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的观点和童沫最初的比较相似，那就是既然改变不了，就不要说了。死亡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以及知道自己最爱的人可能会死，但你又无能为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童沫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地，第二天醒来，页面还在，帖子已经沉了，翻到第三页也没有找到。洗漱完出来，童爸和童妈都已经在了，饭桌上有牛奶和面包，面包还烤焦了。童爸说自己要出差几天，童妈给他最后整理了下领带，开门送了下童爸。童沫坐在餐桌边，摸了下牛奶杯子，还是温热的。

“是新店的事情吗？”

“嗯，就是顾希爸爸那里。”童妈坐到童沫对面，给他抹花生酱。“今天妈妈送你去学校。”

“好。”童沫接过童妈抹好花生酱的面包，低头认真吃着。

“你和顾希关系怎么样？”

“还行，他读书挺认真地，就是见面话不多，人……还不错，不像祁开大大咧咧的。”

“瞧你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跟个小大人一样。”童妈笑着顺了下童沫的蘑菇头。“过几天妈妈带你去重新剪个头，马上就初三了，蘑菇头显得太小。妈妈看看，我家小宝贝适合什么发型。”

“我觉得还好，反正我才十岁。”

“马上11岁了。”童妈说到这，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上的日期。“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不缺什么。”童沫想了下。“还是充值我的小金库吧。”

“你个小财迷。”童妈笑着揽过童沫的肩头。“你那小金库以后打算干嘛？长大了用来当创业第一桶金？”

“这主意也不错。等我上大学了我还可以打工赚钱。毕业后那桶说不定能满呢。”

童妈一手搭着童沫的肩，一手支着下巴，认真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看。眼神嘴角都带着笑，又似乎还有更深的含义。童沫嚼着满口面包和加多了的花生酱，大方地和童妈对视着。

“对不起。”童妈忽然道。

童沫瞪大眼睛，一时有些没了反应。

“快点吃完，不然要迟到了。”童妈拍拍童沫的肩，起身进去拿包。

“妈，刚刚……”

“我又说不出口了，有些话。”童妈垂眸站在卧室门口。“我做了很多年的准备去做一个好妈妈……后来忽然有了新的理想和目标，妈妈……很骄傲有你这样聪明懂事的孩子……快点吃完早饭，真的要迟到了。”

童沫望着童妈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和她的那句“对不起”。童爸童妈这一世其实并没有变成另外的人，只是他们等了太久的时间。为了让自己不至于想太多开始拼命工作，寻找新的精神支柱和幸福源泉，然后他们找到了。虽然一样很高兴童沫的出生，只是那种期待，再也不复最初。

不再是非要不可，不再是只有这样才行，而是来了那也不错，可有，可无。

想明白和接受了现实的童沫，在顾希和他再次联系时又扯上了顾希的妈妈，装着天真地问顾阿姨呢？那头的顾希不知道在想什么，童沫很耐心地等着回复，期间做完了一道大题。

“今年暑假，我妈会送我过来，到时我叫你。”

“好！”童沫回得飞快，心情似乎也变好了点，开玩笑地加了句。“顾阿姨好神秘的感觉。”

“她只是我妈妈而已。”

童沫盯着顾希的这条回复看了会儿，最后很正常地回了条“嗯。等你过来，初三一起加油”。顾希马上回了，就一个“OK”，之后又没有动静了。因为在自己妈妈那里受挫，所以童沫想去挖点别人家妈妈的料八卦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顾希，因为其他认识的人都已经很熟悉。现在那么一想，发现自己有些过了。

童沫之前在网上搜过姚珂及她上辈子使用的马甲，账户名，邮箱。祁开这个死党实在太小太单纯，很多话很多事童沫无法跟他分享，而钦木丰如今的身份是自己生活里的老师，自己对他来说又太小太单纯，思来想去只有姚珂一个人。在网上认识，权当是未谋面的网友，有些话说出来，可以不去太计较后果。可惜找不到，马甲不存在，账户名未被注册，邮箱是空号。童沫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次大逃杀后留下来的唯一幸存者，被丢弃在了一个看似相熟的陌生环境里，由着他自生自灭。

这样负面的情绪出现后，童沫的成绩出现了第一次波动，期中考试时年级排名被挤出前十五。班主任找他去谈了一次话，连同钦木丰和另一位物理老师。班主任先询问了童沫的境况，然后分析了童沫各科成绩的强弱，又叫两位任课老师也分析了下童沫出现的薄弱环节，花了差不多两堂课的时间。童沫从办公室里出来时觉得耳边嗡嗡地想，脑袋里一片空白。钦木丰跟童沫一起回教室，因为下面是他的课。

“我看你有心事，没人可以分享下吗？”

童沫老实地摇了下头。

“那试着和老师说说，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

童沫仰头看着钦木丰，笑了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看五班的祁开跟你关系很好，虽然大块头可能头脑简单，也许帮不上忙，但有些话，其实不需要别人给什么意见，有人听着就可以了，不是吗？”钦木丰拍拍童沫的肩，就跟童妈童爸他们做的一样，一副长辈的架势。“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小童沫，很……特别。不是说你的学习，是说你这个人。”

