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郅郁初次了解到这种隐情,难怪颜优淳会那么慎重地嘱咐他,这样的事绝对不允许曝光,不是说会对庄栖风的事业有影响,而是可能会对他本身造成极大的伤害。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影响?”商郅郁低低地道,虽然他不清楚这种名为精神性人格分裂的症状具体的情况,但好端端的一个人会变成这样,背后的原因一定不简单。
他也曾有一段不愿回忆的过往,但他扛了过来,至今为止都很正常,而庄栖风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只要看着现在的他就知道了,被伤害过,却又重新站起来,还站的比任何人都高,都远,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还历历在目,脆弱的人是说不出那样的话来的,只有坚定的人才会拥有一颗坚强的心,庄栖风就是这类人,因此这就让商郅郁更加难以想象当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对庄栖风造成了那么巨大的伤害,大到连精神都出现了问题。
颜优淳此时不由长叹一声,才道,“小庄有个弟弟,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出事了,原因好像是精神崩溃导致的自杀,据说就在小庄面前,整个现场血淋淋的,小庄和他弟弟双双倒在血泊之中,但不知道为什么,拿着刀子的人却是小庄,因此小庄的意识里可能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他原本就对弟弟非常好,所以可能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小庄自己最清楚,不过他被救醒后就已经把那件事忘得干干净净,而且开始有人格分裂的症兆,那里面也有他弟弟的存在,但都是悲剧发生前的弟弟,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演戏,年纪也小,所以症状中的人格不多,那段时间他很辛苦,每天要面对一系列的治疗,后来情况逐渐好转,沈熹就把他接回国,让他尝试演戏。”
商郅郁听完好久没有言语,最后才沉沉地道,“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状况,这种事恐怕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他是不会愿意把自己的这一面给我看到的。”
颜优淳听完不由在心中苦笑,的确如果不发生那件事,依小庄的性格是永远不会告诉商郅郁这种事的,但偏偏……
现在小庄这么做,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也不由替小庄担心,而且小庄会演戏,他可不会演戏,幸好他刚才说得全部都是实情,但再要被商郅郁问下去,他就接不了招了。
“总之这段过去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小庄的母亲去世得早,他的父亲在他发病时就把他丢进精神病院撒手不管,沈熹跟小庄是在医院里认识的,他是另外一名病人的家属,后来他找到我,希望由我来负责治疗小庄,大约过了一年左右,才总算有了起色。”
“那么他现在忽然变成这样,是跟过往的记忆相关?”商郅郁问。
颜优淳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有点复杂,其实当年我在治疗他的时候,光是接近他就用去了大半年,现在他最愿意亲近的人是你,我觉得这件事恐怕还是要从你入手。”
“那我该怎么做?”商郅郁问道。
“先替我观察几天他的情况再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尽量顺着他,如果有太难办的事,你再告诉我,我会设法替你解决。”
“也好,那怎么样才能看出他有没有好转呢?”
“精神上的问题谁也说不准,主要还是在于触发点,我在想是否是因为最近顾筠兰频繁出现的缘故,导致他下意识想要避开你,结果引发了这种状况,要如何把原本的小庄找回来,你是关键人物,如果你有时间,我希望你把跟小庄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好让我设法帮忙。”
“这个当然没问题。”商郅郁毕竟是知道庄栖风对他怀有的感情的,乍闻刚才那件事时,他也觉得顾筠兰是原因之一,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因为庄栖风并不是那种会逃避的人,但感情的事又说不清楚,而且如果提前让他知道这件事,他又能做什么样的改变……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是多余,不如先配合颜优淳找回真正的庄栖风再说。
“好在这个沈逸帆也对你有好感,你刚才说初次认识他时也是如此,能对我说明一下吗?小庄口风紧得很,一点都没透露他是怎么跟你认识的。”
商郅郁点头,看了看表说,“现在快七点了,他可能饿坏了,我先去做饭,回头我再跟你细说。”
颜优淳说“好”,忽然想起来问他一句,“认识他之后,恐怕也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吧?”
商郅郁想了想才回答,“该怎么说呢,从某种方面而言,我接受他的速度和程度完全超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且他带给我的也早已多过我能给他的,虽然也有负担,可这些负担加起来,在一想到我要拒绝的已经是他为了我而考虑再三提出的请求之后,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因为是这样,我可以承受负担,还有你所说的麻烦,可这是在不清楚今天这件事之前的想法,在这之前我还能这么说,这么做,但知晓这一切之后,若起因都在我,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了,可即便是如此,我好像还是不能不管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跟他的关系,我不可能放弃筠兰,那就代表永远要伤害到庄栖风,这个话题我曾经跟你聊起过,你说给予的关心大过所有,伤害也是有限的,你现在仍然保持这个观点吗?我是否在不知不觉间,甚至是在我所自认为的关心的过程中,就已经深深伤害到他了,以至于现在他变成这样呢?”
