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凡闻言默默抬头，发红的眼角还带着将落未落的泪水，素净的脸上仍旧残留着未拭去的泪痕，他安静的看着站在门边颇为不自在的周舟，轻声道：“你曾经跟我说过高家曾出现过一次危机，那时候闻见是不是很苦？是不是处于崩溃的状态？是不是眼看着就要倒下，却还是要撑好自己的一片天？”

“啊？”周舟被白凡猛转的语调给吓得愣在原地，他支吾了一会，无语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杨静那个时候一定为他做了很多吧，听你说的，杨静看起来真的为他付出了不少，而且当时还没有因此为挟，甚至因为不想辜负而拒绝了闻见的求婚……”白凡双目无神的望着远方，眼里的泪花似乎又有着往外冒的趋势，“这样说起来，她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

周舟疑惑的看着白凡，为着他快速跳跃的思维而感到些许头疼。

“我爱闻见，不知道这样说你会不会反感，但我对他的确是一片真心，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动过跟他在一起的念头，即便我早在心中隐隐察觉自己的爱并没有被辜负。”

“哈？”周舟颇为惊异的张大嘴巴，他微微皱着眉头，表情因为快速变化而带上了几分好笑的色彩，“你没……你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念头？那我这样……”

周舟沮丧的靠倒在门边，他有些尴尬的遮住自己的眼，心中对于自己先前对待白凡的敌意感到些许愧疚。

“闻见是一个很勇敢的人，他也许不会爱人，不会情感，但是他努力承担着他所要背负的一切，不管自己将会置于何种境地。”白凡抱膝坐在床上，双目涣散的望着窗前明亮的阳光，他微微扬起一抹苦笑，衬得眸子里熄灭的光火更为黯淡，“而我呢，所要顾虑的太多，我想他跟我在一起后会不会后悔，以后面对的压力我能不能承受住，如果真的决定携手走一生，那么曾经他对于杨静的愧疚，我是否又能真正做到毫不在意？”

周舟瞪着眸子望向白凡，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一样。

“他有那么多的苦，即便我能抗得住，可跟杨静比起来，其实能真正给予他实际帮助的，从来不是一个突然插足的我。”白凡笑着望向周舟，清秀的脸色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无奈的神情里有着痛苦在挣扎，可即便如此，他仍是选择微笑。后方的阳光为他打下浓厚的阴影，那样几乎是带着些神经质的脆弱混着这人无力的微笑，在周舟的心里，停留了很久很久。

很多年以后，当周舟再回忆起这个场景时，心下总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疼。他还没感性到可以对一个人感同身受，可当时白凡那种绝望里带着希望的解脱，黑白交替的挣扎里，用一种几乎是自杀的绝望感染了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那天他说的话他还一直记得，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却从微笑的嘴里说出那些话的白凡。

他还记得他说：“周舟，其实我知道。”

就这么一句话，让闻见的坚持粉碎在了风里。

59.短暂的爱情

周舟懒洋洋的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他双手抱臂，眉头紧锁，似是有些无法解脱的烦躁。他安静的看着起身准备离去的白凡，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喊住了那个不会回头的人。

“白凡，如你所说，你已经察觉到闻见对你的心意，而且同时也将他放在了心上。”周舟颇为无力的挠了挠头，注意到白凡望向他的视线，不禁有些窘迫的避开那人的目光，“假如……假如没有我出来阻拦，闻见没有欠下杨静的恩情，那么你会……”

“周舟，其实你是一个很可爱的人。”白凡回头对他勾起一抹极其清淡的弧角，眼里的笑意因为方才的决定显得略微疲惫，“你很看重感情，对于别人的真心，你总是措手不及。”

周舟闻言，身体微不可察的僵硬了一会，随即嘴里开始叽叽咕咕的低声诅咒着什么。他颇为恼怒的转头看着白凡，耳后根不知由于什么缘故，开始冒出点点好看的玫红。

白凡看到周舟这幅难得害羞的模样，不禁加大了弧角勾起的力度，可刚刚的挣扎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致使他如今不管怎样想维持住原先浅淡的笑意，都控制不住的往那抹温暖里添上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绝望。

