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将顾筠兰伤成这样,若无法解决这件事,他还有什么面目再去见商郅郁?就算事情解决干净,恐怕这次的欺骗所造成的后果,他和商郅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恐怕也难以修复如初,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必须负起这个责任来,算是对商郅郁有所交代。
想清楚之后,他联系陵裳云,沈熹和周言谕那里已不方便说明,否则势必要透露顾筠兰的事,幸好尤李并非中国国籍,陵裳云又诡计多端,第一阶段的任务,只要设法将他遣送回法国即可,但没想到陵裳云两天后联系他,说尤李忽然人间蒸发,偌大的城市里遍寻不着,庄栖风感到纳闷不已,思前想后,他把顾筠兰的手机号码告诉陵裳云,让她试试能否通过顾筠兰找到尤李,同时他担心顾筠兰再出事,便拨通了那个号码,谁知电话里传来极其微弱的求救声,“救我……救救我……”
庄栖风一听之下愈发心急,可信号立时被切断,幸好陵裳云很快有了消息,告知他此刻手机信号所在之地,庄栖风当下就说,“我离得比较近,现在就赶过去,我们在那里会合。”
那头陵裳云才答了一个“好”字,庄栖风就挂断电话匆忙赶往目的地。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城市里车水马龙,道路愈发拥堵,庄栖风将跑车飚得飞快,在车流里不停穿梭,一连闯过三、四个红灯,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来到陵裳云告诉他的地点,但由于地点在一条深巷之中,跑车无法进入,他便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进去。
一路深入,所见几乎都是破败的农民房,也不知里面是否有人,雨水嘀嗒落下,庄栖风并没有带伞,雨势也渐大,不多时他就已全身湿透。
再走一段,就是陵裳云所说的仓库,顾筠兰的手机信号就是从这里面所发出。
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此时半敞着,仅容一人进入,而里面隐约传来轻轻的啜泣声,庄栖已等不急陵裳云来到,已只身进入。
一走进仓库眼前就一片昏暗,霉味扑鼻而来,仅有的窗户也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无法穿透,再加上下雨的缘故,使得里面愈发暗淡,但仓库并非空无一物,隐约能见堆得高高的木箱和零落的麻袋,遮蔽了不少视线,不过那上面蜘蛛网和灰尘随处可见,看起来废弃已久。
“……你终于来了……”夹杂着啜泣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庄栖风听出那人正是顾筠兰,他走近几步,就在一排木箱的后面,看见了倒在地上的顾筠兰。
此时此刻,被撕碎在一旁的衣服和一地的狼藉清楚地告诉他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残忍的事,顾筠兰正浑身颤抖,身上的伤比之先前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旁有人脱下外套轻轻将她包裹,庄栖风这才注意到,顾筠兰伤痕累累的手正紧紧攀着那人。
那人听见脚步声已慢慢转过脸来,却让庄栖风顿时愣在当场。
商郅郁!
他怎么回来了?又是何时回来的?
“……郅郁……怎么了?”
庄栖风心头大震,一时忘记开口,看着商郅郁慢慢将顾筠兰打横抱起,然后再转身面对他。
“庄栖风,你果然知情。”商郅郁的眼神是庄栖风从未见过的漠然冷淡,声音又低又沉,语调里充满了失望,然后再转变到无情。
这时在这里看见庄栖风,一切已不言自明,商郅郁也已不愿去深想,他这次的出行,亦或是连更早之前庄栖风的发病,是不是其实都是庄栖风为了得到自己而用的手段,因为更严重的已经发生,那些早已不值一提。
庄栖风只觉得浑身冰凉,错愕万分的同时,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无意识地看向顾筠兰,顾筠兰仅与他对视一眼,便将头深深埋入商郅郁的怀里。
“……我……不想看见他……带我走……”
“嗯,我带你走。”商郅郁低声道,随即抱着顾筠兰慢慢越过庄栖风身边,就在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他忽然留下一句话来,“庄栖风,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是朋友。”
Chapter 44
庄栖风,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是朋友。
纵然早已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可能,但庄栖风仍然没有料到真正听那个人说出口,会是如此伤人,仿佛被一把刀狠狠扎进心窝,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感觉被抽空,此时他身处在灰蒙蒙的仓库里,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双脚钉在原地无法挪动一步,商郅郁那样的眼神他不愿也不想再看到。
可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他牵扯出来的,是他伤害到顾筠兰的,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可以向他辩解的?
但隐约的,他又觉得事情太过凑巧,商郅郁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可顾筠兰毕竟是受害者,没有因就没有果,这就叫自食其果,不是吗?
庄栖风垂下头来,恍惚地看着地面上自己的身影,直到另一条身影与自己重叠,他才回过神来。
是谁?