他这一番剖心的话着实令颜优淳感到头疼不已,也无奈不已,甚至为之震动不已,因为商郅郁内心的煎熬是如此明显,却又如此无可奈何,站在商郅郁的角度考虑,他一点都没有错,不得不说他拒绝小庄才更轻松,但他却选择了另外一条会让自己更加为难的路,这真的是一个无比难解的结,现在看起来,商郅郁也是真的在乎小庄才会那么纠结,说不定商郅郁放弃顾筠兰之后,一切反而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颜优淳便说,“你现在先什么都不要去想,往好的方面考虑,你跟小庄都在为对方着想,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呢?等他恢复,我们找一天坐下来聊聊清楚,分析一下现状,再考虑日后如何相处吧,再者,勉强来的事从来都得不到结果,顺其自然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我也会劝劝小庄的。”
“嗯,也只能这样。”商郅郁无奈道,“我先过去做饭,稍后叫你。”
“好。”颜优淳答应道。
Chapter 38
商郅郁进门后第一眼就看见庄栖风抱着一本相册躺在沙发上睡着,他这个习惯似乎一开始就存在,不管是庄栖风还是别的谁,睡着时候的庄栖风看不出太大的不同来,除了他的表情并不如以往那般自在,不过这兴许是由于商郅郁知道了他过去的缘故而产生的心理作用,看着此时的庄栖风,商郅郁总觉得有几分不忍,几分无奈,这个在外人眼里是天之骄子的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拥有的他,其实未必如此,这么想的同时,他甚至还冒出了一丝丝不明所以的怜惜之情来,这是除了对顾筠兰之外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出现过的微妙感觉,仿佛这个人早已跟他息息相关,但明明才相识一年多而已,虽说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不可能深交,但所谓交浅言深,对庄栖风,商郅郁一开始的诸多防备和顾忌早已消失殆尽,这个人闯入他生活中的速度之快,早已令他措手不及。
在沙发边上站了好一会儿,商郅郁才将脚步转向厨房,开始整理买回来的菜,并将米饭煮进锅里。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商郅郁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庄栖风还在睡,他上前打算叫醒他,庄栖风的姿势变过了,相册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商郅郁捡起来一看,却怔住了。
这是……
准确来说这并不是相册,而是一本厚厚的剪贴簿,那上面贴满了剪报,内容商郅郁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全部都是他在报社时拍摄的新闻照片。
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几时……
他依稀记得虞晓澜曾提过庄栖风迷上了剪报,那……好像是在《银莲花》拍摄回来后的事,他忙着洗庄栖风的照片,后来将这些照片送去庄栖风公司那天听说的。
他忍不住一张一张翻看起来,事实上有些照片拍过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但只要一看见画面,他还是能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来,这其实就是照片存在的意义,随着时间的流逝,什么都会慢慢改变,逐渐消失,唯一仅存的就是这些记录当下的照片,联系着被记录者和记录它的摄影师,可他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刻重温上一遍,也未料到有人会有如此耐心地将它们一张一张剪下来,甚至每一张的右下角都细心保留了他的名字,他的脚步凝滞在原地,心底涌起的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庄栖风的痴傻劲他不是第一次知道,从他千里迢迢自澳大利亚赶到医院那时起就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但若要细数,仅是他亲身体会的,或者透过虞晓澜知道的,就已经多得数不清了,更遑论还有他从未知晓的,庄栖风不止口风紧,还喜欢瞒着他做一些关心他的事,这虽然是他的性格所致,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那个对他而言最为苛刻的条件:只能是朋友。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商郅郁不禁感到这究竟是自己太幸运,还是遇上自己的庄栖风太过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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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栖风被商郅郁叫醒后看见颜优淳一脸的不高兴,“我说了不回去,你来几遍都是一样。”
颜优淳被他呛得不由苦笑,刚想开口,商郅郁就在一旁说,“是我请他来的,今天他是我们的客人。”
一句话,让庄栖风没声音了,却仍是板着一张脸。
商郅郁把饭盛给他,递到他手中说,“你从医院里跑出来,医生很担心你,好好跟他说明情况,不然我怎么敢收留你?”