“爱从来没有如果，而我却连如果这个假设都不敢肖想。”白凡靠在门边，低头垂眸，脸上的苍白似乎有些脱力的茫然，“诚然，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可即便这样掩饰，我也无法回避我缺失那份勇气的现实。”

周舟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复杂，他下意识朝白凡望去，却见那人再也维持不住那抹微笑，眼角的悲伤晕染开心底深处的悲凉，白凡抬头，清澈的眸子里似乎都丧失了原先的情感，“所以，闻见他……值得更好的人。”

白凡站在门边无意识发了会呆，等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原本打算告辞离去的事。还不等他同周舟打声招呼，便见那人极快的向他走来，脸上的表情狰狞得有些扭曲，看起来煞为可怖，可如今到了白凡眼里，倒带上了些许稚儿的别扭。

“虽然我很想闻见和杨静在一起，但是听你这么没种，就因为没有勇气而错过闻见，还是让我感觉很不爽。”周舟把手别在一旁，望了望白凡无奈的眸，又忍不住错开了眼。白凡苦笑着淡淡的点点头，正打算告辞离开，却见周舟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困惑抬眸，却见眼前人磨蹭了好一会，挣扎许久，最后还是带着些许歉意的神情轻声道：“所以……你退出吧，成全杨静，放过闻见，这样……对谁都好。”

白凡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只把周舟看得浑身发毛，他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却忽然听到白凡轻轻喊住了他，周舟抬眸，看见那人带着一丝极为苍白的笑容认真道：“我只想让他开心。”

周舟一时有些火大，纠结了这么久，他都快要理不清自己的立场。于是他有些赌气的重重往门上一靠，颇为气愤道：“可你明知道你这样做他不会开心。”

白凡愣了一下，脸上出现了刹那的空白，周舟看着有些不忍，却见他随即慢慢垂下了眼眸，安静眼睑上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似是再也无法承受被期待的目光。

“其实……都是我自私，想得到，等到可以得到的时候，却又没有坚持的心。”白凡淡然的解剖着自己的心，用一种几乎残忍的力道将伤口摊开，不顾鲜血的迸涌在其上穿针引线，“既然如此，我如你所愿，我会向主编请辞，尽量再也不出现在你们眼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被恶意误解的周舟心中不大好受，他一把扣住白凡的肩，逼着原先还低着眸子的人望向他。他原本心里还是存着些怒火的，可看到白凡那样无力却又不得不苦笑的模样，心下不禁开始有些莫名的撕裂感。他想说些什么，嘴巴开合许久，却也找不出可以表达自己真实意愿的词句。

——因为仿佛一开始，他就一直在逼着这人离开。

“就这样吧，周舟。”白凡注意到周舟眼里的疼痛，看见对方眸中倒影的那个自己，终究还是努力勾起了一抹安静的微笑，“就这样结束一切吧。”

周舟望着白凡眸中透出的坚定，锁紧的眉头缓缓松开，他咬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松开的手抓紧又放松，如此反复的犹豫，让白凡都无力得想笑。他轻轻对周舟道了句告别，便撑着门，打算离开这片让他几乎要窒息的地狱。

“白凡，今天我来这里是过来送杨静的，因为闻见突然讲有事要跟她说。”在眼前人几乎要淡出自己的视线时，周舟终于忍不住在他身后大声道：“他好像打算跟杨静坦白，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会过来找你把事情说清楚。”

白凡按下电梯键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虽是如此，却依旧没有回头。

“哎！你……你自己……别后悔……”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周舟最后的声音，白凡脸色苍白的蜷缩在一角，双手死死捂住脸，他低低的笑着，带着些许难以抑制的啜泣，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止不住的小溪蜿蜒着向下流淌。