“我知道。”童沫翘了下下巴。“我知道自己很特别。”

于是在童沫11岁生日到来前一月，终于算是真正意义上把那个不确定的上辈子或另外一个空间发生的事给抛到了脑后，直到半年后轮到他自己去面对无法避免的“大事”时才再次被想起。不管那段过去是不是可以证明和被考证，它们都将在这辈子持续不断地影响童沫的人生走向。

8、竹马邻居

顾希的妈妈送顾希来过暑假前，童沫没有再特意挑起这个话题。期中考后童沫的学习和生活状态又都恢复平常，在期末考试后重新回到了前十。小提琴参加了7级考试，顺利通过。接下来打算中考后跳一级直接参加9级考核，然后高二时拿下10级，高三就可以全力应对高考。这个考证计划用时七年，并不算苛刻。

“我妈明天跟我一起过来，你在家吗？”

“一天都在。到时保持联系。我和得胜给你接风。”顾希来信息时，祁开正懒在童沫家里蹭吃蹭喝。

祁开现在到了长个头的时候，人又好动，没小时候胖了，变得壮实了不少，在童沫边上站着就跟保镖一样特有安全感。如果站在童沫身前或身后，能把童沫整个挡得连根翘起的头发都看不到。

童沫在放假第二天被童妈拉去剪了个新发型，前额留了一寸来长的碎刘海。用祁开的话来说就是平平的小蘑菇被啃成了小齿轮，不是那么可爱了，到也挺好看。祁开和王鹌鹑他们摸着下巴盯着童沫的新发型看了好半天，得出个文绉绉的结论，“童小沫变秀气了”，虽然王鹌鹑觉得祁开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于是祁开就偷偷给童沫拍了张照片发给顾希，非常信任好成绩的顾希可以找到一个更合适的词，结果对方无回复。

“顾阿希老是不回复。”祁开瞄了眼童沫的手机屏幕，打了个小报告。“他也老不回我。”

“那你还没事什么都跟他说。”

“有吗？”祁开茫然地盯着童沫。“我没有跟他说什么啊？好像除了你的事。”

“那还不算吗？”

“算什么？”祁开砰一声拍开一包薯片，巴扎巴扎嚼了一把，又拿了片要塞童沫嘴里，在童沫别过头避开后很顺手地丢进自己嘴巴，边嚼着边道。“我有啥事好说的，当然你的事比较有意思么。你不吃吗？”

“才吃过饭。”童沫指指桌子上的薯片屑。“你又弄在课本上。”

“哎呀。”祁开立马丢开薯片包，拿起自己的英语书吹了吹，又抖了抖，再在自己衣服上擦了两下。“幸好你说，不然我要被皇后凉凉给批了，啧啧。还好，还好，看不出来了。”

童沫看了下掉到地板上的薯片屑，抬脚踢了下祁开坐的椅子，道：“小心童奶奶揍你。”

“我一会儿给扫，嘿嘿。”

“话说你又给你们英语老师取外号了？”

“可不是，啊，不对，不是我取的，我取的不是这个。”祁开抓回没吃完的薯片，对着童沫又讲开了。

已经进入青春期的祁开，在面对童沫时倒是没太大的变化，还是大大咧咧的性子，爱吃零食，话唠。不过声音确实开始变了，人中两侧也冒出了胡须，下巴和腮帮倒是还没有。童沫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祁开很得瑟地过来给童沫看，还抓他的手要他摸摸是不是扎手，然后刮童沫的鼻子叫他儿童。祁开的行为依旧非常幼稚，其实是对童沫特别信任没有戒心的表现。相处了四五年，童沫其实早就习惯了。

祁开的那个英语老师也是新人，且娇小可爱，就是脾气火爆，祁开他们班说她是白雪公主的后妈。钦木丰和她关系挺好，学生间八卦地会有传，说两老师在恋爱。至于是不是真的，童沫还没看出来。

顾希来的那天，顾希外婆一早就去菜场买了好些菜，还随带给童奶奶带了斤新鲜鸡蛋。童沫抓着手机好奇地趴在窗口，见顾希进了小区给自己来信息了，回了个“抬头看”，就笑着挥手。

顾妈妈和童沫想象中的人不太一样，看着非常年轻，笑起来很甜美，一个温柔的女人。不知道顾希之前是怎么跟顾妈妈讲童沫的，顾妈妈对童沫态度很好，让顾希叫他下来一起吃饭。开始童沫以为顾妈妈叫他吃饭的用意和顾爸爸差不多，虽然心里头童沫觉得交顾希这个朋友他自己也赚到了。在和顾妈妈相处后才知道，顾妈妈是因为挺喜欢童沫才让他一起来吃饭。童沫在顾家的口碑看来挺好，徐爷爷他们也没少夸。

这天的菜有一半是顾妈妈烧的，手艺很好，跟上辈子的童妈妈不相上下。童沫悄悄观察了下顾希和顾妈妈的关系，并没有发现哪里不对。顾希帮忙照顾童沫，在他自己的房间里。顾希的房间就在童沫的卧室下面，格局和装饰差不多。顾希的行礼还没有整理好，堆了两个大行李箱在墙角。

