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书的封底有个夹层,早被胖子撕开了,露出一张相似的羊皮,上面同样画了一幅奇奇怪怪的图样并几行字,虽然笔迹不尽相同,所说的事件却是同一桩。
吴邪横了他一眼:“你这胖子专会藏私,现在才拿出来给我们看。”
胖子大呼冤枉:“我也是昨日看那经书里有张羊皮才想到的,若是早知道有这种好事,哪里会瞒着自家兄弟?”
两人正在拌嘴,张起灵忽然一反常态地插嘴道:“恐怕未必是好事。”
胖子和吴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均是一愣,片刻后胖子恍然大悟:“也对,若是汪藏海的后人每三十年就要争斗一次,为何这三十年来都无任何消息泄露出来,偏偏赶上现在,还一次便露出两份图样?”
吴邪伸手划拉着那堆金银,说道:“可这些金银财物都是货真价实,你那本《控鹤手》也并非伪造,倘若这些财宝秘笈不过是其中八分之一,除了汪藏海的后人,谁还有这么大手笔?再说露出这些消息的目的又是什么?”
胖子眼珠一转,笑道:“莫不是上次打得太惨都死绝了,这才便宜了我们?”
吴邪摇头:“若真是如此,这宝藏出现的时机也太巧合了,你看这上面的日期,若按三十年来算,不就是明年开春?况且这两个宝库是一个一个相继打开的,天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少。”
张起灵屈起一双奇长的手指敲了敲两幅图样,转向胖子问道:“你是否能看出这图上画的是哪里?”
胖子拿过两张纸仔细看了看:“这些城池都是西北县郡,究竟是哪里还不好说,或许到当地打听一下会有线索。”
张起灵沉吟片刻,又问:“你可听说过首阳山第七峰?”
“首阳山就在秦岭北坡,这第七峰却是闻所未闻。”
张起灵点了点头,又开始研究那两幅图样,再不说话了。
吴邪见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便劝道:“胖子你也不要打什么鬼主意了,这事情疑点重重,光凭着两张图样一个地名未必有用。再说这图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说不准便是有什么阴谋家在背后操纵,到时候让你有去无回。”
胖子听他说得有理,便打消了要去一探究竟的心思。三人又讨论了几句还是没个头绪,索性将那两幅图样收起,暂将此事按下不提。
之后三人又在望县停留了几日,吴邪一门心思地钻研那匣暴雨梨花钉,眼看着不日便要大功告成。胖子不是练功就是满县城地闲逛,到也逍遥自在。张起灵不再盯着房梁发呆,而是和那两幅图样较上了劲,镇日里关在房内看得茶饭不思。吴邪只当他是脱离了陈家重获自由,终于找到了有兴趣的事情,心中替他欢喜还来不及,便也没有多想。
转眼到了立秋,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吴邪离家已有月余,他正思量着解开暴雨梨花钉后回家一趟,又深怕回去了便不得空再出门。这些日子以来跌宕起伏的江湖历险虽然不乏艰险苦涩,但比之过去在家中古井无波的生活着实有趣多了。况且回家之后便无法再与胖子和张起灵每日厮混在一起,单是这一点也让他犹豫不决。
却说这日胖子闲极无聊,拉了张起灵作陪,让吴邪再拿出几个像上次那样的小机关玩耍。吴邪一本正经地表示他的家学日后都是要派大用场的,哪能随随便便给人消遣。胖子一句“我看你打架的家伙也和玩具差不许多”惹得吴邪炸了毛,跳起来就要去踹他屁股。