庄栖风闻言,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想再待在医院里,反正我已经不能跑步,但总能选择自己想要见的人见上一面吧,上次我不告而别,我怕你会责怪我。”
“我怎么会责怪你,只是有些担心而已。”这是实情,在商郅郁不知道他就是栖梧之前,他确确实实担心过那个自称患了绝症的年轻人,担心他是否会继续自暴自弃,担心是不是当夜晚来临,他一个人会深陷在恐惧里无人陪伴,但后来才知一切全是为了演戏,知道他平安无事后,安心要大过生气。
“那就好,我在医院时常惦记,好不容易才又找到机会溜出来,我想再留一周,可以吗?”庄栖风问。
“当然。”商郅郁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你要留多久都可以。”
“果然来见你是对的。”庄栖风终于露出笑容,放松下来。
“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你留下来的同时,也要让医生留下来,我不在的时候他可以照顾你。”商郅郁说。
庄栖风又感到不乐意了,撇了撇嘴角道,“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你是要让我在上班的时候也为你担心吗?”商郅郁注视他问。
一句简单的话,让庄栖风立刻妥协。
这种时候颜优淳只有尽量少说话,免得多说多错,徒留下把柄,就让小庄自己去演,虽然这对商郅郁不太好,但覆水难收,也只能如此了。
饭后庄栖风早早去休息,商郅郁让颜优淳去他家坐一坐,顺便说到与庄栖风初次相识时候的事,然后对颜优淳说,“那时我不知道他是在演戏,本来他突兀的出现也非常符合当时的情境,再加上被别人打得浑身是伤,又在发烧,任谁到最后都会相信他说的话的。”
“小庄果然害人不浅,说实话,一开始他演戏时的专注往往会让我心惊肉跳,以为又出问题了,因此之前几年我一直在旁边关注,直到后来才放下心,也就不再去片场了,现在十年过去了,我们早就将他当成正常人看待,不过他常常会为了体验角色而自说自话玩失踪,这可真不是个好习惯,还好他被你捡到,这个人,真是不让人省心,哎……”颜优淳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后来我刚好搬家,之后才知道他原来是栖梧,也怪我没有太多关注娱乐圈的消息,本来一开始就认出他来的话,也许我会立刻把他送回来,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的事情了。”
“你不觉得这是冥冥中早就注定的缘分吗?刚好你在搬家前遇到他,要不是你,也许大家只会当他是个流浪汉,而且他明明那么有名,偏偏你不关心娱乐圈,所以没认出来,于是照顾了他一整个礼拜,这一整个礼拜足够让他认识你,喜欢上你,进而在三个月后突然宣布爱上了你。”刚听说的时候简直耸人听闻,被小庄爱上的人,他压根想象不出来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觉得如果不是倾国倾城,那么就是个十足的受虐狂,后来看到照片愈发惊异,因为从未料到是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前两者的类型,但真正见到之后,才终于了解了。
“一个礼拜就能确定吗?其实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虽然的确深刻感受到庄栖风对我的好,但关乎于‘爱’,我却还是无法感同身受。”商郅郁道。
“在我看来,‘爱’本就是世上最难捉摸却也是最坚定的一种感情,亲情之中有‘爱’,那种爱不会太激烈,却相濡以沫,友情中也会有‘爱’,那里面体现出尊重、信任和关心,爱情中的‘爱’往往是最脆弱的,因为太专注,也会产生欲求,对对方就会有过多的占有欲,所谓过强必摧,过刚易折,过分在乎的后果,就是常常会被一丁点的误会或其他负面情绪所左右,但若坚持下来,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懂得珍惜,也就开始渐渐转变为亲情中的爱,当然这世上也一定存在异常和谐的爱,两个人除了懂得互相尊重也会互相包容,但这一定都是相互努力的结果,没有哪两个人一生下来就会彼此相爱的,双胞胎也可能会变得互相仇视,然而谁都希望身边有一个人相依相伴,但恰恰是太多人都不知道付出,也不懂得珍惜,而在我的眼里,你并非不能感同身受,你给的是友情中的关切和爱护,他给的是爱情中的珍惜与尊重,目前看就好像两种无法交融的化学元素,但只要有一定的契机,或者加上某种催化剂,它们就能彼此相溶,最后势必会生成某一种形式的爱,进而慢慢转变为亲情的爱。”
商郅郁因为这番话陷入沉思,一时间没有说话。
“当然,若小庄的爱不是那么坚定,中途放弃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本来可能性就有太多种,我只不过是举出我最希望看见的并且是结果最好的一种罢了。”颜优淳说着又道,“至于顾筠兰,因为我不算太熟悉她,不过我想她应该就是那个让你感同身受的人,但人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未必只能有一个,问题是,她会允许你的身边除了她以外还有重要的人的存在吗?”
对于他这个问题,今天之前商郅郁也许会肯定地替筠兰回答“是”,但先前那通电话却让这个答案徘徊在商郅郁嘴边,始终没有说出口。
颜优淳见状了然地道,“我想一旦她不是,这才是难点,你跟小庄之间,其实本来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不是吗?”
商郅郁微微一怔,他之前从没有这么去想过,但再一深想,便会发现实际上在筠兰没出现之前,庄栖风人还在澳大利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答案,他是想等庄栖风回来再告诉他,但恰恰是在那之前,筠兰再度回到他的生命中,他才开始对他早已决定的答案而感到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