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有时候，你无意欠下的付出，才是最难还的东西；你无法逃避那些曾对你掏心掏肺的人，可又实在想不起他们曾对你的好。

团子委身在白凡的阴影里，心下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发生什么了？”

正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大门开启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白凡惊喜回眸，带着团子按耐不住的欣喜，正想走上前去同高闻见说些什么。却不料一个人影突然掠过他们的视线，等白凡反应过来，才发现杨静已经牢牢的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让白凡感到恐惧的是：一向冷漠不喜与他人亲近的高闻见，居然没有推开她。

白凡不自觉攒紧了牵住团子的手，他僵硬的愣在原地，眸子里的震惊混着不可置信，复杂得让人都瞧不明白他内心的感情。白凡心下是泛滥成灾的无边恐惧，他觉得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曾预料好的陷阱，他以为他深知其中机关，能安然脱身，却不知早在踏入的那一刻，就已万劫不复。

周舟观察着白凡的慌乱，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50.逃

熟知高闻见秉性的杨静自然知道分寸，在短暂的拥抱后，她主动拉开了与他的距离。杨静深情的打量着高闻见的脸，随即自然的扬起一抹微笑，她眸中透出几丝春阳般的暖意，让高闻见见了，也不禁柔和了神情。

“欢迎回来，闻见。”杨静把双手背到身后，俏皮的跳开几步，歪着头笑着看着他。

高闻见微微点头，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杨静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

“唉！闻见你居然笑了！！”一直观察双方动态的周舟忍不住跳到二人中间，他左蹦右跳了好一会，才惊呼道：“小时候我一直以为你这家伙是面瘫来着，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是之前没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对的人，对吧？”说完，他还暧昧的给高闻见递了几个眼神。杨静见了，好笑的用脚踢开周舟，嘴里笑骂着，脸上却不自然的染上了几抹红晕。

高闻见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胡闹，听到那句话后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便向白凡的方向瞟去。一旁闹腾的周舟注意到他的动向，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他看似无意的微微侧身，巧妙的挡住了高闻见的视线。

高闻见望着眼前发小那张笑得走形的脸，终是忍不住收回了目光。

白凡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脸上的表情是一片淡然。他那双眼极为空洞，像是熄灭了火光的夜，暗沉得让人找不到前路。白凡紧紧握着团子的手，在不觉中不断收紧着彼此的力道，直到团子疼得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居然在无意中弄疼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白凡立马一脸歉意的半蹲下身，他小心的检查团子的小手，反复的说着对不起，眸子里的愧疚让团子看了，都忍不住心生疼痛。

明明手疼的是他，可团子却觉得，眼前的哥哥要比他痛一千倍、一万倍。

——你看，哥哥痛得连眼底那抹惯常会笑的温柔，都隐藏到了他看不见的深处。

“对不起，团子。”白凡轻轻的半合住团子的小手，眸子低垂，脸上的表情僵硬得都让人害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白哥哥，”团子打断白凡不停的自责，温柔的用小手捧起白凡的脸，他望着他失神的眼睛，轻声道：“你看看我好吗？”

白凡缓缓抬眸，眸子里倒映出团子的身影。

“你很疼吗？哥哥？”团子走上前去，小心的抱住白凡的头，“我觉得你好像很难过。”

白凡闻言浑身一震，心脏深处极快的涌出一股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感，那滋味似是伤口被人轻轻的抚慰，又似是被人无情的践踏。他踌躇了一会，终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彷徨。白凡快速张开双臂抱住团子，他努力控制着拥抱的力道，可还是想紧紧把这孩子镶入自己的胸膛。

谢谢你，团子，谢谢你这时给我的温暖，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团子趴在白凡背上，下意识的偏头望向挽着叔叔的杨静，眸底深处闪着一片极暗的光芒。

“没想到团子跟你感情这么好啊。”周舟注意到杨静突然怔住的神情，立马顺着她的目光向白凡看去，他几步走到白凡跟前，笑眯眯的打量着他。白凡微微皱眉，抱着团子稍稍后退一步。周舟倒是不介意的笑着，他状似无意回头，好奇的向高闻见问道：“这人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吧？我记得好像叫白凡来着，他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难不成是给你带孩子的？”

眼前没有了遮挡物的高闻见这才终于看见了白凡，他望着不远处白凡的表情，不知怎的心下突然一疼，他正想上前去做些什么，却感觉手臂处有一种力道在牵扯着他。

高闻见回眸，发现杨静正用一双带笑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他，那双眸子里的深情和执着，让他突然记起很多年以前答应过这人的事情。

高闻见身子微微一僵。

白凡虽是瑟缩，但也一直在等着高闻见对他来说些什么。虽然他现在还搞不清楚眼下的情况，也不知杨静与高闻见到底有何关系，但心里还是隐隐有着一份逃避的期待。然而从刚才开始，高闻见便一直没有望过他一眼。哪怕方才周舟向他询问关于自己的事情，他也只是在他以为会看向自己的时候，突然侧头停留在了原地。