正在玩闹之间,张起灵忽然神色一凛,猛地拽了吴邪一把。那时吴邪抬起一只脚正要往胖子大腿上踹,被他一拽立刻重心不稳向后跌倒,不期然正正撞入张起灵怀中。一时只觉得那人身体柔若无骨,手劲却是极大,紧紧地扣住他的肩膀不放。
一句“小哥你拽我做什么”还不及出口,只见一道白练似的寒光破土而出,堪堪擦过他的鼻尖。
这正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三人本以为夺宝功成,却不料遭遇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杀劫。究竟是什么人要来寻他们的晦气,这遭争斗又将牵扯出怎样的恩怨情仇?且看下回分解。
9、
这边吴邪刚刚躲过开膛破肚之险,那边王胖子却有了剖心挖腹之虞。那道寒光在空中止住了上升之势,凌空一折竟已改升为冲,横飞向王凯旋胸口。
胖子高喊一声“来得好”,抄起手中的一只金杯迎向那寒光。耳中并未传来想象中的金铁交鸣之声,袭向他的兵刃又是一偏一折,本冲着胸口直去的利芒在被格挡前的刹那急转而下,横扫向腰腹之间。胖子怪叫一声收腹急退,只听轰然一响,已将房间的后墙撞了个洞出来,而胸腹之间虽未曾被开个口子,却也有三条血痕入肉半分,鲜血流了一身。
此时吴邪方才看清,那出招的是一只连在手腕之上的铁爪,铁爪的主人赫然是个干瘪枯瘦如同猿狨般的侏儒。
只见那侏儒双足刚一沾地,桀桀一阵怪笑,又合身扑上。他整个人去势迅疾,如同毫无分量一样头前脚后,恰似一只白羽飞箭再次袭向胖子。
胖子得了须臾喘息,赶忙从墙上抽出斩马刀横在胸前,与那侏儒战了起来。胖子的长刀虽威力十足,但并不擅长以快打快,那侏儒身形飘忽,轻若鸿毛,一双铁爪更是神出鬼没疾若迅雷,所过之处无不使对手皮开肉绽。胖子仗着皮糙肉厚、气力惊人,虽不至于当场毙命,却也被抓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顷刻间就成了个染血的葫芦。
吴邪见胖子那边险象环生,心中大急,立刻挣脱了张起灵的钳制跳入战团。他双手紧扣袖中机关,盯着那侏儒的身形,想要瞅准时机施放暗器。然而那侏儒身法实在太快,他看了半晌却是一点破绽也无,又怕贸然出手误伤胖子,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二人又战了片刻,胖子连脸上也被抓出了数条血痕,眼看力有不逮,急忙大叫道:“小吴,快撒网。”
吴邪会意,袍袖一挥,一张大网应声飞出,向着激战中的二人罩了过去。
却见那侏儒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半圈,还没看清他是怎样出手,大网正中已被掏了个破洞。他身形一缩,从那洞中钻了出来,铁爪凌空张开抓向吴邪胸口,口中嘿嘿笑道:“本想先了结那杀我爱徒的元凶,既然你自己找死,老夫便成全了你罢。”
那网乃是西域冰蚕丝织成,水火不侵刀枪难破,却被这看似瘦弱的侏儒一爪抓破,吴邪心中错愕,竟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电光火石间那逼命利刃已近在眼前,他“哎呀”一声,只来得及侧身闪避躲开要害,五只钢锥般的铁爪尽数插入他左肩,鲜血飞溅,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逼得他惨呼出声。
张起灵目光森然,跑上前来一把揽住吴邪,单手挥出一掌将那侏儒荡开,对挥刀冲过来的胖子喊道:“砍他脚!”
