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么了?”阿照看他动作奇怪,忙问道。
谭藻:“上面的香……是你熏的吗?”
阿照一听,道:“是收错衣服那丫头熏上的吧,这香味是她一惯用的。”
谭藻抓着衣裳皱眉道:“是吗……这位姑娘……阿照,你能带我去见见这位姑娘吗?”他深觉这香味极为特别,熟悉得诡异,又实在想不起来,只得亲自去问问。
阿照一惊,“公子为何要见她?”
谭藻淡淡一笑,“我很喜欢这熏香,想向她买一点香料。”
阿照:“那、那奴婢去帮公子买就好了。”
谭藻望着她,“嗯?”
他声音轻柔,目光如水,模样尤其多情,看得阿照心头猛地一跳,一下子乱了阵脚,“这、这种小事……奴婢想,何须公子亲自……那、那公子随奴婢来吧,只要您乐意……”在谭藻的目光下,她颓然缴械了。
谭藻跟着阿照到了小微的房外,此时小微刚洗完澡,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擦香脂,目光落在那一叠衣物上,感觉不大对,翻了翻,竟是少了一套。
小微一下子跳了起来,还未来得及细想,这时外面又有敲门声响起,“小微,你在么?”
她听见是阿照的声音,便稳定心神道:“我在啊。”
阿照顿了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什么?”小微思索着衣服的事,一面扣上衣襟的盘扣,一面去拉开房门,恰与外面的谭藻打了个照面。
小微:“……”
谭藻:“……”
谭藻:“……靳微?!!”
“你没死啊?”
“是啊,你也没死?”
“嗯,好巧。”
……这种对话当然是不会发生的。
阿照可从不知道小微还有姓,只见谭公子叫破小微的名字,小微就猛地一下扎进了谭公子怀里!这是什么情况,小微和谭公子??
阿照:“啊!!”
她尖叫一声,因为她发现小微并不是投怀送抱去的,而是一扑将谭公子扑倒在地,骑在谭公子身上凶神恶煞地挠他!
谭藻心跳不已。
他乍然看见本以为死了的靳微,也吓得不轻,谁知这毒妇一见他就扑上来厮打。他现在没了武功,已经做好再被杀一回的准备了,只叹他死一次不够,被送下来死两次,现在又死早了,回头说不准还得被踢下来死一次……单是想一想就够悲愤了!
可是拳爪落在身上才发现,靳微一点力道也没用……或者说是没了力道。
察觉了这一点,谭藻把她从身上掀开,刚要说话,猛然惊觉,先对阿照道:“阿照,你……”
靳微恶狠狠地看着阿照,抢在谭藻耳边道:“杀了她!”
“杀什么杀,你现在这样子还想杀人?”谭藻已看明白了,靳微武功给人废了。
靳微幽幽看着他道:“你当我是为了自己吗……我曾是奉圣教弟子的事情,正气阁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是过了明路进来的。你却不是吧……你现在是用的是谭藻的名号吗?既不是,怎么会认识我呢?”
谭藻悚然看着她。
靳微蛊惑道:“杀了她。”
谭藻怒道:“她什么也不懂。”
靳微:“所以,你是宁愿自己被怀疑了?”
谭藻冷笑:“光天化日,在这里杀了正气阁的人,难道就不会被怀疑了?”
靳微虽然没了武功,但她自觉有无数种办法毫无痕迹地处理了阿照,谭藻不动手,她来动手就是了,靳微非常轻蔑地看了谭藻一眼。
阿照战战兢兢对两个耳语的人道:“小、小微,谭公子,你们在说什么……”她觉得小微的神情看上去非常……狰狞。
靳微眼睛转了转,拍拍屁股站起来,“没什么,好妹妹,让你受惊了。”
阿照惊魂未定,“你们两个认识吗……”
靳微看她还敢问这个问题,当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便道:“想必你也听过风声,我是魔教出身,此人当年与我有仇。”
“是吗……”阿照迷迷糊糊的想,谭公子是阮公子的朋友,当然也是正道中人,如果说和小微有仇,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小微不是魔教里打扫的婢女而已吗,怎么会和人结仇呢?
“你先进去喝杯茶压压惊吧,我和他还有些旧要叙。”靳微笑了笑,把阿照推进房内喝茶。
第十三章
谭藻和靳微就站在随时可能有人来的院子里,低声交谈。
谭藻:“你怎么没死!!”
靳微:“这话应该我问吧,你怎么没死!”