念头乍起的瞬间,脑后蓦然袭来一阵剧痛,随即意识远离,陷入深沉的黑暗之中。
******
庄栖风失踪,成了《英雄》开拍时最棘手的事,一日找不到庄栖风,《英雄》就一日不能开机。
就算庄栖风玩失踪已是司空见惯,但开机前仍不见他出现,就显得不那么寻常。
“前几天他还好端端地待在这里,不过监控和保安都已确认三天前他曾离开过一次,四个小时候才回来,前天出去后就没再回来,不知道他最后联系的那个人会是谁?”虞晓澜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这次的情形绝不寻常,庄栖风只字未留出走,是这么多年来头一次。
“时间一到我们就报警,同时联系私家侦探,顺便再问问商郅郁他那儿有没有接到电话。”相较之下,周言谕显得比较冷静,但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然还不知道商郅郁已经提前回国,当虞晓澜心急如焚一通电话拨过去后才意识到应该拨打商郅郁之前给的另外一个全球通号码,哪里知道电话却意外地接通了。
“咦?你怎么……”虞晓澜一怔之下反应过来,“哦,你应该开通了国际漫游,难怪能打通。”
“我已经回来了,有什么事请说。”商郅郁的声音在虞晓澜听来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和冷淡,她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便又说,“栖梧失踪了,我想知道这两天他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前天我见过他一次。”
“前天?”虞晓澜对照庄栖风离开周言谕公寓的那个时间,问商郅郁,“是在这之后吗?”
“嗯。”
“那你见过他之后,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不知道。”
“这样,那我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会提前回来?”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挂了,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能告诉我你跟栖梧为什么见面吗?他从没这么反常过,是不是……呃……”虞晓澜后半句话梗在喉中,商郅郁一听就明白过来,说,“你想问是不是跟我有关?我不太清楚,但那天我已经跟他说明白了,以后他的事跟我无关,如果找到他的话就请看好他,也不用再给我打电话。”
咦?
“到底出了什么事?”虞晓澜不禁一怔问。
“等找到人之后自己问他吧,我没什么可说的。”商郅郁虽然仍保持着一定的耐心,但显然已经不想再说下去,“我可以挂了吗?”
“啊……嗯。”
虞晓澜才回答,耳边就只剩下“嘟嘟”声了。
她连忙将情况转告给周言谕知晓,周言谕不由一愣,立刻询问杂志社,不料杂志社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来三个月的时间商郅郁都是自由行动,只要最后说定的照片交出来就算是完成了合约内容,至于中途回国因为费用不在他们承担范围之内,因此也不必过问。
“只有一个可能。”周言谕和虞晓澜同时都想到一个人,顾筠兰。
“难道是她前夫的出现刺激了她,起了反作用?”虞晓澜不禁问。
“不无这个可能。”周言谕说罢,给沈熹打电话,沈熹正在外地出差,得知庄栖风的事之后已答应尽早赶回来,此时接到周言谕的电话就道,“我在机场,就要登机了,你这边有消息了吗?”
“商郅郁忽然回国,我想顾筠兰这边一定出了问题,会不会跟尤李的下落有关,之前你说尤李告诉你的联络人他正要准备回法国,但之后就没再联系到他,会跟这件事有关吗?”周言谕直截了当地问。
“我这边还没有进展,尤李失踪已经好几天了,我正让人四处寻找。”沈熹在电话另一头道。
“我总觉得这件事跟顾筠兰有关。”周言谕说。
“一步一步来,先把我们能掌握到的信息尽快了解清楚,栖风那边应该也联系过什么人,你找找看陵裳云,之前商郅郁的事栖风就是拜托她调查的,她找人很有一套。”
“好,我这就联系她。”
不联系不知道,谁知一联系,周言谕才知道陵裳云早他们一步就已经在调查庄栖风的下落了,并在听完他了解到的情况之后说,“前两天他让我找尤李,希望我能设法将他遣送回国,但尤李失踪,后来他突然要我查找顾筠兰的所在地,结果手机信号显示是在一个仓库里,我跟他约好一同前去,可是当我到达的时候却没见到他,不过仓库里有蹊跷,证据显示不久之前至少有人在里面发生过性关系,我今天找到顾筠兰,她人在医院,精神状态很不好,但什么都不肯说,我询问过医生,果然前天在仓库里她是受害者,商郅郁一直陪着她,如果按照你所说的,商郅郁在那里应该曾经见过庄栖风一面,因为后来我就没再联系到他,所以照此推断,庄栖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踪的,只不过现场没有留下其他痕迹,我正想给虞晓澜打电话,没想到你电话就来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也没跟你们联系过,那么现在就立刻报警。”
周言谕越听眉头拧得越紧,从陵裳云所调查的一系列事情看来,这次栖风失踪的事并不简单,显然是已卷入了某个事件当中。
“了解了,我即刻跟沈熹汇报,栖风身份特殊,我们必须做好警方涉入的准备,万一变成绑架或者勒索案件,要将消息封锁在最小的范围内。”
“我在警局里有朋友,我会拜托他让我参与调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人才行。”