胖子大吼一声,把刀一横斩向那人双腿,那侏儒在半空中翻了个身,铁爪往刀面上一撑又窜高了半尺,头下脚上抓向他天灵。胖子向后仰身躲过杀招,提刀一抡便往他身上砍去。那侏儒身形一折避开刀锋,再次揉身缠住了胖子。
吴邪的左肩血流如注,只痛得满头大汗,整条左臂已然麻痹,抬都抬不起来。他喘息了片刻,沉声对张起灵说道:“小哥,帮帮胖子。”
张起灵闻若未闻,运指如飞点住胸口几处大穴为他止血,脸色阴寒得吓人。
见他动也不动,吴邪也无暇计较,他本是极温和的性子,此时无缘无故身受重伤,伤痛却激起了蛰伏在心中的血性,一时杀心大起,也管不了许多。他伸手推开张起灵,右手袍袖一抖,放出十几个与那日玩耍时所用形状类似的“螃蟹”,只是这些要大上许多,甫一沾地便开始四处乱窜,不时弹跳而起,面上机括“咔哒”作响,直直瞄准那侏儒下三路而去。
有了这奇兵襄助,那侏儒再要在空中变换身形变有了顾及,攻势顿时慢了几分,胖子得了喘息之机,只将一柄长刀舞得虎虎生风,愈战愈勇。
又缠斗了大约半盏茶的光景,那侏儒被胖子的刀锋逼退了半尺,脚下一时不察,竟被一只“螃蟹”死死咬住右脚挣脱不得。
胖子当机立断,长刀夹带雷霆之力挥出,将那侏儒的右腿从膝盖处斩断,掉落在地。
那侏儒痛得长声惨叫,脸上血色顿失,但他战意不减,铁爪以更凌厉的气势转头向吴邪抓去,目光中杀气更浓,好似被这断肢之痛唤起了凶性,身法又快了几分。
吴邪身上带着伤,又不曾见过拼命的凶徒,转眼之间就被那侏儒找到破绽,一爪直奔额头抓去。正在危机关头,站在他身边的张起灵隔空一掌劈来,那侏儒好似毫无防备,直直被扫倒地上,却又只剩一腿站立不住,滚到了墙角。他一脸错愕盯着张起灵,刚开口说了个“你”字,就被提刀赶来的胖子劈中腰腹,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胖子犹怕不够保险,又踹了几脚,见他一动不动当真死透了,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大口喘息。
吴邪本就是吊着一口气强撑,此时见那侏儒已死,肩头的疼痛又阵阵袭来,宛若万箭钻心一般,顿时觉得脚下站立不稳,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幸而张起灵在一旁扶住。侧目一看,只见他左肩之上五个血洞深可见骨,鲜血兀自冒个不停。
胖子身上伤口虽多,好在大多只是些皮肉伤,并不曾伤筋动骨,他看到吴邪的伤处如此吓人,也是一惊:“这……得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否则小吴这条膀子非废了不可。”
吴邪听他这样说也吓得脸色苍白,却又无力挣扎,只得求助般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面如寒霜,又盯着吴邪的伤口看了片刻,忽然将他往胖子怀中一推,说道:“你照顾他,我去找大夫。”
胖子揽住吴邪,对着他急急而去的背影喊道:“你快点,不然我们兄弟的血就要流干啦。”说完便搀扶着吴邪进了里屋,找了几块干净的布来为他堵住伤口。
吴邪疼得面无人色,却仍不忘胖子身上也带着伤:“你也伤得不轻,快去收拾一下,别管我了。”
胖子摇了摇头,仍捂着他的伤口不撒手,脸上却收起了嬉笑的表情,正色道:“我这点伤不打紧,小吴,有件事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那小哥很不正常。”
“怎么?”
“适才他一直未出手,直到你受伤才让我砍那侏儒的脚,好似早就知道他腿脚有问题一般。而且那侏儒武功如此诡异,却只针对你我二人,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么?”