谭藻原以为魔教要紧人物都死光了,没想到靳微没死,想来她当年被调去分坛,倒是躲过了正道的厉害人物,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还进了正气阁。
他自觉世上熟悉他的人寥寥无几,正道这边,师父死了后就没人了,反而是魔教熟悉他的人更多,但是都死了,这才会一口咬定自己不是谭藻。遇到靳微,却一下子破了功,不需她道破就露出真身来。而看靳微态度竟也肯定他就是谭藻,还知晓他现在的处境。
谭藻不知靳微是敌是友,一时烦躁起来。
靳微打量着他,嫉妒地道:“保养得倒是不错……”她费尽心思让容颜尽量停留在少女时刻,岂料这贱人保养得比她还好,竟然分毫也不曾变过。
谭藻:“……”
靳微忽然伸手去摸他的脸,在他脸上仔仔细细摸索着,就像想掀开一张画皮一般,“你到底是人是鬼。”
谭藻拨开她的手,“我自然是人。”
靳微喃喃道:“世上怎会有这样容颜不……”
谭藻:“?”
靳微:“……起死回生之事。”
谭藻忽然想到什么,“是你把我的尸体挖出来,埋在贺灵则旁边的吗?”
“美得你!!”靳微尖叫道,“我还想埋在教主身旁呢!!”
谭藻:“……”
靳微:“那是几位长老奉了教主遗命干的。”
“长老?哪来的,也是起死回生的吗?那几位都是我看着死了的啊。”谭藻很郁闷,你就直说现在还有谁死了好了!看上去大家都没死嘛!
“是后头那几位。”靳微冷冷一笑。
谭藻只觉毛骨悚然。
魔教有几位老不死的长老,住在不知哪个山头修炼,向来不理俗务。就连魔教的人,也许多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贺灵则当年说过,这几个人,就算看到魔教被灭,也不会出来的。
后来魔教被攻打,他们也的确没出现,导致谭藻都认为压根没有什么传说中功力奇高的长老了,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存在,但是却也不像贺灵则说的那样不管事啊,这不是插手了么,贺灵则这个骗子!
“你们要复教?”
“正是!”
谭藻连忙道:“带我一个,这种事怎么不叫上右护法。”
靳微:“……”
谭藻:“怎么样?”
靳微狠狠白了他一眼,“等我回去禀报,谁知道你现在是什么鬼,有没有和那姓阮的投诚。”她又对谭藻道,“还有,把你衣服拿来。”
“我正想问这个,你要我衣服做什么?”谭藻问。
靳微翻了翻眼皮:“回去用毒犬验证一下你的身份,不过我看也是多此一举,你这小人变也没变过。”
谭藻沉吟道:“回头给你一件,你记得不要杀阿照,她是个好孩子。”
靳微嘲弄地看了看他。
谭藻面色不改,“我知你擅长蛊惑人心,去吧。”
靳微便进门去糊弄阿照了。
谭藻感叹,他和靳微,以前说不到五句话就要翻脸,现在没有贺灵则的约束,反倒是能说上这么久了?
又想到靳微要他的衣服去给饲养的毒犬验证,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谭藻把被靳微洗过一番脑子的阿照接走,就亲自拿了一件衣物送到洗衣房,只是待他回转之时,房内不见了阿照。又过了半日,他听到消息,阿照失足落水死了。
得知此事时谭藻呆了很久,一想便知是靳微下的手,这女人真是反复无常。
谭藻恨极了靳微不守承诺,又听说阿照的死没人看出任何疑点,都认为完全是雨天路滑,才出现意外,更是觉得靳微手段高明,不愧是曾经魔教最年轻的一位护法,实在令人害怕。
殷汝霖和阮凤章不知内情,反而来安慰他和阿望,他们一个是阿照的亲人,一个是最后和阿照相处的人。
阿望哭得死去活来,抽噎着道:“阁主,我、我想去看看姐姐……”
殷汝霖自然应允。
谭藻心痛不已,也要求去看阿照,陪着阿望一道去了。
阮凤章在原地看着谭藻的背影,笑了笑。
殷汝霖也笑了,“这靳微滑不丢手,数年都捉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没想到这一次谭藻一出现,她就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
靳微自认为天衣无缝,无人察觉,岂料早有人在盯着她。
阮凤章幽幽道:“可见是乱了阵脚……”
“也难怪,看见本该死去的人再次出现,怎么会不乱呢,就是你对我说的时候,我也不肯相信会有这种事的。”
殷汝霖思索片刻,失笑道:“女人总是为情所困啊,看来靳微对谭藻用情至深,此人在魔教中真是深受欢迎,皮相惑人,皮相惑人啊。”
阮凤章脸色阴沉了一分,“的确……”也不知他赞成的是哪一句话。
殷汝霖对他道:“还是你料事如神,继续吧,接下来,便只等他们露出狐狸尾巴了。”
阮凤章点了点头。
一切其实从未结束过。
靳微当年被调去分坛后,数次想找机会回来,但都被贺灵则压了下去,谁能想到,这却救了她一命。正邪大战,正道的顶尖高手都去了小鸾山,寻常高手却是耐她不何,她镇守的分坛,是最后一个被破的。
