都没有来过,只有他来看过我,只因我俩才是一个娘生的。

不过我上辈子和他就不算亲,我跟着云川,他跟着云宛,我俩道不同不相为谋。

本来他是要跟着病太子的,可惜他是伴读,不是伴药,因此跟了云宛。

云坚看不上我们家的酸腐儒气,他的伴读是定国将军赵兴的长子赵珏,今天没有过来,听说是病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在云川出生前就没了,我连名字都记不起来。

想来皇家的孩子难养大,云川能活下来,多亏了敏贵妃娘家的威势。

能生存下来已是不得了,要肖想那尊龙椅,更要有凡人不能有的杀伐果决和心狠手辣,所以云川能杀他挚爱的云定。

这样的主子才是赵珏最倾心要追随的,云坚虽有将才,但心境上,差云川不止一截儿。说起来云坚后来败在了赵珏的手上,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被背叛,所以伤透了心,导致发挥失常的吧。

“我听爷爷说了你做父亲书童的事,”南柯游走近我身边,低声道,“想来你现在不能跟着七殿下,也该再为殿下找一个,泠儿也有十四了,我和爹的意思都是想让他进宫来。”

“哥哥和父亲做主就是了。”问我干什么?南柯泠?前世跟他就不熟。

“你跟七殿下的日子久,殿下的喜恶记得回去给泠儿说说。”

“是。”要我说什么?说他喜欢他大哥云定,他讨厌说云定不好的人吗?

前世我在宫中,曾经说过病太子留下的一幅字“走笔滞涩,气骨虚浮,应知不是长寿之相”,于是被云川温柔的扔进上河避暑山庄饿了三天。

我还傻傻相信他为了裁剪后宫用度,节约库银整日伤神,只是忘了来接我,所以我才被下人怠慢。

想至此,我都不知道我竟然笑了。我不知道这笑容的滋味儿,嘴里泛苦:当日我饿得拿不动笔了还被催着与他书信往来,我不敢说一字不好让他更劳神,最后我回宫,他与我分别那么久,第一句话不是问我好不好,他第一句话是:“淇这封信写的走笔滞涩,根骨虚浮,想必是想朕想的罢?”

我以为他是故意与我调笑,并没有在意。

病太子生来病弱,所以写的字那样,我也只是慨叹了几句,并不敢有半分不敬之心,他仍旧记恨,就不知我那般烧了他供着的画像,又不等他动手,我抢先一步将我自己挫骨扬灰,他该如何气闷?

“游哥,太傅来了。”云宛走过来低低唤了他一声,我忍不住抬头瞧了他一眼——“游哥”?

父亲进殿先是行臣子礼,而后他走到桌后站定,诸皇子起身行学生礼。

我没心思听他们讲书,眼睛不由自主便被窗外天高云淡的秋日勾去了,也不知痴痴呆呆的看了多久,横竖我是书童,问书问不到我这里。

所以在听到皇帝携太子,还有几位大臣驾到时,我半日没回过神来,怔了怔方起身随众人行礼,祖父也跟在皇帝身后,面色不错,大概皇帝下了朝,兴之所至来这里逛逛。

病太子近日身子调养得不错,我猜云川心里一定又喜又烦,既高兴云定身体好些了,又头疼他病一好,想要把他从东宫位子上拉下来就更难了。

这样一想,我就瞥了一眼云川,果然,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愿从云定身上移开,虽然看不出他的态度,但是眼睛的确是死死地盯着,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

别说毁容了,我现在就是面目全非的倮身死在他眼前,他都不会施舍我一丁点眼光,我百无聊赖的想,他这样当真不怕别人发现吗?

想至此,我心里莫名的一动:难道他狂热的喜欢他大哥这么久,真的谁都不曾发现吗?

我不认为云川的演技有多好,比如现在,众人言笑晏晏,只有他一语不发,目光粘在云定身上,就像苍蝇看见了馊食一般……这两人在我眼里不比苍蝇和馊物强到哪儿去。

“儿臣好久没来文英殿,没想到这琴还放在这里,”病太子精神看起来的确很好,抱起琴给皇帝看,“儿臣还担心琴无知音,难免寂寞蒙尘,没想到这样干净。”

“皇兄有所不知,除了你,这文英殿还有爱琴的才子呢。”云宛笑道。

“哈哈哈……依朕看,想必是文国公家里这两个小子罢?”皇帝说着,

“父皇英明。”云宛点头,看了一眼南柯游,后者无奈的笑了笑。

我倒是无所谓,有病太子在这里,谁敢专美于前?