“那就麻烦你了。”
周言谕挂断电话,再给沈熹打电话时他已关机,想来人已经在飞机上,周言谕不再浪费时间,当下联系警方,鉴于庄栖风的身份和身价,警方负责人知晓问题的严重性,立刻全面封锁消息,在全方位搜索过仓库之后,便立案开始调查。
******
顾筠兰是第一个要做笔录的人,由于她精神情况不稳定,商郅郁被允许陪在她身边,另一方面,陵裳云介入此事,她请警局里的朋友疏通了一下,作为该案件的协助人也参与其中。
可是只要一问到尤李,顾筠兰就一直发抖一直哭,她基本上什么都没说,陵裳云最后只好单独询问商郅郁,商郅郁见警方介入,也想到这次庄栖风失踪的事并不单纯,他虽然在现场没有看见尤李,但难保那样的人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行为,便如实对陵裳云说道,“我下飞机就看见短信,是筠兰留给我的,当我赶到仓库的时候只有筠兰一个人,并没有见到尤李,之后庄栖风赶来,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陵裳云追问。
商郅郁照实告诉陵裳云。
“针对尤李的情况,顾筠兰有跟你说什么吗?”
商郅郁回答,“我知道的并不多,尤李的存在是我出国前几天才知道的,筠兰是为了逃避尤李才从法国回来,这些都是事实,她一直不敢说出这段过往,但毕竟我们就快要结婚,她最终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当时尤李并没有出现的可能,可是当我离开没多久,她就变得不对劲,我想尤李应该就是那时出现的,三天前我接到筠兰的电话,她显得害怕极了,并告诉我尤李找到了她,我当下就坐飞机赶了回来。”
“所以说,她是先给你打电话,再向庄栖风求救的。”陵裳云分析道。
“应该是这样。”
“顾筠兰连你也隐瞒,那么庄栖风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尤李的事的呢?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跑去救人。”
“这我不太清楚。”
“这点很关键,尤李不会自己告诉庄栖风,我想按照道理,顾筠兰应该也不会去跟庄栖风说出这件事来的吧?”
“你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庄栖风还有没有接触过别的人,说不定能得到一丝线索。”陵裳云很快回答。
“我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他。”商郅郁说。
“我们会尽全力。”陵裳云道。
Chapter 45
黑色,深不见底,不知道哪里是出口,前方也看不见一丝希望,像是陷入绝望的漩涡,越陷越深。
身上的疼痛愈发鲜明,感官在黑暗中也越渐加强,他早已记不清楚这副身体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只因此时此刻最疼的是头,从他的大脑深处不断扩散,以至于久远的回忆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浮现。
“……你要忍耐住,这点疼痛都忍耐不了,妈妈就不爱你了,知道吗?”
“唔……知道……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嗯,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水,四处都是水。
这是什么地方?
“……”
“我们一起去见哥哥,好吗……”
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他被水团团包围,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一转眼,另一个人拿着刀,神似的脸庞上血泪斑斑,又疯又狂,“都是你!都是你抢走了小风……我恨你,我恨你!”
“小风……不要阻止我……杀了我……”
头疼欲裂,被埋葬已久的回忆像是惊涛骇浪一样向他源源不断涌来,却又极度混乱,此时已不知是心疼还是头疼,亦或是身体上的疼,皆让他无可抵挡。
“唔……”不可自抑地发出痛苦压抑的呻吟声,庄栖风缓缓睁开双眼。
“你终于醒了,呵呵……”昏黄的灯光下,那个人手持匕首的样子就像是握着一支画笔,眉目中尽是疯狂的神色,而庄栖风被他用绳索牢牢绑在床头,身上的衣服早已凌乱不堪,先前的一番抵抗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手臂和腿上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但越是疼痛刺激,他往昔的回忆也越是清晰。
难怪,那样的回忆他想丢弃,他的母亲是精神病,以折磨他们俩兄弟为乐,他的弟弟遭受遗传,病发的时候想杀掉自己,而原本正常的他,又真的是正常的吗?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能正常得到哪里去?所以连亲生父亲都把他丢弃在精神病院里,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期盼的?他努力演戏,也只不过是希望面对病痛,克服顽疾,他千方百计想证明自己没有病,但事实呢,追根究底,他失去的记忆一直是隐患,一旦爆发就又会将他拉进无底的深渊,然后慢慢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