听闻小鸾山大败,教主身死,靳微便已心存死志。但她实在太爱教主,即便被驱逐也未曾变过,她决心为教主报仇,再死也不迟。
故而靳微壮士断腕,狠心自废武功,伪装成无关紧要的奉圣教婢女。
靳微虽不似谭藻那样极少下山,但她从前常一厢情愿,自觉迟早是教主的人。她知晓教主好妒,独占欲强,也不管人家对她有没有欲,但凡外出办事,都蒙面,不叫外人看见她的容貌,倒是成全她后来方便,不必易容。
大战一结束,靳微自称以前是某个被灭门的小门派的弟子,被魔教中人奴役,还废了武功,请求祝盟主收留,就这么混入了祝盟主家里。
世人皆以为祝盟主是伤势过重,无可救药而死,其实其中很有靳微一份功劳。她在祝盟主的药里加了料,祝盟主伤势迟迟不能好,到了冬天更加虚弱,没熬过去便一命呜呼了。
这时靳微又联系上了奉圣教那几位长老,还有一些落网之鱼。他们在一起,有一个伟!大!的计划,如果成功,奉圣教不但会成功复教,还会恢复百年前全盛时期的实力,再度睥睨江湖。
但靳微实际上已经被峄山和正气阁盯上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一直在防备着这个情况,并未因为成功剿灭魔教边掉以轻心。但在明面上,能够看到的,只有靳微一人,他们商量一番后,决定由正气阁引诱靳微。
果不其然,靳微知道正气阁的人也可恨,亏得还是两派有旧,这样就更加可恶了,她又有所目的,于是主动到了正气阁去做婢女。
她以为是自己设计成功,哪知是正气阁的人在配合她。
但去了正气阁的靳微,再也没动手,她就像突然之间忘记了自己另一重身份一样,再也没有任何动作,蛰伏至今。
奉圣教联络手段极其隐秘诡异,常人根本无法知晓,正气阁盯了她那么久,也没能截住任何消息,他们几乎都要以为靳微没有和任何人联络了。
他们曾经设法用靳微想要的东西诱使她动手,她却不为所动。至此,他们肯定了,靳微,还有靳微背后的人们都在等待一个什么时机,所以靳微并不急着动手。这令他们感到强烈的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直到,一个转机的出现:谭藻还魂了。
似乎满池死水都随着谭藻的复生而活了起来。
这究竟是天意,还是人定?
第十四章
暴雨倾盆,落在刚经历完大火,满地焦土的小鸾山。
五个老头排成一条,并不打伞,背着手走在一座座坟头间泥泞的小径上。他们的面庞干皱,就像被吸干了所有的水分,老得看不出年岁。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行走着,在深夜中,格外诡异。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座坟前,开始掘土。
掘土三尺,露出了棺木。
一个老头道:“他真的成功了吗?”
另一个老头道:“废话什么,开棺便知。”
他们把棺盖启开,露出了里面一具男子的尸体,他生前想必是很英俊的,可惜脸颊上有着伤痕,伤口外翻,极为狰狞。
第一个开口的老头说:“脱衣服吧?”
“脱什么,老屁股,不要命啦?”其他人对他翻着白眼。
他无奈地道:“那就这样吧……”
说着,五个人隔着衣服,按胸口的按胸口,摸脖子的摸脖子,抓脉门的抓脉门,一齐把手贴在了尸体上。
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他们紧紧地保持着与尸体的触碰,感受尸体的一切动静……或者说,期盼它会有动静。
大概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他们感受到了——
那颗本该死寂的心脏,“砰”地跳动了一下!
“跳了!”他们兴奋地叫喊起来。
虽然只有一下,但是这证明,他,真的成功了。
老头们又等了许久,等到心脏跳了第二下,完全确定了,才悄然讨论起来。
“雌蛊呢……”
“雌蛊不是在旁边坟里么?”
“旁边坟里可是个真正的死人!”
“那也轮不到我们做主,等着吧,还有些时日呢……”
“没有关系,只要……再久我们也等了。”
五年后,同样的深夜里,阮凤章悄然走进了谭藻的房间。
意外相似的是,他也把手放在了谭藻的胸口。
他感受着手底心脏有力地跳动,深深看着谭藻的面容。一个起死回生的人,身体里是无端失去五年时光的魂魄……但是这一定是谭藻,这的的确确是谭藻。
没有什么双生子,也没有什么其他理由,这就是谭藻,阮凤章一直以来,都坚信这一点,即便是看到了尸体。
也许这世上真有鬼神,让谭藻回到了人间,他由衷的感谢着把谭藻带回来的神灵。
阮凤章也不知道,一眼为何会带给他这么深的印象,令他无法忘怀。在小鸾山,谭藻披头散发,衣带血渍,狼狈不堪,他拿着一柄旧剑,眼中仿佛蒙着雾气,看不透彻。他的情绪太过古怪复杂,阮凤章看了一眼,便思考了五年。