吴邪略一思索,确如胖子所说,张起灵方才的举动颇有古怪,然而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要说那人有什么歹意却也无从说起,便道:“这事等他回来问问就是了。”
胖子叹道:“你这小子看谁都是好人,须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吴邪勉强忍痛笑道:“他若有心要害我,几个吴邪都已经死了。况且小哥救了我两次,这一路走来咱们相处得也不错,你莫疑神疑鬼伤了兄弟和气。”
二人说了这几句话的功夫,张起灵已然拉着一名大夫回来了,他走得又急又快,那大夫被他半拖着,早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不住嘀咕:“道长你慢些、慢些。”待走到屋内,那大夫挣脱了他的手,扶住桌子喘了半天,这才走到吴邪身边,小心翼翼查看他的伤口。
见到那五个血肉模糊的大洞,连那大夫也变了脸色,慌慌张张从药箱内取出个瓶子对吴邪说道:“公子这伤非同小可,若不及时上药只恐日后留下残疾。我这里恰好有一瓶生肌止血的灵药,只是洒上之后会刺激伤口,令人剧痛难当,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吴邪道:“痛也比废一只手强,大夫只管上药,我忍着便是。”
那大夫点了点头,拔掉瓶塞正要上药,张起灵忽然说了一句“等等”,随后走到吴邪身旁,扶起他的上半身揽在怀中,又按住他的双手,对那大夫说,“你上药吧。”
吴邪半靠着他的身体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刚说了一句“我没事,小哥你放开”,便有一阵深入骨髓的激痛自左肩处袭来,直痛得他大叫一声,手臂忍不住就要挣扎。张起灵的双臂犹如铁箍一般将他制住,双手十指扣入他指缝之中,丝毫也不放松。
那大夫颤巍巍地洒了近半瓶白色粉末下去,又手脚利落地取过绷带帮他包扎好,脑门上已出了一头的汗。
那阵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后吴邪便觉得剧痛减缓,伤口处一片清凉。只是方才的激痛消耗了他大量体力,此刻只能惨白着脸倚在张起灵身上,抖着嘴唇连抗议的话也说不出了。
胖子见他已无大碍,便拉着大夫到外屋去给自己治伤。
吴邪看着他们走出门外,又喘息了片刻,发现张起灵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打算,不禁苦笑道:“小哥,我已经没事了。”
张起灵浑身一震,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松开了手,扶着他在床上躺好,站在床边若有所思。
吴邪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胖子先前提出的疑问,便随口问道:“小哥,适才那个侏儒你以前见过么?”
张起灵转过身来看着他,点漆般的黑眸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只听他轻声说道:“你想问什么?”
吴邪舔了舔嘴唇,被那波澜不兴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换了种轻松的语气又问:“你开口便让胖子砍他的脚,难道是之前和他认识,所以早就知道他腿脚有问题么?”
张起灵仰头盯着房梁出了会儿神,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换气发力之间用力偏向左侧,空中转换之间也总是由右向左,所以我推测他左足有疾。”
听了他这句话,吴邪不知怎么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又隐隐觉得那人所说并非全部。之前陈文锦的说辞已将他的身世来历和盘托出,可是此人身上的谜团不减反增,他那令人叫绝的身手,那两根奇长的手指,匪夷所思的缩骨功,倘若苗疆那道观中的道士都有如此能耐,又怎会落得个人丁凋零的惨状?再说他这几年为陈家办了那么多事,在江浙一带绿林道上颇有名气,陈家又怎会如此轻易让这样一个人离开?
越想越觉得头痛,吴邪索性放弃了思考,也看着上方的房梁发起呆来。
胖子一推门便看见二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不约而同望着房梁,还以为上面有什么古怪,便也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小吴、张小哥,你们要夜观天象也得到外面去啊。”
吴邪转头一看他被那大夫裹得浑似一个大肉粽,也掌不住笑了起来:“我说胖爷,您这倒好,还不到端午就裹起粽子来了。”
胖子哈哈大笑,抖着手里的两页纸:“你这独臂大侠和我这粒肉粽还是不要出去吓人了,这是药方,那大夫说了要一日三帖,少不得还得让张道长再跑一趟。”
张起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推辞,接过药方便出门去抓药。
胖子搬了张凳子在吴邪床边坐定,盯着他的伤口看了看:“你这伤……”
“已经好多了,那药确实灵验。”
“这便好,也不枉费我被他敲诈了一两银子。”
吴邪笑道:“这一两银子花得可真值当,就算是我家也没有这样的药。”又将张起灵适才的一番分析说给他听了,生怕两人之间因此生了嫌隙。
胖子点头道:“那张小哥心思细腻,武功又比我俩高出不少,如此也说得过去。只是交情再好,你也多少得留个心眼,江湖上像胖爷这样好心的人也不多见,毕竟他是从陈家出来的,我可听说九门提督不是铁板一块。”说完便转身去看那本《控鹤手》,再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