白凡想，他很难过，却仿佛已经失去了悲伤的立场，而这一切，怪不得任何人。

由于周舟在与白凡争吵时一时手重把他弄晕了过去，良心还未完全泯灭的他还是把这人死拉着拖到了公司附近的酒店。而高闻见恰巧也是在公司旁的咖啡厅找杨静坦白，因而两人在这个时间点遇上，的确不是一件多么巧合的事情。

“白凡？”

高闻见看见前方步履蹒跚的熟悉人影，心下一愣，随即一种抑制不住的狂喜袭上心头。惯常淡定的高总编头一次按耐不住满心的雀跃，他加紧步伐，几步上前紧紧抱住了那个看上去有些脱力的心上人。

白凡在听到高闻见的声音时已经僵硬了身体，他原本做好的决定似是在突然之间化为了淬上剧毒的长剑，他刚才亲手将这把剑插入自己的心脏，而现如今高闻见的拥抱，已经让那把剑穿透胸膛，一下洞穿了两个人的心。

这把剑，伤人又伤己。

“白凡，我要与你说个事。”高闻见缓缓松开抱住白凡的臂膀，平静无波的眼里都带上了几丝难得跳脱的喜悦，他嘴角微微笑着，似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只懂得未来遥远得充满了希望，哪怕跌得头破血流，也不在乎现实的空欢喜。

白凡侧头望他，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这人少有的笑颜，他贪婪的望着高闻见，似是要把眼前人这副模样永远镌刻在心里，哪怕那疼痛的力道带上血和着肉，他也要让这人最初的快乐停留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原本，是想给他快乐的。

白凡努力勾起一丝苍白的微笑，那温柔里透着平日的阳光和善意，说他自欺也好，残忍也罢，他只希望在即将分离的前夕，能尽最大的努力留给这人最好的自己。

“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白凡抬头笑着，眼里的亮光一如往常。

高总编办公室。

白凡坐在沙发上，看着平常扮演BOSS角色的高闻见似是有些尴尬的烦躁。他把他带到这里后，左右走了好一会，又是咳嗽又是翻文件，几次走到他面前似乎张口要说些什么，话锋一转，内容诡异的又变成了喝茶倒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白凡看着曾经能淡定对待一切的高闻见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心中的感情复杂得几乎要洞穿他的心。

明明有一个令人欢喜的开场，他却早已预备好悲伤的结局。

白凡低眸，苦笑了几声，心想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现下越是期待，等会愈是心伤。他望着靠在沙发上低声反复练习着什么的高闻见，虽想说不在意，可心下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几分无法抑制的喜悦，白凡嘴角带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放轻脚步，踏着似是精灵的步伐缓步走到高闻见跟前。

原本还在低眸背台词的高闻见发现突然出现自己眼界内的鞋子，不禁抬头上仰，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向上望去。等他终于看见白凡的眸子时，却在突然之间感觉唇上一软，他有些怔愣的摸了摸自己的唇，平常运转超速的脑子现下却是一片空白。梦境里，仿佛有人第一次主动吻了他，那种蜻蜓点水的力道带着那人一贯的温柔，让他想沉溺其中，不再醒来。

白凡望着似是有些痴傻的高闻见，终是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他把双手背到身后，俏皮的眨了眨眼，退开几步后，发现高闻见呆呆的随着他的动作而移转视线，虽想忍住，但还是控制不住的笑倒在一旁。反应过来的高闻见对于刚才自己的模样也似是有些恼怒，还不待他起身好好教训白凡，便看到那人用一种天真到几乎让人心碎的模样，一字一句认真道：

“闻见，我爱你。”

高闻见愣在原地，原本自己反复练习许久的台词突然从对方口中说出，那滋味怎么说都感觉有些诡异。他先是懊恼自己错失先机，等终于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才猛地抬头望向眼前带笑的人。