果不其然,皇帝在几位臣子的吹捧之下命太子抚琴一曲。

我又犯贱的瞟了那人一眼,毫不意外地看他眼睛一亮,真是捧场呢。

病太子走到殿中的琴榻处,放好琴,于席上屈膝跪坐好,左手拈花,右手擒鹤,一曲广陵散空灵如幽雨。

呵呵,依我说,走弦滞涩,长音虚浮,若说知音二字,牛也要笑了。

第六章

祖父琴棋书画四绝,早年名动天下时我没福气见到,不过他老人家的琴我是从小听到大的,由贱入贵容易,由贵入贱可就难了。

“文公的琴是当今第一,连烟山四老都放言甘拜下风,你来指点指点罢。”皇帝微微一笑,显然上位者对于太子今日的表现还算满意,靠在椅子上,偏头同祖父说话。

“遵旨,”祖父便道,“抚琴讲究心境交融,太子琴音豁达,如晴空朗朗,可见心地澄澈,至真至妙。”

一番恭维之词极真诚好听,说不得烟山四老又要甘拜下风了,我看向祖父,他眼里没有一丝不屑或轻慢,柔和的眼神如同看待爱孙一般看向太子,惜才之情不言而现,我心里略略有些不痛快。

“文公谬赞了,府上两位公子是文公一手条教出来的,想必尽得文公真传,不如也奏一曲,互相切磋?”太子云定相邀道。

祖父有一句话说对了,病太子这个人确乎当得起“至真至妙”四字,和我这种俗人不同,他这朵白莲花做得内外兼修。他心地好,所以争不过云川,也不适合登大位。我则心地坏,既知一腔情意空付,便拉着负心之人的心头挚爱一起化烟化灰,哪怕只得云川心疼那画一时,也要他难受一时。

我心底坏,而抚琴凭心境,我若此时抚了,必然要落下成。

“说起这个,听说老三的脸伤了,过来朕瞧瞧。”皇帝又起一个好兴致。

我走上前:“不妨事,石头尖儿划了两道,如今已大好了,只是疤痕难看,不敢有辱圣目。”

“也罢,只是可惜了,”皇帝向父亲和祖父笑道,“这孩子年纪小小的,从前远远儿看着,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定儿打小也是这么个样子,只是定儿是先天体弱,这孩子身子从前瞧着倒还好,没想到偶尔发一次热,竟多出这么一件事儿。”

白纱围着,我只有眼睛露在外边儿,越发不敢有一丝不屑不小心漏出,叫人察觉。

“他们两个,只有淇儿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祖父看着我,眼里的慈爱让我心头一松——到底是爷爷,真的就是假不了,“也并不舍得逼他逼得苦了,老臣那点子偷闲的消遣,他爱学就学,不爱就算了,琴没怎么练,倒是画画得还不错,游儿的琴比他好,却也亏在心境浮躁上,有太子珠玉在前,他会的那点儿果然就是献丑了。”

祖父只说南柯游献丑,皇帝倒也从善如流,笑了笑:“哈哈,文公这是护短了……罢了,文公府上,就由长兄奏一曲作结罢,也算成全今日这番雅事……”

我不知道祖父心里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因为我们祖孙俩这意料之外的默契,感到一阵阵暖意。

我想祖父才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疼我怜我的人了,我这人心底虽然坏,但是却不贪心,祖父在这世上一日我便陪伴祖父一日,直待祖父百年之后,我便寻一处清净地,离庙堂远远儿的,此生与云川老死不相往来。

上午的课都已讲完,下午是他们舞刀弄枪的时间,从前我跟着云川,最爱看他在正午的操场上练剑的身影,如雪练惊鸿,如长虹贯日,一套剑法练下来,愈至行云流水处愈杀气四溢,从单练到直指入一旁操练的兵阵中,通身似一柄青玉剑刺进了铁甲银江,激起层层波光潋滟……

不过现在跟我没关系了,我是太傅的书童,太傅大人随六部的臣子与皇帝上承乾殿议事,书童抱着书老老实实地走出宫去。

然而半路却被六皇子云宛拦了下来:“南柯淇!”

“六殿下日安。”

“你现在就要回府了吗?”

“淇儿如今不是七殿下的伴读了。”南柯游同云宛说道。

“这么早回去多没劲儿?一起去演武场吧?太子前天得了一把好剑,连父皇和你父亲他们都去看这彩头儿落在谁手里,你也来。”云宛出了文英殿,终于可以拿回他平日几乎不离手的扇子了,此时唰地一开扇,身形翩翩,格外好看。

“六殿下无意那把好剑?”我问。

“有三哥七弟在,能上去一争的只有赵珏他们那几个小将,今天赵珏不在,平时活跃的几个人大概都不会多积极了,还是只有他两个去争。”云宛收扇抵住下巴。

“殿下邀你,你就等等再出宫也无妨,待会儿我们和爹一起回去就是了。”南柯游开口说道。

“那这书……”

“德安,给三少爷把书拿好,回文英殿侯着。”云宛笑着吩咐了一个小太监过来。

我也不知道这云宛怎么就突然这么热情了,难不成见我离了云川,便想让我和南柯游同心同德,一起划进他六爷党的范畴?

我懒得多想,想我这样的人,划进了哪里也不会增一分益处,至于害处,我暂时也不敢有。

第七章

等到了演武场,才进去就听见里边儿刀剑相击振金鸣玉般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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