顾希也已经进入青春期，和祁开情况差不多，不过祁开暑假时开始冒痘，顾希到没有。顾希的声音没有祁开那么浑厚，倒是挺有磁性，虽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可能并不清楚什么叫有磁性，而且顾希本来话就不是很多。目前祁开要比顾希高两三公分，而且长势看好。看看祁爸爸的个头，遗传这个是羡慕不来的。

至于童沫的个头，现在就是一个悲剧，祁开已经可以将手穿到童沫腋下把他整个给拎起来。尽管那么做了一次后，童沫非常生气地踢了祁开。王鹌鹑当时在场有看到，笑得捂着肚子没直起腰来。

“这就真的住下了？”童沫坐在顾希的床沿，指指行李箱。

“嗯，还有些冬天的衣服不急着拿过来。”顾希坐在床尾处，侧身对着童沫。童沫在靠近床头的位置坐着，阳光从窗户里透过来，正好照在童沫脸上。童沫看着非常惬意，双手按着床，人轻轻地前后晃动。

“手续也都办好了？跟我一个班？”

“还有些要开学前办，可能还会有考试，基本定了，就你们班。”

童沫很随意地转头看了眼顾希，问道：“你很紧张吗？”

“没有。”顾希坐得很端正，脸绷得紧紧地，看着有些严肃。

“不用紧张地。”童沫笑道。“你又不是一个人跑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是朋友，还有得胜，王鹌鹑他们。就跟往常开学一样，有认识的同学在，不用紧张。老师的话，我们的数学老师叫钦木丰，人很好，孩子王。英语老师是班主任，挺有资质。我们会换物理老师和地理老师，这个大家跟你一样要重新适应。”

“我只是觉得你小小年纪，说话老气横秋的。”顾希道，表情还是有些僵硬。“我堂弟跟你一样大，还比你大几个月，简直就是……又吵又幼稚，小屁孩一个又很自以为是。”

“啊哈，是吗？”童沫得意地笑了笑，很想说“其实你现在也是”。“我比较特别，你习惯就好了。”

“不过你们一样不谦虚，都挺骄傲。”

童沫憋着笑，故作严肃地问：“还有呢？”

顾希没答，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盯着童沫看，似乎在琢磨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童沫觉得那么好笑。

后来童沫从童奶奶那里听到了一些顾妈妈的事情，她在顾希小学毕业那年，也就是两年前，跟顾爸爸协议离婚了。顾妈妈有一个男朋友一直陪在身边，据说两个人是青梅竹马，后来一段时间男的出去读书，两人失去了几年联系。顾妈妈因家里的缘故和顾爸爸结婚，生下了顾希，在顾希上小学那年，那个男的又忽然回来了。童沫把这个当作故事来听，只是觉得有些狗血。想起自己对顾爸爸的印象，不认为他是会随意跟顾妈妈离婚由她跟自己初恋走的人。当然这些事，童沫现在还只是自己瞎猜猜。

“你知道我妈的事了？”这些话，顾希不会当着面跟童沫说，躲在屏幕后的顾希要健谈不少，就像躲在屏幕后的童沫要活跃不少一样。那时顾妈妈已经走了，顾爸爸来过一次给顾希带东西。

“听到一些。顾阿姨人很好。”童沫敲字敲到一半卡住了，在想要不要跟顾希说说自己家里的事来开导下，结果这次顾希回复得很快，而且也说了很多在童沫看来他至少目前还不会跟自己说的话。

“我妈自己跟我说过，她和易叔叔的事。我也跟易叔叔见过面，跟我爸也都谈过，他们没瞒着我。我爸和我在我妈的心里，还是没有她青梅竹马的初恋强大。好在易叔叔人不错，我爸说他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这一次换做童沫不知道怎么回复了。

“也有你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了。”顾希发完这条，追发了一个得瑟的古田兔和一个委屈的蘑菇点点。

“顾爸爸会找到一个对他来说更好的伴侣的。至于顾希同学你么，顾阿姨不是说会时常来看你吗？反正你现在也不住在家里，爸爸妈妈是不是睡一个房间有什么关系？将来你会有自己的家和恋人，只要和父母一直保持联系，只要他们满意自己的生活，就都顺其自然吧。”童沫敲完字后，又自己读了一遍，还没来得及发送出去，顾希那边也来了一大串的字。顾希这几年可能是有不少心事，却没有人说说的。

“我妈跟我说对不起。我其实特别想问她对于我的存在她是不是真的期待过。还没问，她跟我说不会跟易叔叔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易叔叔有自己的孩子，他也离婚了，据说花了不少钱，具体没跟我说。”

童沫犹豫了下，把那排字全都删了，重新回复道：“我妈也跟我说对不起。我有个姐姐，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他们等了十二年我才出生。我出生后才意识到，已经等过头了。”

“什么意思？”

“习惯了没有孩子的生活，有了孩子家庭看着可能完整了，但对个人来说，不再是必须。”童沫叹了口气又一次删了话，重新打字。“爸爸妈妈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顾希，我们会有我们自己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