白凡死死的看着高闻见，心中揪得难受。他想问他为什么要看着那女人？想问他为什么不回头看他一眼？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意识回笼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个立场。

高闻见从未对他说过喜欢，他也从不知道自己对于高闻见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且他现在像什么样子，跟个怨妇一样的思想令他自己都不自觉的有些反胃。

“白哥哥，你放下我。”团子拦住白凡脖颈，俯身在他耳边轻道：“我找叔叔有事。”

白凡侧头望向团子，观察到这孩子眸中一如既往的纯真，才重新蹲下身子放开他，努力挂起往常的微笑，从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团子跑到半路，突然回眸望了他一眼。白凡一愣，下意识的侧头微笑，眸子里的暖意仿佛一如从前。

团子怔住，忽然很想回身抱住白凡，让他再露出那样只属于他一人的温柔。

周舟望着跑到一半猛的停住回眸，踌躇一会想要跑回白凡怀里，却最终跑向高闻见的团子，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白凡望着他的神情心下有些不爽，想着闻见回来了，还是快些去厨房继续做菜的好，却不料周舟突然上前堵住他的去路。白凡皱眉抬头，正想让他让开，却被周舟一把拽住，这人力道大得出奇，还不待他用力挣扎，便被周舟直接拖到了一个众人一时难以注意到的角落。

白凡被眼前人一推，不禁往后墙贴去。周舟立马跟上，他单手撑在白凡脸颊旁，将人牢牢的固定在他势力范围内，脸上是一片卸去了微笑的冰冷。

“你要做什么？”

白凡皱眉，颇为不满的想抬手推开他。周舟看出他的动作，一个使力，单手制住了想要反抗的白凡。

“白凡，我劝你离闻见远点，他不是你能高攀得上的。”周舟眼里的冷酷似是一把能切割人灵魂的利刃，“你要做什么是你自己的事，可你不要毁了他的前程。”

白凡本是有些生气，想用些力道给这人几份颜色瞧瞧，还不待他挣扎，便突然听见周舟这番话。他浑身一凛，眸中的恐慌突然就挣脱了出来，手脚也一时不该如何放置。

他……他怎么知道自己对闻见的心意？

周舟望着白凡偏头避开的退缩，心下的猜测才总算是落到了实处。他不屑的轻哼一声，一把甩开握住白凡的手，嘲讽道：“真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到底哪来的勇气？为了自己的欲望，就可以这样死皮赖脸的把拉着送上来，啐，你们究竟还有没有廉耻心？”

白凡被这句话激得浑身一痛，他忍不住侧过头直视周舟，倾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神情间是难得的凶狠，他压低声音狠厉道：“周舟，你没资格对我说教。”

周舟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接着迅速被一种莫名的恼怒代替。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敢怎么对他说话。被忤逆的周舟猛然折过身子，一把掐住白凡下巴，逼得那人抬头看着自己。接着一手死死反扣住眼前人，抬膝抵住白凡腹部，让他不能再胡乱活动。

“还从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白凡，你是第一个。”周舟半眯着眼，眸子里是一片危险的光芒，“你做好忤逆我的准备了吗？”

白凡被周舟制住，身子不能随意挣扎，他颇为气恼的瞪着周舟，眸子里难得燃烧着一片成灾的怒意。

周舟看着眼前这人愤怒而不得发的窘迫，看着他眼里泛出的屈辱和无力，心底忽然闪过一丝凌虐的快感。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一把甩开白凡，望着这人半靠在墙上平息气息的狼狈模样，嘴边勾起了一个恶意的微笑。

“既然这样，白凡，我就不妨告诉你杨静是谁。”周舟再次逼近白凡，直把还没整理好心绪的白凡折腾得眼里只放得下他，这才满意道：“她是闻见的未婚妻，十年前，闻见亲口说要娶她。”

白凡的眸子控制不住的放大，眸中混着的情感让人不知怎样诉说。它那样的复杂，让人不禁联想到了绝望。

周舟恶意的逼近白凡，状似天真的问道：“白凡，你是不是就凭着这副模样来勾引闻见的？不得不说，你还蛮容易激起男人的凌虐感的。怎么样，没了闻见，你要不要换个金主试试？”

白凡傻愣在原地，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没有听清周舟在说什么，也不在意这人将会怎样的侮辱他。他只知道，自己快被刚刚得知的消息逼疯了。

他该怎么办？

“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这时，高闻见含着微微怒气的冰冷声线从不远处传来。白凡下意识转头望去，却见周舟猛然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大脑停摆的白凡还未意识到方才对他嘲讽的人要对他做出些什么，便只觉身上一轻，视野徒然开阔。等他意识回笼，便见高闻见一把将周舟甩开，随后又拎着他的领子在说些什么；一旁的杨静面带焦急，颇为急切的从中劝阻着，眉目中的担忧让人心疼；而站在一边引得两人前来的团子，则是傻呆呆的站在一旁，还未从刚刚的刺激中反应过来。