高闻见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他只知道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从他心底深处猛地炸裂开来，那冲击力就像在心脏深处埋了一个早就忘却的地雷，在今时今日却突然被放在心底的那个小人踩中，猛然炸起。爆破的力道带着无法抑制的轰鸣重重打在他的心房上，血管因此而贲张，血液因此而沸腾，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为之震动和鼓舞，他握紧拳头，惊异的发现自己全身竟在微微的颤抖，他眼眶撕裂得疼痛，仿佛有什么感情再也承受不住，一定要从中找出一个宣泄口狠狠放肆才好。

白凡看着高闻见的反应，看着他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几乎要扭曲的脸庞，以前飘渺无望的小心思在今天才终于回到了原地。也许高闻见要比想象中更为珍惜自己，可不管怎样，不管这份感情的力道究竟如何，能看到平常强大淡然的一个人因为你而变成这样，白凡内心的欢喜都几乎要带上了疼痛的力道。

好幸福，好痛苦。

原来爱上你，竟是这种感觉。

高闻见猛地起身，几步上前狠狠吻住白凡的唇，他死死的抱着眼前人，带着一种得之不易的珍惜和想要撕裂的欲望牢牢困住了方才对他表白的人。白凡被这突然的冲击带的一愣，随即也放开胆子松手环上高闻见的脖颈，他们激烈的拥吻着，用着一股几乎要将对方拆吞入腹的力道激烈的冲撞，情欲混着血丝流淌过双方的嘴角，高闻见揽住因为脱力而往下倒的白凡，让唇边的银丝拉开一段暧昧的距离，使得白凡本就迷蒙的眼带上了几丝说不出的撩人滋味。

两人颇为狼狈的喘息着，胸腔的共鸣带着令人心颤的力道，高闻见深情的望着白凡，许久，才忍不住勾起嘴角带起早就抑制不住的微笑。他眸子里的冰冷悉数化成了汪洋，那些波浪带上阳光的温暖，一波又一波的在岸边轻轻拍打着浪花，白凡张大眼睛，透过对方那双几乎要泛出柔情的眸，清晰的感受到眼前这人的所有，似乎都交代在了自己的心里。

“白凡，跟我在一起，好吗？”

一句本是许下终身的情话，却带着刺骨的寒冷忽然在白凡耳畔炸开，他僵硬的望着笑着许诺的高闻见，内心的惶恐突然排山倒海的漫了出来。此时的白凡就像听到十二道钟声的灰姑娘，在正是欢愉的时候，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本来身份，也终于想起，他贪恋的一切，本就不是他该得到的。

亦或者，这些他本可以得到的种种，是他根本无力承受的重量。

所以，他只能选择放弃。

也许他们正如那些惯常故事中的那些主人公一番，明知有些人一旦错过，便永远无法再回到从前；可恰恰也忽略了，有些人即使遇到，也永远无法在一起。

60.两败俱伤

白凡猛的从高闻见的怀里挣脱出来，他颇为木愣的惊恐让高闻见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还不待他重新走上前去问出个所以然，便听见方才还在他怀里与他拥吻的人，用一种几乎快要崩溃的神情对他认真道：

“闻见，对不起。”

高闻见愣了一下，随即心脏快速被一种难以预知的黑暗覆盖，他不知道白凡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句话，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让他无法挽回的事，现在的他只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若要留下这人，就绝不能让他再有说话的机会。

白凡望着高闻见满目凝重的向他走来，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惧怕，他有些慌张的向后退去，却被身前快速到达的男人一把拉进怀里。他想挣扎，无奈后脑被死死扣在这人胸前，白凡努力用双臂撑开一段距离，昂头想说些什么，可已有预感的高闻见速度比他更快，还不等白凡吐出绝情的词语，他便再次低头吻住他的唇，那样激烈的战斗，似是在进行一场最后的博弈，但双方压抑在眸中极深的恐惧，又为这场殊死搏杀的战场上添上了几分柔情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