他不过是想把叔叔牵过来要他跟哥哥在一起，却为什么看到周舟和他白哥哥亲密的搂在一起？

而且刚刚周叔叔还想吻……

团子的眸子里是一派震惊，他傻傻的望着白凡，想上前问些什么，可心细的他还是眼尖的注意到白凡眼底即将崩溃的脆弱和难以掩饰的绝望。

到底刚刚发生了什么？

白凡注意到现场的混乱，他看到了杨静的焦急，看到了周舟的得意，看到了团子的震惊，也看到了闻见的愤怒。不知怎的，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无处容身，仿佛一切糟糕的源头都来源于他本身。刚刚接受强烈刺激的白凡不堪重负，他慌乱的退后，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跌倒了数次也毫不在意。

正在退后的白凡突然注意到高闻见向他走来，心下不禁大乱，他恐惧的瑟缩在一旁，眼神乱飘，四下寻找着出路。高闻见见到白凡不对劲，心下虽是愤怒，但当务之急还是想先把事情弄清楚，却不料白凡突然发力狂奔，冲开他就往外大门跑去。高闻见心下一惊，追出几步狠狠抱住那人，白凡吃痛，被抓住的恐慌感让他剧烈挣扎，高闻见原是不想放手，可转眼看到白凡眸子里透出混杂着无措和慌乱的绝望，心下一痛，不禁放松了力道。白凡趁机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拉开大门便跑了出去。高闻见还想再追，却被一旁的杨静拉住了手臂。

周舟靠在沙发上，望着这一出闹剧，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

51.心底的怒吼

白凡一路盲目的奔跑着，心中维系着理智的那根弦越拉越紧。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他只知道要逃离背后那个曾给他无限期望与温暖的安魂乡。于是他横冲直撞的向前冲着，仿佛被身后的恐惧逼得只能靠如此才能获得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人的体力是有限的，白凡自然也不是神人。在一路的极速奔跑后，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随着心脏发出的负荷警告，白凡的步子越来越缓，越来越慢，直至最后，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用一种极为狼狈的姿态茫然的看着周遭的事物。

白凡从嘴里缓缓的一下一下喘着气，眼睛涨的发疼，他颇为无力的随意靠在一旁的灯柱上，无视路人诧异的眼光，一个人默默的望着被夕阳染红了的天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知怎的，白凡忽然想到了这句诗句。他将这句话反复放在嘴里研磨，似乎要将它品出什么不一样的滋味。他不停的低声喃语着，颇为神经质的呆滞，让过往的路人见了，都忍不住远远的绕路而行。

而这些，白凡都没在意，他只是专注的看着那抹残阳，看它一点点熄灭，一点点消失，一点又一点的淡出了他的视线。

无边的黑夜笼罩住整片天空，街道旁的路灯仿佛被按下什么开关，一个接一个的点亮。商家的霓虹灯在幕布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高楼的探照线有规律的晃来晃去，似是在巡视着它所在的这座城市。

白凡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就这样靠在路灯上安静的看着。他看到有个姑娘接了一个小伙子的花，脸上惊喜的表情充满着让人微笑的感动；他看到有父母在过马路时死死攒着孩子的手，高声训斥的声音里含着满满的担忧；他看到少年们嬉皮笑脸、勾肩搭背的走在大街上，无视路人怪异的神情，通过放声纵歌来宣泄着自己的快乐。

每一天，这种城市都在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有笑有泪，有苦有甜。而他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参与者，无论自身如何，都要生活在此地。所以这种绝望而又痛苦的心情，在这片天空这座城下，一定还有着与他同样的人正在经受着如此折磨。

白凡微微撑起身体站直，觉得自己冷静下来了，即使心底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又想重新弯下腰。

他到底该去向何方？

白凡抬头望着前路，眼里是一片茫然。

“要不要来我们店喝一杯？”

白凡转头，看见一个浑身散发着成熟气息的中年男人带着和善的笑意走到他跟前。在白凡探究的视线下，那人颇为尴尬的刮了刮鼻子，侧头微笑道：“我看你在这站了很久，虽然突兀，但觉得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

白凡安静的看着眼前笑得憨厚的男人，他注意到他善意的微笑和微微困窘的神情，嘴角自然的牵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人在难过的时候，总想向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眼前的男人笑了起来，他乐呵道：“我叫关昊，是‘当归’酒吧的老板。”他拍了拍白凡的肩膀，随即转身领路，“我想即便不是陌生人，也会有人愿意听你的故事。你要相信，这世上永远充满着你看不到的善意。”

白凡微微一愣，忍不住轻笑一声，他整理了下自己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裳，才加快脚步跟住关昊的步伐。

“你好，关昊，我叫白凡。”

关昊闻言，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眼睛里是一片满满的暖意。

白凡望着关昊真挚的眉眼，这才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向别人介绍自己。第一次的介绍迎来了杨静，第二次的介绍招来了关昊。明明都是善意的询问，可现实给他心灵的冲击，却是天差地别。

也许上天总是公平的。

白凡低头苦涩一笑，推开了当归酒吧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